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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利茲酒店,9

小说: 2025-08-18 09:00 5hhhhh 4880 ℃

窗殺鳥

「你被處罰了。」

里維聽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緩緩地由斜靠著油漆斑駁的水泥牆的姿勢轉為正坐,儘管被囚禁於這個狹窄的單人禁閉室,他依然希冀著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那個人被容許與里維交談,此刻正佇立在囚室的門前,扮演著一位紀律嚴謹的軍官,他試著想像那個人的表情,那雙眼眸裡是否仍殘餘最後一點只屬於自己的溫柔?光影的把戲讓他只能抱有這樣空虛而卑微的猜想,而那人胸前的金屬製小牌反射著冷冽的白色光線,刺痛了他的雙眼。

「我不認為這是處罰。」里維說道,他的聲音已經因為一整天滴水未沾而粗糙沙啞。「你我都知道我並沒有做不對的事情——」

「你已經是中士了……你從陸軍學校高分畢業,於軍中服役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布朗下士做的事違反了什麼樣的規定吧。」

這不是里維第一次像這樣和那人頂嘴,他們之間早已有過許多的先例,但這是那人第一次這樣毫無感情地反駁了他,這個曾經的戀人已經披上了他再也認不出來的表皮。如果可以,里維會細細摸索對方的身體,在他們永遠道別之前,指尖撫過那人小心偽裝起來的縫線,如果可以,他會沿著那些裂縫撕扯下那人拙劣而醜陋的偽裝,雙手染上了鮮血也無所謂,因為那至少證明了他的戀人曾經愛過他。

只有那麼一瞬間也好。

「……聽說你快要升官了吧。恭喜你。」

「這和你做的事情有關係嗎,中士?」

「我們真的做了什麼罪惡大極的事嗎,士官長?我的同期總在枕頭底下藏著幾本雜誌和畫冊,上禮拜胡佛的枕頭下就被搜出了好幾張春畫……但他們可沒有像我們一樣,像是什麼不得見人的髒東西一樣被扔進這樣不人道的禁閉室裡。」

那人蹲了下來,讓里維能夠嗅聞他身上那股泥土與金屬、菸草與火藥相雜出的獨特氣味,屬於男人、屬於軍人的標誌。戰爭使他們的命運從此相互糾纏,同樣的,戰爭也讓他們開始疏離;他們像是壕溝前的鐵絲網,扭曲相交、佈滿了生鏽的尖刺,越是掙扎反而傷得越深,直到他的愛人終於拿出鉗剪扯斷了自己,任由士兵踐踏他們的身軀,讓這場注定成為悲劇的戰爭得以持續。

在戰場上的那個人只能是一位優秀的軍人,一位出色的指揮官。

「他們要派你回到前線,對吧?我們都要回到戰場上。」里維喃喃道,試著觀察那人五官曖昧的臉龐。「士官長,我們又剩下多少時間能夠活著?去到戰場上的那些人,大多數都無法回到家鄉,屍骨遺棄在異邦的土壤中……如果我注定要這個時候死去,至少讓我以我喜歡的樣子離開這個世界。」

曾經的戀人背著光,眩目的光暈抱擁這那人的輪廓就像他曾經用雙手環抱那人身體的樣子,彷彿一種冷酷而神聖的存在,無法直視,淚液因為痛覺而凝結於里維的眼眶。

「你不會死的,中士。」

「那麼你呢,士官長?」

「……我是一名軍人。」

濃黑的陰影在那人的身旁扭曲、變形,最後將他們雙雙吞噬。

冰冷的手指鉗著里維的手腕,他的噩夢在耳邊竊竊私語,真實與謊言腐蝕了他的血肉,直到他只剩下了蒼白而支離破碎的骨架,埋葬於陌生的土壤。他的哀嚎與嗚咽在狹窄的單人囚室裡如同將死的野獸般激烈掙扎,但他曾經的愛人彷彿聽不見他卑微乞憐的求饒,冷眼看他接受懲罰。

里維一次又一次地呼喚著那個陌生的名字,直到那人終於扔下了挾帶進牢房裡的金屬棍棒,棍棒摔進了一灘濃稠腥臭的血液裡,鮮紅濺在了他熨得挺直的軍褲上。他們宛若陣營對立的敵兵,那個人對他殺紅了眼——因為他們是罪孽深重的,需要以血與傷痕淨化,以虛弱的喘息為禱詞,祈祝過往的情思化為灰燼回歸塵土,使靈魂接受凋亡,奢望若有來世,他們是否能夠重逢,再次將彼此擁入懷中。

「……如果我們不是生在這個時代……如果我還能夠遇見你……」

里維蜷曲著身體,如同胚胎眷戀著子宮與溫暖的羊水,血絲在四周繾綣飄逸,如同他的吐息於朦朧中擴散成一簇簇的紅罌粟花。有個人正在呼喚著他的名字,不是他的名字又屬於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

正當他們為了案情辯論不休時,一隻飛鳥撞上了會議室面向街道的窗戶,發出了類似於槍聲那樣的巨響。可能是鴿子之類的吧,里維胡亂猜測,他對於鳥的種類與習性並沒有特別透徹的瞭解,麻木地看著本應光華無暇的玻璃上綻放的一抹血紅色的花形污漬。

「嚇了我一跳。」漢吉壓著胸口吐出一口氣。「看來玻璃擦得太乾淨也是有壞處的。鳥看著上面天空的反射就直直地朝那個方向飛了過去,哪知道這會要了自己的命呢。」

為了一個假象而死的鳥,不知怎麼的,讓里維想起了自己昨夜的夢。

當他仰躺在客房孤單的床上,汗水濕黏地附著他冰冷的肌膚,火燒似的灼痛毒蝕著他的骨髓,夢境初醒之後的里維已經記不得大部分的細節,只有些許腥甜的、令人發狂的聲音與次序顛倒的思緒,在他夢醒後繼續侵占他的軀殼,像是一個外來的、憤怒的靈魂試圖掙脫枷鎖回到這個世界。那些或許是那個亡靈的最後的執念,里維想,只依稀記得在夢裡感受到溫柔的痛苦包覆著自己失力的軀體與意識,接著是一瞬令人窒息的劇痛。

或許那就是死亡的徵兆,如同那隻不幸而愚蠢的鴿子。

案情膠著使他開始失去理智了,里維想。

「所以,回到我們剛剛討論的。」艾爾文的視線從里維的臉部表情移回了手中的一疊報告上,而里維已經懶得臆測那個眉毛混帳到底在想什麼,該死的。「古洛斯死亡當日的下午,我們三人都有看見他走進自己的局長辦公室,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後一名警探進入辦公室,發現被害人已經失去呼吸心跳,經搶救之後仍然在醫院宣布死亡……在古洛斯局長的口腔裡,我們發現了一隻死亡的周期蟬,根據這項特徵推測這起謀殺案的主謀與尼克司祭、羅伯夫議員為同一人。」

「另外,就我們現階段所掌握的線索,也很難斷定古洛斯局長的確切死因。」歐良果彭在一旁補充道。「尼克司祭於死前經歷大面積的深度燒傷,當時我們沒有理由懷疑其他的因素導致司祭的去世。羅伯夫議員因為患有心臟病、高血壓等疾病,最後我們研判他是在遭受兇手割斷舌頭的過程中不幸病發死亡。但是,就古洛斯局長的情況而言,兇手做的僅有拔去他雙手十指的指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使用藥物的痕跡,局長也沒有重大慢性病史……這樣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遇見。」

那天,在聽見發現屍體的探員所發出的驚叫之後,里維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他剛送走了葉卡,那男人在離去前意味深長地與他對望了一會兒,然後異常輕柔地牽起了尤米爾的手,冰冷客套地與他們道別,藏在鏡片後方的冰藍色眼眸蘊藏著某種難以解讀的情緒。

不到十分鐘之後,里維站在那張昂貴的原木辦公桌前,古洛斯則已經失去了呼吸心跳,肥胖的身軀癱軟在椅子上。那是一具非常新鮮的屍體,關節與肌肉組織仍然柔軟、具有彈性,貼合著皮膚的衣物布料也隱約能夠感受到那人生前的體溫,唯獨那一雙眼睛的混濁透漏出死亡的細節,擴散的瞳孔似乎有著幾分畏懼,不禁引人猜想他生前所見的最後的景色究竟是什麼樣子。

羅伯夫的雙手緊扣著椅子的扶手,指甲被強行拔除,裸露出底下醜陋的軟肉,傷口湧出的血液已經凝固,像是乾涸的暗紅色河床蔓爬著身體的起伏蜿蜒。半隻渾身亮黑的周期蟬已經爬出了他的口腔,細瘦的節肢攀著男人歪曲的嘴唇,一動也不動地、無聲地嘲笑著里維的驚愕。

吉克.葉卡本應是遲早的嫌疑犯,只待里維與時間鬥志,在調查局與檢察官們失去耐性前找到足以將他定罪的證據。但就在那個下午,里維成為了那個男人的不在場證明,以筆錄與監視器錄影的形式;當艾爾文在偵訊室裡頭盤問葉卡的時候,他們的兇手早已躲過無數雙屬於基層員警以及資深警探的眼睛,在同一個樓層中、一個完全沒有對外窗口的辦公室裡行兇,他成功了並且逃得了然無痕,宛如一個幻覺或者厲鬼。

兇手也可能是葉卡的同夥,之前也未必是那人動的手,里維對艾爾文說道,他的上司只是無聲地搖了搖頭。

「我們先前鎖定了一名隸屬於激進環保團體帕拉迪綠色聯盟的二十四歲女性,路易潔.沙特。她透過在政府內部工作的友人得知了與羅伯夫有關的賄賂案,因此寄了好幾封死亡威脅書信給議員,揚言他如果執意要在帕拉迪島上僅剩的周期蟬棲地之一開發,會遭受難以想像的後果。羅伯夫議員報案之後,警方循線找上了沙特並將其逮捕。最後,沙特遭判一個月有期徒刑,已經在上個月刑滿出獄。」

漢吉用筆尖點了點紙上彩色印刷的入監照,路易潔.沙特的淡金短髮上因而染上了藍色的墨點。

「沙特具有動機,帕拉迪綠色聯盟也曾經為了抗議而造成嚴重的公共危險事故與謀殺未遂等罪,絕對是有能力犯下兇殺案的。另外,她的動機似乎也能夠說明為什麼死者的嘴裡會出現周期蟬。」

「是啊。除了在羅伯夫死亡那晚,沙特與她的朋友們正在市政府前抗議,她還因此被帶到警察局進行筆錄,完美無瑕的不在場證明。」里維執起茶杯,將裡頭已經冷卻的紅褐色液體一飲而盡。「加上除了羅伯夫以外,她沒有任何理由要殺害其他死者。恭喜,我們再次成功地示範如何浪費納稅人的血汗錢。」

漢吉並沒有因為里維尖酸的言語而感到不滿,只是聳了聳肩,多年的共事經驗與那人天生的性格使她早已習慣了他的脾氣。

「另外,我們也接獲通報,在聚集著超自然事件與都市傳說愛好者的網路論壇上,有一位使用者從尼克司祭遇害以來發布了多則關於這一系列案件的貼文。他在古洛斯死亡的前幾天就已經預告下一位受害者會被『拔去指甲』,也因此被論壇管理員向警方檢舉。」艾爾文接著說道,攤開另一份擠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的文件,其中大部分是來自於某社群網站的頁面截圖等。

二十五歲的弗洛克.福斯特否認直接或間接犯案,在被里維問到為什麼能夠預知兇手的犯案手法時,他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說那全是冤魂的復仇,尼克司祭、羅伯夫議員與古洛斯局長,他們大概都罪有應得。

是什麼樣的冤魂,里維追問,他不知道這是否為帕拉迪島上的風俗,這裡的人們似乎習慣以確有其事的慎重口吻對待冤魂這樣不切實際的事物。

阿卡曼探員,你不是本地人,對吧,福斯特將身體向前傾,語氣裡醞釀著被長久壓抑的熱情,如同野獸終於在冬眠之後飢餓地甦醒,茶色的眼睛忽明忽暗地閃爍著金色的光點。你知道關於席納審巫案的傳說嗎?女巫的冤魂終於能夠復仇了。

席納審巫案?

是的,阿卡曼探員,當年席納市指控了數十名所謂的女巫和術士,逼他們在市政廣場中央認罪,承認自己運用法術迫害其他市民。對於那些不肯認罪的人,他們會被一片一片拔除那些女巫的指甲,接著剪掉他們的舌頭……若他們還是不肯認罪,就會被帶到弗利茲子爵的禮拜堂前,綁在柴薪上,全身澆淋石油之後以火刑處死。

里維告訴福斯特他並不相信女巫、術士與冤魂。

年輕男子臉上的笑容與瘋狂冷卻了下來,扭曲成一個不屑而傲慢的表情。

三件兇殺案的發生時段福斯特都具有不在場證明,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將他繼續拘留於警察局。在離開前,弗斯特向艾爾文要了筆與一小片廢紙,在上頭抄寫了好幾行書名與其作者,說是一些與席納審巫案有關的文獻,希望會對他們破案有所幫助。

艾爾文認為犯案兇手可能和福斯特一樣,受席納審巫案的影響深遠,決定求助於專精犯罪心理剖析的團隊。漢吉則前往調查與席納審巫案相關的遺族,試圖找出任何新的人證能夠幫助釐清案情。雖然這整件事聽上去十分荒唐可笑,調查局第一部門的菁英探員們竟然無助到需要依靠一個狂熱信仰者的地步,但重要人物接連離奇死亡讓他們承受了極大的壓力,這已經不是能夠允許他們放過任何一絲線索的時候了。

「里維,你竟然去找來了福斯特推薦的書?」

地看著漢吉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指著里維半掩在平板電腦下的《帕拉迪異聞:短篇集》。那是一本將近一百年前自費出版的書籍,收錄了十幾篇作者各異的短篇故事,圓小的鉛字壓印在泛黃而斑駁的書頁上,字裡行間散發著已被時間遺忘的氣味,任由小銀魚似的蠹蟲優游在紙張的夾縫之間,一點一點地啃食著乾縮的回憶。里維在一家古書店偶然發現它的,擠身在疏於整理的書架上,僅僅露出了細窄破舊的書脊,燙金的名稱早已黯淡無光,幾乎無法辨識。他遲疑了一會兒,但最後還是將它從一本厚重的野鳥圖鑑與花語錄之間抽了出來,一言不發地走向結帳櫃檯。

「你讀了嗎?」漢吉興味盎然地問。

「沒有,而且你讓我後悔買了它。」里維淡淡地回道。「想要的話我可以賣給你。」

「謝謝你的好意,里維,但是我等下還得去訪問另外一位審巫案受害者的遺族。」

漢吉有些過於雀躍地說著,一邊收拾著散落於桌面的文件以及個人物品。歐良果彭還有其他事務在身,幾分鐘前已經和他們告別了。艾爾文則在走廊上接聽電話,從他的對話內容不難推測另一方為負責犯罪心理側寫的團隊。

「席納審巫案是689年發生的,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兩百三十四年,你覺得還會有人在乎嗎?」里維問道。

人們的喜怒哀樂、情愛與怨恨,是否在死亡之後,在心臟停止跳動、大腦腐壞、肉身與骨骼被屍蟲啃食之後,那些感情也不會輕易結束,徘徊在他們曾經生活的房間、庭院、迴廊與轉角,久久不願離去?

漢吉偏了偏頭。

「你很難告訴別人應該在乎什麼、不在乎什麼,里維。」

「就像我無法說服你不要多管閒事,對吧?」

「沒錯,就像我沒辦法說服你不要在想著艾連的事。」

里維假裝沒有聽見漢吉所說的話。

因為艾連.葉卡確實仍然在他的腦海中飄忽迴盪。他想起了那一天,他在禮拜堂外的墓園遇見了艾連,那人手裡捧著鮮紅色的罌粟,陪伴著口中無人弔念的墳墓。艾連的手指輕輕挾著愛人的香菸,輕啟的雙唇吐出白霧,宛如鬼魂的竊竊私語,遊藏於蟬聲之間,在風裡撫弄著雜亂的長草,呻吟著、歌頌著,關於那些沒有人知曉的詩歌與故事。

或許他應該再次造訪那座禮拜堂,那裡是席納審巫案的初始與終結,或許再隔兩百餘年之後,那些被眾人所遺忘的石牆、破窗與沒有名字的墳墓能夠給予他解答,里維如此想著。

窗外一片藍天的景色逐漸暗沉,玻璃上鴿子殘留的紅罌粟的殘影已經氧化凋萎,如同墳上孤單的奉花。

這個午後突然下了一場大雨。

「吉克,你又忘記帶傘出門嗎?」

「真不好意思,皮克說羅塞市區有一件案子需要我幫忙,匆匆出門就忘記了……」

阿爾敏放下手中讀到一半的書,彎腰從櫃檯下拿出了一方疊好的白色毛巾遞了過去。吉克連聲道謝,接過毛巾之後迅速地擦起自己一頭濕頭髮,又簡單地拍乾了西裝;現在天色暗了,他不想冒著被哪個好事之徒撞見的風險摘下墨鏡,只好容忍那些細小的水珠沾黏在淡紫色的玻璃片上。

「謝謝你,阿爾敏,這間飯店如果沒有你該怎麼辦呢。」吉克長嘆一口氣,全身脫力地跌坐在一旁柔軟卻散發著微微的霉味的絨布椅上,毛巾蓋著自己的頭部。他的門房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才拾起方才反蓋在櫃檯上的書本,湛藍色的雙眼再次沉浸於文字所構築的世界當中。

遠雷沉悶地響著,伴隨著閃電,陰鬱的天空忽明忽暗著。

「艾連和尤米爾呢?」吉克隨口問起,發現大廳裡空蕩蕩的,只剩下幾組因為雷雨而必須改變行程的散客,不見他最愛的那人,以及喜歡跟在他身邊的女孩。

「尤米爾好像跟著約翰和柯尼去修漏水的管線了,至於艾連——」

阿爾敏的聲音被轟鳴的雷所打斷。

這一聲響得很近,幾乎就像是在弗利茲酒店的正上方,落下的閃電撕裂天冪宛如白晝,空氣中驟然瀰漫起刺鼻的燃燒氣味。懸掛在大廳上方的水晶燈虛弱地閃爍了一陣子,接著忽然轉暗,過了半晌燈泡才劈啪地眨著恢復正常。

阿爾敏有些擔憂地仰望著輕微搖晃著的水晶吊燈。吉克明白這個情緒並不是針對這個年代久遠、處處需要費心修繕的飯店,而是另一個與弗利茲酒店緊密連結的靈魂——祂的肉體已於棺中腐爛,白骨化為細小的塵埃,思緒卻仍然在窗冪的陰影間穿梭,聲音於倒空了的酒瓶中呢喃,輕柔的觸碰如同血跡一般滲進了隔牆的石膏裡。

「艾連呢?」吉克再次問道。

「他在禮拜堂裡。」阿爾敏輕聲回答,而吉克並沒有問他是如何知道愛人的去向。他們總是知道彼此在哪裡,被同一個詛咒所連結著,共同承擔惡果的輪迴。

雷與閃電降臨整片曠野,白晝的白與黑夜的黑交替閃爍,蘋果樹的枝葉劇烈顫動,未熟的果實墜落滿地。

吉克沒有心思撐傘,就這樣闖入了風雨交加之中,西裝很快的就濕透了,皮鞋也陷進了軟爛的泥水,拖慢了他急切的步伐。艾連、艾連、艾連,他在風聲與雨聲中呼喚著弟弟的名字,或許就像那個人在戰場上、在槍聲不絕的叢林中呼喚著弟弟的名字那樣,他希望艾連能夠平安無事,希望他能夠回到自己身邊,希望他能夠告訴自己所有的噩夢與難以入眠的夜晚。

「艾連……」吉克終於抵達了位於弗利茲酒店邊際上的禮拜堂,俯身鑽進了那扇稍嫌窄小的門。此刻又一道閃電從高空墜落,明亮得幾乎使人目盲的光線穿透了禮拜堂的彩繪玻璃,切割成塊狀的圖騰便投射於地板上、染得艾連一身如血般壯麗的紅。

艾連側頭看了吉克一眼。他沒有說話,甚至發出任何一點聲響,就這樣躺在禮拜堂由粗糙岩石鋪成的地面上,任由從屋頂的裂縫輕瀉而下的雨水浸濕他的髮絲。

「嘿,你怎麼了,能夠跟我說嗎?」吉克放輕了語氣,好像他的弟弟還是個孩子。「跟哥哥講,不管怎麼樣哥哥都會幫你的,不是嗎?」

那人還是沒有反應,綠眸空虛地回望。

吉克將艾連抱至懷中,讓他的頭顱輕輕地依偎著自己的肩膀,手掌摸到了他左褲管上滲出的鮮血。他知道艾連又回到了戰爭以前,那一段痛苦的記憶,他愛莫能助的傷痕之一,只能繼續抱著他,感受那人的體溫被雨水奪去。

「……我不愛古利夏,艾連,但因為他是我們的父親,我感謝他生下了你。」吉克附在艾連的耳畔說道,也不知道那人能夠聽進去多少字句,只是一股腦地、沒有頭緒地傾訴。「在這一生能夠遇見你,是我這一生的目的和救贖……即使在死後我也會陪著你,只要你願意,艾連……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樣也不會少做,好嗎?那怕是再小的事情、再大的事情……」

吉克斷斷續續地說著,直到艾連終於回擁了他,雙臂環繞著他的肩膀,襯衫已被血水染得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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