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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視之物,1

小说:主竜短篇集 2025-08-18 20:05 5hhhhh 1300 ℃

我第一次见雨宫莲,是在社会学部的新生聚会上。当时我坐在签到桌前,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每一张陌生面孔。一个皮肤苍白的男生出现在门口,看也没看我,径直就往活动室中间走。

“那边的同学——”我叫住他,手指叩了叩桌面。男生回过头,竟意外地长得很好看。他看见了桌上签了许多名字的白纸,于是也潇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雨宫莲。

“不好意思。”他说,扶好因低头签名而滑落的眼镜。

“没关系。”我挥挥手。

雨宫莲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默默地看起手机。几乎快遮住眼睛的浓密卷发,戴眼镜,身形削瘦,穿着朴素,典型的书呆子和优等生,我在心里记下他的特征。我会为我遇到的每一个人作形象速写,这样就能在下次见面时将人和名字快速匹配,避免发生“哦对,你是那个谁”的尴尬。大部分人升上大学后仍像高中生,这个叫雨宫莲的人却给我一种成年人坐在小孩子之间的感觉。

“你好,是在这里签名吗?”正当我在消化对雨宫莲的初印象时,一个属于女生的欢快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我对眼前的女孩摆出热情的笑容,说:“对,没错。”

我不反感认识新的人,但实在不喜欢一群陌生人共处一室。两轮无聊的游戏过后,我装作要上卫生间的样子,溜到了中庭。

我并不是中庭里的唯一一个人,名叫雨宫莲的男生也在。他打着电话,脸上是只有面对恋人时才会有的温柔神情。大概是女朋友吧,我想,从口袋摸出一枚50日元的硬币,塞进自动售货机的投币口。

我把手伸进取物口,饮料沿着弹簧货道滚入我的掌心。刚打开拉环,泡沫就滋滋地喷涌而出,所幸没有溅到我的新衣服。我小声骂了一句,身上却没有带纸巾。我将目光投向雨宫莲,强忍住手上恶心的粘腻感,等他面带微笑说完“晚安,再见”。

他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我喊了起来:“雨宫同学。”

雨宫莲望向我,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想必仍在回味方才电话的余韵。我为我的贸然打扰感到抱歉。

“有纸巾吗?”我努努嘴,他马上就注意到我的窘态,从外衣口袋摸出纸巾,抽了两张递给我。

“谢谢啊,帮大忙了。”我松了口气。纸巾浸透了棕褐色的液体,指缝间还残留着黏黏的不适感。

“不客气。你是负责签到的同学吧,怎么称呼?”雨宫莲把手机放进衣兜,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

“叫我高木就行。”

“活动室有免费饮料,为什么要到这里买呢?”

“我就爱喝这个牌子的。”

“我有个朋友也是。”他接话。

“那我还真想认识他啊。”我说,但并非出自真心。

“我对你有印象。”雨宫莲说道,“入学式那天,你和一个穿高中制服的女孩子在门口合影,对吧?”

尽管结尾是问句,他的语气却特别笃定,仿佛在陈述事实。没想到他早在我对他有印象之前就先记住我了,我深受感动,觉得他也许会是我在大学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没错。你记性真好,那是我妹妹来着。”汽水流过喉咙,甜美的刺激感在我口腔里爆裂开。我的言辞多了几分友好,“那,请多指教啰,雨宫同学。”

“嗯,请多指教。”他双手插在裤袋里。

真遗憾,我本来想和他握手。雨宫莲点头告别,转身返回活动室。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他的身影渐渐没入了没有亮灯的走廊。

外形与气质像黑猫一般的人。这就是雨宫莲给我的第一印象,他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开始找机会接近他,观察他。

第一堂课上,老态龙钟的教授问:“诸位为什么会来到这所学校,这间教室?”

或许别人报这门专业是出于兴趣或者抱有改变社会的理想,我来这里的理由却再简单不过了:离家近,分数刚好踩在录取合格线,再加上并不讨厌社会学系。好在教授并没有指名让学生发言,我这些现实又卑琐的理由不适合出现在高尚的大学课堂里。

雨宫莲在我旁边安静地翻着教科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白板。

我问他:“雨宫,你为什么会报这个专业?”

他揉了揉后脑的头发,给我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我想做即兴演员,而不是按部就班的演员。”

我呆滞了几秒。“你是在说拟剧论吧?”

“原来你也知道。”他微微一笑。

“在小说里了解到的,什么剧组,舞台,假面具之类的。”

“假面具啊……”雨宫莲喃喃地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睛如黑夜里划亮的火柴般忽地一亮,没过几秒又暗了下去。他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字,说:“感觉和高木很聊得来。”

“我们好像也没说过多少话吧!”我故作惊讶道,心里却在高兴。

邮箱里堆满了稿件退回通知,杂志编辑很擅长将冰冷的否定包裹在礼貌的措辞中。我草草吞下这些温水里的冰块,再把拒稿信挨个拖进垃圾箱,让它们成为一堆无意义的乱码。

每个人都有秘密,而我的秘密既滚烫又酸涩:我在写小说,这是我目前唯一热爱的事情。我的文字藏在写有我姓名的每一件物品里,数学书的角落,便签,草稿纸,用水笔、圆珠笔和铅笔写就,零零散散,累累落落。我看天,看树,看我视野里所见的一切,看从我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挖掘他们自己无法察觉的特质,希望从他们身上剥离出什么,成为我作品的养料。

雨宫莲就是我发现的一座金矿,我从他身上嗅到了秘密的气息,我想知道他隐藏了什么。

公共厨房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窗外的树绿得深浅有致。我点开电脑桌面名为“读书报告”的文档,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和我的脑袋一样空白。为什么写作业就不能像写小说那样容易呢?

雨宫莲抱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纸箱走进厨房,顺带和我打招呼,我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嗨”。

“雨宫,你搞定小林教授的报告了没?”

“昨晚写完了。”他把纸箱里的东西取出来整齐地摆在灶台边,然后打开柜子拿出带有名字标签的水壶,开火烧水。

“唉,羡慕你的效率。”我叹口气,歪头看他在炉台前忙活,“你还会冲咖啡啊?”

“读高中的时候学会的。”雨宫莲转动磨豆机的把手,磨豆机的下半部逐渐被深棕色的粉末填满。他给滤杯铺好滤纸,往里加了点水,把磨好的咖啡粉倒进去。

我被他机器般精准的动作迷住了,问:“介意给我也来一杯吗?”

“可以,你的杯子在哪?”他简短道。

“柜子第三层蓝色的马克杯。”

雨宫莲不答话,拎起水壶专注地给滤杯注水,趁等待的空当洗好我的杯子。

几分钟后,他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我电脑旁边。咖啡还很烫,我慢慢地喝了一口。入口有些酸,然后是花香和柑橘的味道。雨宫莲盯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反应。

“好喝,你的手法也很专业,专门学过?”我说。

“只是在咖啡店兼职过而已,这套器具也是老板送的。”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老板对你真好。”

“的确。”

他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雨宫莲拿起手机快速地打字,脸上露出之前在中庭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在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他避开我的视线,垂下眼说:“是朋友。”

我想,虽然不清楚和他聊天的人是谁,但雨宫莲一定相当喜欢对方。

大学二年级的某天,我到学部大楼去寄写给北海道笔友的信。刷了红漆的信箱被阳光衬得更加鲜亮,几乎刺痛我的眼睛。天气很热,我准备到吸烟区抽根薄荷烟,却被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叫住。

“呃,请问,社会学部的活动室在哪?”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生问。我本能地不喜欢这样的人,皱起眉毛打量他。他大约和我同龄,长相算得上清秀,下撇的嘴角却让他显得很不好惹,染着扎眼的金发,一绺一绺的,像刺猬,穿着则让我联想到成天在大街晃悠的不良少年。

“右拐写着105的房间就是。”我说,只想尽快打发他。男生抓抓头发,笑着说:“谢谢,你是这个学部的学生吗?”

“啊,是的。”

“这样啊——”他的目光越过我,飘向我身后,笑容随即变得更加灿烂,“莲!”

莲?我倒是认识一个叫莲的人。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脸诧异的雨宫莲。“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问。

男生跑过去搂住他脖子,笑嘻嘻的:“太想见你所以先过来了,还好有这位给我指路。”

“高木和我同专业。”雨宫莲朝我点头,拍了拍男生搭在他身上的手,“去咖啡厅喝一杯吗?”

“走吧!”男生叫道,“你也一起吗?这位……”他没记住我的名字,给雨宫莲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高木。”雨宫莲平静地提醒他。

“这位高木同学!”

“好啊。”我被这两人弄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男生的邀约。

我得知男生名为坂本龙司,并非本校生,而是来我们这里进行交流活动的体育专业学生,和雨宫莲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咖啡厅里很凉快,雨宫莲问我们要喝点什么。

“青柠汁就好,谢谢。”

他问坂本龙司:“冰可可?”又是那种笃定的语气,带着几分自信。

“要加很多冰的。”坂本龙司补充道,目送他去收银台那点单,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向我,说:“莲在大学里是什么样的?”

原来是久未谋面的朋友啊,难怪一见面就那么热情。“雨宫学习很认真,教授们都看好他。”我做了简单的评价,在一个熟悉雨宫莲的人面前长篇议论他只会显得很奇怪。

“还是老样子啊,这家伙在高中也特别认真。”

“你们是高中同学?”

“对。”坂本龙司笑了起来,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雨宫貌似有转学经历吧?好像是什么私立高中……”

“私立秀尽学园,我们都在那上学。”

“秀尽?”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高中,但不是在近期,是什么时候呢?我仔细地回想。

“龙司,过来帮我。”

雨宫莲在出餐处叫他,手指着我们的三杯饮料。坂本龙司懒散地走过去,拿了自己的那一杯回来。

我回忆起来了,是几年前,在新闻网站上看到的。

“秀尽就是那个发生了挺多丑——不好的事情的高中吧?还有怪盗团?”我说。尽管怪盗团事件轰动一时,无论是同学还是朋友都在讨论,但当时的我还沉浸在写文章发表的美梦里,对这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你们在聊什么啊。”雨宫莲听着我们的对话,低头喝了口冰咖啡,刘海遮挡下更加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有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没什么,就是高中的一些事情啦。”坂本龙司说,“我和莲就是因为怪盗团才认识的。”

“你们都是怪盗团的粉丝?看不出啊。”我脱口而出,根本想象不出雨宫莲会热衷这样的事。

“也不算粉丝……”雨宫莲解释道,“只是钦佩他们抱有的某些信念。”

“对,莲抓住了怪盗团的——怎么说,灵魂?他做事也很有怪盗团的风格。”坂本龙司插了句嘴,整个人像要融化在沙发里。

“你还是去重修国语好了。”雨宫莲调侃他。而我愈发迷惑了,只好默默吸着果汁,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我不懂的事情。

他们说了半天,坂本龙司像才记起我的存在似的,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告诉你哦,高木同学,这个人特别了不起。”他指着雨宫莲说道,“所以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以找他!”

“等一下,我又不是私家侦探。”雨宫莲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

“你当然不是,找你办事也不要钱啊。”他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说了个绝妙的笑话。

“雨宫的确很乐于助人,他帮过我好几次。”我说,算是给坂本龙司的话捧场。

雨宫莲的肢体语言比往常更放松,那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气质也消失在频繁弯起的嘴角下,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最常见不过的,纯粹又开朗的学生。

这都是因为坂本龙司的出现。

这个来自雨宫莲过去的人,他知道什么呢?我对坂本龙司也产生了好奇。

自从坂本龙司来了以后,我就很少在课堂以外的地方看见雨宫莲。就算在路上碰见了,他身旁也总有坂本龙司的影子。

他大约是天生的阳光派,对我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相当热情,只因为我是雨宫莲的朋友。他经常通过雨宫莲邀请我一起去锻炼,可惜我运动神经很差,宁愿把宝贵的休息时间花在看小说和写小说上。

我的新短篇写到了紧要关头,前期的构思已然枯竭,想提笔又怎么都找不到灵感。我长吁短叹,咬牙切齿,为即将到来的截稿日感到恐慌,甚至想用头去撞房间的墙。

周五晚上我接到了雨宫莲的短信,问我这个当地人能不能带他们在周边玩一圈。主要是龙司想去,他在信息里写道。

索性出去走走,说不定灵感就源源不断了呢?我答应了他的邀请,打开电脑搜索周边旅游攻略,决定带他们去江之岛。

出发的那天,天气很晴朗,日光炙烤我们的肩膀,随处可见的电线将天空切割成粗细不一的长条。电车晃晃悠悠驶过沙滩,外面是丝绸般的蓝色海面。我们三个人舍不得找位置坐下,都贴在车窗旁向外看。

雨宫莲身上古龙水的味道钻进我鼻腔里,很快我也在坂本龙司的衣服上闻到相同的气味。我打了个喷嚏,不爽地掏出手帕,按住鼻子抱怨:“你们关系到底是有多好,连香水都要用同款。还有坂本你什么时候喷起香水了?”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

“对不起,应该是不小心沾到的吧?”坂本龙司红了脸,尴尬地说。

他的老实道歉反而让我有点过意不去,我闷闷地说了句“没关系”,转移话题:“很多运动漫画的背景就发生在这里啊。”

“对啊,所以我一直都想来神奈川看看,原来高木你也看漫画吗?”

“看啊。”

“咦?我总感觉你是好孩子类型耶,永远在看字很多的书。”坂本龙司睁大了眼睛说。

字很多的书……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哪有。”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被他单纯的头脑震惊了。

雨宫莲全程都没说话,倚在窗边,佯装在看风景,眼睛却盯着我们这里。他察觉了我的目光,轻轻朝我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原谅龙司的粗线条吧。

我们往神社的方向走,在路边的小店买了比脸还大的虾仙贝。坂本龙司兴奋地举着仙贝要拍照留念,却因为太用力把薄薄的脆饼捏碎了。

“啊,我还一口都没吃。”他嘀咕着,眉毛失落地耷拉下来。

“回去再买一个?”我提议道。

“我的给你。”雨宫莲很自然地把手里的仙贝递给他,他顿时转忧为喜,接过来直接咬了一大口。

“谢啦。”坂本龙司嘴里塞着碎饼块,道谢都说得含混不清。

通往神社的台阶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我这个运动废柴暗自在心里叹气。我们三人中唯一的运动健将已然像风一般往上窜,我和雨宫莲才走到一半,坂本龙司就已经站在最顶上的鸟居旁边,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睥睨着我们。

“坂本体力也太好了吧。”我对雨宫莲说。

“龙司是田径选手啊。”他揪起衬衫领子扇了扇风,表情相当愉悦。

三分钟后,我们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久候多时的坂本龙司绕着我们打转,一脸轻松道:“你们也太慢了吧。”

雨宫莲恢复了淡定的姿态,胸口仍在微微起伏,而我累得想吐。“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天天锻炼。”我边喘气边说。

坂本龙司捏了捏我肩膀权当鼓励,拉着雨宫莲就往前走,把我留在原地。“喂,你们就丢下我不管吗?”我不甘地喊了一句,拖着酸软的腿跟上他们的脚步。

我们在神社求了签,我抽到了大吉。这大概意味着我的小说会顺利完成,甚至投稿成功吧?我对着签纸微笑。我并不信神,可是也不介意在科学无法大显身手的时刻,向虚无缥缈的神佛寻求对生活的掌控感。坂本龙司抽到了小吉,雨宫莲则是平签。

坂本龙司凑过来看我的签纸,嘴巴张成小小的圆形。“大吉?高木接下来一定会很顺利吧?”他说。

“但愿。”我把签纸妥帖地放进口袋,对未完成的小说也感到没那么焦虑了。

“莲抽到了平签啊,没劲。”

“无惊无险,不也很好吗?”雨宫莲波澜不惊道,把自己的签纸挂上墙。

下山的时候,我想起还没有拍风景照,于是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坂本和雨宫在我前面并肩走着,不知在聊些什么。我突发奇想,在台阶上站定,叫住他们:“雨宫,坂本,看这里——”

他们一齐回头,都发现了我举起的手机。坂本龙司愣了一下,迅速比了个大拇指。他旁边的雨宫莲推了推眼镜,对着镜头笑得很腼腆。

咔嚓。清脆的快门声只有我能听见,我走下台阶让他们看照片。两颗头一左一右挤在狭小的屏幕前,雨宫莲点头表示满意。坂本龙司看了半晌,用力地拍我的肩膀喊:“高木,你说不定是个隐藏的摄影大师呢!”

“真正的美就藏在偶然之中。”我故作高深地为这张照片做注解。

夏日的夜晚,空气几乎凝滞不动。坂本龙司的住处和我们的正好处在东西两端,我们在路口处分别。他和我握手,愉快道:“今天玩得特别开心,谢谢你啦,高木。”

“我也很高兴。”

回学生公寓的路上我和雨宫莲聊起他的朋友。

“坂本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人呢,”我说,“怪不得你和他关系这么好,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应该相当开心吧。”

这是我在和坂本龙司相处的过程中总结的。他像一颗恒星持续不断地散发光和热,炽烈得让人没时间去多愁善感。

“是啊。如果我说他是我转学后的第一个朋友,你会信吗?”雨宫莲的目光飘向远处,深邃得仿佛能穿越时间洪流。

“我信。他看起来像不良,可是人却意外的热心,他一定给过你很多支持。”

雨宫莲的脸有些发红,说:“你的直觉挺准的。”

“那是自然,”

我思忖着是否要向他吐露我那灼热的秘密。我可以信赖雨宫莲吗?他会怎么评价我的梦想?我以随意的口气续上话,“毕竟我立志成为小说家啊。”

雨宫莲颇为震惊地看向我,沉默了。我嘴巴里泛起一阵苦味,强装镇定地继续走着,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

拜托,就算不支持,也请不要否定我。我祈求着。

“我很期待看到你的作品,高木。”他说,话简短却有力。

仅仅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谢谢。”听了他的话,我近乎感激涕零,眼睛直发酸,“你是除了我家人以外第一个没有否定我的人。”

我总是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提起我想当小说家的事,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真的在意。久而久之,我也不禁怀疑自己对写作的热爱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雨宫莲并不清楚我只是嘴上说说还是真的在为此努力,就直接肯定了我。他的语调那么真诚,并不是随口说出的玩笑话。

“我很荣幸。”

“你给人的感觉就很靠谱啊,否则我也不会跟你说。”我开玩笑说,“难道像坂本说的那样,是怪盗团的信念影响了你?我是不是也该去了解一下他们的事迹,学学怎么变得可靠啊?”

“别听龙司胡说了。”雨宫莲摸了摸鼻子,苦笑着说道。

没课的时候,雨宫莲经常会去运动场看坂本练习,对此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一天和我生命中的其他日子没什么两样,写作业,发呆,喝掉一杯咖啡,点一份咖啡厅的三明治,边吃边打开电子邮箱看投稿有没有回音——没有。我的视线落到包里一本半新不旧的书上,想起来上周就已经看完还做了笔记,是时候还给它的主人雨宫莲了。

我背上包走出咖啡厅,决定要是没见着雨宫莲的话就先回去睡一觉。路旁的绿化植物新修剪过,能闻到草汁的酸味。去运动场要经过一片人工湖,水面平静,偶尔有白鸟掠过。我看着这片惯常的乏味的景色,借此舒缓双眼的疲惫。湖边设了一圈长椅,经常有学生在此处看书或朗诵。我的视线扫过这些椅子,锁定了其中坐着人的一张。那发型,那轮廓,只可能是雨宫莲。

我正准备过去和他打招呼,走近了几步才注意到他旁边有人,而这一瞥吓得我的瞌睡如鸟兽散。

坂本龙司躺在长椅上,像是睡着了,头枕着雨宫莲的膝盖。我的理智试图向我解释“他们关系好这么做也还算正常”,直到雨宫莲伸手抚摸坂本的头发。

我震惊地缩到了绿化带后面,感觉眼角在抽动。我又往长椅看了一眼,依旧是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很是和谐,只有我这个过客的心狂跳不止。

我终于确信自己没在做梦,打开LINE给雨宫莲发了条短信:有空吗?我想把上周借的书还给你。

雨宫莲的回复来得飞快:在忙,晚上再说吧。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脑子变成了一团生奶油,得使劲摇晃才能恢复原状,我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雨宫莲疯了。

我曾经以为雨宫莲婉拒那么多追求者是因为他有一个相隔两地的女友,此刻我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

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坂本龙司来了之后,雨宫莲上课的固定位置就从第二排变成了靠窗。

他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运动场。

我抽空回了趟家,一进门就直奔妹妹的卧室。

她正在房里做功课,打开门,一脸怨气地瞪着我:“你这么着急干吗?”

“就是,呃,你是不是有BL漫画?”我问,脸颊发着烫。

“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妹妹睁大眼睛,侧身让我进去。她的房间一如既往的乱,只有书架上的少女漫画垒得整整齐齐。

“给我的新小说做参考啦,快推荐几本给我看看。”我随口扯谎。我急切地想了解同性恋人的相处模式,好与我印象中那两人的日常互动进行一一对比。

妹妹没多说什么,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塑料箱,在里面挑挑拣拣,给我塞了好几本。“这几本比较适合哥哥。”她调皮地朝我眨眼睛,“参考什么的不会是借口吧?”

“别多管闲事。”我拿着书作势要朝她身上挥,妹妹笑眯眯地躲开,我带着她精挑细选的漫画逃回自己的卧室。

我的房间也还是老样子,书桌和五斗柜上堆着藏满文稿的文件夹和旧笔记本,因母亲的细心打扫而没有落灰。

我趴在床上,翻开了漫画的第一页,再抬头已经是深夜了。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咀嚼着,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摸索打火机上。我记得上一次这么入迷还是国中时期刚接触托尔金的指环王系列,如痴如醉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此时我的感受和几年前一样,那就是我打开了新世界的门。

漫画里的人物都被我套上雨宫和坂本的脸,我不禁联想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们会怎么相处。那两人从没在我面前有过分亲密的举动,细想起来又处处可疑,迟钝的我却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他对坂本龙司的态度不一样。雨宫莲和人交谈时很少看着对方的眼睛,多是将目光放在对面的鼻子和嘴唇中间,过几秒就收回。我早该发现,他看坂本龙司的眼神像初次看万花筒的孩子,贪婪地想把所见的每一块美轮美奂的碎片嵌进脑海中,他只把坂本一个人看进眼里。

我大概触碰到了雨宫莲的秘密。

可为什么是坂本龙司?

雨宫莲问我在家的周末过得怎么样,我说:“很充实。”

这是真心话。回学校的那天早晨,我走出房间时整个人都精神恍惚,脑子里充斥着各类无法言说的画面,妹妹抓着这一点不放,在餐桌上明嘲暗讽。

他笑了笑,继续安静地在炉台边煮咖啡,也没忘记给我倒一杯。我一口吞下半杯,察觉到咖啡豆由瑰夏更换成了蓝山。“这次的豆子也很好喝。”我看着雨宫莲,“今天没和坂本一起?”

“他去比赛了。”他说,托着腮,望着被纱帘遮挡的窗户。

我踌躇了一会,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问:“你在和坂本交往吗?”

咖啡杯喀的一声落在碟子上。雨宫莲眼珠一转,看得我心惊胆战,像出鞘的利刃精准刺进目标的咽喉,而受害者能见的不过是银光一闪。我原本还能忍住强烈的紧张感与他对视,不出十几秒后便主动投降,避开他的目光。

“原来你知道。”他淡淡道,如掺了冰块的盐水。

“我看见你们了。”我说,又补上几句解释,“碰巧撞见的,抱歉。”

“哦。”他脸色开始泛红,看起来有些迷茫。原先的凌厉被温和所取代,我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别担心,我不会到处乱说,但我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

“性别,还是类型?”

“都有,但是我很包容的好吗!”我承认,“我总觉得你不是那种轻易坠入爱河的人。”

“认识他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个高中生独自到了大城市,除了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外没有别的感觉。”雨宫莲瞅着自己的掌心,好似皮肤上有什么值得仔细观察的东西,“但龙司让我记起了我是谁,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他你就看不到现在的我,我不会在这里,不会和你坐着喝咖啡,不会和你说起他。”

“他救了你。”

“他救了我。”雨宫莲重复道,喝了口咖啡,深灰色的眼瞳里暗流涌动,“在他身边我找到了我的容身之处,我爱他,但龙司一听到‘爱’字就骂我是白痴。”

“坂本只是害羞了吧。”我哑然失笑,但也想不出坂本龙司害羞的样子。我一点点地消化他叙述中暗含的信息量,“要是能让时间倒流,我还真想做你们的高中同学,看你们都经历过什么。”

“那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雨宫莲伸手抓了抓卷发,利落地结束聊天,起身去洗咖啡杯。他看上去也没有要讲故事的兴致,所以我不再追问。

相比事无巨细的描述,我更喜欢留白。在我的想象里,雨宫和坂本必然像他们所崇拜的怪盗团那般,拥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九死一生过后,恋情便水到渠成。

然后呢?到了读者喜闻乐见的结局:他们会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虽然读者和作者是同一个人,也就是我。

也许江岛神社的大吉签纸真的保佑了我,好运像一颗子弹射入我的头颅:杂志社接受了我的投稿。

收到稿费的那一日,也是坂本龙司在我们学校的最后一天,他为期三周的交流活动接近尾声,第二天就要离开。我主动提出要为坂本饯别,在居酒屋里宣布了投稿被接收的好消息。

我们举起啤酒热烈地干了杯。“原来你在写小说啊,居然现在才告诉我。”坂本龙司灌了一大口啤酒说。

“投稿成功后说出来才更有成就感嘛。”我耸耸肩,“要不是雨宫鼓励我,我可能哪一天就真的放弃了。”

“是高木自己的意志使然。”雨宫一本正经道。

大抵是因为即将分别,坂本龙司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我理解他,毕竟谁不想和喜欢的人多待一会?见面的那一瞬间,也意味着离别的倒计时正式启动。

雨宫莲自始至终都情绪稳定。相比坂本龙司这条叮咚作响喧闹不停的溪流,他更像是沉静广褒的海洋,能温柔地将坂本纳入胸怀。

坂本一直说个不停:“我那么努力才得到这个机会,结果来这还没待多久又要走了,真舍不得啊……”

“舍不得的是地方,还是人?”我也处于微醺状态,眯起眼睛故意问他。

“当然是人啊!虽然暑假也能见到。”他嚷嚷道,我很确定他暑假要见的人并不包括我。

坂本龙司喝了很多酒,状态在活人和活死人之间摇摆。雨宫莲以喝太多会宿醉为由夺过坂本的杯子,带着他提前告辞了,我负责留下来打扫剩酒菜。

他们离开之后,我独自吃着大葱鸡肉,脚踩到了柔软的类似地毯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雨宫莲遗落的外套。

我忖度着他们应该没走多远,拜托居酒屋老板替我看好东西后就带着外套追出去。去最近的电车站要走地下通道,天花板中央的一排灯给通道染上森冷的色调。我像个初入洞穴的探险队队员,屏着呼吸走下台阶,祈祷不会被流浪汉或者怪人纠缠。

转过拐角,我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坂本龙司的身体紧靠着扶手,他扭动着想从墙边走开,却被雨宫莲用力按住。我看见雨宫莲俯下身亲吻他,蓬松的黑发几乎遮住了坂本的大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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