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很奇怪地看了一眼禅院直哉，眼神中满是思索、好奇、犹疑。

“干嘛？”禅院直哉回望。

“你用六眼看看他身上有其他术式吗？”件吩咐五条悟。

五条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禅院直哉，“没有。”

“你活着的时候就咒人挺灵的，没想到死了后还这么应验，果然是乌鸦嘴。”件下定论。

“你才……”禅院直哉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硬生生从牙跟里挤出一个微笑，“件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说的那样咯。”件嘟嘴。

禅院直哉心里更加着恼了，但是脸上涵养到位。

“那个和魂被荒魂做了什么吗？”五条悟不意外，但是说出来仍觉得有些难过。

“你之前不是说到荒魂……还是用你们更熟悉的名字称呼他吧，继续说，宿傩被家人丢弃之后发生的事情。”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五条悟险些忘记自己之前说了什么。

“好，说到宿傩，我做一个大胆的推测，基于神道教的观点，和魂是常态静态下温和、亲爱、调和的神灵，可以说和魂就是神灵的主要性格。 “

“悟君说得有理。”禅院直哉点头称是，他就觉得那老头挺和善的。

“荒魂与之相反，是动态情况下表现积极斗争作用的神灵，魂从一开始是指和魂、荒魂，这二魂是最重要的，并且相互抗争，相互制约，达到和谐，文武合一，一体双魂。”

“掌管亲情的和魂对每一个魂都那么友善，对最不合群的宿傩也尽心尽力，起到监护的责任，那么，宿傩的弟弟该不会就是转世的和魂吧？”

“不错。”件对五条悟赞许的笑容看得木头心花怒放，“道真曾转生为源赖光的弟弟，一灵四魂，不可或缺，那是四魂最后一次在一起。回来之后，他们四个就吵架了，主要是荒魂想撇下其他魂自己去人世闹一番，幸魂求之不得，奇魂没什么意见，只有和魂态度坚决地跟着他一起去，可以分离，但是兄弟。”

“幸魂、奇魂不放心，害怕和魂受到伤害，想跟着一起去，但是被和魂拒绝了。”

“真是体贴啊。”

“是啊，荒魂也出了不少力，让和魂相信他只是留恋人世的繁华，想重温人间的温暖、体会人心的温情，道真的怨恨早就消散一空了。”

“故意的吧？”

“故意的，荒魂就是在那次转世成为宿傩，并且摆脱了和魂，他做了什么不用我多介绍，不过他自己玩到最后一刻也算是尽兴了。”

五条悟露出思索的神情，“我记得……”

“他即身成佛了。”件说出了五条悟犹豫的话。

“他不是吃人吗？”禅院直哉问，“吃人还能成佛？”

件突然开麦，两只前蹄还嘚儿嘚的，权当拍掌。

“即身佛，白心上人；

净亦是污，污亦是净；

善亦是恶，恶亦是善；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白心上人的土地上，白灵山是圣僧的家……”

“你说话就说话嘛……”禅院直哉刚抱怨了个开头，被五条悟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止住了。

“话说千年之前，存在一方名为白灵山的净土，在那里隐居着一位名为白心上人的圣僧，饥荒年代，瘟疫横行，他拿出自己的食物救济灾民，宁可自己挨饿，也要尽可能帮助身边的人，人们非常尊敬他，并且信仰他，将他视为心中唯一的神。”

“可是好景不长，这般德高望重的圣僧竟然身染重病，药石无灵，奄奄一息，人们齐聚在白心上人的病塔前，内心充满了困惑、恐惧，如果连白心上人这样善良的人都走了，那他们心中那仅存的一点信念是否会随着白心上人的离世一起消失殆尽呢？”

“白心上人看着这一张张迷惘、无助的脸，做出了个重要决策，他决定即身成佛。”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你们知道什么是即身成佛吗？”

“肉身菩萨。”五条悟答道：“我以前接过一个单子，客户的妻子坐飞机发生了空难，整架飞机除了她都没能幸免于难，但是妻子回来后变得很奇怪。”

“怎么奇怪？”禅院直哉问。

“她不用吃东西，一看见食物就恶心，勉强吃进去也会吐出来，不用上厕所，切到手不会疼，不用眨眼，她不像个人了。”

禅院直哉瞪大了眼睛。

“后来我去飞机失事的地方看了，有座古庙，庙里神龛的位置却空空如也，我查阅当地的县志，这里原来应该有一座肉身菩萨，是一个得道高僧在此坐化。”

“妻子把……菩萨吃了？”禅院直哉不敢相信。

“不止她一个人，是幸存的所有人，从现场的痕迹和遗留的物品看，这里至少有五人生活过。但是回来的只有妻子一个，根据她自己讲述，其余四人有的是被野兽拖走了，有的是坠崖摔死了。”

“可能是菩萨吃完了吧。”禅院直哉坏笑。

五条悟严肃地瞪了他一眼，禅院直哉立马收起笑容，“那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我回去后，客户的妻子已经走了，她在晚上夫妻两人躺在床上时，对着背朝自己装睡的丈夫告别。”

“‘支撑我从那个鬼地方回来的唯一动力就是，我爱你，现在这也是我必须离开你的理由。’”

“客户是这么和我说的。”

“悟君你信了？”禅院直哉嗤笑。

五条悟摇头，“我在他家的墙壁里找到了他的妻子，被砍掉脑袋，仍然活着，新的头在她的腹腔里，肉身不死，那个东西太奇怪了，我搞不定，联系了苗家人，他们对这东西很有兴趣，愿意出大价钱买，后来我听说被制成了尸蛊。”

“那头呢？”禅院直哉好奇。

“喂狗了……”五条悟一脸晦气。“是蛊师看出来的，那狗也不对劲了，买一赠一，他们不亏。”

“皆大欢喜啊。”禅院直哉抚掌一笑，“悟君，这么有趣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

五条悟觉得禅院直哉不可理解。

“一起埋到墙里不是更好？”家入硝子好奇。

“他趁妻子熟睡时砍下妻子的头，没注意被家里的狗叼走了，那狗吃过人肉后性情大变，他不敢要回来。”五条悟一脸复杂，他没说出来的是，其实那狗不止是吃那个头……

“真是个废物，毁尸灭迹都做不干净。”禅院直哉鄙夷。

“他住在乡下吗？”家入硝子问。

“城市。硝子你想到什么了？”

“家里有条件的话，可以养几头猪，圈起来，因为猪是杂食性动物。”

五条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后，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那骨头呢？”禅院直哉将信将疑。

“普通成年男性的咬合力是46公斤。而成年猪的咬合力是136公斤，能轻易咬碎你的骨头。”

“硝子，别说了……”五条悟有点反胃。

家入硝子上下打量一番190cm、80公斤以上的五条悟，“你的话，二十头成年家猪四分钟。”

*一头成年猪一分钟可以吃1公斤生肉。

又看了看他身边矮一个头、没三两肉的禅院直哉，“你，减半。”

二人的脸同时僵住了。

件没理他们，急切地问，“那丈夫呢？”

“得救啦……”五条悟脸色微奇。

“不是问你这个，你……你……”件急得说不出话，“你就这么放过他啦？”

“哦你是问这个啊。”五条悟有点诧异，“怎么说呢……”

禅院直哉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件警惕地看着他。

“我若是那蛊师，就威胁那丈夫，你媳妇想你啊。”

件仿佛重新认识了禅院直哉一样，睁大双眼，稍作思考，露出恍然。

“哼，让他倾家荡产。”件解气道。

“件大人真善良啊。”

件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恶魔一样的少年。

“若是我，养个尸蛊就像养个阿猫阿狗，用绳子拴着，看她追捕猎物岂不有趣？”禅院直哉笑得乐不可支，“每次都只差一点点就够到猎物，近在咫尺的爱人，男人崩溃的抱头摸样，就是对宠物的最好奖励，让宠物乖乖听话，听话了就让你玩这个。”

“尸蛊应该可以干很多事吧？”

件一脸震撼。

“怎么？我说得不对？”禅院直哉反问。

“对……”件突然发现禅院直哉原来也是有优点的。

五条悟一直默然不语。

他只能在内心说服自己，我是咒术师咒术师咒术师。

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五条悟通过私下和蛊师的聊天得知，那妻子在吃下肉身菩萨的时候，就已经被某种不明生物寄生了，除了不吃不喝不用睡觉之外，和常人没有区别。

但是五条悟听到这忍不住打断，“不用睡觉？”

“对。”容貌妖冶的男蛊师风情一笑。

五条悟诧然，“她被丈夫切下脑袋时是醒着的？”

“她感受不到疼痛啊。”对方耸肩摊手，手腕上的铃铛银饰跟着响动。

“那她被砍掉脑袋后为什么还活着？”

“准确地说，活着的是寄生在她肠子里的东西。她在被砍下头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

见五条悟还是不解，对方耸耸肩，颈间的由许多铃铛串成的银压领跟着微微晃动，“说白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容器。”

“我说你是不是从刚刚开始就在给我下暗示？”

“……哎呀被发现了。”

“蛊师都像你这么卑鄙吗？”

“别这么说嘛，你太好看了，人家（あたしa ta shi）想把你炼成蛊嘛。”

“你到底是男是女？”

“Try me~”

“No,thank you.”

“我知道了！”禅院直哉想到什么，合掌一笑，“那宿傩想必是听说了白心上人的传说，去吃那肉身菩萨的吧？”

“不错……”件呆呆地看着他，还没从对禅院直哉的崭新认识里回过味来，“白心上人决定即身成佛后，把他奉若神灵的人们没有人质疑他，没有人担忧他，没有人劝说他，他们遵照白心上人的指示，把他放入一个桶子内，并埋入地下，只留一根跟外界呼吸的管道，让白心上人在木桶里不吃不喝直至饿死……”件想起那个妻子，说不下去了。

“好无情啊~”禅院直哉拉长的语气和勾起的嘴角里可听不出半分同情，“他们没有心吗？”

“有巫女曾诘问他：

‘这世上真的存在没有迷惘、没有一点污秽的人吗？’

‘您在悲伤些什么？’

有半妖曾蛊惑他：

‘为什么您行善一生却要死在这里？’

‘死在这黑暗憋屈的木桶里。’

‘那些被您救赎的人在哪？’

‘有人为你考虑过吗？’

‘您不怨恨吗？’”

他们都没能打动白心上人，白心上人的灵魂升天成佛，肉体永存，就葬在那白灵山的一方净土里，永远庇护着任何来此悔过的罪人。

“至少……”件的声音低落，“宿傩听到的是这样。”

五条悟敏锐地意识到问题：“白心没有成佛吗？”

件艰难地点头。禅院直哉露出果然的微笑，但是顾忌五条悟，稍纵即逝。

“宿傩被父母遗弃后，被狼抚养长大，活得如同野兽一般，饿了就吃山里的兔子、山鸡、野猪，有什么吃什么，猎人都不敢进山打猎，渐渐地，山里有妖魔栖息的传言流散开来，这山变成禁忌之山，没有人敢涉足，也没人知道那山上到底有什么怪物，因为路经此山的人无人回来。与此同时，逐渐长大的和魂也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事情，几番去山里寻找他，都没有找到。”

“我还以为被吃了呢。”禅院直哉遗憾道。

件瞪了他一眼，刚刚还觉得他也是有可爱地方的自己是疯了不成？

“可能是宿傩天生有种对和魂的畏惧，和魂可以说是荒魂最好的容器，宿傩如果想引发120%的实力的话，三魂里唯一能满足这点的只有和魂，因为他们两的契合度是最好的，但是也正因如此，和魂可以说是宿傩的牢笼，只有他能完全限制住宿傩，宿傩已经忍受过太久被桎梏的滋味了，所以哪怕他没有转世前的记忆，见到弟弟也是本能地躲避。”

“就这样过了几次，宿傩都觉得弟弟放弃了，谁知道突然就被猫了不知道多久的弟弟逮到了，应该说和魂是宿傩的克星吧，加上宿傩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没多久就接受这个弟弟了，弟弟很高兴地提议一起回家。”

“然后带回家被吃了？”禅院直哉问。

所有人都不满地瞪着他，禅院直哉没觉得自己说错，但看了一眼五条悟，嘟嘟嘴，还是为自己尽量描补：“东郭喂狼，我只是操心东郭先生何时被救。”

*明•朝马中锡《中山狼传》：狼曰：“……先生救我时，束缚我足，闭我囊中，压以诗书，我鞠躬不敢息，又蔓词以说简子，其意盖将死我于囊而独窃其利也。

是安可不咥？”丈人顾先生曰：“果如是，羿亦有罪焉。

”先生不平，具状其囊狼怜惜之意。

狼亦巧辩不已以求胜。

丈人曰：“是皆不足以执信也。

试再囊之，吾观其状，果困苦否。

”狼欣然从之，信足先生。

先生复缚置囊中，肩举驴上，而狼未知之也。

丈人附耳谓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

”于是出匕。

丈人目先生使引匕刺狼。

先生曰：“不害狼乎？”丈人笑曰：“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

子固仁者，然愚亦甚矣。

从井以救人，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先生其此类乎？仁陷于愚，固君子之所不与也。

”言已大笑，先生亦笑，遂举手助先生操刃共殪狼，弃道上而去。

解释：狼说：“……先生当初救我时，把我捆缚在袋子中，上面压上书，又慢条斯理地与赵简子说话，分明是要把我捂死在袋中，以独得其利，这种人怎么可以不吃他？”东郭先生与狼各说其理，老人便言你二人的话都不足信，“请把狼再放入袋中，我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狼同意，于是伸腿让老人捆上，放入袋中。老人于是让东郭先生以匕首刺狼，先生不愿意，问，“不杀它可以吗？”。老人说道，“禽兽负恩到如此地步你还不忍杀它，你虽然仁义，可也太迂腐了。仁陷于迂，这不是君子所赞同的。”两人大笑，于是老人帮助先生，一起杀死了狼，将狼尸丢在路上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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