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1

迦勒底的深夜，是最有时光机错觉的时候。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游离在已经不复存在的地球文明的某一处，就像漂浮在茫茫的宇宙里——咕哒当然还没去过太空，所谓的宇宙飞行，也只是她对眼下的情况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诠释罢了。

人类最后的御主，说白了也是被世界遗弃的——漏网的渺小事物之一。她当然相信自己能做点什么，比如引发一两个奇迹，或是解决三四个危机事件。

毕竟，她已经从一个普通的人类，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幸存者。从本人的角度看起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和从前一样的魔术回路，每天都要喝水吃饭睡觉，会疲劳，会兴奋。被改变的只是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意义，以大多数人类为参照物时体现出的独特性。

想到这些的话，咕哒便可以在死寂一样的失眠夜里，忍住从迦勒底推门而出的冲动。

人理烧却——在起初几个特异点探索的时候自己还会思考，现实世界里的这个地点是否真的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小心，正有数十个生命反应向你们靠近。”医生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事实证明，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渺小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的人类并不会有心思考虑生存以外的事。

但是在野外生存的夜里，当卸下冒险者的外衣准备入睡的时候，咕哒总忍不住会想，如果现在忽然呼唤在迦勒底的电脑前工作的医生，问他是否愿意花几分钟的时间聊几句天，告诉他自己现在其实有一点点害怕，这样的撒娇是否会令对方感到困扰。

一般来说是会的吧。

毕竟那个人那么温柔，一定会因为无力缓解她在陌生世界无法逃避的恐惧心理而感到痛苦吧。

逞强的话，这个世界被留下来的这些人，以及被召唤而来的英灵们，每个人每天都在做——如果没有爱，或许真的很难撑过现在度过的这段空虚又充实的灾难时光吧。

咕哒喜欢罗曼，这件事目前可能只有芙芙知道。

“女性总是和小动物十分有缘呢。”一直被芙芙抗拒着的罗曼医生，在第无数次试图抚摸这只不知道是何类物种的神奇生物的时候，一边缩回险些被咬的手，摸着后脑有些无奈地说，脸上还留着一丝羡慕和遗憾的表情。

“也许只是医生还不够向它敞开心扉。”是自己还是玛修回答的，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话里的其他含义，想必他是不会知道的。

漫长的日子，短暂的时光，魔术王口中人理需要被烧却的理由，并非不能理解。

只不过痛苦的话，对人类而言实在太普通，从出生开始就渐渐因为习惯而适应了。那么那个人那份温柔的胆小，又是经历什么后得来的呢。

咕哒偶尔会嫌弃自己，似乎不够敏锐的心。

2

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比起上进，年轻的迦勒底指挥官更像在奔逃。虽然看起来和与时间赛跑并没有差别，只是不顾一切地燃烧生命，这种行为通常被称作努力。

迦勒底的全体人员都很努力，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因为这是一个看似和未来紧紧相连的地方。

罗玛尼害怕的并不是时间的流逝——或者说，这不是根源。

他想要做的不是拯救世界、拯救全人类。一个人只能负担一人份的命运，而这份许愿得来的生命，他只想尽可能延续，多体验一天做人的感觉，便是罗玛尼·阿其曼的存在意义。

“你那边现在是深夜吗？”

“嗯，不过实际上已经是凌晨了呢。”在魔法☆梅莉的网页里，对着24小时在线的Q版梅莉聊天机器人打下这行字的时候，罗玛尼刚把已经变温的咖啡一饮而尽。

“听说明天是星期八。”

“哇，那可真是不得了。”转了下有点僵硬的脖子，罗玛尼再度将复杂的工作软件的窗口调得大了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总是能让人心生困意，然而对于普通人来说，从这些杂乱的数据和程序中得到想要的东西，比通过千里眼漫无目的地观察要有成就感得多。

书桌的左侧放着一只小小的蒸汽火车模型，这是咕哒从伦敦带回来的手信之一。起先一直担心对方的身体会因吸入了太多的魔雾造成影响，所幸回来后进行的全面身体检查结果良好，除了需要好好休息两天之外一切仍和过去一样，连指标都没什么变动。

任务的途中，罗玛尼常常忍不住想要疯狂夸奖这个可爱的普通女孩，当然，出于战情考虑作为指挥官的他当时都还是选择了相对稳重的认可方式和适当鼓励。

从成为人的愿望实现的那一刻起，曾经的所罗门王便拥有了人类的原始情感之一：恐惧

达芬奇从第六特异点带回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多到仿佛可以塞满整间屋子，甚至还问罗玛尼讨了个储物箱。作为交换，她在对方的工作桌上放了一株仙人掌——迦勒底的植物并不多，虽然设施内不少地方都摆放着盆景，但显然不如带有野性生命力的大自然产物要来得吸引人。

“没想到你也会带这样平凡的特产回来。”

“沙漠里的确很常见呢。不过，你不觉得这和我们认识的某个人很像吗？”

“……你是说咕哒吗。”罗玛尼把小小的盆栽移到了书桌靠墙的那一侧，这样就不用担心打瞌睡或者神志不清的时候和仙人掌发生亲密接触了。

“真的很坚强呢，这次同行以后我都忍不住开始佩服她了。”

“难得你会夸奖别人。那个女孩……是迦勒底的骄傲。”

将视线移回桌上的绿色植物，罗玛尼发现嘴角竟忍不住想要轻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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