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時多,宮貫凌在一棟工業大廈中的圖章公司跟圖章稿子奮戰中。

"今晚你鎖門,我先走。"

".........知道。"

看著老闆把大閘鎖放在自已桌上,宮貫凌立即怒火中燒；

可是在老闆面前不能表現任何不滿,唯有啞忍。

待老闆步出公司外,官貫凌立即抓起大閘鎖憤怒的丟到地上。

"他媽的!"

"那麼遲才回來,所有單子都在下班前最後一小時才給我!害我每天都加班!

你他媽的早些回來出單我根本不用加班呀!"

再度死命盯著電腦螢光幕,繼續排列印章稿的作業,

可是怎麼調動位置,就是不能把所有印章稿都放進那A4版面,

排到中途才發現有圖章稿數量錯了,又要打散排好的版面重新來過...

更正了稿子數量後,又再次為把全部圖章稿排列進完整的A4版面而煩惱，

可是仍舊是一版放不下全部圖稿,兩版又填不滿的狀況,

可是全都是急件,一定要今晚全部落稿出菲林;

都怪那混球老闆,總是口出狂言告訴客人比通常早的時間送貨!

明明不用急的卻要我們強行趕出來!

到脫稿聯絡客人時對方卻說:"不要緊,我們不急用的。"

如是者三番四次為了不用趕的單子衝到吐血,最後卻是更加吐血,虛驚一場,

入職這些年來,已經因這類事情吐了不知多少血了...

不知不覺已再過了一小時,八時多了。

"沒辦法了,唯有來硬的吧,老子可不想再坐在這兒。"

官貫凌的心掌心也急得出汗了,狗急跳牆，唯有使用最終手段...

強行把各圖稿之間的密度增加,好讓版面能容納全部圖稿。

"明天工場那邊一定會怨死我了...排那麼密要怎麼切割呢..."

急忙把排好的稿子用雷射打印機列印,然後立即鎖門,

再把稿子拿到樓上的製版公司出菲林,

翌晨要取回菲林交給工場製作樹脂板等工序,才能製成印章。

"阿凌,又這麼晚啊!"

"對不起,害你們要等我的稿子..."

好不容易從加班地獄逃走,已經差不多十時了,宮貫凌踏著疲倦的步伐離開公司。

"這麼晚,還有哪家食店未關門呢？"

獨居的宮貫凌,沒人為他造飯,

而且自已廚藝並不好,所以也懶得造飯,更加懶得洗碗碟,

所以多數都在外面解決晚飯。

"歡迎光臨!"

宮貫凌挑了一間感覺氣氛不錯的店子推門進去。

這家餐廳被暗橙黃色的燈光籠罩著,

銅色西方古典式的裝潢加米白色牆壁,配合相同風格的桌椅。

看來是快打烊的關係,店中的客人就只有自己;

這是宮貫凌喜歡的優雅寧靜的氣氛。

可是宮貫凌薪水不算多,所以即使喜歡也不會常到這種中上檔次的店,

今天是月頭剛發薪水的日子,可以稍微享受一下。

自已平常會時常換不同的店家,如果覺得食物還不錯,

會有一段短時間都光顧同一店家,

可是到店子的人認得自已,會向自已打招呼時,就會立即停止再去那間店。

純粹不想跟任何人熟絡;沒人理自己,也不用理會任何人,那樣會比較少煩惱。

"先生,因為我們快打烊了,所以只有這幾款菜色可以選...咦?!"

"?"

"你不是宮貫凌嗎?真是奇遇呢!"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我們中學四、五年級時曾經同班啊!我是白守雅啊!"

"不好意思,不記得。"宮貫凌不理會他開始看餐牌。

"......嗚..."白守雅立即轉身離開餐廳外場。

中學？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怎麼記得？

那時的同班同學都埋頭於會考中,只有我早已決定中五後要讀設計學校,

然後當插圖師或設計師,

理所當然地懶得努力讀書,且幾乎每天上課都在繪畫；

為讀書而讀書的同學們跟早已另有理想的自己根本話不投機半句多,

那時自然沒有交朋友,也不記得同班同學的名字...

這聽起來很荒謬,但也是事實。

白守雅?竟有這麼一個人曾經跟自己坐在同一個班房兩年啊...

可是怎麼想也完全沒有印象。

宮貫凌舉手想點餐時,發現一個侍應也沒有。

"...這是什麼服務態度啊?"

餓得開始胃痛了,離開這兒再找別家店的話,可能找到前已倒在街上了,

宮貫凌推開白守雅剛才通過的門,白守雅在員工休息室獨自飲泣,被突然打開的門嚇倒了。

看到一個跟年紀一樣的中年男人在哭，宮貫凌也嚇倒了。

二人相對無語了數秒。

"...我想點菜。"

"...你真的不記得我?"

這種時候最好是附和一下對方吧,否則晚餐可能沒有著落了。

"呃...有一點印象...曾同班的嘛..."

姓白的,是個少見的姓氏,應該至少有丁點印象嘛...為了晚餐,快想起來吧...

"啊!"腦海突然"叮"一聲,想起來了。

"你曾經坐在我旁邊的,對吧?"

"對啊!你終於想起來了!"

白守雅破涕為笑,且興奮得撲過來抱住了宮貫凌。

"喂!"

這人反應也太誇張了吧?別人記得自己有什麼值得高興?我倒希望沒人記得自己。

"好了,在那之前可先給我一個a餐嗎!我餓壞了。"

"對不起,我立即叫人做!"

飛快的在紙條上記下了餐單,白守雅立即跑到廚房。

"貫凌,你點的A餐。"

把食物放好在宮貫凌面前,白守雅隨即坐在他旁邊。

"你也偷懶得太明顯吧。"

"怕什麼?反正我是老闆。"白守雅得意地笑著說。

真諷刺,同年度的人已經是老闆了,自已卻還是個為別人打工的奴才。

但路是自己選的,即使走到失敗的死胡同宮貫凌也沒後悔;現在已沒跟現實對抗的力氣,唯有無奈與之妥協。

"貫凌,以後多些來吃飯吧!我可以打折給你啊!"

不喜歡去有人認得自己的餐廳,這兒是不會再來了。

"除非可以終生免費我就來。"

既然決定不來,乾脆開出沒可能的條件讓對方知難而退。

"可以啊。"

"咦?!"

"這優惠我只給你一個哦。"

"呵,那麼我帶十多個朋友來也全部可免費嗎?"

"...你不會的。"

"既然沒有優惠就算了。"

"貫凌你是不可能跟朋友一起吃飯的。"

"......"

"認識你時你就一直是自已一個。"

宮貫凌沒有回應,只是埋首消滅眼前的白汁蘑菇飯;

白守雅也沒再說話,靜靜的看著宮貫凌。

吃完後,宮貫寧立即離開。

"等等!"

"不是說免費嗎?"

"呃...今次不算!"自已也不知自己為何叫住宮貫凌,唯有隨便找個籍口回答。

"好吧..."把錢放在桌上,宮貫凌頭也不回的步出餐廳。

"要再來啊..."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宮貫凌立即打開蘋果電腦,繼續繪畫未完成的電腦插圖。

是準備自資出版插圖畫集用的插圖;

不過會不會真的拿去出版宮貫凌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因為自知自已的作品是肯定不賣座的。

持續畫下去,是因繪畫已成為習慣,不每天畫的話總覺得不自在。

畢業後六、七年間都一直做插圖相關的工作,都做不到既附合自己理念又能滿足客人的稿件,

轉折到過好幾間公司,然後還失業了一整年;

現在在圖章公司的工作還要靠親戚牽紅線才得到的,

雖與理想南轅北轍,但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硬著頭皮幹下去,

總不能三十八歲還當雙失"青年"吧;可是沒想到一幹就在這兒幹了十多年,浪費了半生青春。

過了半個月，到了月尾，宮貫凌當然也一直沒再去那間餐廳，

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去。

因為要修理電腦，今個月的薪水都用光了。

已經三天沒吃晚飯，每天只靠下午吃一個麵包維生,

昨晚更是太餓而胃痛得不能入睡，

唯一能以最"便宜"的價錢填飽肚子的地方只有這兒...

在充滿無奈的現實，不得不妥協，

拖著加班後累壞了的身體和快被胃液溶解的胃袋，步向〔黃綠醫生〕的〔診所〕。

"對不起，今天關...貫凌！"

白守雅興奮得向宮貫凌飛撲過去給他一個熊抱，

可是已餓得四肢無力的宮貫凌根本抵受不了這麼猛的衝擊，

一下子就被撞倒往後跌，二人以極曖昧的姿勢跌倒在地上。

"對不起！"白守雅一瞬間漲紅了臉。"

"拜託不要突然撲向我可以嗎..."跌倒時撞倒了腰，宮貫凌痛得眼有淚光。

"因為你一直也沒來嘛！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白守雅扶起宮貫凌進入店內。

今天比上次還要晚來，所有椅子都已經倒放在桌子上，很明顯要關店了。

"廚師已下班了，我只能用用剩的材料做點簡單菜色，可以嗎？"

"我什麼也吃，快點給我吧。"宮貫凌有氣無力的說。

片刻，白守雅捧著二人份的晚餐出來，坐在宮貫凌對面跟他一起用餐。

看到熱騰騰香味四溢的食物，宮貫凌二話不說狼吞虎嚥。

"嘻，這麼好吃嗎？"

"味道一般啦，但我三天沒吃晚飯了。"

"啐。"白守雅像小孩子一樣嘟著嘴表示不滿。

"有什麼事等我吃飽再算。"

"你打的是什麼工啊？怎會連吃也吃不飽的？"

"......"一瞬間被截到痛處。

"該...該不會是...牛郎？"

"...！！"宮貫凌差點把口中的飯都噴出來了。

"誰會請一個三十八歲的大叔幹那種職業啊！

而且你言下之意是說我已毫無魅力所以沒錢吃飽嗎？"

"我沒想到那麼遠啊...我...是覺得你很帥才想到那種職業啊。"

"......嗄？"被男人羞紅著瞼稱讚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啊。

"總在很晚的時間才出現，而且衣著也很講究..."

宮貫凌穿衣服一直堅持著一套自己的風格。

今天的打扮是過肩長髮束成辮子，左耳載著銀製的耳骨耳環，

加上銀製的骷髏吊咀項鏈，左手中指、無名指和右手中指也載了

十字架或骷髏樣式的戒子；這些銀製飾物和架在臉上的長方形銀框眼鏡十分合襯，

再加上黑色恤衫、西褲和皮鞋，看起來充滿知性之餘亦帶點邪氣。

"果然人靠衣裝啊。好啦，我是在圖章公司當名義上的美術總監，實際上的文員。"

"咦？我還以為你會做設計師呢！以前你總是在上課時繪畫呢。"

"噢，事實就是這樣。" 聽著別人說自已年輕時的事，有點怪怪的。

"以前雖然坐在你旁邊，可是總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總覺得你在看著很遙遠的地方，是我看不到的遙遠地方..."

"嘿，現在只是失敗的喪家犬罷了。"

"那麼，我可以飼養你嗎？"

"嗄？"被這傢伙的奇怪說話弄糊塗了。

"有主人的狗狗就不會[喪家]嘛！"

"...我才不要被人飼養。"說著宮貫凌再繼續吃飯。

"嘻嘻，可是狗狗都抵受不了食物的誘惑吧？"

......自己的確是受了免費晚餐的誘惑才來的。

"真的是免費吧？我現在真的沒錢付啊！"

天下間哪有免費晚餐？恐防有詐，還是問一下。

"能像這樣跟你共進晚餐，我已經賺到了！"

"當有錢人真好，可以毫不在乎地說出這種話。"

"...有錢也未必快樂啊。"

這時，宮貫凌不經意的發現了白守雅左手無名指的結婚戒指。

不過一向不喜歡深究別人的私事，也不打算跟這個人熟絡，

亦沒有了解他的必要，宮貫凌當然沒有問關於白守雅的事。

"喂，貫凌。"

"什麼事？"

"一般人也會問[你有什麼不快樂]吧？你怎麼不作聲啊？"

"我問來又沒用。"

"朋友當然會想知道對方的事吧？"

"......"我何時說要跟你做朋友了？礙於禮貌，這句當然沒說出口，

而且現在保住免費晚餐比什麼都重要，不能惹怒對方。

"好吧，那麼，你有什麼事不快樂呢？"

"我啊，上個月剛剛第二次離婚了。"

"啊...這樣啊..."

"什麼[這樣啊...]！一副敷衍交差的樣子！"

"可是這麼私人的事，一般都不會追問啊！"

"我就是想說給你聽那樣總行了吧？"

"......好吧，我聽，你說吧。"

"我在床事時都總是想著別人做，被妻子注意到了..."

"......"

"那個人是我很久以前暗戀的人，明明早已放棄了那個人，

可是在那種時候，老是想起那個人...妻子當然不能容忍。"

"......"

"...那個人是你噢。"

"......！"宮貫凌差點把口中的食物噴出來了。

天下間果然沒免費晚餐。

會免費請客當然有原因吧，否則怎會有人做賠本生意；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對象會是自己？是同樣是男人的自己啊！

竟然還曾經跟這樣的人坐在同一個班房兩年！

宮貫凌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嚇著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呃，我對你沒有不正當企圖啊！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你而已。

你不一定要給我回答的！當然有回應就更好啦..."

"...為什麼會是我？我有什麼好？"

"我喜歡你認真的樣子，你作畫時的樣子；還有看著遠方似的眼神，

我很想知道你看著什麼景色，希望能成為跟你一起分享的人..." 白守雅羞紅著臉說道。

遙望遠方的眼神嗎...？那大概是只看著理想而無視眼前所有事物的眼神吧。

"就算我怎麼棒，那也是年輕時的事了，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不失望嗎？"

"的確，你現在已沒有再遙望遠方了；你現在不是正看著前方的我嗎？"

"......？"

"我終於能跟你看著相同的景色了。"

沒有理想的自已，目光已經退回跟普通人一樣水平了。

現在的自己，已經是輕易為五斗米折腰的平凡人了。

雖然早已接受了現實，可是聽著別人這樣把事實說出來，

心還是有被傷害到的感覺。

痛苦與震驚同時來襲，換來尷尬的沈默。

宮貫凌和白守雅默默把晚餐吃完。

"謝謝招待。"說完宮貫寧站起來走向出口。

"貫凌！"

"還有什麼事？"

"以後肚餓時請再來這兒啊。"

"......"

早已經把這餐廳列入黑名單了，今天會來是迫不得意而已，

加上剛才的震撼告白，宮貫凌是決定死也不再去那兒了，

聽完那麼勁爆的話任誰也會被嚇走吧！

宮貫凌腦海一片混亂，各種不同的記憶和思緒一下子混雜在一起。

中學時的遙遠記憶、白守雅擁抱自己的觸感、白守雅哭泣的樣子...

"......那傢伙不會又哭了吧！都那麼大個人了！"

想著想著，宮貫凌的腳步停了下來。

"可惡！"

宮貫凌轉身向餐廳折返。

回再到餐廳，燈光都已熄滅，門把上掛上了[關門]的牌子。

"嘿，真像個笨蛋，我在幹嘛啊我？"

宮貫凌再次邁出腳步踏上回家的路。

在巴士站，二人再度相遇。

剛才折回餐廳想找的人竟然又出現在眼前，

可是宮貫凌已經不知要跟他說什麼了。

"真巧呢！你也住那邊？我是住－－－"

"我住在..."雖然兩人住的大廈很近可是檔次完全不一樣。

"就住在對面馬路嘛，我們可以同一個站下車呢！"

"......嗯。"

"...貫凌你不喜歡吧？"

"......嗄？"

"我嚇怕了你吧？我這種人太不正常了..."白守雅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車來了，上車再說。"

這傢伙在這二十年也不好過吧，結過兩次婚又離過兩次婚，

明明訂下終生的承諾，可是想的卻不是眼前的妻子，而是不知在何方的男人...

他的兩個前妻看到他遙望無盡遠方的眼神了？

宮貫凌偷瞄了一眼鄰座的白守雅，

白守雅低著頭，緊握著雙手；

可是宮貫凌身高稍高，他的視線角度看不見白守雅的表情。

忽然，白守雅手背上有一滴水滴。

宮貫凌對於哭泣中的人最沒辦法了，而且還是個大男人，要怎麼安慰啊？

在巴士這種公共地方，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被其他人知道，

宮貫凌實在說不出："別哭了"之類的話。

不自覺地，把手疊在白守雅的手背上並緊握著。

"咦？！"

"睡一覺吧，到站喚醒你。"宮貫凌假裝平靜，看著窗外說。

"好的，謝謝。"

在玻璃窗看到白守雅破涕為笑的樣子，宮貫凌不禁覺得他有點可愛。

只是一點啦。

說時遲那時快，白守雅已經摟著宮貫凌的手臂，同時把頭靠在宮貫凌肩上睡覺了。

"！！"

這傢伙！我就是不想做出被其他人誤會的舉動，

才盡量做最小動作和說些平凡的說話！

現在竟這樣大刺刺的靠過來！肯定已經被全巴士的人誤會我也是同性戀者啦！

這傢伙難道是故意的？真是邪惡極了！一點也不可愛！！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