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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27(28電子版開始發售),3

[db:作者] 2025-06-28 10:42 5hhhhh 7600 ℃

  营指挥使怒骂道:「死贼寇!裹胁民众,据城作乱!江州城弹丸之地,我十万大军一日可下!」

  贵分子怫然变色,「什么贼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萧遥逸!本刺史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你们这些宋军敢犯我大晋边境,才是贼寇!」

  营指挥使叫道:「你们这些贼寇割据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军才秉义出师。」

  「文书呢!」萧遥逸毫不客气地说道:「王老头是给你们姓贾的狗官递过国书,还是写过私信了?」

  营指挥使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你敢说城中没有贼寇!」

  「我萧家爵为列侯,官封大将军,开府建牙本是分内职权!」萧遥逸抬手一指,「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是我大晋官兵,哪里有半个贼寇?」

  晋国的大将军相当于宋国的节度使,可以开府建牙,自辟僚属。就算真是贼寇,这会儿也是被晋国招安的官军。

  萧遥逸得势不让人,「我大晋精兵数十万,强将数千员,什么时候要向你们借兵?拿嘴说说就算证据?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临安,还是你们那位宋主娃娃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远镜,「鸣金!」说着打马而回。

  锣声响起,宋军潮水般退却,在堡垒射程外整队撤军。萧遥逸正骂得痛快,见宋军撤退,一脸不甘心地叫道:「别急啊!怎么还没开始打就跑了!宋国上四军的捧日军,难道都是小娘儿吗!」

  宋军充耳不闻,只派出一队戴着白毡帽的军士救回战场上受伤的同伴。这次进攻只是试探,结果不出所料。江州城虽小,但没有巢车、望楼和云梯,缺乏攻击手段的宋军甚至连城墙都摸不到。

  萧遥逸心里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宋军浅尝而至,避免了更大的伤害,下次进攻,必然是倾巢而来。只希望程宗扬能尽快赶回,大家齐心合力,在好水川给宋军一个狠的,重挫宋军士气。

  …………………………………………………………………………………

  筠州城内,新开张的程氏粮行大门紧闭,院内却灯火通明。孙益轩盘下的铺面是常见的前铺后院格局,这会儿几间仓房都堆满粮食,里面的厢房面积狭窄,无处落座,众人索性在院中点起篝火,将祁远买来的肥羊架上。

  敖润走南闯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艺连祁远都比不过。他看着火候,一面来回转着开过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酱盐末。冯源剥了蒜,在舂中捣成蒜泥,再加上酱料,一碟一碟放好。

  吴三桂随身带的一罐蜂蜜,这时也派上用场,敖润和他一见如故,一边烤着羊肉,一边吹牛,说自己当年押一批货远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让番邦的首领吃得连舌头都险些吞下去,差点儿就把他招了番邦驸马。

  仓中有的是盛粮的蒲包,易彪取来往地上一铺,再盖上毯子,放上靠枕,便成了座位。四周檐角挂满灯笼,祁远早已备好了果蔬酒品,秦桧去酒楼借了几张桌案过来,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虽然诸事都是自己动手,大伙儿兴致却是极高。程宗扬别的不在行,干脆拿了只锅,加油烧到滚热,然后把整鸡、面点放进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见到他这样的作法,都觉得稀罕。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油炸桧你们没吃过?会之,你别笑,油炸桧油炸桧,炸的就是你!」

  秦桧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秦某的桧字经此一炸,必定是余香满口,令人回味不绝。」

  「奸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锅了,还一套一套的。死丫头,你来尝尝,味道不错吧?」

  小紫披了条织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梦娘侧身偎依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刚炸过的鸡腿带着焦香的气息,撕开来,里面的鸡肉却是白滑香嫩。小紫撕了一片递给梦娘,梦娘小心呵着气,吹凉了才放入口中,然后道:「很好吃呢。」

  「让让!让让!」祁远捧着一只热腾腾的汤盆出来。

  众人一边让路,一边道:「老祁熬的什么汤?味道还挺香。」

  「鱼羹!年年有余嘛。年夜饭少不了要上道鱼。」祁远道:「蒸的年糕马上就出锅,一人尝一块,节节登高!」

  秦桧接过汤盆,笑道:「老四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这都是俗套,讨个口彩,好日子,吉庆!」祁远放下汤盆,吹着手指又往厨房跑,「你们先吃着!还有几样菜蔬,现切现炒,一会儿就得!」

  程宗扬道:「别麻烦了。干脆的,把锅架火上,大家吃火锅!彪子,你不是玩刀的吗?给你个活儿,把厨里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纸厚的我可不要!」

  祁远道:「纸那么薄?一炒就酥,还怎么吃啊!」

  「一瞧你就是个没吃过涮锅的土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冯大法,你昨天还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给你了。火头正好开锅,不能大也不能小。」

  冯源一边捣着蒜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瞧我的吧!」

  「长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个城都没买到烈酒,还好筠州这边酿的黄酒不错。拆泥封的时候小心点。」

  「成!」吴三桂答应着去厨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给你了。量不必多,要几样新鲜的。」

  林清浦笑道:「厨中有新采的莲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尽够了。」

  程宗扬一个一个吩咐,然后道:「会之……」

  秦桧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儿了。」

  程宗扬道:「干脆你给大伙唱一曲吧。」

  众人大笑声中,秦桧双手一摊,叹道:「惜乎座中无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敖润喘着气笑道:「要不我去城里看看,哪家园子没关门,给老秦找一个来。」

  「除夕夜还招妓,你们有点品德好不好?」程宗扬道:「当心!别把汤锅泼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碌着,不一会儿诸物齐备,程宗扬拿筷子挟起肉片瞧了瞧,「彪子行啊,有你这手艺,到酒楼给大厨当下手光切菜,一个月也能挣十来个银铢啊。」

  几大盘牛羊肉厚薄均匀,挟起来一片,看上去几乎透明。众人一阵叫好,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脑袋。

  这会儿鱼汤烧得正滚,锅中犹如沸雪,程宗扬挟起肉片放在锅中,往汤里一涮,捞起来已经熟透。

  程宗扬尝了一口,赞道:「有日子没吃火锅了,好味道!冯大法,把你调的酱料拿来!一人分一碟。还有汤碗,大伙儿先盛碗热汤开胃。」

  程宗扬把红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锅内,「滚上来的都是熟的,肉片一涮就得!开吃!」

  大伙儿也不客气,各自拿碗盛了鱼汤,然后挟了肉片,在锅中涮着尝鲜。虽是隆冬季节,但篝火烧得正旺,几口热汤下肚,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切成薄片的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鲜美,而且现吃现涮,不用担心放得久了菜肴变凉,既美味又方便,让众人赞不绝口。

  接着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灿灿的羊肉冒着油脂,在火上叽叽作响。敖润操刀,将烤熟的羊肉切下来,一块一块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里嫩,香味扑鼻,程宗扬咬了一口,「如此佳肴,岂能无酒?吴三桂!你掉酒缸里了?」

  「来了!」吴三桂一声吆喝,从厨里出来,他左手提着酒瓮,右臂一溜儿放了七只酒盏,走过来手一挥,酒盏打着旋落在诸人面前,分毫不差。接着吴三桂拍开泥封,将一人粗的酒瓮挟在臂下,酒浆细线般注入盏中,就和拿着酒壶一样涓滴不漏。

  这次的年夜饭虽然简陋,难得聚得热闹,连秦桧也放开量,与程宗扬相对豪饮。一坛二十斤的黄酒两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几人也没有少喝,祁远和冯大法喝得脸色通红,两人搂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交心。吴三桂拉着敖润和易彪划拳,敖润喝得性起,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与易彪高呼拇战。秦桧喝上一碗,便长歌一阙,林清浦在旁拿着竹筷为他击节,也亏得死奸臣肚子里有料,诗词张口就来,吟起诗来比喝酒还容易。

  不知不觉子时将近,外面一片欢腾,远远有歌声传来,夹杂着竹子燃烧时的爆响,一派喜庆气氛。程宗扬酒意上涌,大着胆子搂住小紫的纤腰,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程宗扬脚上吃痛,手臂却搂得更紧了。摆出一副就是耍赖也要赖在你身上的模样。

  小紫无奈地侧侧身子,只好让他搂着,旁边梦娘只饮了一盏酒,玉脸就醉得通红,拿着茶慢慢饮着,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态。

  秦桧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习俗。年轻男女会集一处,烧竹踏歌,还要喝屠苏酒辟邪。」

  说着秦桧持盏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死丫头终于没有避开,被自己搂住腰肢,程宗扬心里得意,嘴上道:「桃符是什么东西?」

  「桃木制的神符,绘着神荼和郁垒二神,挂在门前避邪。」

  程宗扬想起来一事,「春联呢?」

  秦桧道:「春联倒是极少,大多都是桃符。毕竟寻常人家识字的不多,只有文人雅士才挂春联。」

  「放着你这么个识字的风流骚人,咱们这粮行怎么能不挂春联呢?」程宗扬道:「梦娘,把你绘图的红纸取一张来,要大的。还有笔墨,要大号的狼豪!」

  不一会儿梦娘取来纸张笔墨,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这个丑我就不现了,让给你吧。」

  「好说!」秦桧也不谦让,拿笔蘸满了墨,「写什么?」

  「对仗的句子就成。」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可惜肚子里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见的凑数了。

  「先写个: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好句!对仗工整!福寿临门!」秦桧挽笔写成,一边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不好挂到店铺外面。」

  「店铺的用这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好!」秦桧举杯痛饮一口,笑道:「没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扬道:「得了,不嫌这春联够俗就行。」

  「字句虽然不够古雅,用在店铺却是极佳。」秦桧放下酒盏,悬腕刷刷几笔写成,然后搁下狼豪笔,「如何?」

  林清浦抚掌赞道:「好字!」

  死奸臣的字确实有水准,字迹温润秀丽,充满文人的雅致,用来写这样的对联真是屈才了。程宗扬拿着对联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着秦桧亲笔写的生意兴隆通四海,挂到门外,那该是什么样?

  祁远凑过来道:「这字写得够大!程头儿,我把它贴出去!」

  冯源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润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你们俩那个头,还没字高呢!看我的!」说着一把抢过红纸。

  几个人笑闹着出去贴春联,过了会儿外面一阵大笑,接着敖润骚眉搭眼地进来,嘴里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扬道:「怎么笑这么欢呢?」

  冯源捧着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认字,两张都给贴反了。老四在下面嚷,他还嘴硬。」

  「老四行啊,什么时候识字了?」

  祁远道:「上下总能瞧出来吧,老敖倒好,『人』字都倒过来了,还硬说就这么写的。要不是老吴拦着,咱们这店铺的脸可丢大了。」

  敖润道:「我是认成丫头的『丫』了,心里还说老秦写这对子,干丫头啥事儿呢?」

  这下连林清浦也笑得打跃,吴三桂进来听见,笑道:「老敖这嘴够硬的!哥儿几个!接着灌!」

  「划拳划拳!」敖润伸出拳头又吹上了,「你们满天下打听打听!我老敖划拳输过谁?胆大的你接着看,胆小的你往后站!谁来!」

  易彪道:「刚才你输我两碗酒,还没喝就溜出去贴春联,我还以为你是眼里有活儿,原来是逃酒的!先喝了再来!」

  敖润一听就跳了起来,「哪儿有这事!」

  众人异口同声道:「有!」

  「得!得!不就两碗酒吗?我不跟你们计较!就当老敖吃个亏!」

  众人连笑带闹,一直畅饮到三更时分,直到酒磬火残,才兴尽而散。

  秦桧递给程宗扬一张红纸,笑道:「这春联是我送给公子,贴在房里的。」

  程宗扬也有些醉醺醺的,说道:「写得什么?梦娘,收起来吧。」

  旁边却没有人应声,程宗扬回头看时,才发现小紫和梦娘靠在一处,两人脸上都红红的,已经睡着了。

  「才喝一点就醉了?」程宗扬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后把对联咬在口中,一手一个,将两女抱起来,送到房内。

  将两女放在榻上,程宗扬打开秦桧送的对联,只见上面写着:银镜台前人似玉,金莺枕畔语如花。

  「哈,这死奸臣,难怪说贴在房里呢。」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紫,只见她玉颊微红,灯下眉目如画,整张面孔宛如雕琢过的珠宝般精致,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死丫头。」

  小紫睁开眼睛,眼眸中睡意一点一点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两人四目交投,程宗扬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轻声道:「大笨瓜。」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小嘴。小紫的唇舌带着微微凉意,软软的又香又滑,让他舍不得松开。缠绵间,小紫身体渐渐热了起来,隔着衣物还能感受到肌肤的暖意。

  程宗扬竭力压住身体的反应,他松开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乖乖睡觉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脸庞,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总没有你身上痛吧?」程宗扬拥住她,半是气恼半是发狠地说道:「找到姓卓的贱人,我非把她的血放干净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干净就没得玩喽。」

  「又在打坏主意啊。好吧,这次我支持你。」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赶快睡觉。」

  小紫双臂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让阿梦陪你好不好?」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梦娘,那个绝色的美妇玉颊酡红,胸口微微起伏,犹如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万种风情,令人怦然心动。

  小紫轻声笑道:「让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板起脸道:「别乱打主意。快睡觉!」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面?不许点我穴道!」

  「好啊。这样睡觉好舒服呢。」

  「……死丫头,你还是把我穴道封了吧。」

                第四章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惯例要走亲访友,相互贺喜。众人刚到筠州,相熟的人家不多,布行的孙益轩只是暗中来往,不好公然走动,只有宏升粮铺马家和日昌行周家,肯定是要去的。除此之外,还有王团练和几个管事的中下层官员也要走动。这份差事秦桧当仁不让地接了过去,一大早便带着各色礼品登门拜访。

  祁远和冯源两人到城外施粥,同时物色干活的民夫。易彪的到来给敖润找了个伴,两人轮流把守库房。林清浦则自己留在房中,负责与云氏散布在各处的分号联络。吴三桂也没歇着,天一亮就远赴浮凌江下游,整治那处废弃在密林中的荆溪县衙。程宗扬把吴三桂和易彪从建康叫来,本来另有安排,但现在诸人聚在筠州,要筹建自己的直属营,还是等回到江州再说。

  有这些得力的人手帮忙,程宗扬腾开手,自己找了辆马车,带着小紫和梦娘出门--去庙里上香!

  小紫嘲笑道:「程头儿,你居然信佛哦。」

  「信倒谈不上。我们的习惯,大年初一要到庙里上香,求个吉祥。」程宗扬道:「我打听了,城里有处香竹寺,去给你上柱香,保佑你一年平平安安。喂,给点面子啊,就算不信也不要乱说话。惹恼了佛祖没事,那可是和尚的地盘,惹恼那群光头小心给你的素斋里吐吐沫。」

  小紫吐了吐舌头,放下车帘。

  除夕到初四,城中各行商铺一律歇业,要到初五才重新开张。无论是外来的官员和本地的居民,都在家中过年,市面上反倒冷清了许多。这段日子程宗扬骑过不少马,对马性多少了解一些,驾起马车也似模似样。

  筠州有一处庙宇,两座道观,程宗扬已经打听过,其中一座道观就是太乙真宗的,他现在不想招惹蔺老头,当然避得越远越好。

  香竹寺位于筠州城东,香火极旺,远远便看到庙前停满车马,城中的达官贵人差不多都前来上香。程宗扬反正谁都不认识,也不去理会,把马车停在庙前,找人看了,自己跑到庙前的香火铺上一通神侃,花一枚银铢买了一大包供香,然后带小紫和梦娘走进庙门。

  小紫和梦娘一下马车,麻烦立刻来了,庙前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两人身上。老成些的捋着胡须,险些把胡子捻断,几个年轻些的登徒子眼睛黏在两女身上,就跟淌了蜜糖似的,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程宗扬暗恼失策,以往死丫头大都待在房中,出来进去都是自家兄弟,见过梦娘的更是没几个,这会儿一出来,自己就后悔没让她们戴上面纱,瞧周围的目光,只差没人冲过来,用大号狼豪笔把「鲜花牛粪」这几个字写到自己脸上了。

  小紫一副乖巧的样子跟在程宗扬身后,梦娘左顾右盼,满眼都是好奇。周围的目光盯着她们看十眼,才抽空瞧程宗扬一眼,虽然只是一眼,眼神里说什么的都有,大致总结一下,就是羡慕嫉妒恨。程宗扬又是得意又是恼火,很想搂着两女大吼一声:就是我的女人!怎么啦!来咬我啊!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程宗扬抽出香,在佛龛前的长明灯上点燃,双手合什拜了几拜,「保佑死丫头平平安安,被她害过的倒霉鬼早升极乐,阿弥佗佛。」

  程宗扬把香插进香炉,然后道:「死丫头,你也来上一柱。」

  小紫笑嘻嘻接过香,往长明灯里一放,那支灯芯足有小指粗的长明灯火光一摇,直接熄掉了。

  「好大的风哦,」小紫无辜地说:「再换这一盏好了。」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咬牙小声道:「几百号人看着你呢!还没进门,两盏长明灯都让你弄灭了,小心庙里的和尚跟你翻脸!」

  小紫悄悄朝他做个鬼脸。程宗扬没好气地把香递给梦娘,「梦娘,你来!」

  梦娘将三柱香并在手中,在长明灯上点燃,接着手腕一折,熄灭了香上的火苗,奉入香炉,然后屈膝跪在锦垫上,双手合什。

  程宗扬有些讶异地看了小紫一眼,梦娘对烧香的事似乎很熟悉呢。可梦娘跪下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越发迷茫。

  忽然庙内一阵喧哗,有人嚷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当先一名公子哥,二十来岁年纪,身着华服,后面跟着十几名恶仆,一看就是城中的纨裤子弟。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程宗扬往后让了一步,准备让他们过去,没想到一名家奴朝自己这边一指,竟是冲着自己来的。程宗扬暗叫糟糕,这么狗血的事居然让自己碰上了。他连忙朝后看去,谁知就这么一眨眼工夫,死丫头竟然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程宗扬不想惹麻烦,伸手去拉梦娘,只见那公子哥儿在佛像前蹲下来,从袖里摸出一把折扇,挑住梦娘的下巴,接着嘴巴张成鹅蛋形,眼睛直勾勾盯着梦娘的脸庞,整个人都看得呆了。

  梦娘怔了一下,然后朝他一笑,这才慢慢回头,看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把将梦娘拽到身后,很想拿根香蕉把她的小嘴塞住,被人调戏了还笑,你也太傻了吧!

  公子哥狂喘了一口气,然后拿折扇指着梦娘,对左右道:「她朝我笑了哎!笑了哎!」

  家仆们七嘴八舌道:「公子风采过人,难怪小娘子看着动心!」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这是佛爷成全!缘份!」

  程宗扬拉起梦娘,脸色不善地盯着那公子哥。

  那公子哥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色,两眼色眯眯盯着梦娘,一边道:「小娘子这花容月貌,令人爱煞……」

  公子哥儿一边说,一边恬着脸往前腻。程宗扬又气又好笑,抬手张开五指按住他胸口。

  公子哥这才看到他,「你是谁?」

  程宗扬道:「你是谁?」

  旁边立刻有家仆拇指一挑,横眉立目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王团练的公子!筠州城有名的王家大少爷!」

  王团练?还真巧。没想到云家搭上的线竟是这么个货色。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种人,也未必会被云家暗中收买。本来自己想暴打他一顿,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这会儿倒有些不好下手。

  程宗扬略一犹豫,立刻被人当成软弱。王公子胸脯一挺,「你是哪儿钻出来的!」

  程宗扬还没开口,外面已经有人认出他来,「这是程公子!昨天在城南施粥的大善人!」

  「原来是个外地的客商。」旁边一名家仆道:「少爷!我瞧那小娘子有些眼熟,莫非拐来的?」

  听说是外地的商人,这些恶仆胆气立刻又壮了几分,「八成是拐来的!拉他见官!」

  程宗扬只好道:「没错,在下姓程。」他压低声音,「这次来筠州,正是与令尊作笔生意。」

  听说程宗扬的身份,王闻龙心里微微有些忐忑,但看到梦娘的容貌,那点不安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原来是建康来的程公子。久仰久仰,这小娘子倒像是我们宋国人。有流言说是拐来的,这事可要问问。」

  程宗扬微笑道:「朋友好交,仇家难做。王少爷,想清楚了。」

  「既然是相识,就不给你上锁链了。」王闻龙斜身倚在供桌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少爷只带这小娘子回去,待摸清她的底细,便还你一个清白……」

  家奴们都听出自家少爷话中的意思,顿时发出一阵淫笑。周围的香客虽然气愤,但都不敢作声,显然这伙恶仆倚仗家势横行城中,没人敢惹。程宗扬一阵光火,往梦娘身前一挡,准备动手。就这么一群恶仆,自己放开手脚,至少能打死一半。

  哄笑中,王闻龙忽然一声怪叫,接着有人叫道:「火!火!」

  王闻龙倚在供桌上,那盏已经熄灭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又燃了起来,正烧中他的衣衫,接着火苗蹿到他头发上。

  旁边的家仆立刻大乱,程宗扬拿衣袖遮住梦娘的头脸,一边叫道:「还傻站着干嘛!赶紧救火!快把王少爷衣服扒了!」

  几名家奴七手八脚过去扑打,刚才叫嚷最凶的那名恶仆正在着急,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用水泼啊。」

  那恶仆一拍额头,赶紧四处找水,又听到那声音指点道:「那边缸里啊。」

  那恶仆脑中晕腾腾的,扭头看到供桌旁放着一只铜缸,里面盛着半缸清水,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少爷身上泼去。

  半缸灯油淋上去,火焰顿时大起,连带旁边几名家奴也被沾上,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帮恶仆鸡飞狗跳,旁观的众人个个称心,谁也不上前帮忙。那些奴仆正不知如何下手,忽然一个声音娇笑道:「我来!」

  旁边一尊泥塑的金刚像晃了一下,接着直挺挺倒下来,轰然一声倒在那些恶仆身上,顿时烟尘四起。刚才还惨叫连声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程宗扬掩住扑面的灰尘,过了会儿甩了甩衣袖,叹了口气,「真惨……大伙儿别乱动,赶紧报官,等官府来救人!」

  说着他挽住梦娘,施施然走进庙内,接着一把扯住正在偷笑的小紫,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太狠了吧。」

  小紫笑道:「你不是让救火吗?你瞧,一下子火就没了,好快呢。」

  「人都压死了,当然快了。」

  「泥做的空心像,压不死啦。要不我把弥勒佛推过去,那个是铜的,」小紫笑道:「压过去,他就变成一勺一勺的了。」

  「真恶心!」程宗扬扭头对梦娘道:「记住啊,以后见到不认识的人,不许笑。」

  梦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程宗扬心里暗叹,这梦游美人儿太过香秾艳丽,放在外面实在不安全,烧个香就烧出这场风波来,难怪是红颜祸水呢。

  几名知客僧匆忙奔出来,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过来查看。程宗扬怕小紫再惹祸,连忙拉住她道:「走吧。」

  小紫笑道:「庙里这么好玩,我才不要呢。」

  「别闹了。香也上了,金刚也砸了,你不会还想把这庙给点了吧?」

  「好啊好啊。」小紫抱着他的手臂道:「先从中间那个大房子开始烧吧。」

  「那是大雄宝殿!你要把它烧了,全庙的大和尚都会找你拚命!」

  「小气鬼。过新年,一点礼物都不给人家。」

  程宗扬心头一软,「想要什么礼物?」

  小紫眼珠转了转,「香竹。」

  「你想我把这寺买下来给你?有毛病吧?」

  「大笨瓜,你不是说这寺里有几株很香的竹子,才叫香竹寺的吗?你去砍一株香竹给我。」

  「不好吧?」

  「那就烧庙好啰。」

  …………………………………………………………………………………

  「在那边的院子里是吗?在下慕名而来,就是想看看筠州名闻天下的香竹……观音堂后面?好的好的!多谢老丈!」

  程宗扬打听了方位,顺利找到位于寺庙东北角僻静处的观音堂。溜门撬锁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先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然后翻身跃入院内。由于外面香客太多,这会儿又烧伤了人,倒了金刚像,庙中的僧人都去前面帮忙照应,院内静悄悄空无一人。

  院中的石陛上立着一座佛堂,旁边用碎石铺出一条小径,两边都种的花草,由于是冬季,枝叶大多凋零,没什么看头。绕过观音堂,只见墙角生着一丛翠绿的修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气中似乎飘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观音堂垂着帷幕,不知里面是不是有人。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丛翠竹有八九株,粗的犹如儿臂,细的还是幼苗。程宗扬找了棵比拇指略粗的,也没有用刀,直接抬手一折。没想到那香竹还挺结实,这一下居然没能折断。

  程宗扬不信这邪,把竹子折过来,一脚踏住,用力一踩。这一脚他用上九成力道,连铁棒也踩断了,可香竹只弯了一下,便又弹了起来。程宗扬索性两手抓住竹子,一脚踩住,来回一通狠拧,终于将竹竿拧断,翠绿的茬口散发出一股馥郁的香气。

  程宗扬一边直起腰,一边剥着竹叶,嘴里道:「恕罪恕罪,借根竹子用用,改天给观音姊姊送份厚礼……」

  忽然程宗扬停下手,扭头朝背后看去。观音堂的台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苗条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青色的僧衣,头上光光的,却是一个俊美的女尼。她颈中带着一串佛珠,双眉修长,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她的佛法似乎不怎么高明,至少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悲悯,反而充满恼怒。

  「嗨!」程宗扬抬手摇了摇,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撒腿就跑。他距离寺庙的后墙不过两步,抬腿就便蹬在墙上,接着身体向上升起,一手攀住墙顶,翻身跃上墙头。

  「哪里走!」娇叱声中,一股风声朝脑后飞来,程宗扬一手拿着香竹,一手向后反抄,入手微微一沉,却是一颗佛珠。

  那佛珠虽然不大,力道却极强,刚一入手,掌心便传来火烧般的剧痛,程宗扬惨叫一声,从墙上直栽下去,脱离那女尼的视线之后,立即轻轻一跃,改变方位,掠到旁边一条小巷内。

  那女尼紧接着也掠上墙头,四下观望。如果拿的别的东西,自己随便找户人家溜进去,那女尼也未必会挨家挨户的搜索,但自己拿的香竹,那香气别说是练家子,就是普通人也能闻到。什么诱敌、诈敌都不用想,有多快跑多快才是正经的。程宗扬用外衣裹住香竹,把摘下的竹叶扔进一户人家,趁女尼目光移开的机会,弓着腰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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