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啊，是個母夜叉呢。」

「真的嗎？好可怕，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來，她男朋友也真可憐，要換作是我，絕對不會追這種表裡不一的女人的。」

「說得簡單，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啊，看到她那張臉就精蟲充腦了吧哈哈哈哈！」

──碰！

化妝水瓶用力砸在梳妝台上，發出了驚人的聲響，要不是塑膠罐子恐怕此刻已經碎了滿地玻璃，不過黃瀨涼子並沒有顧慮到這種可能性的時間，只是回過神來身體就不自覺地行動了。

休息室頓時間陷入一陣沉默，沙發那邊聚在一起聊天的三個模特兒互相使著眼色，氣氛有說不出的火藥味。

「佐藤小姐！這裡的空調是壞了嗎？這麼多二氧化碳簡直悶死人了！」黃瀨撥了撥剛梳好的金色長髮，扯開嗓子不客氣地向經紀人大吼。

穿著套裝的女人立刻從行李袋裡找出一件薄外套讓她穿上，「涼子真的很怕熱呢，就算是這樣感冒可就不好了，把外套穿上我再幫妳調低溫度吧？」

「好吧，那就麻煩妳隨便再低個兩、三度吧。」黃瀨裝作勉為其難困擾的樣子把外套穿上，指尖早已凍得僵硬了，佐藤依言將冷氣溫度調低之後，待不下去的三個模特兒搓著泛起雞皮疙瘩的手臂魚貫逃出了休息室，黃瀨那張漂亮的臉蛋才終於有一絲絲鬆懈。

母夜叉這是最近才剛出現的稱號，只是兩天不到的時間就傳遍了公司上上下下，八成是那個該死的臭男人跑來閒言閒語，只是品味和長相勉強可以才交往的，結果竟然是個沒有道德的混帳，黃瀨現在一點都不心疼和這傢伙分手。

「怎麼會搞出這種事啊，我說妳，就算不喜歡也要理性談判分手啊。」經紀人頭痛地點了根菸，這兩天替黃瀨處理八卦已經折了她五年壽命，偏偏這些指控片面來看也不算假話，那天聽到黃瀨點頭說是的時候，她嚇得去神社求了個符，連打官司的律師都找好了。

黃瀨不滿地冷哼，「怎麼理性？」

「妳不是挺喜歡他的嗎？之前才說過貼心，妳不至於那麼健忘吧？」

「那個時候是那個時候……我說小佐藤，他可是當著我的面……當著我的面……」

「嗯？怎麼啦？」

「不，沒什麼。」黃瀨搖了搖頭，說不下去了。

那天，是和平常一樣的假日，下午的時候男朋友來家裡找她，慣例是晚餐約會，所以出門前特意打扮了一番，黃瀨穿上之前他送的洋裝，只有耳環是舊的──從國三之後就再也沒有換過的青色耳環──除此之外能夠配上的都穿了，男人對於女朋友不經意的細心總覺得有十足面子。

然而，進了家門後，在客廳茶几上看到新擺上去的相框之後，事情就突然朝著沒有預料到的方面發展。

他拿起相框看了又看，「涼子，這女的是誰啊？」

在穿著粉紅色櫻花紋振袖的黃瀨涼子身旁，一位比她高出一點、膚色略深但五官立體，有著濃厚東洋風味的成熟美女，兩個人坐在白金色的佈景長椅上，狀似親暱地靠在一起，像隨處可見的閨蜜一樣。這張寫真，是成人式那天黃瀨拖著青峰去的。攝影師是那時候拍雜誌而認識的，恰巧趕上空檔，就央求他替她們拍了一系列的寫真當作成年紀念。拍照時攝影師不斷問黃瀨，青峰有沒有合約，連經紀人都忍不住遞名片想簽下她。

只要兩年……不，只要一年，肯努力一定能紅。所有人都是這樣說的，黃瀨覺得既驕傲又嫉妒。

男朋友問了之後，她很快介紹了青峰，「國中就認識了，同一個社團裡的，嘛……和我關係算是很不錯吧？」

話題本該到此告一段落，黃瀨已經準備好出門，男人又多看了幾遍相片，若有所思地盯著青峰的身體來來回回打量。和服本來就是保守的傳統服裝，不過就連這樣的裝扮，青峰穿上去也只顯得更有魅力，第一眼看到的當下，黃瀨也幾乎震驚得失去了言語。

和一般喜歡繽紛色彩的女孩子相比，青峰選了保守的黑金色，配上雪白毛領，蜜色皮膚不適合畫過濃的妝，所以僅僅是勾勒出眼線，就足夠出眾得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喂涼子，怎麼從來沒聽妳說過這個朋友？」

「哈？幹嘛非得要說……」

「真是個美人啊，下次、也約出來一起玩嘛？」

「呃……」

然後，男人就這樣當著她的面，掏出了手機拍下照片。雖然嘴上振振有詞地唸著涼子也很可愛嘛，但是那種赤裸裸的慾望幾乎讓她感到反胃。從以前到現在，追黃瀨的人多到數不清，每天鞋櫃裡都塞滿了情書，不過在膚淺的讚美之後，他們總是轉頭又舔起了嘴唇。

「女人，還是要青峰那樣的才好啊。」

「啊啊，要是肯讓我摸一下，死而無憾……」

「喂小聲點，被聽到就死了，聽說之前一個約她到體育館後面告白的傢伙被過肩摔了。」

「不愧是女神大人啊……」

類似的對話早已經聽不下數十次，每次黃瀨都是冷笑一聲撇頭離去。

她和青峰可不一樣，只要肯跪到她腳前，再討厭也會勉為其難可憐一下那些男人，送出營業式的笑容。這樣他們還有什麼不滿？

而這次，是她交往了一年的男朋友。

三個月前，她還考慮著年底要慶祝交往一周年的事。

儘管要說真的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似乎也不是那樣，總之黃瀨多少也想替自己的耐性開瓶香檳慶祝，沒有分手真是太好了。

可是現在這些反應只讓她失望透頂。

「夠了！不要隨隨便便就碰我的東西！」粗暴地把相框拿走，黃瀨把相片那面朝下蓋住了，下一刻是搶走男朋友的手機，把翻拍的照片刪除。

「喂妳這個女人……拿我的手機幹什麼！」

「噁心的傢伙！快點滾出我家！竟然當著我的面做這種事，過分的是你吧？」

抓起狂來也像普通女人一樣可怕，黃瀨氣得隨手拿了桌上的遙控器砸了過去，之後還砸了什麼東西她已經不記得了，從客廳到玄關地上散滿了雜物，最後關上門前她吼出的那句「不要再來找我了」，是兩天以來最後一句話。

之後男人真的沒有和她連絡，不過大概是氣不過，所以在她公司散佈了對她不利的謠言。

經紀人佐藤質問她事情真相的時候，黃瀨半點悔意都沒有地撥頭髮，「是他對不起我在先欸，也不自己灑拋尿照照，這個樣子還敢說三道四啊。」

於是佐藤也拿她的臭脾氣沒轍。

今天，在旗下其他模特兒的冷言閒語忙完拍攝之後，黃瀨忍不住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沒有未接來電，沒有E-mail也沒有什麼訊息，要不是名字還掛在連絡清單裡，這個男人已經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了。

黃瀨咬著嘴唇，按下刪除，把有東西清空，當然連帶照片一起。

「什麼嘛，好不容易有耐心撐到一年的……好討厭……」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想起年初向青峰炫耀這次一定能成的自己像個白癡，就恨不得能消失在世界上。

一想到只要青峰願意，八成隨時能找到迷戀她的男人，黃瀨就格外不想在這件事上成為輸家，心臟莫明因為嫉妒而疼了起來。

可是再怎麼眼紅這種天性上的差異，她卻一點都沒辦法討厭青峰。

結果因為失戀而大受打擊的她，還是不自覺走到青峰自己獨居的房子，按響了門鈴。

開門那刻看到黃瀨皮笑肉不笑的臉，青峰微微睜大了眼睛。

「小青峰每次都不回我訊息，怕妳獨居陳屍在家裡所以好心過來看看，別太謝我啦。」越是脆弱的時候越是死要面子，說的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青峰不明所以地哈了一聲，讓她進了屋裡，「要來之前說一聲啊，我不在家怎麼辦？」

「所以說只是想到才路過啊……」

「那妳還是別想到比較好，好麻煩啊。」青峰一邊抱怨一邊彎腰給她拿了雙拖鞋，剛轉身就被一股熱源從背後貼近，心臟差點漏跳了兩拍。

黃瀨的手從腰間緊緊抱住了她，貼得一點空隙都沒有。

「……失戀了。」

「哦。」

「小青峰安慰我。」

「哦。」

機械性地重複著單音節，青峰腦子一片空白。黃瀨柔軟的胸部貼著她的背，臉就埋在髮間，比起她簡直是雪白的手也環在腰間，有點想不明白這樣的女人也會失戀，不知道是她不正常還是男人都不正常。

黃瀨只不過是脾氣惡劣了一點，笨了一點偶爾膽子小了一點，聒噪又愛哭了一點，好像還挺完美的啊？

青峰嚥了嚥口水，抓住她的手拉開，「抱著我還怎麼走路啊。」

讓黃瀨到她房間去待著，據說是心情很差的女人蹭上床，在她說沒有甜點之後出乎意料地選擇了啤酒。

「空腹喝酒很傷身……」

「──兩罐。」不容反抗的語氣。

青峰砸砸嘴，非常明白再說下去她只會越要求越多，「知道了。」

從滿冰箱裡拿出冰山一角的兩罐啤酒，青峰自己喝了其中一罐，把床讓給了黃瀨所以她只能坐在矮桌前，順手就從菸盒裡抽出一根點燃，大口大口乾掉半瓶的黃瀨望著她低頭點菸的姿勢，覺得耳根有些發燙。

因為一個人在家裡所以穿得很隨性，一件細肩帶緊身背心，胸太大所以下擺偶爾會露出肚臍和腰，短得連臀部都只能遮一半的貼身熱褲，長腿的完美比例已經足以將當前最紅的模特給比下去。黃瀨想到這雙腿在床上環著哪個男人的腰就一陣暈眩，好像不太能接受那個景象，可是想破腦袋都想不透是怎麼回事。

「那個，小青峰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啊？」黃瀨指著桌上的菸盒問道。

青峰恍然大悟地張著嘴，「啊……抱歉，妳討厭菸味嗎？」然後，將那根菸管捻進了菸灰缸裡。

不過甜味已經在空氣裡散開，Black Stone的味道特別濃烈，房間裡幾乎是櫻桃甜膩的味道，可是只有抽過的人才知道，甜味散去後盡是苦澀。

「好香的味道，就是那個……看上去亂帥氣一把的？」黃瀨越說越起勁，「小青峰，也給我一根試試吧。」

「不行。」

「哎？為什麼？」

「妳又不抽菸，會嗆到。」青峰皺起眉頭，想當初她都花了很久時間才習慣，一個沒有抽菸習慣的正常少女──不對，正常女青年──恐怕不僅會嗆到還會作嘔吧。

黃瀨猛搖頭，「模特圈裡到處都是抽菸的啦，早就習慣了。」

她說的雖然是事實，青峰卻不願意。早在七年前她就知道，黃瀨什麼事都愛較勁，如果她做得好，那麼黃瀨也會馬上搶著跟進，事實上黃瀨是個天才，什麼都極為容易上手，也很快就失去興趣而丟到一旁。但是這件事不一樣，青峰想，還能夠理解戀愛甜蜜的黃瀨涼子，不需要用這種東西來安慰自己。

「我說妳啊，都幾歲了，別一失戀就哭鼻子，趕快去找下一個才對吧？」

「那就，小青峰吧。」黃瀨笑得一臉無辜，但分明就是個惡魔。

那瞬間，青峰愣得忘記了該做什麼反應。

「我說，小青峰和我交往算了，反正妳也是閒著嘛。」黃瀨用輕浮的語氣笑著，殊不知在她面前，難以平息的怒意和一點期待反覆交錯在青峰心頭。

被說中了願望卻怎麼樣都不能露出欣喜的表情，那只會讓她被嘲笑罷了，但與此同時心底又有一道聲音說，乾脆順水推舟答應她玩玩，哪怕只是花開花落的時間，也可以讓黃瀨成為她的人吧？

──喂黃瀨，妳知道嗎，要是給我機會，絕對會在這裡撲倒妳，狠狠侵犯的啊，這樣也沒關係嗎？

就算只是個女人，像黃瀨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要把她的處女膜弄破，為自己流下鮮血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是……那種東西，就算想要，也早就沒有了。

知道消息那天晚上青峰打擊得以為世界末日終於到了，轉念一想，黃瀨不是那麼隨便的女人，上了床肯定也是很幸福才這麼做的，於是只好自己喝個昏天暗地，還被青梅竹馬桃井調侃可以當選最慘單戀排行。

啊不過，要是早知道會她還是會失戀的話，青峰肯定會衝去把那個男人踢得不能生孩子，然後當著他的面說，能給黃瀨幸福的，只有我自己。

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是空話。

青峰握緊了拳頭，「開什麼玩笑，妳腦子壞了吧，我可是……可是……女的啊……」

「哈？這個我知道啊，反正又不會懷孕……」

「妳腦子裡到底裝些什麼啊？根本不是失戀是摔壞腦袋了吧？」

「呃……小青峰？」

「隨隨便便就能夠對別的男人說這種話嗎？哼，還真是膚淺啊。」青峰站起身冷眼看著嚇傻了的黃瀨，抓過桌子上的菸和打火機，頭也不回地走到了外面陽台。

直到門發出很大的聲響，黃瀨才回過神。剛才，青峰用那種看那些追求她的垃圾男人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只不過是負氣開個玩笑，她也沒想到會這樣。

「真的……很過分嗎？」黃瀨喃喃自語地說著，手抖得無法制止，從半透明的窗簾能看到外頭青峰站在陽台前獨自抽著菸的背影。

黃瀨涼子很害怕。

從前在帝光的時候，青峰就是所有女孩子的憧憬，想要以後也像她一樣有魅力，明明那些別人做來格外矯情的動作，到了青峰身上卻讓人不得不心動，一切都那麼自然，聽說桐皇曾經有個全年第一的前輩在失戀之後跑去找青峰，吻著她的手求她教導自己怎麼樣取悅男人，黃瀨聽到之後笑得好一陣子喘不過氣。

那種經驗青峰根本就沒有，也懶得去做，可是……黃瀨莫名地，有種想要取悅她的衝動。

原來，被青峰討厭是那麼可怕的事，她現在才明白。

「明明嫉妒的要死，又不敢討厭她，怎麼回事啊我這是。」黃瀨鬱悶得仰頭喝掉手裡的啤酒，失戀已經夠煩了，又被罵了一通，心情極差，於是順便連青峰才剛喝過一口的酒也全包了。

狠狠抽掉兩根菸之後，青峰回到房間心情終於平復許多。黃瀨趴在床邊睡著了，長髮半掩著臉，羽扇般又翹又濃的睫毛掃在臂彎上，做模特的原故，身體看上去總是沒多少肉。青峰呆坐在桌前，支著下巴看了很久，陡然升起一股想拿蚯蚓塞到她胸罩裡報復的心情。

「……這個混帳，自己倒頭大睡算什麼啊。」悄悄放輕動作，她還是覺得要報復一下才能消火。

靠到黃瀨旁邊，怕驚動她所以慢慢地撥開頭髮，今天塗了水蜜桃色唇蜜的嘴唇就近在眼前。

那就親一下好了。

青峰靠得不能再近，酒氣隔著吐息把她也薰醉了，心跳的速度不太尋常，這麼近的距離，黃瀨漂亮找不出瑕疵的臉孔實在令人驚嘆。青峰突然停住動作，再次拉開距離。

親上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那些在別人面前會展現的，雀躍或嬌羞的一面，都不是她一個人能夠獨享的。明明心底說過千百次能給黃瀨幸福的，只有我自己，可是卻連那些傢伙都能夠看到的畫面，只有她看不見，實在很火大。

「喂，還打算睡到什麼時候？」

「……啊啦？我睡著了嗎？」被用力搖了幾下，黃瀨就眨著眼睛醒過來了，臉頰上還帶著紅印子，隨手抹了一下嘴巴確認沒有諸如流出口水這種有損模特兒形象的事，才匆匆忙忙拿起包包準備離開。

青峰環著手臂站在門邊促狹地笑著，「口水是我幫妳擦掉的。」

「什麼！」

「已經拍好照片存證了，是為了不讓妳發現才把口水擦掉啦，笨蛋。」

琥珀色的雙瞳果不其然瞪得老大，「小青峰太過分了！快點刪掉！」黃瀨氣鼓鼓地嘟著嘴，察覺到青峰沒有繼續生剛才的氣，才又得寸進尺起來。

這種撒嬌打鬧的樣子，真像是個可愛的女朋友啊。青峰真幸虧膚色深才什麼都沒被發現。

「我拒絕。剛才正要睡覺妳就跑來，又把我的酒都喝掉了，還想怎麼樣啊？趕快回去啦。」她掏著耳朵狀似不耐煩地趕人。

就算知道黃瀨離開這裡後也許會再遇到新的對象，陷入新的戀情，把這種微不足道的煩惱忘掉，她也無話可說了，除非黃瀨願意選擇她，否則就會永遠成為秘密。

「好吧，那改天約小青峰看電影不能再推掉了哦！」

「哦……」

黃瀨離開她家之後，青峰才想起什麼似地打開手機，裡面是被顏文字灌爆了的訊息。

【昨天和他吵架了σ(o’ω’o)】

【小青峰快點來安慰我嘛(*’>д<)】

【聽小綠間說25歲之前還沒嫁出去的話，就不會有人要了哦(#ﾟДﾟ)】

【哎哎，小青峰我想把他送的化妝品都丟掉啦，可是好浪費，妳要不要？】

【我說，妳再不回訊息我就會殺去妳家哦(`皿’)】

螢幕的燈又暗下來了，青峰把手機丟回床上，頭痛地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以後都不回訊息的話，能不能再把她多留久一點呢？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