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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週的養傷，這個早上利威爾終於再次穿上軍服，但站在鏡子前的他似乎略顯困惱。猶豫著的指頭將襯衣最高的一顆衣鈕扣上，對鏡中的自己凝視半晌後，又將那顆鈕扣解開。

『利威爾，差不多該出發了，守時是很重要的紀律觀念，這次是你第一次以兵長的身份出席會議，所有人的目光都會投在你身上的。』

新任兵長透過鏡子看著正從後步近的金髮男子：『我現在隨時都可以出發。』

『但看來你好像有什麼困難的樣子。』

『沒有。』兵長邊反覆整理著領口，邊轉過身來。

『難不成你每次對著鏡子呆這麼久就是在考慮領口的問題嗎？說起來，第一次見你時可是很豪邁地解開一半鈕扣呢，就像在刻意營造「我是不好惹的流氓」的感覺。但我不認為嚴重潔癖的你會喜歡那種骯髒凌亂的感覺……但全扣起來看起來又有點蠢吧？』

『我才沒空考慮這種小事。』因為被說中了的關係，想要否認的利威爾刻意轉移話題：『而且我們說好要各自會合吧？你的房間明明在相反方向，這樣一起出現不惹人閒話才怪。』

『你很在意嗎？要不我把你的房間調到我旁邊去好了。』

『嘖，白痴。』

滿帶不屑的小眼睛瞄向這個神態從容的男子，有時候在自己面前的團長總是和他人眼中的不一樣。他聽說埃爾溫一直都是個沒有架子同時又不失威嚴人，在大多數人眼中他看起來都是可靠得全無破綻，一舉一動都完全沒流露出半點內心的私欲。

曾經見過他動搖的人大概都不在人世了。

然後隨著那些人的離去，曾經存在於過去的自己也會慢慢跟著死去嗎？

『我倒覺得這樣不錯，作為你的監護人，我也有充分的理由。先前是因為急著把你調過來才臨時安排一個房間，按道理你應該要搬到士官長規格的房間去。』

『哦……原來有這回事嗎？』

打從跟著埃爾溫來到調查兵團後，利威爾對各種超乎常理的安排都沒有半點意見，也從未表露出高興或是厭惡的表情，基本上，只有在戰鬥時才能從他臉上看到些微的感情變化。

『現在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他人求之不得的東西，所以你也將會成為眾多人的羨慕對象……還有崇拜的對象。』看著對方完全無法雀躍起來的臉，埃爾溫忍不住伸手去摸摸那頭梳得整齊的黑髮：『也許你沒期待過，但我認為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少來了，用不著特地對我說這些。』黑髮青年撥開頭上的手，再次轉身對著鏡子整理頭髮。

但下一秒又被抓住肩膀轉回身去……

『接下來還有各種各樣的事要忙，每天早上都在糾結領口鈕扣的話可不好。』伴隨著這略帶強硬的動作卻是一臉有點溫和的微笑，放在肩膀上的手也掃到頸側，將一條質地柔軟的白色領巾圍在領口上：『在第一次給你買新衣服時，就想試試讓你圍著領巾了……果然很合適呢。』

『你當我是換裝人偶嗎？』利威爾只是垂著眼，感受著對方呼在額前的氣息。

埃爾溫很快就將領巾綁好，並讓他再次轉向鏡子那邊。

『如何？』

『……還不賴。』儘管表情變化不大，稍揚的眉頭還是表現出幾分喜悅。

『那麼……你就真真正正地閃耀著吧，利威爾。』

『什麼？』

『即使這是策略的一部分，你帶給人類的希望和勇氣也是真實的，而那些人們也會真心地認為……有你在真好。』埃爾溫垂下頭，湊近胸前那張仰望著自己的臉，並在他的前額輕吻一下：『現在對人類而言，你就是劃破長夜的那線光明啊。』

『光明……嗎？』

曾幾何時，那線光明就只是一種僅能在遠處偷望的事物，像天空那樣，只能以謙卑的姿態遙望……一直就只能憧憬，同時逃避著，害怕著自己在光線下愈見清晰的輪廓，寧可用黑暗去掩飾自己如渣滓一般的存在意義。

沒什麼大不了，也沒有什麼好悲嘆……原本就沒誰能證明人類是應該存在的事物。但就算承受再多的憎惡，這樣的自己依然存在著，即使是這樣的自己……也沒脆弱到會被憎惡所滅。

苦痛已麻木到幾乎無法再讓眉頭扭曲半分，但當被告知這出於淤泥的自身就是希望，這個生於黑暗中的自身將會成為光明……一時間感覺還無法形容，瞬間像有種欲哭似的悲傷，但此刻心裡卻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這到底算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利威爾！利威爾！』新上任的兵長聽見某人雀躍的呼喚，一抬頭就看見前方那個誇張的揮著手的四眼傢伙正急不及待地跑上來，用力握著他的雙手：『恭喜你喔！從今天起你就是士官長了，很厲害唷！我早就說你會人氣大升了！』

『用得著如此高興嗎？』在韓吉這鮮明的對比之下，利威爾看來真的很沒勁，而且那注視著那雙手緊握的目光也顯得一副嫌惡的樣子：『我也早說了，別隨便就把手握上來啊。』

『放心吧，今早上完大號後有記得洗手的……大概。』

『嘖，要我將你的臉塞進馬桶嗎？』兵長一副深感噁心的表情甩開對方。

但那早已冷靜不下來的傢伙又再度黏上來：『我告訴你啊，從今天起我就是分隊長了！對了對了，米可也一樣……今後我們也要合作愉快喔！』

被韓吉指著的鬍子男隨便地昂昂首，以下顎來打招呼：『多多指教。』

儘管現在自己的軍階其實比他們都高，看來二人也沒有異議。在調查兵團中，最貼近死亡的一群人往往都最清楚人類要活著的話最需要的是什麼，這正正就是埃爾溫的理念。

當人覺悟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可能牽扯到生死存亡時，就會放棄那種對虛榮的追逐。真正的榮耀應該與沈重對等，耀眼的光明都必以灼身的燃燒同在，將自我置之度外而站在高處的人，注定都是不幸的。正因如此，他們才會真心敬畏那些危立著的強者……

經過一年多的時間，帶著全新風格的調查兵團亦逐漸成形，同時被其他人形容為怪人的集中營。也許他們都只是其中一顆隨時準備獻出來的心臟，但直到死去前的那刻，他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各自懷著無悔的信念，各自擁有著無可取替的名字……然後在這裡，也存在著牢牢記住一切的人，儘管那都變成墓碑那行沈默的刻痕。

－８４７年－

「哼哼哼，都在對著我們議論紛紛，最近連駐屯兵也閒起來了嗎？只要走在街上就會被人上下打量，我可不想被男人盯著看啊！」

「歐魯……你又在模仿兵長的語氣嗎？」利威爾班的四人跟隨著兵長在駐屯兵的面前經過，而聽見同伴怪異的語氣時，班中唯一的女性忍不住要吐槽起來：「兵長才不會發出『哼哼哼』這種聲音啊，而且人家才沒有盯著你看吧？」

「妳還好意思說我嗎？最近妳不是都化了淡妝嗎？一副要引人注意樣子，有時間做這種無聊事不如專心訓練吧！」

「胡說什麼？像你這種沒女性緣的糙男子會懂得看妝臉嗎？」

「歐魯你就別老嘲笑佩托拉了，好歹你也曾因為這些注目禮而緊張得走路也咬到舌頭啊！」

「啊啊……？艾魯多，我是哪裡惹著你了？」

「你們三個！跟在兵長背後就不能有點威嚴嗎？」

當部下在身後喋喋不休時，利威爾一副平靜的樣子走在最前方，再愚的對話也無法惹他發笑。雖聽說這名兵長有時會以暴力去教訓違規的人，但對形式上的要求卻是意外的寬鬆，大概是流氓出身的他也覺得禮節太過煩瑣。

「不好意思，利威爾兵長……我們好像真的太吵了。」

當三名男性開始吵起來時，女性士兵走到兵長身後輕聲道歉。

「現在不算是公式場合，別在麻煩的人物面前犯蠢就行。」

「但兵長很討厭嘈吵吧？」因為每天都會聽見像吵死了、髒死了這些說話。

「……」兵長回頭望望少女憂心忡忡的臉，那毫無變化的表情上沒半點安慰的感覺，連語氣也是平板而冷漠的：「我沒覺得吵，要是真的吵到了你們才無法安然地開著玩笑。」

「是嗎……」聞言，少女才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反正在戰鬥時發揮好便成，沒必要刻意討好我。」

對於這過份冷淡的發言，少女先是一愣，但那表情馬上又緩和下來，柔美的微笑亦慢慢浮起：「抱歉，我們沒有訶諛奉承的意思，能在兵長您底下做事已經高興得就算要死掉也沒關係了……只是，因為很重視兵長，也很喜歡兵長……啊，不……我想說的是……唔……」

少女說到一半又突然臉紅起來，加上感受到對方投在臉上的目光，更是說不出話來。

「喜歡？」利威爾面無表情地重覆某個字眼。

「矣？呃……這個……」這令少女更是失措。

「是嗎？」這時，兵長臉上的殺氣似乎稍微減退了一點，同時又彷似滲著悲傷：「喜歡嗎……喜歡的話，就更不應說什麼『就算要死也沒關係』吧？」

「兵長……」

感性的言語從這不甚溫柔的嘴巴說出來，感覺略顯突兀，卻讓少女一時呆立在原地。她注視著對方逕自前行的背影，那細小的後背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孤獨，同時又好像有某種溫暖的感覺從他身上連接到內心。

不是單一的對象，也不是雙向的給予……就像此刻誰也沒看透他的本心，但不管是誰的內心，都被他穩固地支撐起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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