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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青年把食指伸進襯衣領口和脖子之間，對著商店玻璃窗的鏡像凝視半晌，最後以拇指解開喉頭上最高的一顆鈕扣。

『衣服合身嗎？』男子的雙手從後輕輕搭在肩膀上。

『還好。』

『那就好，我們走吧。』

利威爾換上由埃爾溫準備的西裝，以黑色為主的配搭站在身穿士兵制服的男子旁邊，可是非常鮮明的對比。臉上的瘀青已消散得差不多，而身上的傷痕都藏在衣服下，除了頭上仍包著繃帶外，看起來就和平常人沒兩樣。

因為沒機會修剪而顯得略長的前髮往後梳起，感覺乾淨多了，同時又有點不習慣。自被通緝以來就沒法像這樣光明正大地走在首都的街上，而和自己處於同一空間的民眾們，似乎也沒看出自己是個流氓。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怪噁心的。』唯一令人退避三舍的就只有毫不友善的表情。

二人並肩而行，團長也順勢將手臂搭到對方肩上：『你這樣子真不錯……』

『哼。』青年想掃開肩膀上的手，但因為對方堅持著的力度而無法得逞。

『但看來頭髮要修剪下了，等會也去一下理髮店吧。』

『我不去。』

『難不成你想留長髮？那真是意外……』

『不是。』利威爾未有明顯的表情，語氣也是輕描淡寫：『只是不想頭髮被別人亂碰。』

『那之前都是自己剪的嗎？』

『嗯。』

『後面要怎麼辦？』

『憑感覺就好了。』青年抬頭，對於完全在另一個世界成長的男子，態度看來不鄙視也不羨慕，只是一副極其平常的語氣：『在地下街很多人都沒有閑情管這些事。』

『是嗎？』對於這種早已存在的現實，埃爾溫反應倒是很平淡。

在地下街生活同時又離不開血腥的人，卻又帶著如此嚴重的潔癖症，這強烈的矛盾性充分暗示著他所經歷的苦難。但埃爾溫選擇以理性而冷漠的目光去看待這嚴苛的事實，因為他認為同情並不能改變什麼。

不管是自己還是身邊的這個人，也都因為現實無情的肆虐而變得強大。

這樣就好了……握在手心的這份力量，就是伴隨痛苦而來的最大恩賜。

『你要我來這種髒死人的地方……到底是想讓我看什麼啊？』

不知不覺二人已來到陰暗潤濕的地底，流氓雙手插在褲袋裡，跟在兵團團長身後。顯而易見，他們身處的地方是憲兵團的牢獄，這對利威爾來說絕不是什麼好地方。

『雖然時間不長，但養傷的日子很無聊吧？所以就想著讓你打起精神了。』

『什麼？』利威爾的嘴角不屑地往下彎：『你這樣一說，我真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也不好說呢，反正你看見就會明白。』

團長笑著繼續前行，並在最盡頭的監房前停下。

流氓朝牢籠內望了一眼，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嘖，還真是惡趣味。』

牢獄中關著六個人，其中四人是先前對利威爾不規矩的憲兵，他本來都不會特地記著對方的長相，但畢竟共對了一個星期，而那段記憶也異常地噁心，似乎想忘記也很難。

『這班害群之馬近來涉及太多不好的勾結，剛好我在百忙之中不小心發現了……老實說，對於舉報同袍之類，心裡還是很掙扎的。』埃爾溫對他們擺出略帶困擾的微笑。

除了流氓以外，所有人都驚恐得冷汗直冒。

看著先前意氣風發的憲兵現在都嚇得要屁滾尿流，利威爾一臉輕蔑地交疊雙臂：『喔……那真是辛苦了，當個正直的人真不容易。』

『憲兵團所管轄的牢獄到底有多糟糕，我可是最清楚不過。』埃爾溫邊說，邊把鑰匙交給身旁的人：『被關進來後，便誰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了。』

『……』拿著鑰匙的利威爾抬頭，而對方亦已轉身，並慢慢踱步至看不見那個監房的距離。

『當然，就算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要找誰來負責吧？』

金髮男子獨自走遠至近十米的距離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交疊雙臀並開始閉目養神。未幾，從牢獄的盡頭就傳來男人們的慘叫聲，求饒般的叫喊帶著痛苦與恐懼，在密閉的空間生硬粗暴地回盪著。聽著這種怎樣也說不上的動聽的聲音，男子暗暗揚起了嘴角。

──在這樣子的世界，老實的傢伙根本就無法活下去。要是還死不去的話，大概很快就能被洗禮成一個和死人沒兩樣的傢伙了。

不知何解，腦內突然傳來忘記出自誰人口中的說話。

某程度上那個人說得沒錯，因為逃避思考而甘願接受現實洗禮的人，最後都會變得和死人沒兩樣。縱使現在人類如餌食一般卑微，崇高而美麗的大義依然存在。只是，能成就它的未必是戲劇性的聖人，而最後也不一定能在榮光中得到昇華。

『心情好點了？雖然不能讓你殺掉他們，就當是痛快地和過去劃清界線吧？』

『多此一舉，我又沒有消沈。』

從牢獄回到地面後，二人在一處草坪前方佇足閒聊，順道呼吸新鮮空氣。

『我看你似乎打得很高興的樣子。』

語帶嘲諷的青年嗤之以鼻：『真虧你做得出這種事啊，「埃爾溫團長」。』

『根據遊戲規則，只要讓權力加上籌碼，再結合一點手段就能成事。』說著這種話的埃爾溫看起來表情毫不齷齪奸險，那笑容甚至可說是無可挑剔：『這樣一來，他們也能夠充分感受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私刑，為了糾正風氣又何樂而不為？』

『原來如此……』利威爾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表情並沒有很明顯的變化，但看得出心情真的變好了：『你真是個性格差勁的傢伙，和你這副公整的容貌拼起來正好就是斯文敗類。』

『不管是叫作斯文敗類還是正人君子，都只是一種自我束縛而已。我僅在以自己的方式步向未來，並不想從好人或壞人之間任擇其一，只是剛巧這是一個沒有力量就沒有未來的世界……正如利威爾你也不甘被「流氓」或是「瘋犬」的身份束縛著。』

『哼，你這話癆……』一陣微風吹來，青年伸手撥開被吹到臉上的劉海，再次張開眼時，目光就投到那遙遠的晴空：『那麼，你就當我是沒有劍鞘的劍吧。這樣一來，世上就再沒有什麼能將我束縛，因為…我本身就是鋒利的劍。』

埃爾溫對這毫無迷惘的側臉注視良久。

『利威爾……我得向你解釋一下我們兵團的現狀。』

『說吧，我才不會天真到以為一切都會順利。』

『如你所說，雖然我算是成功坐上團長之位，但因為先前兵團丟失的威信以及長久以來產生的矛盾，我們現在也尚未能夠隨意地飛翔。』從男子的臉上未見明顯的懊惱，只是單純地敍述著事實：『不只是阻礙的力量，在這個王政府裡一定還埋藏著各種威脅到整個兵團的敵意，而一不小心我們就會成為鬥爭的犧牲品……很遺憾，就現時來說我們仍是一隻隨時會被捨棄的棋子。』

『是嗎？』利威爾的反應非常平淡。

『作為徹銷控罪的條件，調查兵團須派出包括你和我在內的先鋒部隊參予明年瑪利亞之牆的奪還作戰。說是明年，其實也只是三個多月之後……』

『瑪利亞之牆？也就是…已經有了奪還的策略嗎？』

『沒有。』男子微微垂下眼皮，表情平靜得近乎漠然：『正確來說，那是完全沒有勝算的作戰，你只需要製造可觀的討伐數字以證明你的實力，然後活著回來就行了。』

這時，流氓回想起韓吉提起此事時的反應：『我看動機還不只這樣吧？』

『你說得沒錯，王政府得要解決糧食不足的問題，為此他們決定讓倖免者中的兩成人口投入作戰。』緩緩飄動的雲朵遮蓋白日，而半垂的藍眸也瞬間蒙上陰影：『說白了，也就是要將多出來的人清理掉……的意思。』

『……』利威爾早就見識過各種草菅人命的做法，只是沒想到這次竟然涉及兩成的人口。

『這到底是惡運還是機會……我們會和那些死士一起成為無名的犧牲品嗎？』說到這裡，團長再次瞪大雙眼，當光線透進他水藍色的眼眸時，那目光看起來又竟是如此的冷徹：『還是說，我們會從地獄中帶著傳說歸來……並成功開啟通往明天的大門？』

『喂，埃爾溫……這還用說嗎？』

──我就是那個轉危為機的存在吧？

──沒錯，你一定會是那種角色。

現實令人舉步艱難。

但現在的自己並不是什麼罪人或是死士……而是為戰鬥而生的劍。

若然起點就是地獄的牢籠，那就踏著遍野的業火，將沈重的枷鎖都斬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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