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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作戰當日還有兩小時──

夜幕帶著寂靜籠罩整片天空，密閉的窗子透不進一絲晚風。井然有序有房間，一切彷彿都在昏暗燈光下沈睡著，站在鏡子前的青年將睡衣的鈕扣一顆一顆從下至上扣起。視線從衣擺一直往上掃，最後落在鏡中這張掛著傷痕的臉上。

他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雙眼，暗影之下瞳色略顯暗啞，但依舊深邃有神。停留在領口下第三顆鈕扣上的右手在靜止十數秒後，慢慢往前伸出，觸上咫尺之間的鏡面，指尖點上那鏡像中傷痕的位置。

「我們的鬥爭差不多該結束了，接下來就一起前進吧……」

鏡子依舊沈默冷漠，青年垂眼輕笑，看來一人獨處時真的可以做出各種奇怪的事，腦海也會浮現出很多東西。儘管記得起來的臉孔已經愈來愈少，只要靜下來思考，再驀然回首，就會發現曾經踏過的足印依然清晰無比。

人害怕死亡、害怕離別、害怕空虛、害怕消失……儘管不斷將自己的存在刻劃他人心內，到最後能緊記那些痕跡的人就只有自己。死亡本身就是活著的證明，那就是一個活人不斷掙扎後找到的終點。

矮小的生物在腳邊蹭磨，暮雨感到褲腳被一雙細小的手拉扯著。被微光染上冰涼之色的眼眸泛起一陣暖意，他掛著微笑蹲下，將那青綠的小東西抱起。圓滑的頭上那雙金黃色的眼睛在注視著青年，雙手緊緊抓著他肩前的衣布。牠總是不說話，卻不時露出想要傳達什麼說話的樣子。但現在已無需言語，因為暮雨已從牠手上的力度感受到那份情感了……

他輕撫那小小的青色腦袋，輕輕坐到床上。

「是時候睡了，明天一早就得出發。」

燈光熄滅後，黑暗即掃上眼皮，記憶深處的模糊暗影彷彿仍躲於角落中，牢牢注視著。暮雨仰後身體平躺於床上，天花板上映著窗框的形狀，漸漸習慣黑暗的雙目平靜如水，在感到冬貝利爬到胸前時，他才閉上眼，翻側身體再次將牠抱在懷內。

「晚安，冬貝利……」

不再冷，是因為認清自己生存著的軌跡，承認自己那活生生的悸動。不再被絆住，是因為雙腳已跨過名為罪疚的泥沼，捨卻丟失在昨天的一切而換取未來。不再徘徊，是因為已經認清前人留下的道路，並從足跡停止的一處繼續走下去。

回想那脆弱不堪的往昔，靠記憶形成的自我如履薄冰。被名字束縛著的暮雨如站在崩裂的邊緣，為了取暖而盲目地點著火，燃盡僅能喘息的空氣，直到殘軀沈沒到黑暗的冰湖，在深不見底的地方被窒息感重重包圍……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想往前跑，哪怕只有一步也好，想作為「暮雨」而前進。

『啊啊啊啊啊－－！』

被幻影捏著喉嚨的紫髮青年突然發難大吼，從床上彈起，反壓著另一個自己，使力捏著他的脖子。他已分不清掌心和指尖是何觸感，從那冰冷的綠色眸子反映的自己，臉上充滿執著，與平時漠然的樣子判若兩人。但暮雨可以肯定……這就是自己，真正的自己。

冰劍之死神的幻象仍是一臉平靜，但他正慢慢褪色，全身被白色的霧氣包圍……正確而言應該是他的形體已漸漸消散，同時暮雨也感到手心上只凝著一層寒氣。

半透明的候補生閉起眼，他的臉容很快也化成一團煙霧，飄到暮雨身上，滲進他體內。一陣壓倒性的冰寒流過全身，他弓起身體俯伏下來，下一刻，那冰冷的白霧從背部透出，就像一雙翅膀展開到最大，再慢慢消散。

夕陽悄然沉下，某人用力撞門的聲音打破寂靜與漆黑……

『暮雨君？怎麼了？』

『……』紫髮青年像個人偶般全身發軟，因為聽見卡茨薩鮮有緊張的呼喚而清醒過來，身上的傷還在痛，但總感覺和剛剛有點不同了。

『沒事嗎？』

『沒事，我沒事……』暮雨以剛剛殺掉幻影的手掩上自己的臉，他感到手心泛著明顯的熱度，然後指尖慢慢往下滑，停留在剛剛窒息的喉嚨上：『這樣……就好了。』

『怎麼了？』卡茨薩還搞不清狀況，但他感覺友人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是痛苦。

『讓冰劍之死神就這樣死去……就好了……』

『暮雨君……』

放在喉嚨上的手慢慢垂下，儘管在黑暗中看不見表情，但卡茨薩覺得對方在笑著。

『死神的路，到這裡就好，接下來的路……由我來……由我自己來走。』

『嗯嗯……？聽起來很不錯啊。』

雖然不知暮雨為何有此驟變，但不管怎樣也是值得高興的事。卡茨薩撫上那垂下的手，從手背摸到上臂，再從上臂摸到肩膀，最後將那略形單薄卻不見動搖的身體抱在懷內，從緊貼的胸膛感受到披此的心跳，那暗湧般的惶惑已不復存在。

『……你別想再亂來。』暮雨埋怨，卻沒有反抗。

卡茨薩半帶傷感的輕笑：『看來以後都沒法輕易對暮雨君亂來了，現在就讓我稍微抱一下吧？畢業後大家也要各自忙碌了……』

『你到底要有多纏人？』

『不過正好我在研究的暮雨君雷達馬上就進入測試階段唷，那麼要隨時見面都應該不成問題了！』

『什麼跟什麼……你能做點正常的研究嗎？』聽到關於自己的雷達，暮雨不敢想像，馬上就推開這個奇怪的研究員：『而且我們仍呆在同一所魔導院內，艾米娜也是……』

說到一半，暮雨的聲音又變得有點彆扭。其實他只要說句「我們之間不會改變」就好了。

『將來暮雨君面對候補生時，得改改這硬繃繃的語氣了。』窗外的自然光映到那張刻意板起的臉上，令卡茨薩忍不住用指尖一戳：『不過如此有魅力的暮雨君一定會為學生所喜愛的。』

紫髮青年尷尬地摸著被戳的臉龐，依舊亳不幽默地反駁著：『我才沒想過要讓學生喜愛之類的……根本不重要。我只想他們不要像我這樣……當然，我沒有傲慢到想要決定他人的前路。』

『怎樣也好，作為指揮官，暮雨君絕對會比那光頭優秀百倍！』

『哼，又在胡說了。』帶傷的青年懶得理對方，爬上床頭重新躺下。

『這可是大家都認同的理論唷！』

『大家？誰？』如果只是卡茨薩的片面之詞，大概又被當作耳邊風了，這時暮雨的聲音總算帶上一點好奇。

１１組候補生湊近青年的臉，幾乎與他並排而躺。

『剛與暮雨君執行任務的候補生們拜託我傳話……說很感謝暮雨君呢。』他的鼻息吹到對方眉心上：『不然，他們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活著回來。』

『他們竟然拜託你這危險的傢伙傳話？』到此刻暮雨仍覺得這是友人捏造來安慰自己的話，由於雙眼已能隱約辨出面前那人的輪廓，所以雙眼也銳利的盯視著對方。

『因為那些傢伙知道短期內已沒可能一起出戰了，又不知道下一個任務會怎麼樣。他們還說「要是我們死了，暮雨前輩就不會記得這些話了，所以還是由別人說比較好」。』

『是嗎……』暮雨苦笑同時嘆氣，抬頭扶上受傷的額角：『連這個也考慮到嗎？』

『即使他們死了，暮雨君仍會記得我對你說過這樣的話……看來他們也不笨呢。』

『但對象變成是你的話，還真是糟糕啊。』

卡茨薩的臉已不知不覺貼著對方，指尖細撫著冷紫色的髮尾：『最後他們還說了……如將來暮雨君成為某組候補生的隊長，那組的各位也必定會像你一樣，讓人引以為傲。就是這樣子了……當然，我的想法也一樣喔！』

『嘿，真抬舉我。』暮雨閉上眼，改為把手背放到眼皮上。

『怎麼樣？你的下台階已被華麗的拆掉呢，暮雨君。』

『沒關係，反正已不打算回頭。』

鷗曆８４２年水之月，身為朱雀武官的暮雨被任命為幻之０組的指揮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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