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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的長髮半掩那張小巧的臉，只露出一邊深邃的眸子。

當視線被牽住時，感覺就如被亡靈死死的抱住。低溫注入，從骨頭下滲出的冰冷刺痛著太陽穴。官兵衛使力搖搖頭，右臂的肌肉在抖動不止，正嘗試讓無力的手揮起劍來。此時，一個寵大的身影閃進視線範圍，就擋在半兵衛面前，徒手接住了淺井長政的一劍。

「什麼？」長政瞪大眼，驚愕的注視著自己用盡全力也刺不穿對方的劍尖。

秀吉只是輕輕的一撥手，劍柄已跳離長政的手心。從官兵衛的角度只看到秀吉的背景，但他卻有一種感覺……覺得秀吉現在一定以像垂視死者般的憐憫目光注視著對方。

「即使你再看不起，但這就是力量……也許你的雙手很潔淨，但正正因為那種潔癖，才讓你觸不到天下。」秀吉的右腳踏後一步，然後右手同時起拳，轟在長政的胸口上：「天下，是污穢的。」

「嗚咳！」長政吐出一大口血，仍死命的往上瞪：「所以……才得去淨化……」

「長政大人！」目睹長政慘狀的阿市大驚，打算收起那些黑暗的觸手去救自己的夫君。

「不可能的。」冷酷的話語隨著不留情的拳擊打進長政的腦袋。

從揮拳時帶出的氣流已感到爆炸力有多強大，在場的所有人都應該知道，這一撃有多致命。被撃中的額角並沒有明顯傷痕，但鮮血卻不斷從微張的嘴裡湧出，而投在秀吉身上的視線也開始偏側、失焦，鮮亮的瞳色迅即蒙上一層混沌的灰啞。

看來是秀吉在出拳時控制了力度和走向，所以長政那失去支撐的身體才沒有被轟飛。他雙臂軟垂，本能地維持平常的站姿。然而，在數秒後他開始全身癱軟，雙腿屈曲，並無力的跪倒。

秀吉垂下眼皮，單以一個拳頭就撃潰對方的他，並沒興趣看這種瘡痍之景。所以當感到阿市從身旁擦過時，他選擇閉上雙眼，讓這個可憐的女子抱住丈夫正要倒下的身體。

他感嘆似的沈沈低語：「國家，以至世界都不可能被淨化，但可以變得更強大。說不定污穢之物會因此而增加，但我們只能不斷變強至不會被吞噬的程求……無法忍受的話，就離開好了。」

「長政大人…不要！不要走……」阿市將夫君的臉緊抱胸前，長髮黏住其沾血的嘴角，被染上鮮艷顏色的雙唇一開一合，彷彿想說些什麼。然而，到最後他還是沒有說出半句話……在他靜止下來的一剎那，阿市的嗚咽也停頓起來。

濃長睫毛下的眼眶，長開的形狀還是如此漂亮，映得那雙瞳仁有點失色……對，她的雙眼的確已失去了色彩，薙刀也可憐兮兮的倒在數尺之外的地上。

「阿市公主，我並沒有向妳道歉的資格。所以我要說的還是……『我必須這麼做』。」

「……」阿市面無表情的回頭，劃過臉龐的那一滴淚空洞得就像完全不屬於她一般，彷彿只是她靈魂的殘留物，只因受不住重量而掉下：「秀吉大人，請把阿市也殺死吧。」

「恕難從命。除非妳現在就反抗，蓄意地向我動殺機。」秀吉的站姿全無防備，還轉身背向她。這動作也同時讓他對上了半兵衛的目光，本來蹲在地上的軍師也站起來，看來沒什麼大礙。

阿市的手摸向染血的草地，纖巧的玉手變得十分遲鈍，花了十數秒才摸到那把薙刀。

三個男人站在原地不動，靜候著她的「殺意」。

纖細的指尖在刀柄上抖動著，卻遲遲不能握起它。來到這一刻，半兵衛也移開了目光，視線很自然的溜到官兵衛身上。二人都已經收起刀劍，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地方已沒有可以燃起的殺意了。

不出所料，阿市最後也沒有握起那把刀，在那張悲傷的臉中自然浮現微笑令人心寒，還帶著血絲的雙眼渙散的掃向半兵衛：「不行，我已經拿不起來了。理由…已經被奪去了……」

最後阿市也在豐臣軍的護送下回到信長的城去，因為秀吉直接跟去的關係，只留下兩名軍師先回去。夜已深，星屑半瞇著眼在俯瞰著，有限的光度令馬蹄下的草原陰影處處，在火把的紛亂之下會令人錯覺那些是血。明明已經離戰場很遠了，鼻子彷彿仍嗅到血腥味。

「官兵衛，你的手還好吧？」同騎著馬並排而行的半兵衛留意到官兵衛不時握著左手。

後者愣了一愣，向對方報以微笑：「沒事，只是……不知何解一直都感到很冰……」

「因為她在奪走力量同時，還留下了那種忘卻自己是個活人的冰冷。」半兵衛同在微笑，但嘴唇看來有點蒼白：「像融化的雪滲進血液般，一下子流遍全身。這不是輕易就能驅走的寒冷，在這種時候就連活人也會變得像屍體……」

官兵衛可以窺見半兵衛頸上的肌膚有點發紫，單是看著已感覺到會是一種冰凍僵硬的觸感，加上他提到屍體的字眼，確實令心頭湧起一種沒法抑止的抗拒。

「嘖……真是讓人不舒服的東西，竟會出自那位美麗的女性之手。」

「她和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沒有改變。」半兵衛的側面微垂，從面具下看不出明顯的感情。

官兵衛心裡既好奇又在意：「半兵衛和阿市姬早已相識了嗎？但你是美濃人……」

「那時的阿市還未出嫁，我則是以美濃國使者的身份到過尾張。」

「從那時開始已是如此陰鬱了嗎？」官兵衛沒有問出他真正在意的問題。

但半兵衛卻一併解答了他：「那時還比較可愛，沒有男人逃得過她的引誘。不過，我和她注定是不行的……而她所感受到的溫柔也只是錯覺。」

「為什麼？」

「我們各自都是無可救藥的人，所以也只能夠在對方身上尋找到冰冷。」從側面可以清楚看到半兵衛長長的睫毛，當眼皮輕垂時，他的眼睫毛不自然的抖了一下。再次張開眼時，他沒有發現自己已流露出那份失落：「如果要選擇一個人待在身邊的話，就絕不可能是對方……她是那麼愛著長政，都是因為留在在他身邊的話，也許自己就能變得不一樣吧？」

是因為很少聽半兵衛說起這種話題嗎？此刻的他好像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而官兵衛也發現了，和對方如此相似的自己其實也是不一樣的……

他開始對這種差異感到慶幸。

因為連缺憾也相通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會沒法再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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