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同意，郭雁让游子弈站在远处不动，自己则后退几步，跑了起来一把抱起游子弈飞上空中。

“这是丐帮独有的轻功。你若是觉得不够高我可以再往上飞高几分。”郭雁看着怀中笑的欢喜的游子弈。想着只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笑着的游子弈吧。

游子弈侧头看下地面，他们离开地面好几丈高，有些害怕，可新奇感更甚。他笑的无邪，眼睛不停地在空中和地面转移：“不了，这么高正好。”

两人在空中遨游一番，郭雁将他抱着向下俯冲，最后停在晴昼海，“听说万花有棵生死树，树半身焦黑全毁，半身却枝叶繁茂。倒也是奇景，我也从来没见过，你陪我去看看吧？”游子弈点头，其实他虽然病情好转，可是记不得很多事，不然又怎么允许郭雁与他十指相扣，牵着他走向东南处寻生死树呢。

来到树下，古树样貌奇特，三十余丈，枝叶参天确实半生半死之状。游子弈看得入神，郭雁却没心思看古树奇景，眼神在游子弈安静的脸上停留。心道这副恬静景象也不知能持续到何时，若是游子弈好不起来让自己这么陪着他或许也不错。

可想到游子弈再也记不住自己，心中苦痛更是胜过不愿原谅自己。左右为难间，郭雁抱住游子弈，将下颚抵在他头顶，“大夫，你好起来之后，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30

郭雁牵着游子弈的手，如同珍宝小心翼翼地送回屋内。恰巧沈瑜寻来让他将汤药给游子弈服下。这几日亏得沈瑜的药方有效，游子弈的病情不仅有了起色，人也变得精神了起来。不再同之前的痴傻模样，郭雁看在眼里自然是十分欣喜。

可是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沈瑜的那句话……

——只除了你。

短短四字，如同梦魇纠缠不休。

这些日子郭雁陪在游子弈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就连吃饭时甚至都会自己亲自一勺一勺喂给他。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游子弈虽然犯着病，可自己自理能力还在。只是郭雁心里那四个字就像是魔咒，紧紧压在心底。虽说忙起来时会将游子弈不肯原谅自己的恐惧遗忘，可一旦停下，那心中大石就好似落潮后露出礁石，浮现在眼前。

好在尚未复原的游子弈眼下只觉得郭雁对他十分照顾。而且不同于沈瑜看上去的热络实际上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郭雁是用足了心思来照顾游子弈的饮食起居。

已经可以对周遭做出反应的游子弈笑着郭雁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做法，“这些事我都能做，怕是你再这样下去，我倒真的要成了废人。”

每每游子弈说上这些，郭雁却不反驳，只是心里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眼下做的这些并不只是想对心上人好这么简单，还带着想要赎罪的情绪。更多的却是想要游子弈在想起曾经自己加诸在他身上的苦难时，能够记得眼前他对他的好。

自私也好无私也罢，这情字也是磨得这个恶丐生生地变了另外一个人。

但是郭雁却是真心想要对游子弈好，不论初衷。

如今已是入冬，但万花谷四季如春，谷内仍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沈瑜来给游子弈看病时见到郭雁关心的神情总是忍不住嘲笑他几句。郭雁虽是对着游子弈不同以往的肆意妄为，可本性恶质入骨，而沈瑜又不是游子弈，开始郭雁听见了还能忍一会。某日沈瑜替游子弈调整了药方，嘱咐郭雁该如何照料。说完自然不忘损上几句。郭雁不由分说地就运出一招亢龙有悔，沈瑜几乎本能的侧身一旋，站在游子弈身后，脸上梨涡深了三分，“你倒是再打一掌看看？”

沈瑜比起郭雁年长一些，如今已近而立之年，见郭雁狠狠瞪视着自己，也明白这个恶丐不是什么善茬，和自家的家丐比起来那真是云泥之别。况且他也没心情和郭雁打架，还是早早回屋休息才是真。见身边就是窗户，翻身一跃，留下还神色懵懂的游子弈和气得牙痒的郭雁。

这也不过是这几个月来的小小插曲。只是在远方的叶鸿雪早就收到了消息，知道郭雁带着游子弈回到了万花谷。可唐门的毒并不好解，而苏雯花间游底子并不高，解毒花了不少时日。他派人去寻了和郭雁有过接触的人，寻到了蓝烨。一份书信瞒着苏雯寄与蓝烨，求得郭雁带着游子弈回万花的用意。

却见信上说到郭雁是看清了自己心意，才想到带着得了心病的游子弈回谷求医时，眉头紧蹙。“简直笑话！”一掌袭在案上。叶鸿雪忍无可忍，这郭雁害得他朋友变得痴傻，如今还妄想求得原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可笑至极。他低头沉思数刻，权衡半天，还是想着等苏雯身体恢复，就带着苏雯去万花谷，要郭雁明白什么才是赎罪。

幸而苏雯的伤势已经痊愈，他轻叩苏雯房门，得到应允进了屋内，苏雯放下手中书籍，笑颜如花，“叶大哥，你来了？”叶鸿雪坐在苏雯对面，“雯儿，我有子弈的下落了。”

苏雯笑容僵在面上，她秀眉紧皱，“师兄有下落了？！”叶鸿雪按住苏雯，“你别激动，你师兄现在很安全，你收拾一下。明天我就带你回万花谷。”

苏雯深吸几口空气，努力压下怒火，“叶大哥，你说回万花谷，可我师兄难道不是在武王城吗？”

“不，你师兄被郭雁带去了万花谷。”

苏雯一听大吃一惊，她印象中郭雁为了囚禁师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而且将师兄从谷中绑架出来的也是他，现在又送回万花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中疑云密布，万分不解。叶鸿雪见苏雯不解的神情，自然知晓苏雯的疑惑。只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和苏雯如何解释这其中的原由，他起身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别想了，路上我再告诉你吧，这是我托人带回来的零嘴儿，你没事的时候吃着玩吧。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启程。”

被叶鸿雪的话带回神识，苏雯见到桌案上的油纸包，不由得面上染霞，红着脸小声谢过叶鸿雪。

翌日，叶鸿雪在路上将所知情形斟酌之后告诉了苏雯，苏雯听后不能明白。如果郭雁这样做算是喜欢，那江湖上还有善恶之分？叶鸿雪也是十分不解，只是听调查之人提起过，郭雁年少时也是吃了不少苦，怕是幼时遭遇弄得成人后性情变得乖张且毫不收敛身上的戾气。但就是如此，郭雁对游子弈的所作所为，苏雯和叶鸿雪都不肯原谅。何况郭雁不止对苏雯痛下杀手还雇凶杀人，不论是为了游子弈还是苏雯，这口气不出怎么咽得下？

不知为何郭雁这几日眼皮一直在跳，心中也不太踏实。这时沈瑜又径自走进屋内，不顾郭雁的脸色给游子弈诊脉。见到郭雁将碗筷收拾在一边，又是忍不住挤兑他：“呵，小雁子，又在当奶娘了？”

“你他妈的才是小雁子。”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郭雁早就见沈瑜不顺眼想要痛快干一架，抬手挥拳打向游子弈，却被人拉住了手，“沈瑜就喜欢逗你这种，你反应越大他越开心。我替他向你道歉。”

郭雁向后一看，同是丐帮之人。可这人身材还要比他高出一点，手上劲道奇大无比。郭雁不服，另一手挥掌袭向来人，那人身形向后下腰，躲过郭雁一掌，“这是屋内，沈瑜还在替他同门师弟看病，若是想打出去打便是。”听见看病两字，郭雁马上冷静下来，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打，没心情。”

这会沈瑜早就检查完毕，吊着落凤走到男人身边，挂在他身上，“郭冉，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我屋里等你吗？”故意让郭雁看着似的，亲昵地靠在郭冉怀里，“小雁子，喜欢这事可不是你之前对游小花做的那些。到底什么才是喜欢，什么才是心疼，你自己为什么不多看看周围的人？一味被过往困住，却对周围的美好视而不见，造成的遗憾只会多不会少。我想看着小游的样子，你现在该是明白了一些，倘若你是真的悔过，就别动不动的挥拳头。有些东西靠拳头是拿不到的，”沈瑜意味深长的看着游子弈，又将视线转回他身上，“你不是笨蛋，我就说到这里，还是想不明白你就回去跳洞庭湖吧。”

三十一

郭雁沉默不语，而沈瑜和郭冉早就离开。正是日暮西山，郭雁见游子弈总是在偷偷打着哈欠，心事重重地让他早些睡下养神。

不出一会，游子弈就沉沉睡去。郭雁替他掖好被角，看着游子弈的睡颜，郭雁也不想离开。他坐在床案边，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游子弈额前的头发，最后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便离开屋子。

游子弈看上去毫无异色，可是在睡梦中却并不是如此。

在梦中，游子弈梦见许多片段。开始他看见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两人都是墨色衣裳，在一片紫色花海中，无忧无虑。小女孩胆子大去逗弄仙鹿，小男孩年纪稍长，虽是不甚同意，却是任由小女孩去做，然后画面一转，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过来，向他递出手，他看见那明黄色衣服的少年，风姿勃发；再然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漠之上，对面一人一壶浊酒，一根短棍……疼痛了……

他听到自己胸骨断裂的声音，游子弈以为自己要死了，可画面又是一变，将他带到一个小屋内，他看见那人欺身而上，脑中强烈抗拒着继续回忆下去，胸口明明没有重物，却觉得呼吸是那么的困难，游子弈痛苦中张开嘴，一口口吸入空气，然而毫无作用。

——放开我！

——放开我！

——不要碰我！

——不要！！！

再后来，他看见之前的小女孩变成了婷婷玉立的姑娘，哭得好不伤心，他不由得想要去安慰她，可是游子弈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喉咙好似被人掐住一般，别说是发声，就是呼吸都是那么困难。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会那么窒息而死时，场景又一阵模糊，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屋子。那个人又来了，游子弈被巨大的恐惧感压得不得动弹，他想不能再被那人欺负了去，纵使打不过，不如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可是那个人却抓来了那个少女，他扣住少女的脖颈，嘴巴一开一合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游子弈却明白，若是自己轻举妄动，那就会害了那个姑娘。

放弃了，无奈了。

然后他就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

——郭雁！

那人是郭雁……

不可置信，游子弈无法相信。那个待自己无微不至的人，怎么会和对自己施暴的人是同一个人呢？

——不可能，绝不可能。

游子弈说给自己听，告诉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然后他听见耳边响起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大夫，等你好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骤然睁开双眼，游子弈躺在床上，脑中一片混乱。可在心底深处最是清明不过。

——从这里逃走，不要再见到他！

——对，离开这里。让他再也找不到我。

——逃，逃去哪里？苏雯怎么办？

游子弈从床上起身，坐在床边。这时突然有人将门打开，游子弈如同惊弓之鸟，怕是来者会是郭雁，却见是沈瑜。

沈瑜见游子弈这般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本来是想看看你的情况，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怕是已经想起了什么？"

游子弈点点头，"这里是武王城？"

"万花谷，是郭雁……"

"啊——！"沈瑜还未说完，游子弈就痛苦地叫了出来，他一手揪着胸前的衣襟，一手抓紧长发，仿佛那两字如同魔咒，才一听见就会使自己坠入万丈深渊。

沈瑜赶快上前抱住游子弈，轻拍他的背脊，"这里只有我，你放心。"

沈瑜见他这样，握住游子弈的手腕，心中了然。怕是病情好了大半，他也想起了曾经痛苦的事，只是郭雁二字对于现在的游子弈来说，是莫大的痛苦，怕是要恢复到和常人一样无异，必然不能再让郭雁过来见游子弈了。

只怕这万花谷日后也不是合适治疗的地方了。

安抚完游子弈，看着他将安神药喝下，沈瑜深深抽了一口烟，"啧，麻烦。"

翌日郭雁同往常一般，将做好的早点送来游子弈房门口，却被沈瑜拦住了去路，"别进去，他想起来了。"

郭雁脚下一顿，心中忐忑不安，"你怎么知道他想起来了？"

"他一听见你的名字就惊慌不已，你说呢？在他恢复之前，我不许你去打扰他。"沈瑜接过早点，看了一眼满脸痛苦的郭雁，也是无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现在这幅情景是你送他回来时就早该想到的。"

沈瑜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远处一个少女怒气腾腾而至，人尚未至，却是打穴笔已挥出。"郭雁，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郭雁一时间陷入痛苦自责之中，他根本毫无反应，硬生生吃下一击商阳指，被袭中之处酸痛不已，气血不顺之余还有噬骨之痛。郭雁颓然地转身，看见原来是苏雯站在不远处，而她身后还有一人，只看那人衣着，怕是游子弈的至交好友叶鸿雪吧，郭雁吐出一口黑血，"呵，几日不见，倒是倒戈恶人去了？只是你这点穴截脉的功夫，怕是没有后面的藏剑少爷，也使不出什么力气吧？"

"你！"苏雯本就是怒火中烧，此时被他言语一激更是按捺不住，提笔就想出手，却是叶鸿雪伸手阻拦，"郭雁，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郭雁面色阴郁，不想理他，倒是沈瑜懒得掺和其中，"你是游子弈的师妹？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苏雯看向声音来源。听见是和师兄有关的事，瞪了一眼，就走去沈瑜那边。

那厢沈瑜与苏雯正在说事。郭雁和叶鸿雪却在对视，谁都不肯让出一步。最后还是叶鸿雪实在气不过来，提着轻剑就袭向郭雁直面，郭雁提着短棍挡住叶鸿雪一击。藏剑中人多是习惯使用重剑，使用轻剑虽是轻巧敏捷，但和纯阳剑法较之力气还是重上几分。

这一剑叶鸿雪是使了十二分的力气，若不是身处万花谷内，怕是早就挥起了重剑。

郭雁当然明白叶鸿雪这般是为了游子弈，可现在他比叶鸿雪还要急切，希望游子弈可以快些好起来。昨日沈瑜说的话还在他的脑中，可着实不想放手任他们打了去。要打，也该是游子弈自己来打，何必需要他们这些人来插手。

这时叶鸿雪早就不顾什么章法，提脚就是踹向郭雁，郭雁格挡攻击，叶鸿雪却是丢掉轻剑，挥拳打上。郭雁不曾料到这出，两个大男人就在游子弈的屋前一拳一拳地对打了起来。沈瑜在边上看了无奈无语，迅速出手，将两人分开。

"苏雯，你和你身边那个藏剑说吧，郭雁你跟我来。"

谁知等郭雁再次回到游子弈屋内，早就空无一人。郭雁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却不敢置信，他跑去找那沈瑜，却见沈瑜窝在郭冉怀中，看着郭雁慌乱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游子弈的病我已经治的差不多了，今后苏雯他们会照料游子弈，为了他的病情，你还是不要再出现他的面前了。"

"你劝我，就是为了让他们带走游子弈？你们倒是配合的真好啊……"

"我只是为了病人能够快点好起来，至于比起你来，还是他的亲师妹和至交更让我觉得能够照顾好他。没有其他事的话就离开吧，慢走不送。"

郭雁突然似乎在想着什么，他沉默不语，最后郭冉看不过去想去安慰几句，但被沈瑜拦住，郭冉叹了口气。就见郭雁一步一顿离开了屋内。

"沈瑜，我好像看到那小子哭了……"

"呵，那是他活该。"

三十二

叶鸿雪听了沈瑜的建议，马上整理好游子弈的些许衣物，带着游子弈离开了万花谷。

离开之前，叶鸿雪已经飞鸽传信至藏剑山庄，让山庄里的人在扬州安排好一处住所方便游子弈修养治疗。临走前沈瑜也告诉苏雯一些注意要点。不过游子弈的病情比起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眼下只要安心调养，相信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一路上，苏雯坐在游子弈边上。两师兄妹分开的日子虽是不久，如今再见面却是添了几分沧桑感。游子弈已是记起大半事情，看见苏雯安好自然心里放心了，苏雯见到时刻挂念的游子弈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哽咽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倒是游子弈笑着替她顺了顺发丝，"我没事，看见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短短一句说的将苏雯最后一丝防线击碎，大声哭了出来。

游子弈微笑着看着苏雯一边大哭一边说着：师兄你总算平安了，面上有些无奈，看着叶鸿雪，那平日里潇洒的藏剑少爷看见伊人嚎啕大哭的样子十分慌张，想去安慰但人家师兄在边上也不敢上前去安慰。游子弈看在眼里，也早就知道自己这位竹马是看上了自家的小师妹，他乐见其成，让叶鸿雪去安慰苏雯。

待到苏雯终于冷静下来，红肿着一双眼，呜呜咽咽地说道："师兄，你的病之前沈师兄已经和我说过了。你放心现在我们送你回扬州，你在那里好好休养，一定能完全恢复的。"

游子弈明白他们的好意，他自己作为医者，有时自己给自己诊脉，多多少少总是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更何况那日夜晚他已经将大部分事情记起，就连郭雁对他做的种种也都记了起来……

游子弈不想去回忆那些。他无法理解为何那个如此细心照顾他的郭雁就会是害他变得痴傻的人。那些日子里，郭雁对他做的他都看在眼里，那些日子里他原本心里拒绝了一切，却是郭雁的日夜陪伴渐渐地渐渐地将他唤醒，那些日子里他虽然看不懂郭雁眼中为何总是带着愧疚，可是那些好却是真实的。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动心了，可是呢？害他封闭自己的人不就是郭雁吗？游子弈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没有郭雁的地方，就当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切都从头来过。

等自己痊愈后就在扬州的小镇里开一家小医馆，没有郭雁、没有什么恶人谷浩气盟，就那么平淡地过完下辈子。

这一次，游子弈逃避了，便是之前遭到那样的待遇，他也没有逃避，可他一想到自己竟然对郭雁有了那么一丝心动，根本无法置信的他头一次逃避了。

叶鸿雪见游子弈沉思不语，想恐怕是在担心郭雁的问题，"子弈你放心，我不会让他那么容易找到你的。这次你大可放心。"

见好友承诺，游子弈放心了些。"多谢了，现在我已经将之前的事都想了起来。我倒是觉得我的病也该是好了吧？"

"你这些话也不过是让我们放心罢了，别忘了苏雯也是修习医术的，你觉得你骗得过我们？"

游子弈笑笑，倒是一下子忘记自家师妹也是杏林门下。

几日后，一行人到了扬州。叶鸿雪之前安排了一切，不愧是世家的人，办事那真是利索得很，短短几日游子弈修养的住所一切都打点妥当。就连隐元会那边叶鸿雪也安排妥当，不让郭雁有机会从隐元会那里得到游子弈的消息。

不过这时的郭雁却被紧急召回浩气盟，这几日浩气盟同恶人谷有场战役，郭雁一身功夫在浩气盟里也是小有名气，这次更是需要像他这般敢冲敢打的人，这次战斗自然是被召回盟内重用起来。

郭雁心中乱得很，明明游子弈在离开前的那日对他还那么温润地笑着，怎么会突然就跟着叶鸿雪他们离开万花谷呢？难道说是游子弈记起了之前的那些事吗？！

郭雁手下一顿，坐下的麟驹也随着停下了脚步，郭雁扶着额头，干笑着，"呵，也是。如果不是想起了之前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就这么离开？"

同行的人见他停在原地不动，喊了几声。郭雁低声应了，向前跑去。

此次前往战场的同行之人还有蓝烨，他走在郭雁身边，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心里想着怕不是游子弈又出了什么事吧？"郭雁，那个大夫怎么了？"

提及游子弈，郭雁心中一紧。他此刻心中烦躁得很，这时蓝烨提到游子弈，与他来说根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蓝烨："放心，没死。被他的朋友带走了。"

蓝烨一撇嘴，既然郭雁说没事，而且又是一副吃瘪的样子，看来那个大夫一定又是被带走了吧。不过也好，相信那个大夫一定能好起来。蓝烨想着希望以后还能见到那个大夫，至少他觉得或许这个大夫愿意和自己一同聊聊医术。

就在两人心思各异想着不同事之时，恶人谷出其不意攻了过来。

郭雁眼尖看见对面人群中一人身着红黑衣衫手持一杆落凤。郭雁立刻大轻功飞去那人方向。一截短棍挥击而出。沈瑜自然看见郭雁，握着落凤挡住郭雁一击，“哟，小雁子好久不见。”

郭雁收起短棍，左掌挥出虚打一招右手接着运劲追击接上，沈瑜当机立断拉开两人距离，郭雁刚想追上继续，沈瑜却已唤来坐骑翻身而上，“啧，我可没心思浪费时间在战场上。你要是问游子弈的事，今儿我心情好告诉你也无妨。”

听见游子弈，郭雁收起攻势，抱胸看他，似是若沈瑜不交代出个好理由他郭雁便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病情日后只需静心休养，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只是情绪上不能有太大起伏，而至于你郭雁，我才一提起你的名字他就吓得躲在一边，你去照顾他？笑话？”

“那也是我的问题，轮不到你来插手！”听见游子弈连听到自己名字都吓得瑟瑟发抖，郭雁心里又怎会好过，可是他更气愤见不到游子弈现今的情况！郭雁气愤不过，本就是爱靠拳头说话的人，这时心情更是恶劣。即便知道自己同沈瑜在功夫上有着差距仍是拼上一拼，可沈瑜并没有继续留在战场的心情。他牵着缰绳，立刻掉头走开，“我可没心情继续打下去，若不是上头叫我，我才懒得出来。要打你自己一个人去打吧。”

看着沈瑜扬长而去，郭雁更是怒火无从发泄，“操！沈瑜你！”可沈瑜早就跑的远远的，郭雁看着远处的胶着的两拨人马，双目泛着红光，“妈的！你们把游子弈在哪里我都会去找到，这辈子他只能是我的人！”

三十三

这几个月来游子弈的病好了起来，叶鸿雪时不时送来一些上好的药材补品，苏雯也是几乎每日都来照顾他。有时他会想，便是想要不好起来怕也是不成。何况他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只是这几日下来，倒是将之前的事都记了起来。一想到郭雁，游子弈心中说不出的难过。病之前，没有一天不想逃出那人的魔掌，那人给自己的侮辱他怎么会就那么轻易地忘记。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借此逃脱……自以为寻得一方桃源。游子弈觉得自己真是太过软弱……

但，更令他难受的是在他的病半愈不愈之时，竟会对那人产生了依靠的心情……游子弈还记得，在那时，郭雁对他真是无法形容的好。也是在那时，他对那样的郭雁动了心。

游子弈停下手中翻书的动作，握紧书册。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那么一个凶残暴虐的人，对着女人都可以下手的人渣，凭什么就因为他照顾了一下自己，自己竟然就会动了心？更何况，郭雁之前那样对他，现在又态度大变……游子弈想不明白，郭雁这人究竟在想着什么，打算着什么。

这具身子早就给他蹂躏过了，即便是如今心病好了，身上的伤也都痊愈了。可是那恐怖的记忆仍然还在脑中盘旋。

前几日叶鸿雪来寻他，看他境况。他想依照郭雁那性子，他对自己执着，怎么会如今轻易地就将自己放走不说，这些日子也不来寻自己？他向好友问了起来，倒是叶鸿雪笑了一下，才要开口，游子弈就已经明白，“倒是麻烦了你，让他找不到我，花了些心思吧？”

叶鸿雪笑笑，也不说话。游子弈给他添了茶，问道，"你和师妹相处的如何？"

叶鸿雪被他冷不防地一问，一口茶水就那么呛在喉咙口，"咳咳咳……"

"嗤……鸿雪你需要反应这么大吗？"游子弈看着咳得脸红的叶鸿雪揶揄道。

叶鸿雪狂拍胸口，"咳，我说你没事提我和苏雯干什么？"

"你喜欢她那么久，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若是想娶她，我自然帮你。"

"哎哎哎，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倒是你，你的病还没痊愈呢，等你把自己的事都弄完了再来管我吧！"叶鸿雪看着游子弈，忽然话锋一转，"我倒是说真的，你真打算以后就待在扬州了？"

"……嗯。"游子弈沉吟一声，点点头："没错，便是万花谷我也不会回去了，只怕是还会遇到他，鸿雪，这些日子在扬州我觉得挺好。"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等过些日子我就在这里开个医馆？或者就随意摆个摊子替人看看病就是了……以后也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也好，你自己决定就是了，至于郭雁那边我会尽力帮你拦着，若是他再想来寻你麻烦，小爷一个云飞拍死他。"

听见好友的话，游子弈忍不住笑了出来，"倒是劳你费心了。"

叶鸿雪佯装生气，"你和我有必要这么客套？"

"你觉得呢？"游子弈这几日心情也是和他的身子一般好了起来，和叶鸿雪饮茶逗趣的日子仿佛好久没有过了，两人聊了很久，游子弈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心里还是有着许多疑问，这个问题压在他心中很久，他思索未果，心里想着怕是叶鸿雪大概知道些什么，"鸿雪，这几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说他已经把我弄成那样，为何还要将我送回万花谷？

"何况那时我不是已经变得痴傻？既然他那么希望将我捆在身边，那时的我岂不是更合他意？他何必多此一举？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早就想过游子弈会问起这个问题，叶鸿雪却是怎么也不想说出那个答案，他不想好友好不容易回归平静的生活再次被郭雁打破，定然不会告诉游子弈郭雁是因为意识到喜欢上了他，所以才这样将他送回万花谷。所以在叶鸿雪心里，他早已准备好了腹稿，"若是我没猜错，怕是希望你好了之后，再来折磨你一次吧，不然为何？他那样对你，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真心实意地要你的病好起来？"

"……"游子弈沉默不语，他自幼认识叶鸿雪，两人太过熟识，彼此间的默契自然不提，所以他更是明白叶鸿雪撒谎时总是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装作自己十分诚恳的模样。或许一般人总会被他骗过去，可是游子弈不会，"鸿雪，我明白你的意思。倒是我多言了。"他抬头看向窗外，"怕是这几日也耽误你在扶风郡的事太久了，你也该回去了吧？对了，这是我辞别恶人谷的书信，劳烦你替我交给莫谷主了。"

叶鸿雪听出言下之意，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竟是让游子弈听出了自己这话是骗他的，但是他更明白游子弈此时此刻只想过平静生活的愿望，那么他叶鸿雪自然会帮他。"扶风郡的事我早就打点妥了，你不用担心，这次我可是请了长假回来的。你既然想退出恶人谷，那我就替你跑次腿就是了。只是以后若是我来看病，可不准收我钱啊！"

"哈！瞧你说的，我又怎么会收你的钱呢？"

杯中茶水尽了添，添了又尽。两人相谈甚欢，只是听叶鸿雪说要去陪苏雯练习花间游，游子弈笑了叶鸿雪好久，才送他离开。

看着屋外的夕阳，他想在他心底是想要明白郭雁对他的态度为何前后会差别那么多。又或许真的像叶鸿雪说的那般，是为了再折辱一次自己？那为何他又好几次从郭雁的眼中看到了愧疚呢？

只是即便见到了郭雁他又真的能问出原因吗？再说他真的还想见到郭雁吗？何况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现在就是再想知道，也还是放下吧……

——何苦执着这个答案呢？

游子弈看着眼前难得的平和景象，一遍遍在心中念道，让自己放下。既然过去的已经过去，那么此刻他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无风无雨，亦无郭雁……何不忘记郭雁，让自己重新开始？

三十四

不知为何，这几日游子弈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就连右眼皮也在不停的跳着。这几个月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的病也早就在一月前好了起来。游子弈是真被这眼皮跳弄得心烦了，他明明脉象平稳毫无问题，也不是白天休息不够。可心里这不踏实的感觉着实让他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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