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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鮮明的紅眸因呆滯而失色，銀髮青年披著一件破爛的絨毛大衣，深灰的下擺長及膝蓋，露出一雙滿佈傷痕的小腿，兩腳穿著一雙完全不合身的布鞋。他和一群全陌生人一起圍著火堆，其他人都是一副頹然的模樣，滿臉的鬚根與過長的亂髮，讓人無法辨別年紀。基爾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成為他們一份子，說是一份子……其實並沒有什麼交流，火堆的溫度彷彿已將僅有的力氣都溶化，在這裡的所有人都像在造白日夢。

木頭炭化的氣味似乎將氣管的濕度都抽乾，偶爾一聲輕咳是他們僅有的反應。間中基爾會聽見火堆中傳來清脆短促的聲響，聽起來像某種東西斷裂……他能想像到木柴的表面化成灰炭而剝離，形體一層一層被破壞。基爾聽得見自己的意識也在傳出這種聲音，就像早前一直在造著的夢，一切都在火焰中支離破碎。

火焰隨著夜幕的低垂而囂張起來，舞動的火紅彷彿要向低溫示威。基爾看著其他人的臉漸漸被映紅，身體開始感受到現實的觸覺，他感到臉已燙熱得要冒汗，但被寒風不斷擦著的背部卻冷得毛管直豎。兩極化的感覺令他愈來愈清醒，隨著血管被抽緊的感覺慢慢消褪，他終於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了……

「…嗯……咳！咳……」

基爾像個剛剛脫身的遇溺者，深深喘一口後，喉嚨的乾渴感令他忍不住咳嗽。背部像抽搐似的抖顫起伏，在狂咳之後他按著自己的喉嚨，想起自己應該很久沒有喝過一口水。

「咳……該死……那混蛋在我身上打了什麼藥……」基爾伸手摸上頸側上的針孔，發現自己的手仍帶著微顫：「肯定……不是好東西……」

他抬頭，逐一掃視和自己一起圍著火堆的人們，沒有誰以眼神去回應，就像一個個不會溶化的爉蠟像，異常逼真卻沒有靈魂。

「喂，你們在幹什麼……？不……你們…在看什麼？」

他們在注視著火焰，卻看不見透現在火焰之後的現實，彷彿在火焰裡頭存在著海市蜃樓，存在著另一個世界，放映著一輯電影，造著一個夢。看真一點，基爾會發現他們的表情並不是頹廢，而是完全超脫現世的眷戀。

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產生這種感性的想法，但對於那種在虛無中尋覓的感覺，他只感到無比的親切、真實……甚至已分不清自己是夢是醒。

咚。啪……咚…咚咚咚咚……

一個小小的皮球打在背上，不痛不癢，卻把基爾的心神抓回來。

皮球裡面好像沒多少空氣，並沒有反彈多少回。它反彈的幅度迅速減少，急促而低沈的悶響馬上就被小孩笨拙的腳步聲掩蓋。

「哥哥－－」

這一聲呼喚讓基爾心頭一顫，他應聲回頭，看見大街的對面站著另一名小男孩。

他邊在原地彈跳，邊大幅度的揮手：「媽媽要我們馬上回家了！」

「什麼嘛……這麼早？」身後拾起球的男孩看來不太情願。

這時，從天而降的冰冷水滴點上基爾的鼻頭，然後是臉龐、睫毛、手背……

很快，四周已被啪答啪答的雨聲包圍。

「下雨了！快回家家吧！哥哥！」

「嗯…嗯！」

背後的男孩踏著地上的水奔走，眼前的火堆在雨中更加不穩定的舞動，作出茲茲的聲響。白煙從中冒出，將火光迅速吞噬。基爾再次回眸，看著兩兄弟的身影消失在大街的盡頭，呆了半晌，才恍然大悟的張開嘴。

對了……要回家。

基爾就像個迷途已久的人，到最後終於緩慢地站起來……從那群活死人之間脫離。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知道現在得起行，否則靈魂就會因靜些而凍結，又因凍結而破碎。

在戰火中被炸得粉碎的人會感到痛楚嗎？在世上可曾有人經歷過化成碎片的感受？在夢中清醒地看著自己被回憶所肢解，每一條血管被撕裂的感覺都是如此細緻，怎可能有如此真實的夢？彷彿自己從一開始已經深嚐這種殘酷的滅亡方式。

而現在在造夢的只是幽靈，在醒來的一刻身體又像魔法般回復原狀。

透過半開的眼皮，伊萬看見的是天花板，還有自己無意識地舉起的手。那幾根指頭間竭的抖動，一陣酸軟的感覺讓他雙臂重重地垂下。手背撞開到沙發的聲響吸引到書桌前那人的注意，所以那人將手上的文件夾合上，似乎要專心說他的話。

「醒來了嗎……感覺怎麼辦？你應該為自己還能擁有意識而慶幸。」

「矣……」

伊萬發出充滿疑惑的單音，將目光移向說話那人的方向，這是他認出這裡是自己的辦公室。整個房間很只開著書桌的台燈，燈光只照到那人脖子以下的地方，灰色的領口上沒有領帶，胸口看起來很寬厚。他知道這個是自己的上司。

「要淪落到被下屬以鎮定劑制服啊……伊萬，你知道嗎？因為你是個如此出色的軍人，所以我才千方百計將你保住。」身為上司的中年男人，語氣既冷酷又平靜：「每次想到你，我只感到無比沈痛……我是多麼想帶著你一起往未來前進啊。」

「同志……難道我現在……不是跟您一起前進著嗎？」

伊萬將無力的身體翻側，即使他抬頭仰視，也看不清上司的臉。

「真是可惜……看來你還搞不清自己的靈魂到底在哪裡，你還沒有發現……真正的你仍在那個戰場中。伊萬，你到現在還滯留在那種沒意義的地方，到底想幹什麼？」

倒在沙發的青年傾前了一點，雙眼驚恐的瞪大：「不是，我要追捕那個人……」

儘管是直白的發問，卻無法從中找到任何好奇的感覺：「為什麼？」

「我一定要抓住他……」

「為什麼要抓住他？」上司的問題既像引導，又像質問。

「因為…因為……」

伊萬急起來，愈是思考，頭就愈痛。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按著太陽穴，強烈而尖銳的耳鳴在折磨著他，但那股意識仍是死心不息地搜尋某人的身影。

「答不出來？答不出來就永遠都無法踏出這裡。」男子粗糙的指尖直指向彷徨中的青年，以命令的語氣去告知他已陷進絕路的命運：「即使大門開著，站在出口處的你仍然動彈不得。因為，你的勇氣已被過去消磨殆盡……」

心裡所有的弱點都被說中，極度不安的心情將伊萬完全包圍。被捨棄的感覺、對基爾的執著、迷失一般的恐懼……令他一時間只聽見自己心臟狂亂的撞擊。

「靜下來…靜下來……給我安靜下來！我會答出來…我一定會答出來的！」

此刻伊萬已忘掉面前的人是上司，他發瘋似的大吼起來，從沙發上跳下來。龐大身軀意外的脆弱，完全站不穩的他跪倒在地上，但馬上又像怕被抓住似的，狼狽地爬起來，奪門而出。

「愛德華。」

「是。」

似從剛剛開始，似乎還有一個毫不起眼的站著。一名戴著眼鏡的青年從陰暗的角落步出，在平陰之下的眉頭凝重的緊皺。

「繼續監視，如真正的他再也無法回來，就用『這個』把他送到永遠的夢境裡去吧。」

愛德華瞄一瞄桌面上以金屬盒裝著的液苗，點點頭：「明白了。」

「那個佔領區的小子也早點找出來，清除掉。」

「是。」

活著的人總得踏著過去而前進，儘管在腳下的是難以割捨的片段，追憶永遠都只是一種禁忌。人類眷戀過去，同時又忌諱著過去，不管是撇下還是挽留都只是一種神經質的執著……令他們妄執的是昨天？今天？明天？還是……

「夢……嗎？」

在上司離開後，愛德華拿著那個裝著紅色液苗的小盒喃喃自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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