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3397「Lycoris Radiata」

古魯瓦爾多沒看過布列依斯使用槍械。他不斷的想讓組織癒合，但現在卻只剩下壓住傷口的力氣。他稍微分神看向布列依斯拿著獵槍的樣子，這是第一次，而且槍法還意外地好。

打下第七個追擊的士兵之後，布列依斯似乎因為疼痛與手傷而無法負荷獵槍的後座力，索性把獵槍扔到一邊。在腰際與腿上的槍套上各塞一把半自動左輪，先調整呼吸，將古魯瓦爾多拉起就離開藏匿處。

他們的行動並不快，一方面是兩個人都重傷（布列依斯還失去了自然癒合能力，只能反覆驅使微弱的光來治療傷口），但多少還有辦法躲過狙擊兵的攻擊。唯一讓他們頭痛只有離不開Ｒ區，布列依斯猜想是自己的憑證失效，直到古魯瓦爾多再次強化自己，持劍在門的夾隙間硬是強行穿越，跑到C區的會議廳，才有辦法真正放鬆下來。

「不過潘德莫尼還真是保有各種文化的地方啊……」

這是古魯瓦爾多跑過好幾條迴廊之後的感想。

「文化這種東西來自人的生活習性，我倒不覺得這種混雜著各種文明卻沒有自己獨有風格的地方有什麼好。」

布列依斯將古魯瓦爾多安放在椅子邊而非椅子上，只因他沒有力氣去攙扶他坐上椅子。然後開始尋找醫務箱，雖然在角落找到了這樣的東西，但只能作為包紮用。像他們這種大型傷口根本派不上用場。

「什麼也沒有？」

古魯瓦爾多艱難地轉頭看了布列依斯的表情，說。

「倒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東西比較簡單一點。」

布列依斯拉開繃帶彎下腰想替古魯瓦爾多止血，最後卻只能勉強固定傷口，而他也筋疲力盡了。

「我不是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但這次大概真的……」古魯瓦爾多看了一下布列依斯，想著自己接下來的話語到底該怎麼表達，「雖然說是消磨時間，有些事情面對面反而說不出來……」

聲音已是相當虛弱，布列依斯忍下了要他別在說下去的衝動，小心的坐在椅子的另一頭。

「那就背對背說吧。」

古魯瓦爾多露出釋懷的微笑，當然布列依斯不可能看見。那已經是最大極限容忍他的任性，就因為他們的生命所剩無幾。

「我以前覺得你很煩。

　我以前覺得跟你同組、甚至同寢很不幸，但事實上除了怕關係穿幫這點都很好。」他閉上眼、深呼吸，以回想來轉移腰間與其他地方的疼痛，「就連能力的存在原因與價值也被連結，如此一切只能感謝最初的安排。」

而同樣地，布列依斯也不斷的想盡辦法忽略背上與手上的疼痛。他靜靜地聽著，難得他多話，從來沒盡責當個好聽眾，就這次。

似乎意識到背後那端的人也在極力忍耐，古魯瓦爾多於是問。

「……還能聽我繼續說嗎？」

「還可以，你傷得比我重。我還不致於吃了幾枚子彈就活不下去。」

刻意將聲調壓的似稀鬆平常，布列依斯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無奈離他最近的那隻手已經動彈不得。

「把我這一生分成十等份，有兩成活在夢中、有六成專注的在感受生命……」

古魯瓦爾多喘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布列依斯就開口了。

「真令人意外，那另外兩成呢？」

「等待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愛情。」

布列依斯一震，訝異他的答案。從沒想過木訥如他竟然會說出這種話，想來是無意間自己傳授給他，但似乎從這方面想就覺得從來沒有好好思考過他們身為『情人』的這塊。

「我喜歡你，你的光、你的體溫、你的笑容……你的全部。能夠這樣與你並肩走到今日真是太好了……」

布列依斯無語，他還真是服了他，才要開口說些什麼卻來不及說，古魯瓦爾多就兀自說下去了。

「但事實上還是有某些缺憾。」古魯瓦爾多說。說著，將視線轉向將地磚浸成深紅的、大片大片渲染的血，其中也有不少是來自他的吧，「如果那樣的願望只能成為遺言，那麼……」

「遺言是？」

　布列依斯，我沒恨過你，你身上的光芒已救贖我太多。

古魯瓦爾多的聲音漸弱，布列依斯幾乎是反射性地卻異常困難地站起，轉過身走到古魯瓦爾多身邊，將他擁入懷中。

「死亡也好。」

　最大的遺憾，大概就是沒能再一次聽你親口說出我愛你。

「可以…得到安寧……」

最後是在布列依斯的懷中斷氣，他撫摸著他被血玷汙的髮，眼淚潰堤。

「我真為你感到可憐……」布列依斯緊擁著古魯瓦爾多，「從你的生命被我介入的時間，到現在抱著你逐漸失溫的身體的我無可抑止的哭泣。同樣是虛偽得讓人發笑。」

我們的情感構築在泛黃的記憶、自尊與鮮血上。如若不將劍指向對方展示自己的驕傲，便無法想起無數次的溫存。但現在連自己的血已乾涸了，駐留在那王座上的只剩下單純而愚蠢的執著。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沒能兌現的諾言與沒有親口說出的我愛你。

†

他抱著他許久。事實上也不算久，但對於近乎喪失一切的布列依斯來說就算是五分鐘也相當久，甚至連呼吸都開始覺得痛苦。已經是深冬了，器官衰竭比想像得快。連哭泣也排解不了悲傷，於是布列依斯開始了久違的禱告。

「神啊……」

†

蕾格烈芙收到防禦模式被突破的消息，難得地皺起了眉頭。她先是讓人追蹤血跡但切勿打草驚蛇，以他們離譜的出血量不應該能夠逃出R區。但真正引起她好奇的是，她不認為強化過的汙染者會因為這樣的攻擊重傷，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必須等回收屍體才能釐清了吧？

是的，屍體。蕾格烈芙本來就沒打算，也不覺得布列依斯有活著的必要。

－－那個男人太危險了。

思緒在薩爾卡多的呼喚下中斷。從他手中接過電子地圖，從地圖上的光點來判斷，那正是評議會的備用會議廳，但似乎又有哪裡不對。她仰首看向薩爾卡多，問：「有確認過這兩個人的生死嗎？」

「……抱歉，大人，我並沒有確認。」

「是嗎？」蕾格烈芙繞過半跪於地的薩爾卡多，以漫不經心的口氣繼續下達指令，「那就確保他們的屍體不要被開放派發現。」

『我以祢之名送無數人至祢身邊，就算我的信念至死仍與祢背道而馳，但唯有這次，我希望……不！是祢必須完成我的願望－－』

布列依斯嘗試驅動能力，力量卻無法運用自如。身上較大的傷口在先前的逃跑中已經利用所剩不多的能力處理過大半，但同時治療依然救不回古魯瓦爾多。布列依斯結束了默禱，想起了古魯瓦爾多好像曾經在獄中說過一模一樣的禱文。

什麼時候變得矯情？

下一秒就將想法拋諸腦後，到底是絕望至極還是愚蠢至極才會有那樣的想法。他依然想帶著他回到地上，但一般的方法已經行不通了。他小心地又極困難地扛起古魯瓦爾多，在腦中思索了一下，打開會議室大門，朝著既定目標走去。

『以吾布列依斯之名，獻出己身所有的榮光，換取吾死後贖罪的機會；

　　　以孤古魯瓦爾多之名，現出己身之鮮血，換取孤死後報答的機會。』

「目標開始移動，預估目的地是C區停機坪。確認路線保持封閉，防止他人干涉。」

薩爾卡多其實極度厭惡團體行動，可以的話甚至希望由自己獨力完成。

『你可以保證實驗體的行動都在你的掌控中嗎？』

這是顯而易見的答案，固然有與他匹敵的能力，卻在行動判斷與決策永遠有著過於衝動的致命缺陷。於是，他分配完工作之後雖故我地擅自離隊，卻在某個迴廊與布列依斯擦身而過。他有些緊張地躲到迴廊第六個廊柱陰影中，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布列依斯的疲憊，薩爾卡多破綻百出的藏匿卻沒有被發現。

但是……

「他不應該走這裡的……」

比起驚異他沒發現自己，薩爾卡多當下只有一種感覺，布列依斯可能不會以普通的方式離開導都。就算是猜測也好，他當下的決定就是在各個停留點上抽取少部分的人力支援自己。

「這裡是薩爾卡多，我在C區時鐘塔4樓陽台碰到實驗品，煩請1、2、3、6小隊各派一名機動人員前來協助。」

比起薩爾卡多的焦躁，布列依斯站在時鐘塔向外延伸的陽台向下瞭望。地上世界如往的荒蕪，一成不變的飛沙與穿梭其中的火車，卻不再像以往充滿被渦吞噬的危機。

「本來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布列依斯低語。

然而卻無法再往前走。布列依斯身前被鋼索網封住，他略為驚訝地回頭，只看見臉色臭到不能再臭的薩爾卡多。

「看在過去曾經共事的份上，請體諒我的苦衷。」

「我倒不覺得我們的相處有這麼融洽到能夠體諒你。」布列依斯半瞇著眼，略帶嘲諷式地微笑，「不過你也不需要緊張，拜你所賜，我的戰鬥能力近乎全毀。」

薩爾卡多仍然沒有放下警戒，因他本來是真的打算殺掉布列依斯，沒想到鋼索貫穿的是幻影。他從這裡推測古魯瓦爾多應該還活著，卻沒看見他的生命氣息。

然而在他腦中千迴百轉的思路讓他忽略了布列依斯走近他的身邊，而他全然沒有察覺。

「不過簡單的防禦技巧我還是會的。」

『古魯瓦爾多，請原諒我的抉擇。

　　　布列依斯，謝謝你願意擁抱我。』

薩爾卡多不喜歡被愚弄，然而他已經被布列依斯徹底愚弄不只一次。他有些失控地不斷朝布列依斯甩出鋼索，然而布列依斯則巧妙地列用建築物死角躲過了攻擊。而他大概也忘了自己呼叫機動人員與他會合，被遺忘在4樓陽台的機動人員在得知他追著布列依斯跑走之後也略感莫名其妙。

布列依斯走的速度不快，而他的目的地又與薩爾卡多所想的不同。以潘德莫尼整體來說，中央時鐘塔的地理位置其實很靠近邊緣。4樓的突出陽台更能將地上世界飽覽無遺，曾經也有一段時間是跳樓聖地，但後來限制人員出入之後就沒有這種情形發生。然而在稍稍往北走一點，時鐘塔旁不知道做什麼用途沒有被記錄在地圖上的小空地，沒有護欄、沒有警哨，甚至除了高層鮮少人知道。

那裏正是布列依斯的目的地。

在不知道是第幾次被鋼索削過皮膚之後，布列依斯的身影消失在地圖上，卻依然沒能逃過薩爾卡多的追蹤。他慢慢地走至邊緣同時放下古魯瓦爾多，然後，在薩爾卡多操縱的鋼索抅到他前抱著古魯瓦爾多向後一躍－－

從此消失在潘德莫尼。

「布列依斯？」

直至聽見他呼喊他的名的瞬間，微涼的腥紅擦過頰邊。本以為是他的血，定神一看才知是漫天飛舞的碎花，來自彼岸。

†

「015089次往布隆海德城特快車因事故於半路停駛，目前正極力排除事故原因，預計……」

金髮金眼的美麗少女坐於月台邊的長椅，看向列車應駛進來的地方輕笑。

「愛到翻天覆地也會有結果啊……」少女伸了個懶腰，「該請他們工作了。」

小心地跳下長椅，少女在人潮中消失。

†

「歡迎來到星幽界，我的戰士們。」

※文中劇本《殉情》原作為Alice ，已取得使用同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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