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开个价吧。”

凌迹风一把揽过站在他身后神情空洞的我，傲慢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撬开了我的唇。

我的眼睛眨了两下，竟无法闭拢，只得睁得大大的，看着这个离我如此近，却又远得模糊不清的脸孔，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是他……

他是揭开我的伤口，看着我坠入绝望的恶魔。

所以他说的全部都是谎言。说什么看到我就想要我，还吻我，甚至带我走，全部都是有目的的阴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绞尽脑汁安排这样的圈套，为什么挖空心思布置这样的陷阱，为什么……

是了，一定是……他想要玩一场奢侈的游戏！

他带我走只是想让我打心底里感激他，而事实上我只不过是变成了他的个人财产。假惺惺地温柔对待我，当我完全离不开他的时候再一次无情的抛弃我……

就是这样的，说不定我熟睡在他怀中的时候，他正在得意地笑呢。要不然还有什么理由解释他的奇怪举动？解释这一切！？

从陈然颇不乐意地点了头，到凌迹风“啪”地甩出支票，我的脑袋里想出了能说服自己的，所谓事情的真相。

可是。

即便眼前就是一个危险的陷阱，我也依然选择跟他走。

要问为什么？因为自己一个人无法逃离这里的话，只有依靠他了。

虽然也有不少总是点我名的常客，但是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愿意带我走。这点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错过这次机会，我将永无脱离牢笼之日。

如果，……如果那天，没有他那戏剧性的出场的话，所有的仇恨我其实都已经麻痹了。蓝泽反正已经死了，到现在连真凶是谁也不知道；被强暴倒也不要紧，反正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然而，最后一点点对这个世界的信仰，凌迹风，在你从我身旁走过的瞬间都被带走了……在我的心痛得流出血来，颤抖地乞求着的时候，神也好，人也好，没有什么来帮我。从那时我就决定了，要是我知道那个人是谁的话，我会不顾一切地报复，不计任何后果……

我嘲笑自己的狡猾，连仇人都利用，不过我别无选择。

“拿这张支票，到二十家银行都可以取钱。”

他优雅地笑。

“楚离是我的了，希望陈老板把所有他的相关资料都转交给我，我不希望我的人有任何隐私流落在外。”

“帮他办手续。”

陈然想不到凌迹风对于自己开出的毫无道理的天价这么爽快，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朝向我。

“楚离，恭喜你，自由了。”

自由么？我没有吭声，我想要了这么久，怎么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居然以这种方式获得。

几分钟而已，事情就解决了，而我的人生也从此改写……

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凌迹风的心情很好，他问我晚饭想吃什么，而我只是摇头。吃饭什么的，从那天起只让我觉得想吐。每次坐在饭桌前，面对红的绿的一桌菜，我的视线却总是习惯性地先抬起一些，等看清了对面不过是空空荡荡的座位，就忽然什么都吃不下了。

那个等我等到半夜，在餐桌上趴着睡着了的人；那个害羞地笑着，问我味道怎么样的人；那个愿意每天尽心尽力为我做饭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桌上太空，我放上两副碗筷，对面的空椅子太刺目，我就想坐到对面。可是这样一来，连我自己的位子都空了……

“身体不舒服吗？”

他看了我一眼。

“没有……，只是……”

只是不想吃……

“终于可以解脱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吗？”

他开着车，风从半开的车窗两旁“唰唰”的过去，见我没什么反应，他也突然沉默了。

霓虹灯映在车窗上，树的影子也是，飞快地掠过，我望着窗外。热闹的，翻腾的，喧哗的，人声鼎沸的……这是我一直生活着的世界吗，但是对体验过黑暗背负着仇恨的我来说，虽然只是一窗之隔却感觉毫不真实。像是在看一场电影，别人管别人演，我管我看，毫不相干。

“离……”

他喊我的名字，很多遍之后我才听到。

“跟我回去吃吧，一点都不吃的话会越来越瘦的。”

他心不在焉地驾着车。

“今天和两周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比起来，你好像又瘦了。”

第一次见到……两周前——那是他突然出现点名要我的时候……

他不记得了吗？那晚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也是，他从走过来到离开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当然没有印象了。也就是说，他自然不会知道我对他怀有仇恨。既然这样，凌迹风，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不要怪我……

我要你亲自品尝你曾经给予我的痛苦，而我，将在你身边笑着看这一切！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天真地认为上天给了我一次报复的机会，让他偏偏选择了我。假如换了别人，那么也许很快就掉进他的温柔乡了。

然而其实，我和他的相遇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偶然，而是有着深远得多的千丝万缕。

有钱的总裁家就是不一样，房子比孙老板那个还要体面得多。门铃按过不久之后，老仆人就恭恭敬敬地打开了门，看到我也是礼貌地一鞠躬。

“迹风！迹风你回来啦！”

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二楼的楼梯上就飞奔下来一个少年，一头扑向凌迹风，抱住他亲热地唤着。

相对凌迹风的反应却很冷淡，把少年拉开之后，只说了一句：

“我肚子饿了。”

仆人们立刻忙开了。

少年帮他脱下外套的时候才注意到凌迹风身后默不作声的我，他明亮的眼睛里立刻浮起了名为敌意的东西，他狠狠地盯着我，咬了咬牙，但是最终也没有开口询问我是谁。

而我在看清楚少年的脸之后，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又怎么都想不出来，而且一用力想头就会疼。

晚餐时大家坐在一张桌上，为我提供了仔细观察那个男孩子的机会。他长得很漂亮，柔弱的美，又不失活泼。这让我不由得佩服起凌迹风的眼光来。

这个少年想必是他之前养着的情人，现在呢，他准备要怎么做？

“吃这个……”

凌迹风夹了一筷子菜在我碗里，和筷子同时到达的是少年忌恨的目光，这让本就吃不下东西的我更加难以下咽。

“迹风～我想喝汤……”

看到情人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少年再也沉不住气了，甜甜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冷眼看着凌迹风，他的手没有动，表情也丝毫未变。

“要喝就自己舀。”

他没有看少年一眼。

“离，你喜不喜欢那个……”

我觉得有点想笑，那种被重视的感觉，即便是假的也让我忍不住得意。我看到男孩的脸涨得通红，端着碗的手颤抖着，眉头微颦，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蒙上了雾气。

我低头麻木地把菜往嘴里送，虽然决定要顺着凌迹风的意思，将计就计地粘上他，但无论身体还是意志都还没有适应。

光是想到为了复仇必须先巴结仇人，就觉得根本不可能办到，谁能够不动声色地做这样的事？还是说我对他的仇恨还没有达到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的程度呢？

但是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这么做，来保证在复仇的时机出现的时候能好好把握，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机会何时出现，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报复，但是我每接近他一点，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

“对了……”

丰盛的晚餐过后，仆人又端上了新鲜的水果，吃了一半，凌迹风突然开口，我知道即将要开始了——他免不了要做的决定。

“吃完饭之后你就可以走了，叶。”

他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有抬，但是随着他的话说出口，被称为“叶”的少年的脸“唰”地就白了。

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站起来，少年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迹风……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到此为止。”

凌迹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一口气说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

少年急了，十指紧紧抓着桌布。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告诉我，我一定不会再犯了。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够好，我会努力改进的……”

“和这种事没有关系。”

凌迹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作为补偿，你想要多少钱我都会给你。”

“我、我不要钱！”

泪水从少年水灵的双目中滚落。

“迹风、迹风……你不明白吗？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我、我对你……”

他紧咬着下唇吐出哀求：

“不要……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受不了的，突然就要我离开你……”

“叶！不要最后再让我发火了，你知道我最讨厌纠缠不清的人。”

凌迹风说着拉住我的手。

“离，我们到楼上去。”

“不要叫我‘叶’！你平时不是这么叫我的……”

少年抽泣得更加厉害。凌迹风没有理他，仍然只顾拖着我往楼上走。

“迹风！等一下，是不是因为他？”

少年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隐藏在泪水背后的目光变得无比狠毒。

“是不是因为这个贱人？”

伴随最后一个词的字音刚落，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在厅堂响起，少年伸手捂着左脸颊，凄惨地干笑了两声。

“迹风你……居然为了别人……”

破碎的言语好像少年的内心，急促的哽咽中断了表达。

那被泪水浸透的脸让我的某段记忆几乎浮现，但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我没料到凌迹风竟然做得那么绝，原以为他会两个人都留着，玩到彻底厌倦的时候再像扔垃圾一样扔掉。我忽然厌恶自己的存在，不敢抬头和哭泣着的男孩对视，在还没有复仇之前我已经变成别人的仇人了，而他为我所作的每一件事都会加重我的罪孽 ，让我坐立难安。

好可怜，我深深感觉到，这感叹不知是为了少年，还是为了总有一天会面临同样遭遇的自己。

“现在就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凌迹风叹了口气，语气略微缓和。

“迹风，已经这么晚了，至少让他明天再……”

看不下去，我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我走……”

意外地，少年打断了我的话，红通通的眼睛紧紧盯在凌迹风和我两手相握的地方，右手捏住了胸口的挂饰缓缓地将其举了起来。

“那……这个呢？”

凌迹风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在他身旁的我还是感觉到了。

“出门之后就丢了吧，已经没有用了。”

他的语气也与之前不同有了些微的哀伤和温柔。

“……我知道了。”

终于，得到了这个答复的少年失去了最后的侥幸念头，他东倒西歪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恶狠狠的对我嚷起来：

“你死心吧，不要以为没有我在迹风就会爱上你，他不会爱你的！”

少年歇斯底里地叫着：

“因为、因为他……”

“闭嘴！”

一声愤怒的喝令让一切都嘎然而止。

少年苍白的容颜被吓得失去了仅剩的神采，大哭着飞奔而去。

从三楼的阳台，我望到满天星晨，离得近的闪耀夺目，离得远的渺小微弱。有风拂面而过，夹着植物的芬芳，周围宁静如同远离城市的喧嚣，让人心旷神怡，这些日子以来也只有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想让自己放纵一下，什么也不去想，什么都抛到脑后，只是静静享受这深蓝色的夜晚。

“离，原来在这里啊。”

一双臂弯从背后无声无息地伸过来，环绕住我，紧随其后的是印在颈边的吻。

“今晚可是我们的‘初夜’呢，不能浪费了。”

我的身体一僵，反应过来，转过头承接他的热情，他的舌迅速窜入我的口腔，在我嘴里翻腾。我想到少年哭泣的脸，揣测着凌迹风这个有钱的大少爷是不是一直都不厌其烦地玩着这样的游戏，一旦有了新欢就会狠心绝情地将旧人赶走。他吻着我的嘴唇又吻过多少个人呢？而我，唯有投入进去，把他当作自己的恩人，相信他貌似充满情意的爱抚和总能让人想到将来的甜言蜜语。如果不这样，整个人便会从里到外都产生强烈的排斥，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在这样一个半月的夜晚，总让人觉得会发生什么浪漫的事。

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无关。

那一夜我们做了很久，不知道是谁在渴望谁，到最后两人都用尽了力气。他抱着我就睡着了，梦中他并不快乐，紧琐着双眉，然而睡脸却像孩子一样。

很久以后我想到这个画面，心口就像被钻了一个大洞，血水流个不停，悲伤从中而过。

午夜之后，我起身一个人悄悄来到门外，借着月色找到了“那个”东西。

冰凉的手感，金属的光泽，上面深深地刻了几个字：迹风的泽。吊牌背面是一串六位数字。

恍惚间我猛然忆起少年的脸，眉目之间和蓝泽竟有几分神似……

天底下的怪事就是这么多。

而我懒得去想。世界上名字里有“泽”的人很多，并非只有我心心念念的这一个，即使挑明了问，那个人也势必敷衍，得不到什么答案。

随手将吊牌塞进口袋，默默祝少年可以找到真正的幸福。而作为我目前所能顾及的，只有陪着凌迹风玩下去罢了，谁先输了心，就等于输了全部。

第二天，我被透过窗帘射入室内的阳光弄醒，发现自己怀里抱了一个胖胖的枕头，而凌迹风已经不在了。四周环顾了一下，看到床对面的钟——快中午了。掀开被子的时候找不到自己原来的衣服，我只好硬着头皮穿着睡衣离开了卧室。

“楚先生早！”

响亮的声音把还不是很清醒的我吓了一跳。

“早安，楚先生……”

接着又是成片的声音，有远有近，有男有女。

“啊……早……”

面对一屋的随从和佣人，还有陌生又疏远的称呼，让我半天缓不过劲来。何况，现在也不是说“早”的时候吧，更加让我尴尬的是，我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披着单薄的还布满奇怪皱纹的睡衣出现在了凌迹风的卧室门口？！

这个混蛋！他想故意让我出丑吗？

看到楼下年轻的女佣三个一群瞄着我的窘态在偷笑，我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凌迹风，你厉害，给我等着！

“楚先生，凌先生吩咐过了，您要更换的衣服都在这里，可以随便挑选，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或是觉得还缺什么的话请告诉我，我会立刻去办。”

“哈……”

我心中庆幸，还好这个古怪的家伙没有规定说我不准穿衣服，不然就真的糟了，如果他要玩，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从以前就常常听说，有钱人大多数都有着奇怪的嗜好。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排衣橱，都是新潮的式样，很可能是刚订的。不会说这么多都是放着给我穿的衣服吧，这也太可怕了。

我疑惑地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男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抢先说道：

“凌先生特别叮嘱过，楚先生换衣服的时候，除了他本人之外不许别人看，所以我就在门外等您，有什么事就叫一声好了。”

说完，当真关上了门。

……彻底无言，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不再理会其他，随便挑了个衣橱，拉开了橱门。毕竟先找件衣服换上才是当务之急。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我看到衣橱内的景象时还是吃了一惊。

所有的空间都整齐地挂满了崭新的各类服装。从内裤到袜子，从睡衣到贴身的马甲，从一般外出休闲穿的体恤到运动用的运动服，当然还有正装，衬衫，西服，风衣……类别上无所不包，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式样也是一应俱全。最最夸张的是几乎找不到几件衣服的商标我可以完全看懂……

叹了口气，我看了看另外几个衣橱，里面的内容每个都是一样夸张，这个规模……估计要开个几家男士服装店是不在话下。

踌躇了很久，我无可奈何地选了一套相对比较普通的休闲装，照了照墙另一侧的落地镜，居然格外合身。

这些衣服都是凌迹风特地为我买的吗？难道两周前他就这么大费周章了？还有，关键是为什么他连我穿的内裤和袜子的尺寸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啊？！我胡思乱想着，走出了房间。

在男仆的带领下来到了餐厅，一顿早餐都豪华得让人嗟叹不已。刚热好的荷兰进口牛奶，意式煎饼，法式面包，鲜芒果布丁，齐齐摆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

“那个，下次……不用弄这么多，我吃不掉的。”

还没吃进肚子，光是看看都饱了。

“这可不行……楚先生，凌先生交待过，早餐是按照您的身体情况，特别定制的，只有全部吃下去才能保证您的体能旺盛……”

又是那家伙！他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要！”

就算表面上他是让我“脱离苦海”的某种意义上的“主人”，但我也不想就这么被摆布，虽然明白听他的吩咐也是应该的，可实在是太别扭了。

“您说……不要？”

男仆可怜兮兮地擦了擦头上的汗。

“那我们可惨了，这个月的工资会被扣光的，我家还有老婆孩子要……”

没想到凌迹风居然连我可能反抗他的旨意都算到了，还用这招来限制我，他要是光对付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秧及别人。这样一来，以我的性格根本没可能斗得过他，只有乖乖顺从的份。

“好啦，好啦！我吃就是了。”

说完我张嘴大大咬了一口，不这样做，老实巴交的男仆可能会一直这么说下去，搞不定还要弄得老泪纵横，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一旦努力去吃，倒也没有吃不下，七八成饱的样子，刚刚好。

看仆人们在面前忙里忙外地收拾，我心里感慨万千，从前的生活恍若隔世。

我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看我，或许打从心底的鄙视我，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却可以闲着两只手指挥他们。也或许以为我在鄙视他们，但他们不知道，不管我在什么时候，是什么身份，只要我曾经经历过最底层的生活，就不会看轻任何一个为了生存而努力的人。

“没想到凌先生真的把他赶走了呢，不是关系挺好的吗？”

“是啊，你还没来这工作的时候他就来了呢，当时留在凌先生身边的可不止他一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最得宠，所以能一直跟着凌先生，算起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他虽然任性了一点，可是人还不错，毕竟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孩子嘛。这次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被撵走了。”

“唉，凌先生还真是喜怒无常的人啊，不知道哪天就会炒我们鱿鱼呢。”

“嘘！别说了，你一个新来的，被听到可不好。”

“知道，知道，不说就是了……”

无意之中听到仆人们的谈话，我心中涌起一些悲凉，自己也弄不懂，只是容易无端地去想——凌迹风，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在你心里被当作什么？

每当我想到这些，就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在反复的心理暗示中继续着无法摆脱的仇恨……

我注意到凌迹风的工作室，推开门进去，并没有人阻拦我。

办公桌上理得很整齐，两边的书架上放了很多书。除了金融，商业，管理类外，有整整两个书架上都是有关围棋的书。

我觉得很意外，随手抽了一本来看，横竖交错的线条交叉点上画了黑的白的圆圈，虽然看不懂，但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正准备细看的时候，腰里突然一紧，继而被一双手臂缠住了。

“离，在看什么？”

他在我耳边吐气。

我没有回头，迅速把书放好。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不希望早点见到我吗？”

他笑。

“我可是特地早点回来陪你的，怕你一个人太寂寞了。”

太寂寞？天知道我一直都是这么过过来的。

即使不被辱骂，我也知道那些眼光代表什么。

当名字被蒙上耻辱的时候，我却不能反驳，无力感充斥着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怎么了？”

凌迹风把我转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有好好地吃饭吗？”

“嗯……”

本来信誓旦旦说绝对要抗议他的专横行径，可此时被他宠溺的眼神一盯就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在心底为没用的自己叹了口气，我抬起头。

“迹风，我想回我原来住的地方去一次……有些东西……我想取回来。”

“还有什么好拿的。”

凌迹风放开了我，背过身。

“你在这里什么都不会缺。”

他的态度突然僵硬地改变了。

“可是……”

明白该知难而退，但心里还是急躁起来，手心冒出了汗。

他怎么会了解，那里……对我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落脚点，它承载了我和蓝泽全部的回忆。

我当然明白这是一个禁忌，尤其是在凌迹风面前。

我之所以对这件事尽量闭口不提，无非因为我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以为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他一个。凌迹风是绝对不会宽容到允许“自己买下的人”还对别人念念不忘。

“可是什么？”

他的口气没有给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踌躇着低下头，终于咬了咬牙，顾不上惹他不快只会破坏自己的复仇计划，将哀求脱口而出：

“迹风，求你了……”

我想这种低声下气的感觉或许天生适合我，以致于说出来的时候不是那么地痛苦。至少现在我眼前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大多数的时候连这么一个人都没有。就如同那次一样，他可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踩在我的伤口上一笑而过。

我想我也许可以不用那么恨他的，我只是对自己失望。太容易付出的感情，总被误认为是廉价的。在我以为好不容易抓到救命稻草的时侯，却发现抓着的正是谋害自己的恶魔之手。

我相信凌迹风和那些嫖客没什么不同，也一样喜欢看我痛苦，让我为难。并从其中体验到兴奋和满足。

他和他们是同类，他现在该开心了！

凌迹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的表情果然有所变化，但那绝不是喜悦。

迟疑了一会，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离，你一定要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走到我面前，眼睛却看着别处，那是我几时见过的神色，一种不可描述的复杂之情。

“不过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等回来我再告诉你是什么。”

坐在车上，他没有主动说话，我们之间的这种不正常的沉默，让我感觉焦虑万分。

其实凌迹风完全知道我和蓝泽之间的事，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果然为了我要回去在生气吗？那为什么又这么简单地答应了，而且还坚持要陪我一起来？

虽然没什么依据，但是隐隐觉得他和蓝泽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步行穿过熟悉的街道，爬上“吱嘎吱嘎”响的楼梯，钻进狭小杂乱的走廊，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股灰尘的气味扑鼻而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打开了灯。

“迹风，你还是在下面等我吧。”

“之前你一直住在这里？”

凌迹风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要走的意思。

“和他在一起吗？”

后半句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啊……”

我一下子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灯突然重新被关上，他没预兆地跑过来，双手扶住我的头，猝不及防地吻了下来！

像狂风暴雨一样激烈的吻，我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异常，粗鲁又没技巧可言的行动中还夹着慌张和一丝丝的痛心。我也没来由地乱了方寸，将手上一叠东西掉在了地上，牙齿也在不经意间磕了一下，把他的嘴唇咬伤，但凌迹风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双手仍牢牢钳住了我。

我气息紊乱，心突突乱跳。

当他伸手摸索到我的领口，我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推开他。却因一个反劲，撞到旁边的什么东西，手随便一撑，曾经烂熟于耳的音乐声猝然而起！

即使怎样追赶也追不到

你只是很悲哀地笑着

望向远方的那双眼眸

将我钉在原地无法移动

无论怎样紧紧拥抱也不能读懂你的心

在你笑容背后隐藏的那人是谁？

……

低沉的，战栗的声音穿过封闭的房间，好像某个人还坐在床边忧伤地轻笑着，我风一样冲到门边，再次打开了灯。

凌迹风呆呆站在房中央，旋即清醒过来。抱歉地笑了笑。

“我还是到门口等你吧。”

说着走过我身边，打开门，继而门“啪”地一声合上了。

我靠着门背，深呼吸了两次，掖好衣服，把地上的东西慢慢捡起来，摆放好。

看了看周围，仅仅只是一个月没有住着人，就又有了很沧桑的感觉，甚至连墙角的蜘蛛网也重新冒出来了。

将蓝泽留下的日记塞在口袋里，把录音机的插头拔了，犹豫了再三，没有带走那盘磁带，觉得太过悲伤的旋律，只要听过就好。

婆婆妈妈地把一些还可以穿的衣服塞进袋子，我最后在床上躺了一下，摸着还算柔软的被子，把脑袋埋进了枕头。

“拜拜，蓝泽……”

我不说“再见”，因为我知道我们永不可能再见。

“之前说的条件是什么？”

我心里隐隐有些害怕。

其实从我跟他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是他的人了，即使被要求做什么不愿意的事也没有拒绝的资格，既然在身份、地位如此不平等的前提之下，何必多此一举和我谈什么条件。

他拉着我到了工作室里面，从书橱里抽出我之前翻过的围棋书，这才回答。

“我要离跟我学围棋。”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猛地抬起了原本低垂着的头。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锅的准备，可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

原本是很想学来打发时间，可是凌迹风一定很忙，想叫他教的话也不太现实。但现在这样一来就好像顺理成章地由“想请迹风教我下围棋”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

难道说……之前那个时候，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想法吗？

“你不是很忙吗？哪有空教我？”

“呵呵，你以为我是白教你的吗？”

果然……居心不良……

“你知道吗——下围棋的好处和意义？”

“不是用来娱乐的吗？”

想也不用想，我脑中关于围棋的定位一直都是一种消遣活动、几乎就和打牌或者搓麻将的性质差不多。

“才不是。”

凌迹风在我面前坐下来，一副认真的表情。

“下围棋可以让人有准确的‘大局观’，在任何时候都对双方的形势了然于心，不会做出糊涂的举动。如果已经胜券在握那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以不用穷追猛打；明明处于劣势，自己却还弄不清楚状况，畏畏缩缩不敢放手一搏，也不可能有所作为。”

他从办公桌后拿出一张棋盘，在茶几上放了，又端出两个圆形的盒子。

“你的意思是围棋包含从商之道？”

“没错。”

凌迹风打开盒盖，随意拾起一枚黑色的棋子，迎着阳光晒进来的地方高高举起，有着深黑色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我。

“而且也是做人的法则呢。”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被他的理论弄昏了头，我终于想起要切入主题。

“现在还不用你怎么样，好好用心学就可以了，宝贝～”

他重新露出一副调侃人的样子，还伸手抚上了我的脸。

没有躲过，也许是故意不躲，我微微皱眉紧紧地盯着他，怕错过了一丝一毫能够表现他真意的细节。

然而，没有破绽。

也许是因为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凌迹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干脆把整个身体凑了过来。

“喂，当心棋……”

意识到有危险，边向后挪动边企图分散他注意力的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压倒在地。随着“噼哩啪啦”的声响，一颗颗圆圆的棋子仿佛挣脱了束缚一样，漫无目的地滚得到处都是。

“棋子撒了啊。”

我挣着想坐起来，作势去捡，却被他牢牢按住。

“不要去管它。””

“你……想做什么？”

“呵呵。”

他露出招牌笑容，即使没有开口我也明白了。

“离，你今天的问题真多。”

他说着，手上也没有停下来，麻利地将我的衣服一件件剔除。

“你欠我一次，现在还。”

没明白他的意思，我疑惑地看着他。

“……在那里、不是拒绝了我吗？”

不想对那次举动做多余的解释。

“现在是早上啊，迹风。”

我妄图说服眼前这个蠢蠢欲动的家伙打消猥琐的念头。

“我不管，这……还要看时间？”

他邪笑着将我的手拉过来，大大方方地引到他那里。

即使隔了西裤，仍然可以清楚感知到他起了变化的下体，带着非比寻常的温度，在里面撑起了“帐篷”。

“呀……”

我慌忙抽回手，知道这次逃不过了。

凌迹风，男，华烁集团总裁。有某种癖好，并且性欲旺盛……这通常表现为几个小时之前刚刚才进行过的行为，现在又正在进行中。

“这样……不讨厌吧？”

“不、不要在这里……”

因为被地上的棋子搁到而隐隐生痛，压在身上沉甸甸的另一个人的身体更是加重了我的苦难。

“嗯？”

埋在我胸口的头没有抬起，伴着含糊的声音将询问传达过来。

“痛……”

思维被从敏感区传来的阵阵快感湮没，只能想起用最简单的词表达自己的感受。

被专心一致地进攻着的胸口，忽然遭到了比之前还要强烈数倍的挤压，被牙齿衔住乳尖的细缝啃咬，不时还被拧转拉扯。

“嗯……哈……”

身子猛地绷直了，与凌迹风紧贴的腰部也颤抖起来。

“痛么？不是应该很舒服吗？”

他一边继续折腾着，一边过来咬着我的耳朵低语。

“不是……是、棋子……”

知道自己的意思被理解错误，我却无法再次将语言组织起来。屈服于凌迹风的高超技术之下，思维忠实地短路了。

“离……你真不老实……”

看到我紧皱起眉头，因为别扭的难过而把嘴唇咬到通红，他的笑意更浓了。

“在地毯上做也很有感觉吧？”

高级的纯羊毛地毯，没有刺痛皮肤，那种适度的粗糙感令身体表面的细胞更加敏锐。

心里知道他说得没错，可即便如此，被不同于一般扁平的棋子，而是用玛瑙制成的两面突起的棋子垫在身体底下的感觉仍然很不好受。

在我彻底放弃了挣扎之后，凌迹风手上的动作便没有顾虑地奔放起来。

一边温柔的安抚，一边把我逼向尽头。

经过专业调教的身体很快抵不住汹涌的欲望，我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唔……已经、不行了……”

只想要快点释放的念头代替了一切，却没料到即将达到顶点的关键时候，分身的根部被压住了。

眼前的光线重新被挡掉，一样被渲染上了浓浓情欲味道的脸近在咫尺。

“离，你爱我吗？”

没办法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的深意，不能自控地弓起的身子，像被开水烫到的虾一样。

几乎快到临界点的我选择了最暧昧的回答。

“如果、不……不爱的话……”

糟糕、说不下去了……

凌迹风注视着我，一点复杂的东西像流云一样从他眼中掠过，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放开了那只使坏的手。

“嗯啊……！啊……唔……”

滞留在体内的白浊体液马上四散喷射出来。

“对不起，这么欺负你。因为不知道你的想法，会让我很不安。”

他有力的手臂抱紧高潮后精疲力尽的我。

“我想住进你的心里，而不是光光这样抱着你。”

头脑里是道不清的思绪，心里也混杂着说不清的感觉。我只能望着这个我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报复的男人。

我虽然要比任何人都接近他，但是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而现在，我仿佛连自己都渐渐搞不明白了。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