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的高中，无尽的荒野在不断蔓延。陰險的校園霸淩、不登校、抑鬱症，暗地裡拼命努力順應他人，虛偽的人際關係，被名為學校排位的怪物所支配，所有的人都因被賦予的角色而不堪重負。不僅是學生，教師們、家長們，說不定就連被飼養的雞也同樣。在那裡，沒有一絲希望的光明。正因為如此，在這無盡的黑暗中，35歲的高中生到底會看到什麼……

——話雖如此以上內容基本不會出現，請大家不抱期待的觀看。

五月是最殘酷的季節。

不記得是哪本書上的什麼詩人寫過這樣一句話，男人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放棄了掙扎。儘管是帶著自暴自棄的想法，但是完全不習慣的立領制服依舊卡在脖子上，時刻提醒著他現在的狀況——最殘酷的狀況。

“衛宮君？”看起來就比自己還年輕的教師小聲的提醒著，顯出幾分忐忑。

男人背轉過身去，感受著教室內無數好奇的目光，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不算常見的姓和相當生僻的名字。

衛宮切嗣，35歲，從現在起成為了穗群原學園高中部二年級的學生。

請多指教之類的話肯定是說不出口的，切嗣保持沉默，微微低著頭。老師慌亂著安撫班級裡的騷動，也是無暇他顧。

“認真的嗎？”

“老師，這是整人大爆笑嗎？”

“呐呐，不覺得有點帥嗎？”

“咦，你喜歡這種類型？”

“因為，感覺很神秘嘛～～”

“可以有，可以有。”

“衛宮……衛宮……啊！！”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情況……

在級任導師安排的位置上坐下，裝模作樣的從書包裡拿出了教科書，切嗣立刻陷入了沉思。

事情起源於三天前的電話。

養子上學去以後，切嗣照例爬回了被窩，準備再小睡一會。剛剛感受到被子的親切余溫，起居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男人翻了個身，毫無接聽的趨勢，只是把臉整個埋進了被筒，留下一個亂蓬蓬的頭頂。

持續了幾分鐘之後，電話鈴聲終於停了下來。切嗣滿意的舒展了一下，準備投奔更深層的安眠。

然後背上就挨了一腳。

從被窩裡滾出來的男人迅速地從榻榻米下抽出手槍，搭好了掩體。

“太遲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來人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布團上。

“娜塔莉亞……”

切嗣的語氣裡混著驚喜，但卻依然沒離開掩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的飛機。”

“怎麼不提早通知我們……”

“好讓你來裝個樣子騙人麼？”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娜塔莉亞大概也不會相信自己的得意門生會過著這麼懶散的日子——雖然她幾次來訪也不是沒有預感，但是切嗣一直以來就如同殉道一般自我苛責的生活著，在現今的狀況下，能夠稍微放鬆下來，對娜塔莉亞來說反而比較能夠安心。

“本來這個任務完全不適合你，時間太長，而且地點就在冬木，對你和士郎的生活可能影響很大，我從來沒考慮過。”色素淡薄的女性叼起了煙：“但是現在看來，沒有比這更合適現在的你的了。”

“…………”

“去上學吧，切嗣。”

之後的一天，制服和必要用品就都送了過來，還包括插班考試的學歷測試證明——當然切嗣並沒有去考過。

“切嗣……”養子疑惑地看著這堆可以說跟今年剛升上國中的自己有著密切關係的物品，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就算知道養父有時候會做出誇張的預演，但是還有整整三年時間，也未免太過於著急。

男人乾咳了幾聲：“這……這不是給士郎的。”

少年更為疑惑地皺緊了眉頭。

“你知道的，我沒有在國內上過學。藤村家的老爺子說，或許還是有個高中的文憑比較好找工作……”

士郎的表情突然明亮起來：“切嗣要去穗群原上高中嗎？”

“嗯……嗯，就是這樣。可能會給士郎帶來不少麻煩……”不管怎麼看來，父親和兒子同時在同一個學校念書，儘管高中部和國中部應該是分開的，不會直接照面，但是如果被發現，大概也不會僅僅止于傳聞的層面上。對於一個正好步入青春期的男生來說，或許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情況。

“沒關係。”紅發的少年卻並未表現出不快：“上學是件很高興的事哦，切嗣也能交到朋友就好了。”

衛宮切嗣，35歲，從年幼養子的天真話語中再次體認到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無能這一殘酷的事實。

午休的鐘聲一響，切嗣抓起了便當盒，離開了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課堂。幾乎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的男人，唯一不會感到苦惱的，大概只有理科的一小部分而已。姑且不論下面課表上的音樂和美術之類，僅僅是古文就已經讓他焦頭爛額。

娜塔莉亞很瞭解他。

這次的任務一點都不適合他。衛宮切嗣所擅長的是完備的情報收集、遠距離的操控，在一切萬全的準備之後才會登場，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動搖他的判斷，用冷酷無情四個字就可以形容的簡單方式。

欺騙、隱瞞、圈套，但是被視為卑劣的行為卻從未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原因娜塔莉亞也很清楚，無論他如何的不擇手段，衛宮切嗣本質上並沒有過變化。他不斷苛責著自己，小心翼翼地避開與人的交集，僅僅是由於害怕。

害怕自己本身會暴露，害怕自己會變得軟弱無力。

“小鬼。”

“膽小鬼。”

娜塔莉亞經常這樣語帶無奈。六年前的事件結束之後，衛宮切嗣好像是跨出了通往日常生活的第一步，實際上卻毫無改觀。本來就是個笨拙的男人，在養子敏銳的感覺到他的不足而奮力成長之後，已經完全變成了與世隔絕的NEET。依賴著過去的存款和偶爾會接下的任務，除了必要的維護訓練之外，離中年發福只差一步的男人，被推向了不可逃避的場所。

學校。

還有什麼比一所學校更接近軍隊呢？

限定的活動範圍、嚴格的時間表、固定的夥伴、密集的課程與培訓，更重要的是，在狹小的空間裡不得不維護的人與人之間的長期感情——對於衛宮切嗣來說最好的複健場所。

切嗣並不是不能體會到老師的心意，但是現在的狀況卻讓他無法表達出感激。

需要保護的目標、受到威脅的原因、複雜情況的源頭，統統都沒有詳細情報。只知道任務的地點是這所高中，所以目標應該是在校的人員——包括學生、老師、其他勤務人員。

但是，從分配給自己的身份來說，就意味著能夠稍微窺視到一些可能性。高中二年級的學生，是融入於環境中、一種相當悠哉的存在。既不是一年生的緊張與生澀、也不會像三年生一般毫無餘裕，是恰到好處的能夠審視校園的定位。同時，這也極有可能意味著，最遲在切嗣高中畢業之時，這項任務也就會隨之告一段落。

把便當放在長椅上，切嗣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了煙。立領制服的領子一直拘束著脖子，現在終於能稍稍喘一口氣，露出了裡面嶄新的白色制服襯衫。

一切看起來都很合理，但是卻有一項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失誤。

打火機在手中按響多次，卻一直點不著，切嗣微微地煩躁了起來。這時突然有人伸出了手，接過打火機一下就點燃了火焰，還用手微微護著，遞到了切嗣面前。

“啊，謝謝。”湊過去把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切嗣點頭表示感謝。

“不用客氣，衛宮君。”

那種過於熟悉的戲謔語氣讓男人猛然抬起了頭。

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光線的來源，以至於不能看清楚對方的表情，但是切嗣百分之百肯定，那一定是提著嘴角、讓人不快的笑臉。

“言峰綺禮，你怎麼會在……”平日裡就算十米開外，切嗣都能注意到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整體環境太過陌生，讓他一直緊繃的神經無法監視到所有的威脅。

“冬木市的所有學校都和教會有著合作關係，倒是衛宮君，作為高中生，大白天堂堂正正的在學校抽煙，不太合適吧？”一改往日的稱呼，像是故意要刺激切嗣一般，神父把“衛宮君”三個字念得格外清楚。

“這裡是吸煙區。”切嗣指了指牆上的標誌，又挪了挪位置，尋找著移動的時機。

對方大概已經完全看破了這一點，巧妙的向前跨出一步，完全鎖死了切嗣的逃生路線：“哦呀，我說的不是地點問題，是身份問題呢，衛宮君。”

被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切嗣已經無法避開，單論體力跟體術，他六年前不能、現在更不能與這個男人抗衡。把煙按熄在一旁的煙灰缸裡，切嗣就著放煙盒的動作把右手伸向懷中：“讓開。”

年輕的神父沒有錯過他的威脅，反而誇張地攤開了雙手：“上學的時候不要帶這麼危險的玩具啊，會給校方添麻煩的。”

“放心吧，學校的後山還挺大的。”

對方絲毫沒有動搖，反而在切嗣的身邊坐下。切嗣見他把路線讓出，立刻就站起了身。

“便當。”

言峰提醒道。

用樸素的藍色印花布包好的便當盒，還留在長椅上。

“這應該不是愛妻便當，是愛子便當才對吧。這麼浪費好嗎？”

切嗣遲疑了。

“切嗣～～～～～～～～”遠遠地教學樓窗口傳來一聲叫喊。留著單馬尾、穿著同色系的制服，活潑的女高中生揮了揮手，一路連蹦帶跳，但是呼吸節奏卻絲毫不亂地沖了過來。

“大河。”切嗣不禁有些吃驚：“你……”

“我是學姐哦。”少女得意的亮了亮三年生的標記：“我聽說二年級有個超級～～～～大齡的插班生衛宮，就想到會不會是切嗣啦。爺爺居然都沒跟我提過呢。”

藤村家的老爺子一直都很照顧這對父子單親的鄰居，孫女的大河也經常跑來玩。一方面是覺得士郎做的飯好吃，至於另一方面，大概這位大大咧咧的少女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有什麼不習慣的，就來找我好啦！”熱切的拉住了苦笑著的切嗣，大河說個不停。

果然是個麻煩的任務。在校園內可能還不止一個自己親近的人，如果危機出現，要注意的人可真是稍微多了點。切嗣還是維持著笑臉，但是內心泛上了更多的不安的苦澀。

“這不是藤村家的小姐嗎～在走廊奔跑可是違反校規的。”

沒想到危機這麼快就出現了……

接話的自然是言峰綺禮。他笑容可掬地站起身來，朝著教學樓的方向示意道。

“啊，言峰神父。”冬木教會與市民息息相關，大河自然也認得這位長相稱得上帥氣、為人又和善的高大神父：“我只是看到切嗣有點太興奮了，對不起。”

“我也有同感。”未及少女對這句話作出反應，言峰就轉身離開：“下不為例哦，藤村同學。”

看著對方穿著客用拖鞋走遠，切嗣才終於放鬆了姿態。幸虧沒有被看穿，其實自己身上並沒有攜帶武器。明知道言峰不會在學校裡作出什麼顯眼的事，他的本能仍然告訴自己對方散發出危險的信號。

“言峰……神父經常會到學校來嗎？”

“沒有啊？”大河歪了歪頭想道：“一學期也就那麼一兩次吧，主要是找校長談談現在的教育情況，或是偶然有學生有麻煩的時候會去找他吧。”

“哦……”說起來教會確實是個很好的庇護所，但是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會這麼正經地來履行職責。想到應該不會頻繁地見到他，切嗣安心了下來。

“先別說那個，切嗣，那是士郎做的便當嗎？”少女兩眼發光的盯著長椅上的布包。

“啊，是啊。士郎早上做的。”

“可以給我吃一點嗎？”

切嗣這才注意到大河手裡拿著的麵包——看來是剛從小賣部回來。

“當然可以，士郎準備得挺多的。”

打開了份量十足的便當，裡面是劃分得井井有條的配菜，炸雞塊、小章魚腸什麼的，完全是高中生的風格，比切嗣平時吃的量多一些，白飯上還用海苔做出了“加油”的字樣。

真是太丟臉了。

讓年僅十二歲的養子操心到這個份上，切嗣也不得不反省娜塔莉亞所指出的問題。自己變得依賴他人，不僅僅是沒有作為父親的自覺，更是有將作為成年人的自尊都放棄的可能。

士郎也只是剛剛升入中學而已，也應該正在適應新的學校環境。和小學不同，中學的課時增加了，各種活動也變得更多，與朋友的交際應該也會變得頻繁。在這種時候還讓他操心養父的“上學”問題，實在是說不過去。

“要吃嗎？”切嗣把便當盒推到大河的手裡。

“哎？全部都給我？”

“跟你換吧，我突然很想吃麵包。”

“哦，那好。這個咖喱包也是小賣部很受歡迎的哦，切嗣來吃吃看吧！”

再度點起了一根煙，男人咬了一口手中的麵包。用咖喱作為餡料，混合著有些綿軟的外殼，雖然談不上是多麼超凡的美味，倒是很有滿足的飽腹感。

這樣的麵包，別的國家好像沒有呢。切嗣思考著。

沒有上過的學校、沒有吃過的學校餐點、沒有目標的任務、沒有組成過的家庭。衛宮切嗣這個男人所學習過的，只有殺人的方法而已。從幼年時期的第一發子彈開始，就沒有辦法停止在偏斜的道路上奔跑，以為會永遠這麼持續下去，直到六年前……

“我吃完了，多謝招待！”

少女愉快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切嗣注意到便當盒裡連一粒米都沒剩下。

“真是太好吃了！士郎做的便當，真想每天都吃到啊。”

“如果大河這麼跟他說的話，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真的嗎？那也能給我準備便當嗎？”

“這個嘛……”如果以養子的個性，就算是增加了麻煩，也完全不會拒絕吧。切嗣撓了撓下巴：“可是你們家也會做吧？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啊，那個啊！我第三節課就吃完了。”少女哼著歌把便當盒又包了回去：“下午有社團活動，不多吃點可不行。”

真不愧是發育期，切嗣有些發愣。士郎也會這樣嗎？現在只到自己的胸口而已——不，男孩子本身發育就比較晚吧。

說起來，剛才那個假神父，似乎也比之前要高。這種年紀還會二次發育嗎……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那我就先回教室了哦。切嗣也要少抽點煙，不然我會跟士郎告狀的。”雖然是頂著女高中生的名義，大河卻毫不介意、動作粗魯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裙子。

注意到自己的煙又是一口沒抽，單純地累積了瑤瑤欲墜的煙灰，切嗣訕笑著把煙頭扔進了煙缸。

“說起來，切嗣選好社團了嗎？”

“社團？”

“如果沒有的話，放學後來參觀劍道社吧！切嗣加入的話，我們社一定會變得超強的啦！”

衛宮家有一個改建出的道場，目的是方便切嗣維持日常的基本體能訓練。自從大河發現他在練習劍道，並且輕而易舉地就把她打敗之後，就一直纏著要切嗣教她，沒想到這次連社團都抬了出來。

“啊，午休時間結束了。”少女無視之前的提醒，跑向了教學樓：“放學後一定要來哦！”

把剩下的咖喱包塞進嘴裡，切嗣略帶沉重地邁開了步伐。下午的課程沒有一節是他能對付的，簡直是頭疼連著腦熱，如果自己真的是高中生，大概早就翹課去玩了吧。

如果是高中生的話……被手臂上戴著風紀字樣袖章的學生攔下的時候，切嗣正在思考這樣的事情。

“衛宮君。”對方扶了扶眼鏡：“請把制服扣好。還有一點，無論如何，作為學生都是不該蓄須的，請在明天早上到校前處理好。”

蓄須……切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他並沒有刻意的去留鬍子，只是自然而然地會留下一些痕跡。用這個去蹭士郎的臉，好像也好久沒做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一邊高興一邊閃躲。

把深黃色外套的最上一顆扣子系好，切嗣再度想起了這個任務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如果是老師也就罷了，35歲的高中生，想要不引人注意，再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做夢。”

當他提出這個意見的時候，被娜塔莉亞一口回絕了。

“倒不是不能為你準備資格，不過一上課就會暴露。”

“呀，那倒也不至於吧？”

“哦……你倒是說說看，自己能擔任什麼樣的課程？”

沉默了一會，切嗣開口：“那勤務人員……”考慮到輪崗的可能性，他立刻把話題切斷了。

對方噴出了一口白煙：“看來你是真的很不情願呢，這次的任務。”

切嗣一言不發，調整著手裡的武器。伴隨他多年，娜塔莉亞親手為他挑選的槍。作為老師、作為指導者、作為上司……作為養母，娜塔莉亞的決斷都是必須執行的。

“切嗣。”已經步入四十代後半的女性攬住了他的肩膀。不能像多年以前教會他用槍的方式一般，從後面整個包裹住切嗣，而是更像戀人之間，輕輕將頭依在他的肩上。

“我希望你能活的更自在一些。”

其中包含的意思大概是，能夠活得更像人類一些。

“娜塔莉亞……”切嗣低啞著聲音，呼喚著女性的名字：“你沒有錯。”

把他從被屠村的島上帶走，教會他控制自己身體的方法，教會他使用武器的方法，教會他殺人的方法——這是娜塔莉亞唯一會的生存方法。但是這並不是單方面的，也是切嗣自己的選擇，從對著親生父親扣下扳機的那一刻起，衛宮切嗣的人生就已經偏斜。

娜塔莉亞給予了他在這歪斜的軌道上奔跑下去的力量，也是能夠對抗這個錯誤世界的力量。

哪怕是六年前那一次，娜塔莉亞也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他這一邊。而自己能夠在冬木定居下來，應該也是多虧了娜塔莉亞的斡旋。本來孑然一身、不會被任何事情所束縛的女性，為了他忍耐了很多不習慣的事。

可是娜塔莉亞還是時常會表露出一些陌生的感情——愧疚，特別是在看見他與士郎相處的時候。就如同她沒能夠給切嗣一個真正的家庭，切嗣也無法和士郎組成一個正常的家族。

在組織已經不存在、生活在可謂和平的冬木市的當下，切嗣當然不會讓士郎跟自己學習那些殺手的課程，但同時也意味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跟養子相處。不是作為指導者，而是作為父親。娜塔莉亞也無法給他答案。

單純延長相處的時光並不能轉化成經驗，衛宮切嗣仍然是一個笨拙的父親，同時更是一個喪失了生存感的人。

“情景劇。”

討人厭的假神父曾經這麼評論過。

切嗣最討厭的就是這一點，對方辛辣的指責並沒有出錯。自己確實是愛著養子、如同愛著作為母親的娜塔莉亞，但是卻無法傳達出去。因為衛宮切嗣這個男人，沒有談論的資格。

曾經自認為絕對是正義的夥伴，但是一旦揭開真相背後的黑暗，衛宮切嗣就陷入了崩潰。連祈禱奇跡的時間都沒有，他只能不斷地射擊、射擊、射擊。

七年前，衛宮切嗣知道了自己所屬的傭兵組織的真相。偽裝成協調局部戰爭，懲強除惡，實際上卻暗地裡輸送軍火，操控情報。自己所暗殺的那些人雖談不上無辜，卻也不過是妨礙利益的工具。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正義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在天平之上考量。”

被他殺掉的組織幹部這樣說道。

“你太天真了。絕對的武力才能形成相對的安寧。”

曾經的同僚這樣說。

但是衛宮切嗣沒有停下腳步。他花了一年時間收集情報、協調準備，逐步逐步地把組織整個摧毀。

最後的刺客就是言峰綺禮。地點就在最後的秘密據點，冬木市。

後來聽說他是自願的。剛剛加入組織不久的青年，不知為何對衛宮切嗣有著無比的執著，在明顯已經無法挽救的時期裡，甘當最後的犧牲品。

結果以失敗告終——或者說，兩敗俱傷。

可是冬木市有1/3都被大火所吞噬，傭兵組織完全的消失了。

取代它的是娜塔莉亞所屬的協會，既不標榜自己的善，也不宣揚自己的惡，完全的平衡。切嗣的傷好了之後，就帶著從大火中救下的男孩，定居在了冬木，偶爾會接一些娜塔莉亞帶來的任務。

至於言峰綺禮，在挨了切嗣近距離的一槍之後，卻憑藉怪物般的體能恢復了過來，繼承了父親在冬木市的教會職務。

這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從那天起的衛宮切嗣，就喪失了一直以來支撐著自己的部分，不再是殺手，也不再是“活著”的人類。

自己所追求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過了一陣這樣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半夜醒來，發現身邊蜷曲著養子小小的身體。那是離自己十公分左右的位置，年幼的孩子在噩夢中發抖。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切嗣伸出手去，把他抱進自己的被子裡。顫抖停止了，小孩子過高的體溫，也漸漸溫暖了切嗣冰冷的四肢。

如果士郎需要的話，就讓這個家持續下去吧。

切嗣踏出了第一步。

而現在，六年過去了，他還是在原地踏步，沒有前進。

娜塔莉亞為他鋪設的第二步，不能後退。

“早上好！”

從不算深沉的夢境中醒來，最先看見的卻是隔壁鄰居的臉，讓切嗣有種還在噩夢裡的錯覺。

“因為士郎在忙著準備早飯和便當，所以我來叫切嗣起床。”說是噩夢有點過分，洋溢著活力的少女的容顏還是十分端正的，不過那種蠻不在乎的態度，可是不像在別人的臥室裡。

“大河……”

“快起來吧，不然早飯冷了士郎還要再熱一遍。”談及早飯，大河已經按捺不住，轉頭跑向起居室：“士郎士郎，切嗣已經醒啦！可以準備開飯啦！”

仔細地把鬍子剃乾淨，男人注視著鏡子裡清爽的臉頰。真是好久沒有這麼認真了，對面頂著蓬鬆貓耳髮型的男人眨了眨眼。倒沒有變年輕多少——肯定不能指望順利的混入普通的高中生裡——多少顯得精神了一些。

把制服外套搭在手上，切嗣走進了起居室。

果然如大河所說，士郎已經準備好了的早餐，桌面上還並排放著三個便當盒。

“早上好，切嗣。”

“早上好，士郎。”

大河已經在桌邊坐下，等著父子兩人坐好，立刻雙手合十：“我開動了。”

早餐是和食，醃鮭魚、豆腐和味增湯，還有自家制的醬菜。但是每人的面前都還有一整杯的牛奶，這是之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或許是因為三個人都要上學而進行的調整，讓切嗣不禁懷疑起正在發育期的人到底是誰。

“聽說昨天藤姐把便當都吃完了，所以我多做了一份。”

“其實，我去小賣部吃麵包……”

“不行。”士郎迅速地打斷了話題：“稍微不注意的話，切嗣又會跑去吃垃圾食品對吧。”

不能反駁。

長期不規律地生活讓切嗣更偏向於各種速食，這個習慣在士郎接管廚房之後迅速演變成了小小的愛好。

儘管養子的廚藝越來越出色，切嗣有時候還是會想念隨便啃著漢堡的日子，也由此經常會爆發父子間的戰爭——另外的導火索，毫無疑問就是抽煙了。

“嘖嘖。”一口氣把味增湯倒下去，還伸出了空碗表示要再來一次的大河表示了否定：“士郎大概還不知道，在放學後跟同學一起去速食店，可是一種高中生的社交禮儀呢。”

“是這樣嗎……”

“當然啦！雖然我最常去的是拉麵店啦、文字燒啦、吃到飽的甜點店啦。”

謝謝你毫無參考價值的解說，切嗣默默地把醬油澆在豆腐上。

“社交啊。”剛剛升入國中、毫無經驗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仔細想想誰會邀請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歐桑一起去速食店……切嗣只是嚼著醬菜，醃得恰到好處的酸甜。

“一……一週一次的話。”士郎痛下決心：“普通的套餐就可以了，不要買加大裝哦。”

“我會回來吃晚飯的，士郎。”為了安撫養子，切嗣清楚地回應著。

“無論吃了多少，士郎做的飯都還裝得下啦。”少女豪邁地扒拉著飯碗：“更何況社團活動之後，肚子一下就餓了。”

“我吃好了。”切嗣及時的切斷話題，但沒來及。

“啊啊啊啊！切嗣昨天根本沒來劍道社參觀就直接回去了！太狡猾了，明明說好的！”

“不，昨天有點急事。”

“要參加劍道社嗎？”之前明明一直避開跟藤姐的交鋒，也幾乎不肯教自己。

“還沒最終決定，只是去看看。”

切嗣逃跑似地把餐具收到了廚房裡：“我先走了。”

“啊，等一下，老爹，便當！”

手中提著便當盒，衛宮切嗣快步走向眼前的建築。這裡距離教學樓區有一小段距離，暫時應該不會被發現。輕輕拉開門，切嗣幾乎使用了戰鬥中的身手，屏息側身閃了進去。

不不，現在應該就是戰鬥中才是。

掩上門，切嗣看著空無一人的道場，歎了口氣。

吸煙區是不能再逗留了，保健室就更不能去。看來自己常備的休息地點要改到這裡了。

一大早，切嗣就發現班裡的氣氛產生了變化。大概是有人想起了藤村組旁邊的衛宮家，所以格外的警惕吧。冬木市分割為兩區，不過並不算大，有人見過也不奇怪，更何況自己昨天還跟大河一起午休，恐怕現在已經被視為黑道的一員了吧。

雖不中，亦不遠。

切嗣也不覺得這是種誤會。跟真實的情況比起來，藤村組簡直是遵紀守法的優秀公民了哩。

第二個不幸則來得更加兇猛。

剛剛在吸煙區坐下，就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高大的神父笑嘻嘻地站在切嗣面前：“衛宮君，今天也要違反校規嗎？”

“言峰……你怎麼還在……”

“哦呀，你不知道嗎？”

切嗣注意到他腳上並非那雙客用拖鞋，而是一雙室內鞋。

“由於保健室老師休產假去了，所以暫時由我代班。”

“產假？”

“產假。我昨天來就是跟她進行交接的。”

產假，差不多意味著長達一年時間的缺席，真是一個漫長的暫時。

“世事真是難料呢，衛宮君。接下來的一年，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開玩笑，誰要跟這個混帳惡德神父糾纏不清。決定了到畢業也不會踏進保健室一步，切嗣惡狠狠地把煙熄滅。

對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藏青色的外套上的十字架分外扎眼。

“不抽了嗎？”

“戒了。”略帶威脅氣息地站起身來，切嗣試圖強硬地通過言峰的身旁。

“等一下。”

反而被抓住了左手臂。

糟糕。近身格鬥的話，無論如何都贏不了這個怪物，如果及時把肩膀弄脫臼的話……

對方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立刻挪了一下位置，兩人變成了面對面的尷尬姿勢。

切嗣完全被籠罩在他的身形之下，再度體會到體格上的差異。

這傢伙到底是吃了什麼，居然還能再長高。長度與力度的身體資料都不一樣，最令人不快的是，比起現在那副笑嘻嘻地可恨表情，幾年前那種陰森的撲克臉還讓人好受一點。

“要注意儀容呢，衛宮君。”

對方慢條斯理地幫他扣上襯衫的風紀扣，再系好立領的搭扣。從遠處看，大概真像是溫柔體貼的老師在教導學生一般。

修長的手指從容地劃過制服上衣，像是整理皺褶一般描摹著切嗣的身體線條。

言峰提起了嘴角，微微彎下身湊在切嗣的耳邊，那個被稱讚為美聲、經常迴響於教會內部帶有蠱惑性的聲音，直接貫穿了耳膜：“昨天真是被騙了。沒想到衛宮切嗣會毫無武裝地出門，這簡直跟裸體沒什麼兩樣。”

已經預料到會被發現，切嗣趁著有其他老師經過，後退一步，朗聲道：“謝謝指教。”轉身快步離開吸煙區。

幸虧已經勘測過校園整體的環境，這個道場的構造和位置都很適合隱蔽。

切嗣在視線的死角坐下，打開了手裡的飲料。

這種年紀還真要像高中生一般從老師手裡逃跑，實在是一件很荒誕的事。

不，自從這個任務開始之後，就一直是在荒誕的世界裡前行吧，感覺像是掉進了兔子洞裡一般。

門響了，切嗣立刻改為蹲坐，觀察情況。

來人不是從大門，是從更衣室的門出來，看起來應該是來練習的學生……可是又有一種不協調感。

身高超過185公分，穿著弓道服的背影看起來並不屬於正在發育的高中生，勻稱中顯示出頗有存在感的肌肉，是受過專業訓練的體格。更顯眼的是一頭白髮，但無論怎樣看，這都不是一個已然步入老年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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