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明白自己這一缺陷的切嗣，一直以來都避免和他人過度的接觸，直到自己在冬木安定之後……現在卻為了這個真身不詳的青年而如此動搖，果然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嗎……

“好吃。”

一邊整理著思路一邊把面送入了口中，切嗣無意識地說了出來。

雖然離出爐已經有一小段時間，意面的溫度有所下降，但是那軟硬恰當的麵條混合著層次飽滿的調料與適口的香草，配上火候正好鮮味絲毫沒有流失的海膽，包裹在奶油的舒適潤滑中，簡直無可挑剔。

跟剛才的漢堡排完全是不同方向的好吃——漢堡排是家庭餐廳那種豐富刺激的速食品質，海膽意面就是星級主廚大材小用般盡心完成的出色夜宵。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料理，也難怪學生們會趨之若鶩，這早就不是一般學校的家政老師的水準了。

切嗣望向青年，後者因為意想不到他會直接說出口的稱讚正顯得十分茫然。

“原來如此。”

拿著筷子的右手被握住的瞬間，切嗣回過神來，可惜已經太遲，自己的左肩也被按住，整個人都徹底被籠罩在言峰身下。

神父握著切嗣的手，以這種形同餵食的詭異動作迫使他把面送到自己嘴裡，慢條斯理的咀嚼起來。

“嗯，這確實是能讓以垃圾食品為愛好的衛宮同學也不得不承認的好吃。”言峰評論道：“跟我認識的某家法國餐廳主廚的手法異常相似，是不是啊，衛宮同學？”

青年的臉色已經顯示出超越他那膚色的嚴峻，切嗣試著掙脫言峰的控制，卻反而被捏得更緊。

如果左手能動的話，切嗣想，起碼能讓他斷掉一根肋骨。可是目前的狀況下，不擅長體術的他只剩下先破壞掉椅子這一途。

“多謝款待了，田中老師，我很期待下次。”

“言峰……綺禮！！” 感覺到身上的壓制被解除的一瞬間，切嗣立刻站起來，轉身單手抄上了椅子……

下一秒他反而被言峰攬在懷裡，對方兩手收緊環抱住他的背，迫使他不得不垂下手臂，形成了無比曖昧的姿勢。

“我說了吧……”神父低下頭，湊在切嗣耳邊說道：“心思都在年輕人身上的話，可是會後悔的。”

沒聽過啊！

切嗣在心裡抗議著：不要把你自以為是的腦波加諸在別人身上啊！

而後，上課的鈴聲響了起來，臉色鐵青的就不再只是田中老師一個人，還包括了跟衛宮切嗣同班的少女們——下午的家政課就要開始了。

“那是……言峰神父吧？”

“嗯，那種身高可不太常見。”

“之前說來接替木村老師的……”

“白大褂好帥?”

“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危險的氣息！”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呢？修♂羅♂場？”

話題的熱鬧性比切嗣“轉學”時候還厲害得多，眾人目光如鋒芒在背，切嗣本來就毫無光澤的眼神更是徹底一片灰暗。

“安靜，各人都站到自己位置上去，準備上課。”

在混亂中發號施令的是家政老師，女孩子們終究不想違抗老師，特別是不想給田中老師留下壞印象，所以立刻按組別站到了自己的流理台前。

“那個……”舉起手來的是班長：“衛宮君，怎麼了嗎？”

切嗣還未能答話——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合適的答案，就聽到了自己的關節發出了並不陌生的聲響，整張臉被壓在了言峰的胸口防止他發出聲音，然後再也拿不住任何東西的右手沒了知覺，椅子就砸到了教室的地上。

“衛宮同學好像有些不舒服，我帶他去保健室治療。請班長同學幫他跟下午課程的老師請假吧。”

“嗯……好……”班長努力忽略那不自然掉落下來的椅子，點頭答道。

“要開始上課了，請無關人員出去吧。”

看來已經恢復冷靜了。切嗣聽著青年的聲音這麼想。不過在關上教室門的瞬間，他還是瞥到田中那眉頭緊鎖異常嚴峻的嫌惡表情。

真是太糟糕了。

無論從任務的角度，還是從個人的情況來看，當初沒能殺掉言峰綺禮絕對是自己最大的失誤。

“保健室在這邊。”

堵在自己面前的仍然是那個男人。

“我自己可以接回去。”

“不愧是衛宮切嗣，即使被弄脫臼居然也可以面不改色一聲不吭，難怪前幾天你想借此逃脫。”

“我那是被你壓……壓在……”

切嗣瞪了一眼包裹在藏青色外套下過於發達的胸大肌，始終沒有把示弱的話說出口。被男人的胸部弄窒息什麼的，簡直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想法。

“不過，我這麼想，如果兩手都脫臼的話，大概就不好操作了，不是嗎？或者說，因為學校實在太無聊了，衛宮君想因為骨折入院休息一個月呢？那恐怕要給士郎君添不少麻煩了吧。”

每個學校的保健室大概都一樣，白色為基調，強調採光的大窗戶，只放著治療用品和藥品的櫃子、老師的辦公桌和幾張床。衛宮切嗣並沒有見過別的學校的保健室，不過這樣過於寬敞明亮的空間讓他很不習慣——幾乎沒有任何可以遮蔽和逃跑的機會，只有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能讓他放鬆一些。

言峰坐在教師用的轉椅上，而自己不得不面對他坐著，右手仍然不自然地垂在一旁。

寫好了情況記錄，言峰轉過身來：“脫掉外套吧，衛宮君。”

穗群原的制服是現代風格的配色搭配西洋風格的立領，因而不是採用銅扣，而是內嵌式搭扣，對於不熟悉的人來說，要單手脫下來著實是一件不簡單的事。

切嗣作為狙擊手出身，左右兩手自然平衡訓練，按理說左手也操控自如，但在言峰那饒有興味的目光之下，居然變得有些不太靈活，最上方領口的兩顆，知道硬領的技巧的話倒是一捏就開了，偏偏切嗣不熟悉，這下更是折騰了好久。

“要幫忙嗎？”

言峰終於開口。

“……不用。”

切嗣心中只剩下滾滾滾，但是自己這雙手都算在對方掌控之中，硬生生地給吞了回去，繼續跟制服外套搏鬥。

待到他把扣子都解開來了，用個彆扭的姿勢脫下了外套，言峰一雙手就搭了上來，順著他右肩的骨骼來回撫摸，還試著抬了抬他的右手，讓切嗣疼得咬牙切齒之後，眯起了眼睛。

“好像不太好接呐，切嗣君。”

剛才你卸的時候不是隔著外套還熟門熟路嗎？！切嗣覺得自己已經漸漸喪失了作為專業人士的品格，無法再自持冷靜了。

神父似乎擁有能看穿他表情的特技，攤開了雙手：“要把脫臼的部位接回去可是個精准的操作，如果傷到神經就不好了。”

業界公認八極拳登峰造極，對人體各部分的認知鑽研幾十年如一日的傢伙嘴裡說出這樣的話，比起陳述事實更像是一種極其有效的威脅。不過這一次，切嗣也下定了決心。

他單手拽住襯衫的領口往左側用力一扯，扣子們就應聲而亡，一個不剩。

言峰一瞬間有點驚訝，不過立刻就扯起了嘴角：“哎呀哎呀，士郎君今天放學看來還有不少家務事要做了。”

切嗣甩脫了襯衫，照樣坐好：“接。”

言峰這倒沒拖延，又把手放到了切嗣的肩膀上。和他表面上的神聖職業完全相反，言峰的手因為常年習武乾燥而粗糙，手掌上結繭的位置也和狙擊手的切嗣完全不同，讓他十分不自在的縮了縮肩膀。

“不要動比較好。”

男人依舊上下測量著右手臂，似乎在確定位置。但是目光卻緊緊鎖定在切嗣裸露出的上半身之上。

“這下真的是沒穿衣服了呢，切嗣君。”

“廢話少說，你不動手的話我自己接了。”

“不要心急嘛，切嗣君。”言峰輕輕撫摸著那因為長期不見陽光而顯得有些蒼白的皮膚。

衛宮切嗣作為專業殺手的痕跡還留著。肩膀與手臂較為發達的肌肉附著在平均身材的骨骼上，屬於脫下衣服才能發覺的結實，而與起到穩定動作關鍵的肩部相比，腰部則顯得過於纖細，即使在年齡漸長的現在，托了日常鍛煉的福，也絕沒有贅肉叢生。

“總覺得比之前單薄呐。”

跟你的大胸肌比起來，大概沒什麼男性能稱得上飽滿吧。切嗣撇開了頭，在接上去之前不打算再搭理他——當然接好之後就更不會了。

言峰倒是並沒有強迫他回答，繼續自得其樂的審視著。

切嗣的身體上佈滿了大大小小、或新或舊的傷痕，不論是傭兵時代或者組織時代，想要活下來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完成任務。擅長遠端的他有時候自然也不得不陷入近戰的窘境，幾乎都是九死一生。

切嗣也絕不會想到，言峰幾乎知道他身上所有傷口的來歷，並以閱讀那些舊報告，想像當時的場景為娛樂。而其中最舊和最新的那兩次，是言峰最有興趣的。

最舊的是娜塔莉亞下的手，準確來說是手術的痕跡。言峰輕輕撫摸著那從背部的脊椎開始向外延展至側腹，對稱的兩道傷疤，如同長錯了位置的羽翼。切嗣被抽掉了最下面兩根肋骨，用它們做成了愛槍Thompson Contender的子彈，一共66發。

據說那是一種祝福的儀式。那些子彈被稱為起源彈，在切嗣執行某些任務的時候使用，更像是一種祈禱。言峰是這麼認為的。他自己曾消耗了數發起源彈，更曾經被那子彈所貫穿，那灼熱的劇痛對他來說就如同衛宮切嗣本身，而當時切嗣的表情就像受到折磨的是他。

當然言峰也並不是白白挨了那麼多下，切嗣身上最新的傷口就是他創造的。逼迫一直避開他的切嗣現身，和他面對面的打了一場最終決戰……拳腳折斷的骨頭早已治癒，不過使用教會標配的黑鍵留下的傷口卻一直存在於皮膚的表面，這一點讓言峰意猶未盡。儘管對他來說使用自己的身體當武器比較順手，不過沒能留下更多的紀念實在是種遺憾。

大概是由於自己停留的時間太過長久，被治療者的左手已經捏成了拳頭，放在腿上輕輕顫抖著。

“太冷了嗎？”言峰故意曲解道：“我以為這一陣子的天氣已經足夠暖和了呢。”

在切嗣就要一腳踢翻他的椅子的瞬間，言峰抬起了他的右手臂輕輕向上一送，肩膀發出了喀嚓的聲音。

“接好了。”

乾淨俐落、熟練專業、藥到病除。切嗣簡直想在那張故作嚴肅的臉上刻下這麼幾行字，如果可能，用彈孔組成那看起來一定更加賞心悅目。

撿起已經扣不上的襯衫和制服外套，切嗣連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

“不穿好衣服會感冒哦，切嗣君雖然是高中生，但也要認清自己的年紀才好。”

無視身後戲謔的聲音，切嗣有些粗暴地拉開了保健室的門，卻被站在門口的身影嚇了一跳。

“啊，對了對了，剛剛接好而已，最好還是不要拿不合適的重物比較好，你說呢，田中老師？”

表情已經超越了不快的青年看見切嗣的樣子，眉頭擰得更緊了：“你要去哪裡，衛宮切嗣。”

“早退。”被直呼名字，切嗣也並不覺得詫異，反正也不知道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

“就這樣回去？”

切嗣一時語塞，就這麼大搖大擺裸著上身走出學校，肯定不出五百米就會被報警。體育課用的運動服上周好像帶回去洗了，看來只能光穿著制服外套回去，只要士郎不察覺的話……

“過來。”

青年看出了切嗣的遲疑，接過他手中的衣服，示意他跟著自己。

切嗣跟著他穿過校舍，慶倖現在還是上課時間，沒多少人會在走廊上活動。沉默的兩人最終到達的是獨立於校舍外部的弓道社道場，青年打開了社團辦公室的門。

對於高中生喜歡聚集的場所來說，裡面收拾的異常的乾淨，不過也許不僅是有著古風傳統、苛盡禮儀的弓道社社員的成果，切嗣在房間的角落裡發現了折疊好的行軍床以及收納在桌上的筆記型電腦。

田中從其中一個更衣櫃裡拿出了幾件衣服，稍微比較一下，遞給切嗣一件灰色襯衫：“先穿上。”

青年的襯衫和切嗣預料的一樣大，他扣上了除了最上面一顆以外所有的扣子，把袖子卷了好幾道才能把手露出來。深色系的襯衫讓他覺得鎮定了很多，這和他以前經常穿的那些一樣，談不上多舒適的料子在洗過多次以後變得服帖，而深沉的顏色更是一種掩護，讓傷口和血跡不會那麼明顯。

“坐。”如同在家政教室裡一樣，田中的口吻略帶命令。他打開了兩張折椅，坐在其中一張上，把切嗣的制服襯衫放在了膝蓋上。

切嗣不知為何自己會如此聽從對方的話，就這麼坐了下來，看他從放在儲物櫃的行李裡拿出了針線包和備用的扣子，開始穿線。青年身上散發出和切嗣以前一樣孤身一人的味道，當然還有傭兵的味道。這些感覺比起親切，更應該的是警惕，可是切嗣除了最初遇見的動搖之後，更多的是熟悉——不是作為“同行”的熟悉感，是仿佛某種更幼小的存在……

啊，是了。切嗣看著低下頭專心縫扣子的青年的頭頂，白色的短髮中間有個小小的發璿。切嗣不知不覺把眼前的人和養子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笑了起來。

對方抬起了頭，看了他一眼。那種不高興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士郎因為自己偷吃了漢堡而鬧彆扭的樣子，這個發現讓切嗣更是放鬆了不少。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把他跟十三歲的孩子作比較，切嗣乾咳了一聲：“你住在這裡？”

“嗯。”

所以不是部活的午休時間，自己才會在這裡遇見他。這還真的是以學校為家啊，怪不得校長會允許他在家政教室做飯。不過，難道說雇傭他的組織竟然連普通的住宿條件都無法安排嗎，還是說這裡需要二十四小時的監控……

想起自己那正體不明的任務，切嗣又在心裡歎了口氣。早知道還有這一手，就讓娜塔莉亞也安排個包吃住的後勤，每天掃掃地，澆澆花，恐怕比關在教室裡要容易得多。

“好了。”

對方釘扣子的熟練程度堪比切嗣組槍的水準，在切嗣還沒試探出更多情報的時候，已經全部牢牢地縫了上去。

“謝謝。”切嗣接過襯衫，在換衣服的時候，他覺得青年的目光也在自己的傷痕上掠過，只是不像言峰那樣執著中帶著興趣，而僅僅是靜靜的觀察。

扣上外套，切嗣把手中的灰襯衫疊好：“這個我帶回去，洗了再還給你。”

“不用了。”青年伸出手，想要拿回襯衫。

“不行。”切嗣強硬地把襯衫收好：“還有午飯的事，也要謝謝你。”

提到午飯，對方顯得若有所思。

“你和……言峰……”

“嗯？”

“不，沒什麼。”

青年伸出手，幫切嗣整理好領口，然後站起身。

“回去好好休息吧，我還要上課。”

切嗣就這麼被送出了弓道社，也不想回教室，反正書包裡只有看不懂的教科書和寫不完的作業。他帶著疊好的襯衫走到校門口，突然想到，莫非青年是在擔心他，才來保健室的嗎？

確實，言峰卸他胳膊的動作，是沒辦法逃過專業人士的眼光的。不過在這樣奇特的情況下，反而能夠明瞭一件事——田中對自己懷有敵意，但是並不想置切嗣於死地，所以他的任務應該與自己無關，甚至不想把自己牽涉進來。

而另一方面來看，言峰的舉動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惡德神父在午休時間做的事情，是田中認為太過出格的行為，從這個層面上來看，他們倆應該有過一定程度的接觸——至少田中覺得自己“認識”作為神父的言峰。

是因為去年的代課嗎？不一定。言峰當時並未擔任教職，去年那個時期在學校裡幾乎沒有碰見的機會。

那麼……只剩下一個事實。田中和言峰的接點在另外一份“工作”上。

田中會是教會所屬嗎？但是在有著言峰這個有能的地區管轄者的基礎上，又有什麼任務需要再出動一個人呢？兩個人還同時潛伏在一所高中裡。

就算知道教會資歷雄厚，且不說當年冬木市的殘局，現在甚至協會的一些收尾工作都是由教會出錢解決的，但切嗣想不出教會有這樣浪費貴重的人力資源的理由。他回過頭看了看教學樓，家政教室裡有陣陣的笑聲傳來，田中應該又是被女生們圍住，要求試吃評價之類吧。而保健室的視窗，則能看見一個藏青色的身影。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切嗣卻能知道那一定是言峰綺禮。

仿佛被那有穿透性的目光所追趕，切嗣加快腳步走出了學校。

“我回來了……”

有些心虛地打開門，切嗣試探地喊了一聲。理論上來說，加入了相撲社的士郎不會那麼早到家，不過要是不巧被撞見，總不能說是被言峰那個混帳弄脫了肩膀所以早退了吧——難得還有人幫忙縫好了制服的扣子，基本上切嗣還是不想被發現才是。

沒有人回應。切嗣松了口氣，脫下鞋子快步朝客廳走去。怎麼說呢，難得有這種機會，不如叫個外賣的披薩來吃吧。田中做的意面雖然好吃，但是被言峰這麼一攪合，幾乎都沒能吃上幾口，光靠一份漢堡排感覺撐不到晚飯時間呢。

沒想到上學是件這麼耗體力的事情啊。切嗣在心裡嘮叨著，特別是被惡德神父那種蛇一般的緊迫盯人所折磨，簡直是身體裡的熱量和水分都要燃燒殆盡了。

嗯，就要香辣口味的德式香腸披薩，冰可樂還有蘋果派好了……不過那家的慕斯蛋糕也不錯，有種熟悉的砂糖味道……眼看就要到達目標的電話位置，突然斜刺裡伸出一隻腳。

切嗣來不及避開，被結結實實的絆了一下，雖然在倒下的瞬間擺出防衛姿勢翻滾到了旁邊，還是被一個銳利的金屬物插中了側腹部。

“砰、砰。”

來人還毫不留情的模仿了兩聲槍響：“什麼啊，是你啊，真無聊。”

切嗣看見對方的臉，攤倒在地板上：“這是我的臺詞才對，娜塔莉亞。”

女性用長柄傘的尖端又捅了他一下：“監控上面只能看到是穿著制服，腳步又這麼活潑輕快，我當然覺得是士郎啦。誰能料到衛宮切嗣去上高中之後居然連心態都返老還童啦，簡直是連蹦帶跳。”娜塔莉亞指了指桌上的筆記型電腦，那裡顯示著對於普通家庭來說數量和角度太過全面的攝像頭畫面，當然包括這些和整個宅邸周圍部分帶攻擊性的自動防禦裝置是切嗣一手操辦的，士郎則完全不知情。以冬木市的治安情況來說，大概就連市役所都沒有這種程度的防護吧。藤村家的老爺子在被委託搜集材料的時候，曾經因此動過乾脆讓切嗣開個安保公司的念頭，不過最終還是在切嗣面不改色地追加了一堆軍方用品後放棄了。

又在胡說。切嗣對這位年紀漸長可工作以外根本毫無成熟意識的養母一點辦法也沒有。就算不通過監控，娜塔莉亞也完全可以從地板上的腳步聲裡判斷出來人大致的身高和體重範圍，怎麼會把他跟剛剛升上初中的士郎搞混。

“先說好。”切嗣從地上爬起來：“我什麼都沒教過士郎，你可別對他用這招，摔傷了就麻煩了。”

“嗯～～男孩子嘛，就是要在摔摔打打裡鍛煉出來的嘛。”叼著煙的女性看著他整理制服，突然笑出聲：“切嗣你啊，還真像個父親啊。”說著順手就去抓亂那頗具代表性總是呈現貓耳形狀的短髮：“不錯不錯。雖說都是士郎在照顧你，偶爾還是挺有父親的樣子嘛。”

“娜塔莉亞……”小心地避開已經快要燒到制服的煙頭，切嗣無奈的掏出便攜煙缸：“不要掉到地板上。”

“哦哦。”直接把剩下的煙扔了進去，女性揮了揮附近的空氣，似乎要讓煙味快些散開：“士郎發起火來就糟了。說起來，你這個高中生怎麼反而先回家了。”

“有點事早退了，士郎還有社團活動。”

“哦？什麼社團？”

看到娜塔莉亞一臉興奮，感覺她知道真相後隨時會沖去學校對士郎“關心”一番，切嗣稍一考慮，還是決定保護好養子的自尊心，搖了搖頭：“沒跟我說。”

“嘖，才誇獎過你，現在就這麼失格。”女性表示失望：“看看士郎這麼勤勉，你這個還沒上幾天學就開始翹課的不良中年難道不感到慚愧嗎？”

“……畢竟我也不是去上學的。”

娜塔莉亞愣了愣，沒有接話。

“你這段時間在哪裡？”

“……北歐那一帶。”

明顯跟娜塔莉亞長期的管轄區域不相干，切嗣皺了皺眉：“出什麼事了嗎？”

“嘛……有些不得不去一趟的問題，郵件我收到了。”

娜塔莉亞坐回起居室的桌子旁，切嗣從冰箱裡拿出士郎準備好的麥茶，倒了兩杯端過來。

“情況不太好嗎？”所以比起通過郵件傳送情報，還是自己直接過來了。

“應該不算。”娜塔莉亞遞出一份資料：“雖然是個獨立部門，但是並不難查。”

切嗣快速翻看了一下材料，不由得吃了一驚：“娜塔莉亞，這是……”

“對。”女性又抽搐一根煙，但是並未點燃，只是夾在手指間：“他是我們的人。”

田中佑實（偽），男，24歲，隸屬於協會的獨立機構“阿賴耶”，擔任職務是守護者，不過協會內部往往因為他們那過於無情的工作態度，在私下裡喊他們“清道夫”。

“日裔……嗎？”雖然有著東亞方面的輪廓，但是那個青年怎麼看都不像是本國人。

“有混血也說不定，不過根據情報，那頭白髮是後天形成的，以前應該是黑髮，至於皮膚的顏色好像是因為直到十六歲都居住在沙漠地區造成的。”娜塔莉亞指著檔案上的幾行：“日裔是根據基因鑒定出來的。大概是幼年期所在區域爆發戰爭，父母雙亡，被鄰近的部族所收養，年紀太小雖然記住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外國人無法理解其本名，所以只能簡化稱呼，漸漸的就連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的原名了。”

“凱利。”在某個常夏之島，切嗣也曾經被這麼稱呼過。而凱利這個少年本身，也如同名字一般，被永遠遺忘在了那個島上。

“所以，資料上也沒有標注出本名，他被通稱為‘archer’。”

Archer——弓箭手，所以假名才是佑實（ゆみ)嗎……倒是有種意外地過於簡單直接的感覺，切嗣為了掩飾暗笑，喝了口麥茶。

“他在穗群原擔任弓道社的顧問，就我看到那次，用的是洋弓，不是和弓。”

“應該也有不少人被這一點所迷惑吧。實際上他在槍械的使用上也毫不含糊，擁有優秀的射擊成績，炸彈的組裝和拆解等必要技術也很過硬。”

“…………”

“更重要的是，相比起某個狙擊手來說，近戰的能力非常優異。力量的構成還是局限於肉體血統，不能算是協會中的一流，但反射神經靈敏搭配動態視線，擅長雙刀作戰，無論是暗殺還是大範圍的清理工作，都能安靜隱秘完成，跟某些做的太過顯眼甚至會被栽贓的笨蛋不可同日而語。偶爾有些能夠弄到些許情報的傢伙，以為做好了防範的準備，大概到臨死之前都覺得出乎意料吧。”

被連著捅了好幾刀，切嗣有些苦悶地摸了摸下巴：“那這位優秀的年輕菁英，又為什麼會到冬木來呢？總不會是要暗殺那個老好人市長吧。”

“‘阿賴耶’是屬於中樞直接管轄的獨立機構，它的任務和一般的轄區工作完全不一樣，內容方面也不清楚。所以協會同時會有兩個互不干涉的任務在冬木，也不算奇怪，只要你們沒有彼此影響，他應該不會對你造成障礙。”

“根據大河的說法，他去年也有段時間在穗群原代課。”

“去年嗎……我查一下。”娜塔莉亞飛快地在PDA上檢索：“去年是有一份守護者的任務報告，那段時間我不在冬木，所以具體的執行過程並沒有看到。確實是他，目標是個別處逃竄而來的殺人鬼，任務時間三個月，捕獲之後立刻處分，我是事後接到的報告，沒有打過照面。”

“所以這一次也還是派他過來，熟門熟路嗎？”

“虛構的身份也不用再重新準備，算是個適當的人選。只是苦了每年骨折一次的家政老師囉。”

想起那位有點熱心過頭，就學第一天就關心起切嗣的家庭生活的大嬸，切嗣有一瞬間覺得讓她休息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更何況田中——Archer做的飯確實很好吃……

不妙不妙。

切嗣猛然覺得自己這一天來的思路似乎都大大受到口舌誘惑的影響，實在不是一件好事。況且剛才和娜塔莉亞的討論中，總覺得有什麼關鍵的問題被忽略過去了。

“娜塔莉亞，去年田中在這裡執行任務的時候，你不在對吧？”

“是啊，北邊有個緊急情況，讓我過去協調。”有部分俄羅斯血統也是她被長期派駐亞洲區域的原因。

“那麼冬木這邊的代理人是誰？應該由他跟Archer接觸，並且負責處分完畢的善後。”切嗣的印象裡並沒有看到員警方面有關於殺人鬼的報導，所以應該是由協會方面私下解決的。

“那應該是…………”娜塔莉亞突然卡了殼。

“……”

“……”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然後用沉重的聲音共同吐出了一個名字：“言峰綺禮。”

“去年，轉交報告的就是他。”娜塔莉亞再度確認。

“那個陰險的神父還特意跑到學校來，同一所高中突然出現三張新面孔，簡直就是昭告天下般的可疑。”切嗣重重放下麥茶的杯子：“田中這次應該也跟他碰過面，否則應該不會立刻認出我。”

“我回來啦。”

“在這一點上你有些過度緊張了，切嗣，35歲的高中生應該算是比較讓人印象深刻的原因……並不能說明……”

“不，一定是他。毫無疑問。否則無法解釋Archer對我抱有的敵意，絕對是言峰跟他說了……”

“我可什麼都沒說過哦，衛宮切嗣。”

打斷切嗣罕見的慷慨激昂的陳述，是跟在紅發少年身後的男人。

而切嗣第一瞬間的反應是從椅子上跳起來，躲到桌子下面——幸虧他的理智及時制止了他這一丟臉的行為，不然娜塔莉亞大概會被氣得把整個起居室給爆了。

“士郎，你帶了什麼鬼東西回家！”

“老爹……”

“說鬼東西也未免太……”孩子氣，娜塔莉亞看著切嗣努力讓自己坐在位置上的反應，還是接著喝了口茶。

“鹽呢，拿鹽來！”說著切嗣自己走到廚房去拿出了鹽罐，朝著言峰撒過去。

“切嗣！！”這一次發火的是士郎。剛剛升上中學，僅僅到養父胸口的少年一把奪過鹽罐：“不許拿食物來玩！鹽粒掉到地板縫隙裡面很難打掃的！”

好像也不是這種程度的問題吧……娜塔莉亞覺得後頸有些發涼，看來這個家的主人其實是第三代吧。

“況且這樣對言峰神父太失禮了！他特意幫你把書包送回來了呢！”

仔細一看，言峰習慣性地一手放在背後，另外一手確實提著一個標配的學生包，那嶄新的程度和裡面雪白的課本是切嗣想忘也忘不掉的。

“這沒什麼關係啦，士郎君。”言峰微微一笑：“我很理解切嗣君不想做作業的心情，畢竟他上課時間一直在睡覺，下午還早退了。”

你從哪裡看到我一直在睡覺啊！切嗣以為自己聽到了血管爆裂的聲音，再說早退根本是因為言峰卸了他的關節。

“作為一個插班重讀高中的成年人，和同學年齡差距太大，課程又跟不上，一定會累積很多壓力，請你不要責怪他。我作為一個神職人員，本來就應該傾聽大家的煩惱，僅僅是這件神聖的法衣沾上了罪惡之城所生的顆粒又算得了什麼呢？”

“言峰神父……”看起來士郎已經完全被那道貌岸然的說教給騙了，他感激地接過了書包：“我替切嗣向您道歉。”

“無妨無妨。”最後的陽光從起居室的落地窗照進來，在言峰的臉上分割出左右對稱的鮮明陰影：“如果切嗣君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歡迎到保健室來聊聊天，就我個人來說，那就像是學校裡的懺悔室，我會誠懇的聆聽的。”

“啊，神父現在也在高中部嗎？那太好了，我很擔心切嗣在高中會不習慣，有神父在的話就沒問題了，請您多多照顧他，言峰老師。”

“哪裡沒問題了，問題可大著了！！”切嗣最後的忍耐似乎都體現在用手指扒拉著木制桌面上：“你這傢伙根本就是萬惡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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