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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万里如彀(中部)◤如彀◢,20

[db:作者] 2025-07-07 21:19 5hhhhh 6000 ℃

◤长空万里如彀◢  如彀•ⅩⅧ

  傲长空敢肯定,这是他有生以来,手下死得最惨的一份牛排。比他昨天在天璇餐厅切的那块小,可胜在——劲道。嗯劲道,他没觉得这个形容词有什么不妥,不服就叫那块牛排有本事来咬他。

  傲长空意犹未尽地打量自己的晚餐半天,总算抓到块成型的肉,他用厚实的西餐刀把堆在盘子中央,影响自己下刀的肉末拨到一边,兴致勃勃地把它揪上处刑台。碎尸万段在气息奄奄汁水中变身不规则肉块的牛排,并不能向这个只切不吃的神经病表达自己的不满。盘底烧造出的精致羽翼纹路全叫肉汁胡椒糟蹋得不成样子,和瑟瑟发抖的一小块漏网之鱼抱头痛哭。

  “……”

  机车族漂漂亮亮的能源之城的城主大人,忽然放下屠刀,但没有立地成佛,而是惯例地原地走神。最近傲长空的联想能力突飞猛进,在很多层都能发生飞跃,都是托师哥的福,风万里在师父墓前甩给他一堆——一大堆心理阴影,每个面积都很大。傲长空之所以不情不愿地承认那的确是心理阴影,是因为前天,也许是昨天,他真的很饿,饿出了低血糖,还没在便池上蹲多久,猛一起来却眼前发黑,伸手想就近撑着池子,一气乱摸差点栽进去。

  眼下就是它们大显神威的时候,傲长空面对盘子的花纹一个深呼吸,追悔不已,他大概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得那种冰裂元素的设计,而且完完全全是自找的。他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冲风万里喊“把你的剑,给我交出来!”,结果就被那把稀碎的剑吓得魂飞魄散,再被剑的主人那句理所当然的“我只剩下它”气得走火入魔。

  可他居然很平静,不像自己预想中那样歇斯底里,傲长空跨过那道漆黑的大门前犹自怒发冲冠,愤怒到要生生把那道孑然的身影揉碎了吞进去才好。但就在风万里转过身的瞬间,愤怒发出的雷鸣般的咆哮尽数消失,随后是好笑:他是怎么能够,傲长空简直要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出声,风万里他,是怎么能在膝头拜祭师父的灰都没拍干净的情况下,像模像样地吐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什么功亏一篑,什么成王败寇……鬼才会信,不然就地从墓穴里挖出捧灰来问问,鬼都不信。

  ——你们看啊,他在说谎,光天化日,这么拙劣的谎他都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哈哈哈哈。

  在心底笑到癫狂的傲长空,现实里只是抽起嘴角,他甚至没能找到引爆蓄势待发大笑的人,真是活见鬼了,傲长空发现周围一圈活人脸上的惊骇莫名都是真的,他们也回应给他“活见鬼了”的眼神,情绪比他的还强烈,因为撞见傲长空的表情。

  年度大戏,活脱脱的一场闹剧。

  始作俑者赤足站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仅有的剑悬浮在风万里右手边,每一寸都透着光。傲长空错觉他不是只剩下它,而是他就是它,有着一双碧眼的青色妖精,正在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的正午烈日之下现出原形,阳光好像能把他那种抽空灵魂后,宛如深邃草丛中寄居的墨绿色阴影般的落寞也照得澄明通透。

  风万里在他面前跪下,跪得狼狈,空气中仿佛漂浮着那种干干净净的水香,傲长空喉咙发紧,调动了迄今为止全部的自制,才没从士兵们手中将他夺下来,狠狠、狠狠按在墓园A区的阶梯上,才没真在钟破邪驾轻就熟地“坼权”、风万里冷汗骤下的瞬间大开杀戒。

  可脚底像生了根,他全部的暴戾,全部的冲动,都不能撼动他分毫,他就这样,注视着风万里,什么都没做。

  将士们因着他的反应,分明是松了口气,可他们谁也不表现出来,那是种极微妙的感觉,仿佛倾塌的天地般压在他们头顶的某些东西消弭于无形,非要形容的话,或许是时间——时间在狭小的洼地里盘旋流转,逐渐像打发的蛋液一般凝固停滞,一切都很慢,很慢,就在他们适应了压抑,而他前所未有的暴戾在临界值上徘徊之际,固体的时间猝不及防地消融了。

  因当事人特殊的身份而足以在能源之城大型典礼史上排进重大意外前三的事件,就在一片静寂中堪称轻易地化解,兵不血刃——这,该算是自制,算是冷静吧……?傲长空闭上双眼,微微仰起脸,笑他昔日昔时做完这一切,倒像那些他瞧不上眼的军校新生般羞怯,且行,且惴惴不安地祈求认可。

  他何曾软弱至此,何曾……自贬至此。

  那他应该暴怒,应该失态,应该歇斯底里?

  答案是肯定的。人们害怕他的愤怒,同时他们也期待着它,祝福着它,原本傲长空要收下时光之城和月神殿的贺礼,那是傲长空亲笔签下的十年合同,他们借花献佛,助他烧这上任的第一把火,做足了人情,给足了面子,摆足了姿态,现在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成不了焦点,还白白叫傲长空的人丢到城外去。城内人津津乐道着城主的好心,他们拿着意外流出的卷宗摇头晃脑,叹息他的一片同门情谊全成了驴肝肺。

  照理说他应该生气,暴跳如雷,只不过可能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更解气,人的命说到底就一条,别回头人都死了,城主气都还没消,那得多尴尬,尴尬得都能哭出来——绝对不是担心难得的热闹草草收场,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害怕日后城主抑郁,殃及池鱼。

  呵。

  傲长空有些漠然,机械式地转过头颅,去看那座新立的墓碑,而后才低下头。

  风万里也埋着脸,听候发落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发抖,人怎么可以抖得那么厉害,怎么可以喘得那样无力,却还强提起一口气不晕过去?

  ——为什么,如此勉强,如此勉强也要清醒是为了什么?既然清醒着,既然你向来不怕麻烦,既然已经是勉为其难了,为什么不肯抬起头,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啊,然后告诉我……告诉我,我“应该”吗,我情有可原的“应该”,依然向你过去替我开脱时所说的一样,“傲长空是一时气急,冲昏了头脑,本意是好的,结果也不坏”吗?

  那是风万里过去在师父面前惯用的借口,可怕的一成不变,区别好像只有说法,他的这个师哥,真的能够把同一个意思变着法儿地表达,次次不重样。

  傲长空有点搞不懂风万里,说法千千万万,可说法再怎么变,那到底是一个意思,师父不傻,又不是听不出味来。所以,究竟该说风万里耿直到愚钝,还是,根本就是坏心眼?可他的表情和语气,每次都郑重其事,直到最后自知理亏跪在阶下低眉顺眼,至少是看似老实的傲长空都忍不住了,梗着脖子噼里啪啦一通招供,完了瞪着风万里,那意思很明显:同门爱你都丢到熔浆里了吗!少说一句给我留口气你会死吗!不求你拔剑相助,至少不要落井下石啊!

  ——师父您看,我们三个人,无论如何……在我们师兄弟之中的谁闯祸后,总还是能聚在一起的,形式不重要,就好像说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就在这里,您恰好也在,那您来评评理,您先听我说,听我说完您再动手打我,我都没有一句怨言。我是最知道师父您教训人的闲工夫只多不少,不像他们,不像现在,不像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师哥也就算了,他就是那么个德行,一直那么恶形恶状的,您知道,您一定知道他少不了幸灾乐祸。可师哥之外的人,也信誓旦旦地那样认为。

  因为合理,所以是对的。

  因为合理,所以是应该的。

  因为合理,所以,那就是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又凭什么?

  现在,他们的立场发生了逆转,现在,跪着的是他那永远不会犯错的师哥,站着的却是他这个祸篓子,傲长空眼底笑意恍惚,仿佛他只用眼神就能死皮赖脸地跨过永诀的阴阳,追到那个长眠不醒的长者,把他活生生拽出来,向云太息喋喋不休地喊冤叫屈。

  好像一直以来,他在云太息膝下所做的那样。行事乖张跋扈的青年,不肯示弱地仰起脸,目光灼灼,说出的话犹在耳边。

  「我不觉得擅闯档案馆,还去法医鉴定室闹事我做得有多正确、多占理。」

  「我只知道如果时间倒回去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干……唔,打人是不会的,您别那么看着我,欸,师父您跟我们约好不管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打断的,我说完再打也不碍着您啊,风、风万里,欸你愣着干嘛还,快拦着师父……」

  「好好好,我不废话,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打算逃避惩罚。」

  「徇私枉法的事情师父您不会干的,就是知道您会狠狠罚我,就是清楚这一点的前提下,我还是那么做了,因为——」

  一种极寒、极冷的东西,从滔天的怒焰核心丝丝缕缕逸散,将那团炽烈的火整个冻住,晶莹剔透。那种从暴戾的尽头生出的东西,在这场沉默的师徒会之间蔓延,深深、深深扎根进能源之城主人的身体里,那么冰、那么凉的温度,仿佛有生命的活物,通常人们说,这是寄生,它会榨干宿主最后一丝生机。

  铺天盖地的质问、困惑、狂暴潮水般退去,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感受不到自己的思维,原来打碎一切的冲动,和憎恨一切的暴怒,当它们将理智吞噬殆尽的瞬间,竟是冷的,竟是空的。傲长空不再望云太息了,封存在墓穴中的灰烬,早已不是云太息,死去的人什么都不是,是他太蠢,现在才明白,师父真的死了,那个静止的死亡帮不了他们,世界是属于生者的。

  「因为,我觉得非那么做不可。」

  ——其实啊,其实。

  最没资格说,“我不懂”,最没立场说,“凭什么”的……是我,因为我从没真正觉得,我是错的,师父您其实知道,要我这种人认错,究竟有多难。

  所以,那么——

  你又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什么,风万里,你在这里心安理得地等待我的命令呢。

  觉得非这么做不可,是吗?

  傲长空站在那里,破天荒地善解人意:你胸有成竹,你料事如神,你自以为是,你和当年的我一样自认为设想到所有可能的代价,权衡之下觉得不过如此,是啊,和我们想达成的目的相比,支付的代价只有在根本算不得什么的时候,我们才会去做所谓的放手一搏,毕竟猛兽族说我们机车族里,没有一个人是合格的赌徒。

  你什么都算了进去,一切的一切,都在你预设的轨道上行驶。

  这座城池,所有部下,那些将士们,他们要顾忌的实在太多了,风万里逃出来的地方是战斗检测和判定系统堪称天衣无缝的廉贞,那么这些人,他们怎么敢同风万里这个怪物开战,要怎么才能生擒他,又如何有胆量在能源之城的先烈面前动武,血溅云太息那未寒的尸骨?

  将士们不敢,傲长空不敢,他风万里……自然也不敢。

  于是一局棋,谋算了所有人的愤怒,所有见不得光的私欲,所有这些愤怒和私欲蔓延的边界后,他慨然赴死,只不过是因为,生命作为代价,已无以复加。

  ——很好,风万里,你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我和师父不同,我活着,但我何尝不像死去,甚至不比死去,因为这样一个活着的我,你没有兴趣、没有必要知道我在想什么,全是猜测、推断、估计,全是……

  天枢宴会厅的天花板,和能源之城公墓上方阴沉的天空,在封闭的视野里如出一辙,他在辉煌灯火中长长地吐息,那种又痛又涩的声音也别无二致。好久没这么饿过,傲长空无动于衷地想,饥饿持续久了,会分不清绞痛的来源,只觉得关涉的部位都在战栗,就好像身体生生将暴戾遏止后,痛楚此起彼伏的感觉。

  ——全是,该死的“应该”。

  那个时候,将士们在等他下令,风万里也在等,可傲长空如何不是在等,不同的是他不知道在等的是什么,不同的是他的等待是全然无望的,愤怒,他如风万里所料地愤怒,可他们对他的愤怒一无所知,不知道瞬息之间他们的城主心念百转千回,不知道他的杀机,不知道他的暴戾,不知道他摧毁一切的冲动起初只是因为,他们掰折风万里手臂的力度在傲长空看来极大,和那种钳制着风万里跪下的模样,和一批记忆卡里反复出现的影像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他们也不知道,触碰风万里时,那种下意识的抗拒,瞬间将傲长空的理智摧毁殆尽。

  「轻一点儿……」

  傲长空吃痛似的在心里低喃,那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响彻他的大脑,脆弱婆妈得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絮絮叨叨着:

  他现在不比过去,那具身体到处是伤,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痊愈了的,未来得及痊愈的。

  坼权已经震荡了他的战斗能量,少则三日,多则一周才会完全平复,眼下别说是暴起动粗,就是维持躯体的防御都很吃力,一把水果刀都会伤他。

  他的膝盖被踹过太多下,那么刺耳的声音,不可能没伤到骨头。

  还有肋骨,你们根本不能想象情况要紧急到什么程度,而他的身体要虚弱到什么地步,才会在胸外按压的过程中,按断他的肋骨。

  事实上,就算岳纪哲替风万里验伤后显出难得的正经,即便傲长空算是全程跟踪下来,了解伤情和直击伤势形成的现场,依然是两个概念。清云逸交给他的记忆卡,直到那晚傲长空从岳纪哲处回到天璇,漫无目的地整理抽屉时看见,才想起这么一茬,进而回忆起那个吊儿郎当将领郑重其事的神情,他本能地从那些精巧的存储器上感到某种危机,尚未读取便已双手颤抖。

  那天,傲长空彻夜未眠。

  他向来不乏上穷碧落的豪情,亦有下尽黄泉的勇气,凡事只求个明白,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怕什么代价,什么代价他都堂堂正正担得起,要皱一下眉头,他从此就把傲长空三个字倒过来写。

  「您的性格实在有些残酷。」

  女人坐在他怀里,左手拇指侧按在自己唇心,其余手指则托着下巴,巧笑倩兮,眯眼半真半假道。他不得不承认有点喜欢她,或者不如说她那股子风月场中逢场作戏的狡黠,把一颗心抛却在红尘里放肆地嘲弄,所有承诺、真诚、温存俱是一纸空文。凡夫俗子久堕人世,见恶行恶,从善扮善,能有这么一个人,允许来访者随时从其卑污里得知自身并非一无是处,很容易叫人心思拂乱地放下戒备,她的察言观色却不知是瞧透多少世态炎凉之后,有的那种点到为止的调笑。

  她说他本性残酷。

  她还说,倒写他的名算不得什么,正如所谓的代价于他而言,不值一哂。

  究竟,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无能为力,才会最终敛去年少轻狂?又是何等龌龊得触目惊心的真相,方能瞬间摧垮甚高自视?

  他计较,他暴怒,甚至不是为着风万里吃苦受罪——傲长空在云太息墓前,静静揪出潜藏在阴暗角落里,比下水道的淤泥脏污百倍有余的自己,他剖开他,他不舍得用“它”来形容它,他就是他,他的一部分,他的全部。看啊,他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站在地狱的门前,泣不成声,战栗不息,可他会推开那扇门,这个人从来不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

  「我不在意他的伤痛不痛,尽管我理应在乎,我强迫过自己在乎,但注定失败。」

  「我在意的只是……」

  「只是,他们碰了他,只是,这一次,依然在我眼皮底下。」

  如果要为他的愤怒找到什么直接的理由,那么,他的所有权遭到侵害,仅此而已。

  无名的邪火,早在昔年荒诞不经的淫梦中露出端倪,那时他在惊骇莫名中落荒而逃,如今却先一步自断退路。他以为那个无眠之夜里自己狂暴的杀意是因为不堪入目的影像,因为影像里永无止境循环的折磨、羞辱和虐待,因为他竟然在某个瞬间,睁着尽赤的双目,嘶吼恳求那双碧眼就此合上,再不复启。

  为什么不让他死,为什么他不死,为什么他还不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不是的。

  他们一定会惊讶,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是啊,只要愤怒不就好了,只要傲长空的愤怒足以杀了那个人,或者只要他愤怒着这件事情本身,就能叫一个叛徒万劫不复。

  人们不会知道一个去过地狱犹如行尸走肉的鬼魂,有多渴望在烈日下化为飞灰,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眼睁睁看着真相撕开薄薄的遮羞布扑上来的惊恐,不会明白最后一丝理智湮灭之际刻骨铭心的绝望。从未有过那样的梦魇,让傲长空即便在深眠中清醒地悔恨着躯体的过度疲惫,因为睡眠是毫无征兆降临的,再年轻强悍的身体也有它的极限,持续的狂怒一再透支体力后,它不由分说地撸起袖管,将洪水猛兽般的意识。

  这个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人终于连梦境都无法控制,那个梦不再是模糊的雏形,不如说它同样陷入了疯狂。他置身影像中的营帐,那样富有实感的细节几乎让傲长空怀疑他其实亲临过那座囚牢,他撩开帐幕,不,他抛掷它,他撕开它,以一种他无论如何无法理解的如狼似虎的急切。入眼……入眼是那具原本应该毫无瑕疵,却已伤痕累累的躯体,他没机会细看,没机会欣赏,因为梦里的他血脉贲张,视野早已模糊,毫无顾忌地感到遗憾,傲长空残存的或许他只肯称之为人性的东西被他的种种用词激怒,在渺远的时空捶胸顿足,而他充耳不闻。

  毕竟连近在咫尺的,只一眼就叫他疼痛难当的风万里的目光都没能阻止他,没叫亢奋至极的他在梦里有哪怕一丁点迟疑。

  傲长空的闯入在一开始就惊了那只青色的鸟,他曾在影像里反复见到过风万里这种受惊的反应。蓝魔蝎似乎喜欢吊着他,傲长空印象里的那道不设防的身体总是孤零零地垂悬在偌大的军帐正中,叫体重压得笔直。风万里永远低着头,更早的一些记录里,他每每都被蒙着眼,后来反而省却了这一步,实在是因为要他睁开眼反而极难,他会在帐门处传出响动时条件反射地试图并拢双腿,仿佛是这一点点聊胜于无的遮掩便能粘合支离破碎的尊严,过于匮乏的体力和酸麻的肌肉使得这个动作徒劳得让人心碎。

  可风万里浑不在意,他固执如故,直到不久后的某日,蓝魔蝎玩够了他,倚在座中半眯着眼,噙笑注视他携着一身欢爱痕迹,站立不稳地被半拖出去刷洗,目光悠悠落到脚镣上。傲长空居然能解读那个眼神里的深意,几乎是在下一个画面中,兽族巫师不出所料地拎来副崭新的足枷,连接环扣的不再是铁链,而是一根能把风万里固定在双腿大张姿势动弹不得的钢棍。

  傲长空不明白,为什么梦里那个人会闪电般抬起头,一双泫然欲泣的碧眼里是他从未在影像中见过的神色,为什么那比空洞无神还要他心悸的目光扫过来,他依然没能夺回支配权,而是在汗水和喘息中。他先是无法醒,像所有被噩梦魇住的人一样和身体断了联系,此后还是无法醒,这次却是食髓知味,却是自甘沉沦,他恍惚间想起那个最早最早的梦境里,自己同样稀薄得可怜的道德感,他实在很会给自己开脱,因为当他其实没有任何理由开脱的时候,傲长空做了,也就是做了。

  梦境里,傲长空疯狂拥抱那个虚幻的人偶,那个渴慕已久的躯体,他食尽每一寸肌肤上的汗水,从一道道鞭痕里吮出血。挚爱的腥味点燃焚身的业火,将他一切的希望,所有的绝望,连同全部的温情、疼惜、暴戾、愤恨和残酷投进去,他开始张开嘴啃咬他,他作势吞食他的耳垂,他在他耳边嘶吼,语无伦次到只剩断续的音节。

  如何能推说是梦,如何能辩称,他却是不知梦?他需要把脸皮砌得多厚,需要把骄傲踏得多碎,才能够在清醒后凭一句“不过是梦”一笑置之?

  那分明是他的不堪,他的欲望,亦是他的愤怒,他所寻求的真相。

  不知道,也好。

  不明白,也好。

  就由着傲长空的欲望只在傲长空身上发酵,其实有何不可,为何不好?否则他要如何用这种理由予风万里一条命,又该叫这条命以什么面目存续,他们之间那本谁没顾着谁的烂账,怎么犯得着留在风万里最后的日子里去给他添堵。

  人非木石,他从风万里身上所得已是颇多——不甘心?不甘心能怎样?他已经不能再见风万里,不能回忆起他身上那股淡雅的体香,不能唤醒他被自己一个擒拿勾在臂弯间的触感,甚至最喜欢的俏皮又叛逆的食指勾住伞柄的那份谐趣,都被晦暗的欲望变得不堪起来。

   “送他……去他该呆的地方——别让我再看见他。”

  再见面的时候,便是廉贞军区的刑场,傲长空大概没有观刑的必要,他不在场,合理正当。

  那么,墓园最后这一个凝视,已是永诀,他漠然想,傲长空和风万里,所谓的最佳拍档,竟是连作别之时,都没有对视的默契。

  傲长空连一个自嘲的笑都给不了自己,那种极冷的东西难道冻住的不是他?说起来,风万里的发色也是清清冷冷的,还有他的手,傲长空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他体质性寒,成年后指甲根部的半月形渐渐退得不见了,他自己倒是很习惯,不怎么在意。傲长空不由失笑,原本这种小常识,还是军校那些个亲近他的女孩子讲给他的,他嘴上不以为然,扭过头第一个找的人就是风万里,暗地里着急好一阵子,瞅见猪蹄猪腰之类的玩意儿,愣是惴惴地不敢劝风万里去吃。

  他们有千年的寿命,而他居然现在就开始怀想风万里,傲长空庆幸的不过是欲望之外他依然会心疼风万里,他心疼起来反而比以前坦荡,大概这就是脸皮奇厚唯一的好处,毕竟他不需要顾左右而言他。

  不需要……不需要,是啊,藏着掖着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没有必要,多么吊诡……

  “——!?”

  傲长空可以确信的一件事是,走神时被不明生物突然袭击,绝对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如果这个前提再加一条,那就是走神只是为了全神贯注地想些总归不太光彩的事情,那么遭到的惊吓程度取决于,这件事到底有多么羞于启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招呼都不打“嚯呀”还是“嘿哟”一声,冷不丁从他两腿间钻出来的那么个顶着蓝色头发的生物,把能源之城城主大人吓得魂飞天外。傲长空整个人都猛地一弹,他早忘了气氛沉闷的晚宴,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这种问题,他饿空了的大脑几天前就没办法思考了,结果就是他的膝盖狠狠撞到厚重的桌面下方,疼得傲长空一抖还抖得余波未平。

  傲长空到底还能眼疾手快地把震落的餐具接住,一张奶胖都还留着的小脸正在明晃晃的刀叉下仰着,他默默和那个生物对视,被闯进视野的蓝色弄得一时失神。

  哦,蓝色生物,神他妈的蓝色生物。

  他好像还抱过这个小鬼,没记错的话,这个两手分开攀着他大腿的小东西,是打月神殿来的?叫什么名儿来着……

  月神殿少城主张开牙都没长齐的嘴,咿咿呀呀喊钻了一路桌底好不容易认出的熟人,表情那叫一个自信:

  “嗷长咚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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