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平和岛静雄有点懵。

现在他坐在机场酒店的餐厅里，座位靠着角落的落地窗，阳光透过薄薄的棉麻窗帘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摇摇晃晃一层浅灰的蕾丝花影，仿佛湖面微波浮动。他对面坐着黑发的青年，换掉了昨天来时的衣物，穿着一件暗色的细条纹衬衫，却又不好好打上领带，反倒把一两颗扣子解开，若有若无地露出锁骨。袖口也不扣好，松垮垮地卷到手腕上方，一手戴着腕表，另一手是空荡荡一截小臂，腕骨轮廓凛冽，绮丽的线条向手背延伸，洁白的皮肤下浮动着隐约的青色纹路，横贯秀雅的掌骨之间，五指清癯，指尖纤细修长。他的视线顺势往上，掠过瘦削的手臂肩膀，停留在他的脸上。晌午之前的太阳轻而稚嫩，他的面颊边缘被镀上柔和模糊的金色，因为垂着眼，连睫毛都看得分明。

他显得精致和性感。精英人士才有的锐气不曾完全彰显，高档的优雅却又被他随意折叠揉皱，懒洋洋地锉去两分咄咄逼人的棱角，再恰到好处地添上一点诱惑，非常适合他并不英气的清隽面庞。他敛去了平时隐隐约约的锋利感。直到这时，平和岛静雄才明白为什么他伪装性别时从未被识破——他对这个性别的气质拿捏得无可挑剔。以相貌为基底，他随心所欲地改变自身的气场，如果不是他知道他真实的性别，眼下他看起来就是一个Omega。

他只觉得可怕。这份过于熟练的性别切换令他晕眩，陌生感让他有点缺氧。他下意识地去开动自己眼前的早餐，刚拿起叉子却见他抬起头，正巧对上他的视线。他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顿时挑起眉毛笑了：“小静，在看什么？”

他的叉子当啷一声叉歪，白瓷盘子上刺耳地咯吱了两下。金发的青年恼怒地横了他一眼，却见他唇角一翘，瞬间流露出的一丝气势转眼间无影无踪，他干脆妩媚状托腮笑着望着他，手指一收一卷抵住下巴，歪过头：“我这样好看吗？”

“我说你别……！”静雄完全是凭着上司对自己的叮嘱才没当场发飙，但折原临也已经毫无顾忌地噗嗤一声笑得发起抖来，他用手拼命压着嘴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另一手则指着他的脸：“小静你……哈哈哈哈表情超赞……等等叉子被你捏弯了哈哈哈哈哈……”

“闭嘴！”

为了任务，为了任务。他在脑内反反复复把这几个字过了几十遍，才勉强冷静下来没去揍他，金属叉子则已经被他揉成一滩软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和这个人一起执行任务。他习惯了和门田那样耿直稳重的人搭档，而眼前这个人十句话里九句半都能在骗他，剩下半句绕两个弯继续骗他，仅仅是控制住不去打他就已经令他精疲力尽了。更何况。静雄怒气冲冲移开视线，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更何况他们还要扮成已经结合过的……

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和临也手上成对的戒指。

行动科王牌又一次就觉得自己的警员生涯可能就要葬送在这次任务上了。

得知要和折原临也一起执行任务时，他刚刚度过一次发情期，还请假在家卧床休息，接电话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听到这个消息后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栽回床上。上次和他一起勉强拍档一回后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电话那头却没有丝毫同情，紧跟着又是一个重磅炸弹：“还有就是，你要扮成折原的Alpha。”

“……什么？”

“你们是以已经结合过的伴侣身份和对方见面的。你是Alpha，他是Omega。”

明白过来这句话的瞬间他直接就把手机丢出去了。一半是因为惊吓，一半是因为暴怒。

平和岛静雄是好部下，除了时不时情绪暴走造成误伤外，他一贯绝对服从命令，为了完成工作不惜一切，但这次他真想搭上一切对此表示拒绝。他不在乎性别捏造，因为他本身就是克服了性别障碍的存在。他也不在乎和别人扮成已结合的伴侣。但他很介意和折原临也搭档做这事。

然而就算介意也没有用，上级的命令他是不可能反抗的。他原以为扮成伴侣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在酒店下榻的第二天上午，临也喷完合成信息素后取出那对婚戒时，静雄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他和戒指一起从十九楼的窗户丢下去。

“戴上吧。”伪Omega已经套上了属于自己的那枚，小粒的钻石在他的无名指上闪烁发光，是小巧的希腊字母。见他依旧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临也叹了口气，“这个有用的。”

静雄瞪着他。

“在有些人的观念中，只有真正永久性结合的伴侣才有资格佩戴成对的首饰，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嘛当然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所以快点戴上。”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强硬的玩味。他晃了晃首饰盒，嘴角又勾起来了，“还是说，要我帮你戴？”

静雄毫不犹豫丢下一句去死。他转过身，想了想又不情愿地补了一句：“……等我换上衣服。”

他尽可能磨磨蹭蹭地换上衬衫。他的衬衫和临也身上的款式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浅色的，多了一条配套的Y字背带，双肩被三角边勾住，笔直的下端平滑地覆过后腰。他规规矩矩扣上所有的纽扣，同样喷了信息素，最后才不得不面对那枚戒指。临也懒洋洋地倚在一旁看着他磨蹭，他的表情明显是在说：你逃不掉的。

他凭空觉得一阵不爽，啪地劈手夺过那个被藏青色丝绒包裹的小包装盒，将戒指胡乱套上。金属冰凉，硌得他难受。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却冷不丁地听见对方说：“把Alpha的标志朝外会比较好——别这样看我，这也是规矩。”

规矩全都去死。他压着火气把那个小小的“α”旋向外侧，再开口时因为过于恼火，都有些瓮声瓮气：“你对这些很熟练啊。经常戴这种东西吧。”

临也开了门，顺手将房卡塞进口袋，听了这话愣了下，接着就神色莫名地笑了：“怎么，你很在意？”

静雄闻言咣当一声重重关上门，差点把门从门框中扯出来。他刚想说滚，却陡然看见同一层拐角处的房间里也有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走出来，那句咒骂便硬生生压回喉间。紧接着，手臂上突然一重，他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是对方的胳膊挽了上来。他几乎不和人贴得那么近，顿时就像受了惊的动物似的，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你干什……！”

“嘘。你想被人看出问题吗。”

宛如新婚夫妻蜜月里调情，他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他立刻僵住了。临也竖起的食指暧昧不明地压在他的唇上，指腹软而冰凉，却又像是燃着火，一时间他只觉得唇间滚烫，初次见面的那天发生的一切顷刻间浮上心头：难以言喻的香味，垂在胸口的发丝……他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太近了。他完全没准备好和他有这么近的接触。他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嘴唇，触感状若薄雾。他的脸也那么近。他望着他的眼睛。深而诡艳的酒红漩涡。

心脏骤然狂跳。你他妈的离我远点。他想这么说，但声音堵着。对方圈着他的手臂，几乎要把他压在过道的墙上。“别这么紧张嘛，”他小声调笑，“我们现在可是情人，肢体接触是正常的也是必须的。不习惯的话，现在就认输吧。”

认输？

平和岛静雄绝不喜欢被人挑衅，尤其不喜欢被折原临也挑衅。他也绝不可能向折原临也认输。路过的那对情侣细细的笑声飘了过来，他斜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正在对他们偷偷指点着，叽叽咕咕笑得乐不可支。他只觉得被人莫名看了笑话，而这一切全都是折原临也的错——是的，都是他的错！

他的脸上露出了只有准备动手揍人时才会有的笑容，青筋狰狞地开始在额角跳动，他拍开他的手。

“别做梦了。你别忘了，现在我才是Alpha，该认输的是你。”

接着，他像个真正拥有着Omega的Alpha似的，狠狠一把搂住了他的腰，保持着这个姿势就把他拖着往电梯口走去。

临也倒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而他力气太大，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撇成两截了，于是明白自己踩着了老虎尾巴。他笑着叹气，一点也不在乎，反倒娴熟地用身高劣势装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柔弱模样，把他的手臂搂得更紧，无辜地做出被他紧紧抱着的样子挤在他身上：“真的吗？这种事可不是靠力量就能行得通的哦？”

他故意不说清楚是哪种事，但只见金发的青年面颊一抽，然后他腰椎骨又是一痛。于是他窃笑着，两人赶过那对傻笑的情侣，他将他推进了电梯。

“您好。请问你们二位谁是折原先生？”

静雄正被烟瘾和戴着戒指的不适感折腾得心烦意乱，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一惊之下差点扫翻了自己作为早餐的牛奶，临也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按住，接着起身转向来人，挂着微笑向他伸出手：“我就是。早安。”

他转身的刹那身形逆光，五官轮廓悉数隐匿于光影，在金色的晨曦中恍若繁花镜像，一时美得令人窒息，来者明显愣了一下，顿了两秒才握住他的手：“……呃，您好。”

他们握手。从陌生人隐约的气味中可以判断他是个Alpha，更何况他握手的时间长了太多。

一旁的静雄面无表情。他通常都是这副模样，有需要的时候——比如现在——会更冷漠一些，因为这样他看起来更吓人，也就更像一个Alpha了，但这个人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他看了他一眼，被他的表情吓得神色一滞，立刻就把临也的手松开了。

黑发的人故作责备地扭过头，在陌生人看不见的地方冲自己的“Alpha”扯出惯有的坏笑，接着立刻又温柔地笑着回身道歉：“啊，真是不好意思。他是平和岛静雄，是我的Alpha。”他装作不经意地晃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又责怪——其实如果要他自己说，用“嗔怪”更合适——地看了一眼和自己戴着成对戒指的人。“小静，不要总是那么吓人嘛，你把博士先生都吓到了哦。”

“……”静雄觉得自己才是真正被吓到的那个。临也的语气让他头皮发麻，他决定不说话。

没想到对方得寸进尺，突然就凑到他跟前，又把他吓了一跳。“好了啦，别生气。”他声音小了点，但仍然是刚好能被第三人听到的程度，腔调则让静雄浑身又是一炸。“总是摆着那么可怕的表情的话，是不会受Omega欢迎的。”

说罢，他稍稍前倾了身子，顺势就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呆愣着看着他们的、被称为“博士”的中年男人刚从金发青年的眼神震慑中回过神来，见此情景再次傻眼。而如果说他只是被这露骨的夫妻调情震惊到，那静雄自己就是彻底死机了。

“……”

“…………”

面对单细胞生物，演戏演得太出神入化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折原临也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一切：不仅事态被他主导，连从来不按自己计划行动的怪物都难得地受他掌控，成就感前所未有，他在心里乐得几乎笑翻了天，表面上则还是隐隐有点可怜的神情，配上他原本就柔和的容貌，刹那间无比令人怜惜，旁边的男人立刻咳嗽了一下。他顺手捅了捅当机了的搭档，看似安抚，实际上则是在提醒他别死机死得太厉害，被人看出来就糟糕了。

当然他明白，如果这时候被戳穿，那全都是自己的错。毕竟平和岛静雄可跟不上他这一出又一出。

但他勉强是跟上了。金发的青年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拧住了他戳过来的手，捏住手腕。他手指同样纤瘦，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力量有多可怕，而此刻他被他闹出一身冷汗，继而怒火中烧，他报复性地掐紧他，临也当即就觉得自己手腕要碎了。

“……受不受欢迎无所谓啊，”他一字一顿，魔神般笑得咬牙切齿，“被你欢迎不就好了吗。”

“呜哇~好强的占有欲啊，真可怕。”他的“Omega”笑着偏过头，语气有点服软了似的，“小静，这样手腕很痛的。”

平和岛静雄本来是想强吻回去的，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正被对方玩弄着，只是之前的搂腰已经是他的极限，又被他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顿时外焦里嫩，于是只好眼刀杀人。他的眼神在说：你给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滚去下地狱。

但后者只是故作天真地朝他眨了下眼。

两人收手了。临也玩得开心，但一半是出于自己纯粹的乐趣，一半也是为了更加巩固两人分别伪装的性别。现在，旁观了这一切的男人看上去是彻底不会怀疑他们了。当然他知道事后免不了被静雄追着暴打，而且估计会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但这完全是值得的。

被吻上的瞬间，金发青年的神情简直有趣到了极点。

他兴高采烈，几乎忍得有些辛苦。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坐下，十指交叠，优雅无比：“田岛博士的来意，我知道的哦。”

田岛浩人，根据警方的资料，是年轻有为的生物医学博士，从东大毕业后又去了美国深造，三十多岁便当上教授，尔后又进入顶尖的医学研究所工作。因为专于学术，年近四十才成家，眼下女儿刚满七岁，全家定居美国，夫妻关系和睦。记录干净，没有任何污点。就是这样家庭事业双丰收的成功人士，一个月前突然从美国的住所失踪，不知去向。因为他所在的研究所掌握重要医学技术机密，警方立刻对他展开追踪，近期才得知他已经潜逃回日本。

他用某些方式躲过了警方的追查，却选择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医学博士推了下眼镜。谈起正事后，他就显露出严谨和掩盖不住的忧虑。“他们说您能帮我。”他微微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泛白，“接我回日本的人说，只有您能帮我。您是做什么的呢？我并不了解您，您是律师吗？”

“和博士您一样，我的职业也不重要。”临也这么回答。

静雄看到这个中年人白了脸。“有人要杀我。”他突然说了一句。

“我知道。不然您也不会来找我了。”

“您都……您都知道多少？”

临也朝他笑着：“我想知道的还没能全部知道。我只知道您在东京呆不久，因为警方迟早会找到您，毕竟，您和那些没了腺体的尸体有关——啊，当然，并不是很直接的关系。”他看到对方的脸彻底白了，冷汗冒了出来，神情便安抚了一些，“毕竟您是被胁迫的。您很出色，他们需要您这样的人。”

“他们威胁我……他们绑架了我的女儿……”

“这个我也听说了。所以，我是来帮助您的。至少和我们在一起的话，您不需要担心。”他瞥了静雄一眼，后者冷冷地回看他。“我的Alpha会保证您的安全。但您必须对我说实话，不然我没法帮您。”

对方没开口，显然是在做思想斗争。黑发的青年探过身：“那我先从我所知道的地方说起。您的研究，是和基因改造有关的吧？”

田岛望着他一言不发。他的研究在圈内人尽皆知，这倒不是什么秘密，重要的是他到底在用自己的技术真正做些什么：基因改造，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性别改变。

“……有很多人想改变自己的性别。”他冷静下来了，开始显得有些疲惫。“身为Omega的您应该是能了解的。无论多么出众，多么优秀，Omega始终处于被压迫、被掌控的一方。他们无法做出选择，他们数量稀缺，却承担了绝大多数的生育任务，每年都有大量的Omega因为过度生育而死亡。他们会受到Alpha的侵害，但侵害者不会受到责备，因为他们只是被Omega们发情期的信息素影响，受到了本能的召唤。虽然……但我能明白这种渴望改变的心理。他们不过是想逃离生理和本能带给他们的……”

有一个瞬间，平和岛静雄在折原临也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波动。田岛博士在说话，并没有留意，但他看到了。在对方提到本能的时候，临也在转瞬间露出了隐约的、可以称之为厌恶的眼神。

“我能理解。”他简单地说，突然打断他，田岛显得有些愕然。“但我是否能理解，和您的现状没有任何关系。胁迫您研究这一项目的人，拿孤儿院还未转变的孩子做了实验吧？”

“……！这、您……您是怎么……”

“啊啊，不用担心，这一切我都不关心。事实上，这是您需要关心的事。孤儿院的事被警方察觉了，所以您才会被盯上。从身为学者、毫无反抗能力的您身上寻找突破口下手是最容易的。被警方盯上的话，您在那个——姑且称为组织吧——那个组织的位置就危险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来杀掉您。所以才会有人建议您来找我。”他顿了一下，垂下眼来，慵懒地转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婚戒，“我确实有做这方面的咨询工作。我的建议是，您去自首。”

中年的博士呆愣地看着他。他想摇头，但临也又一次打断了他。“您无处可逃。”他安静地说，依然玩着戒指，没看他，“让警方保护你是最明智的选择。您很聪明，回到日本后，还没被他们察觉，但您坚持不了多久。您要做的就是趁着他们发现之前，让警方对您进行保护。”

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看上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中年学者吐了口气，点点头：“既然您这么说……我知道了。”

黑发青年复又抬起眼来。然后他绽出一个和平时最接近的微笑：“那太好了。”

平和岛静雄听不懂两人的谈话，对他来说这和猜谜没区别，而他也没兴趣了解。见两人都一副正事说完的样子，他便站起来。“我去抽烟。”他冲着临也这么说，又朝一旁的男人点了下头，便径直走出餐厅，把他俩丢在原处。

他一边走一边顺手将微型窃听器塞进了耳朵。他走到酒店外的门廊下，混着阳光气息的晴日微风扑面而来，他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点。他从烟盒里颠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后又去摸打火机，无意间瞥见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并不粗犷的圆环，细巧的希腊字母，和对方手上的是一对……他咬着烟，将脑袋重重地在身后倚着的墙上磕了一下。

——明明是伪装的身份。

他烦躁得呼吸都要冒火，将烟从嘴里拿开。指关节碰到了嘴唇。二十分钟前他突然亲上来的时候，他是真真切切一点准备都没有。肢体接触可不包括接吻，虽然他吻得非常轻，只是蹭了一下，像羽毛掠过。他用手背在嘴唇上狠命擦了几下，接着发现自己脸颊发烫。

他可没忘记第一次见面就被他逼得发情期的事。

所以，就算是想要打消对方的疑虑……为什么要接吻呢。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他将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大口，让辛辣的烟雾卷过肺部，再湿热地吐出来。通过窃听器，他能听到餐厅里的人又扯了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专业词汇。折原临也的声音依然煞有介事。他太擅长欺骗了，简直无懈可击。他慢悠悠地吮着美国精神比其他牌子塞得更紧的烟草，突然就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说：“真是优秀的人啊，折原先生。而且不仅头脑好，长得也很好看。”

他眼皮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开始说这个，临也的声音则纹丝不动地回答道：“过奖了。我只是个普通人，靠这种工作赚点蝇头小利而已。”

“怎么会，您是很厉害的人。已经结合了的话，还真是有点可惜呢。”

“田岛博士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依旧觉得结合很可惜吗？”

“只是对Omega来说。毕竟，身为Alpha是可以标记多个Omega的。”

平和岛静雄再不懂人事也听出了这话不对，更何况他也不是完全不懂，他当即就想折回屋内，却又不得不停下。阳光下的酒店门口热闹喧哗，远远地一辆轿车开过，走下来的正是早上在走廊上碰见的那对情侣。他立刻顿着脚步，迟疑的片刻，耳内传来临也沉默之后的笑声：“您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您和您的Alpha，其实关系并不好吧？”窸窸窣窣的间隔，“看，手腕上青了。我喜欢漂亮的人，对我来说，您很美，而且很聪明，是完美的Omega。您对任何一个人都那么有吸引力。”

是的，总是这样。他的心跳倏地停滞一拍。他那么有吸引力。扮成Omega时，他可以吸引到任何一个Alpha，而保持着Alpha身份时，他又可以让几乎任何一个Omega对他屈服跪拜。他身上带着致命的磁场，而他也擅长这个——擅长利用人类的感情，可以将任何人对他的恋慕捏在手中把玩。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想起戒指：他对信物的规则也如此熟捻，因为他知道有人是多么信奉这一切，所以这是可利用的，就像他自己的外貌。在感情上，似乎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是。

眼下他正熟练地和才见面的陌生人调情。他毫无畏惧，张弛有度，也不觉得羞耻。他一定是将这种事做了无数遍，和无数的人。因为这不是真的。

对他来说，恐怕从没有什么事是真的。

所以，接吻也没什么。只是接吻而已。一切都是角色扮演，是演戏。他认同这一点，因为这也是他的任务。

“可您的Alpha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田岛接着说，“他不值得您的感情。”

如果不是在这种时候，静雄简直想立刻冲到对方跟前，抓着他的衣领子告诉他，这人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他没有动。那对情侣下了车后，便径直朝他走来了。他还没调整好心情，直觉便又一次燃起不祥的预感，就像那次一样。他皱起眉。从窃听器传来的、青年柔和的声线，没有任何波澜。

“就算是这样，我也已经和他结合了。”

“如果您真的想，”对方说，“我可以帮您把永久结合抹掉。”

几乎是在同一刻，他看到那对情侣中的男性Alpha从衣服里掏出了枪，对准他。四周爆发出尖叫的前一秒，第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肩膀，他肩上一热。疼痛不明显，于是他毫无迟疑，转身就往餐厅跑，耳内也嘈杂一片，他直接拎起酒店大堂的沙发朝他砸了过去。对方躲开，第二枪便没打中他。他的衬衫被血液浸湿大半，然后他看到了那张餐桌。桌边的两人都站了起来，黑发的青年脸上再无笑容，他已经抽出了小刀，但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也从怀中闪电般地掏出枪来指着他。

“——临也！！”

他不顾一切地喊出他的名字，停顿，第三枪终于击中他，这次是大腿。平和岛静雄失去平衡，但摔在地上的瞬间他反手将一张餐桌丢向他，餐具稀里哗啦滚落在地，对方为了躲开不得不跳起，被他紧跟一步凌空掐住，直接单手掼在地上，膝盖接着压上，只一下就彻底折断了他的肩胛骨。Alpha吃痛地惨叫，他惊骇不已，显然没料到他中了两枪还能有这么大力气，光是被摔在地上的那一下他就觉得体内剧痛，一口血直接喷出。金发的人抬手就要揍下去，脑后却突然传来清脆的上膛音，他猛地停住动作：情侣之中的那个女性用枪指着他的后脑，她微微喘着气。

“您真是名不虚传呢，平和岛静雄先生。”她在笑，“真不愧是武器。和我们得到的信息一模一样。只不过，从脑后被开一枪的话，就算是您也活不成了吧？”

她又朝着餐桌边的两个人摆了下头。在枪口面前，临也被迫丢下了小刀。他面无表情，依照博士的命令举起双手向后退去。女人吐了口气：“田岛看错了，你们俩感情可好了是不是？早上我们都有看到哦，在房间门口浓情蜜意……就算你能活下来，你的Omega吃个一两发子弹，想活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吧？所以，给我老实点，即使绑不住你，你也不要逃跑哦，除非你无所谓把你家这位丢在我们手里……”

他没动。鲜血从肩膀和大腿的伤处汩汩流出，女人嘻嘻笑着，把他的双手绑在身后，又在一片狼藉中朝医学博士转过身。后者一扫之前的温厚，此刻竟显出几分狰狞，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没拿枪的那只手：“你们太慢了。”

“还好嘛，不是刚好赶上了？”

田岛浩人哼了一声，又朝自己的谈话对象看去。他漫不经心地耸了下肩，脸上开始呈现出可以称之为狰狞的笑容。那是看着无处可逃的猎物的笑容。

“Alpha我们没兴趣。我直接告诉你，他会死。”他用枪指着对方说，没了刚刚的敬语，连口气都粗鲁了起来，“但你，我们不需要对你做什么。等到了地方，我们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用来那么一管……你就会像这世界上最不知羞耻的小荡妇一样哭着求我们操你了，然后我们就会用有趣的东西把你这张漂亮的脸弄得脏兮兮，连你家Alpha都认不出来。现在，给我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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