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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7,3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7830 ℃

  满座闻言,尽皆愕然。

  横疏影蛾眉一挑,杏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唇珠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胡彦之腹中暗笑:「以岳宸风的身份地位,岂能与一名肮脏乞儿动手?他若应了这场,无论胜负如何,断难再代表镇东将军府出战,慕容柔如折一臂。说到底,这独孤天威可一点都不傻。」若非碍着场面,几乎大声叫好起来。

  岳宸风面色陡青,但也不过是一剎,旋即哈哈一笑:「与这少年有深仇大恨的恐非岳某,而是城主大人。一旦上了折戟台,岳某人一刀便能要了他的性命,我尚且有些不忍,城主倒是慷慨。」

  独孤天威笑道:「岳老师若无异议,咱们便说定了。」岳宸风冷冷一哼,并不答话。独孤天威满面得意,捻须回顾:「阿傻,本侯替你主持公道,今年六月初三秋水亭,当着天下豪杰的面,你与这厮好生一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白日流影城什么没有,就是家伙特别多,本侯命人给你造口好刀,砍岳宸风他妈的!」

  谁知阿傻竟摇了摇头,颤着手胡乱比划。

  独孤天威眉头一皱,直视耿照:「他说了什么?快解!」

  耿照也不禁蹙眉,视线追着他如颠如狂的双手,飞快念道:「」刀……不用……我有刀。只有……只有这把刀才能……才能杀他。就像我杀了……摄奴一样。这……这是天意?「」一把抓住阿傻双肩,使劲捏着,低喝:「阿傻,别慌,看着我!你说什么,什么刀?是那柄妖魔之刀么?刀在哪里?」

  阿傻嚎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耿照被推得踉跄几步,正要立稳脚跟,一股潜力自落脚处直扑上来,陡然间将他往后一掀,耿照失足坐倒,伸手往下一撑,使了个「鲤鱼打挺」跃起身。

  阿傻两眼血丝密布,原本惨白的瘦脸青得怕人,飞也似的冲下露台,扑进那堆髹了漆的大红木箱之间,双手抓起一只三尺见方、高约两尺的红木箱一摇,径往旁边甩去,「碰!」木箱摔得四分五裂,所贮金珠宝贝散落一地,浮起一层晕黄珠霭,如梦似幻。

  迟凤钧剑眉一竖,峻声喝道:「大胆狂徒!来人,将这厮拿下!」

  这些箱子名义上是镇东将军府馈赠的礼物,扛箱的却是东海道臬台司衙门选出的公门好手,个个身手不凡,见状也顾不得侯爵府的体面,纷纷攘臂呼喝,朝阿傻蜂拥过来;几条黑黝黝的精壮胳膊锁着他的肩、臂、腰、颈,便要将人拖倒。谁知阿傻宛若中邪,含胸拔背,佝偻着身子一扭一弹,四、五名大汉倏被震飞出去,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摔得横七竖八,掀翻成垒的贮礼红箱。

  胡彦之心中一凛:「是道门」圆通劲「一类的功夫……这小子造诣不差!」

  正欲起身,案前黑影一晃,耿照已纵身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落点之准,宛若苍鹰搏兔。众人乍闻襟风猎猎,一眨眼间人已掠下露台,一把抓住阿傻的右手,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低喝道:「住手!」

  阿傻并不夺回,任由他攫住右腕,披面的漆黑浓发之间,汗水爬满苍白的肌肤,血丝密布的眸中嵌着点漆般的深邃瞳仁,几乎看不见一点白,宛若一双红眼。耿照心中一动,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某种听不见的穿脑魔音一瞬间透体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涌,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胸腔,似将破体而出!

  (这……这是什么感觉?)

  耿照忍不住松手,抱着头踉跄后退,一股莫名的感应自心底油然而生。

  阿傻抚着身边那只红箱,裹着脏污绷带的枯瘦手指滑过油亮亮的红漆,耿照只觉颅中的无声尖啸也随之震颤,仿佛被指尖细细擦刮,不由得汗毛直竖,浑身透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激灵冷刺。「住……住手!」他痛苦抱头,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那是什么?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阿傻双手掩面,从箕张的指缝间露出一双血瞳,然后颤抖着把手掌置在脑后,像蝠翼般伸展十指,僵尸般的动作说不出的生硬扭曲,透着森森鬼气。

  「他说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独孤天威突然大喝,声音罕有的透出威严。

  耿照眼前血红一片,纷乱的影像画面混杂着脑中的无声尖啸,满满占据五感,似要进一步夺取他的四肢百骸;属于「耿照」的部分正缓缓退出身体,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将苏醒……

  失去意识的剎那间,耿照猛被一喝惊醒,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是阿傻怪异的手势,想也不想,抱头脱口道:「是妖魔!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妖魔!」阿傻哑声嘶吼,抓起红箱往露台上一扔,箱子越过耿照头顶,在台上摔得粉碎,破片木屑四散开来,席间诸人纷纷走避。

  箱中所贮之物失去遮掩,遂在露台中央显露本相,通体泛着暗沉狰狞的铜光,衬与远方天空阴霾,说不出的阴森迫人。

  那是约莫藤牌大小、厚逾一掌的黄铜楯状物,周身布满古朴的铜餮表号兽纹,又像是赑屃龟甲;两侧各四只爪状三节腹足,关节处隐约露出机簧,犹如一只巨大的铜铸蜘蛛。铜蛛正中有道细细沟槽贯穿而过,似乎夹着刀板一类的物事,形似刀柄的部位布满棘刺,远望犹如半条蟹足,十分狰狞。

  独孤天威居高临下一端详,气得哇哇大叫:「他妈的,岳宸风!你们镇东将军府吃饱了撑着,竟送老子一口铡刀!好歹也送个什么虎头铡、龙头铡,这玩意儿龟头龟脑的算什么?」

  岳宸风冷笑:「这不是我镇东将军府的东西。究竟是哪个鱼目混珠,尚在未定之天!」迟凤钧眼见场面要僵,忙对负责扛箱的公人们一挥手:「来人,把那东西抬下去!」两名没被阿傻摔晕的精壮差役齐声答应,三步并两步奔上露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嘿哟」一声,合力将斗磨似的铜蛛抬高——忽听「喀啦」一声轻响,那如蟹脚般布满锐刺的铡刀刀柄陡然弹起,猛将前头那人的下巴打碎,劲道之强,那名汉子自鼻梁骨以下的大半张脸倏地不见,只余一个血淋淋的黑窟窿,犹如捏碎的胡桃壳儿。

  铜蛛顿失支撑,前半截盛着尸体轰然坠地,弹起的刀板余势不停,「唰」地将后头之人当胸剖开,锋刃入肉断骨无比爽利,如分厚纸,声音说不出的好听。那人从左边锁骨开到右肋,活活被劈成两丬,连喊叫也不及,双手一松,「碰!」铜蛛重又落下,八只黄铜巨足穿破楼板,猛然锁起!

  两具尸首一前一后,趴在铜蛛之上,一人只剩半颗脑袋,窟窿中兀自骨碌碌地冒着血,一人给片成了两丬,恰好顺着蛛身上的细细血槽滑向两边;被劈开的断口锐利平滑,便以墨斗刀锯精细分割,也难如此齐整。若非腰下相连,简直就是分跨铜台的两件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弹起的刀板打摆子似的前后摇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咿——」的一声刺耳锐响,斜斜静止不动,棘刺横生的刀柄上黏满血肉,红浆缓缓淌下,利棘间还卡着一枚焦黄色的小颗骨粒,似是断牙。

  这一柄无主之刀,轻而易举便夺走了两条人命。

  满座多是高手,然而机关发动的一瞬间,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十几只眼瞪得斗大,一时俱都无语。云锦姬等全吓傻了,半晌才「恶」的一声,伏地大呕起来;有的牙关一咬,当场昏死过去,也有手脚发软、趴在一旁簌簌发抖的。

  黄缨吓得面无人色:「这……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忽然闭口不语。染红霞亦自心惊,以为她厥了过去,忙舒玉臂将她环起,却见黄缨抱头颤抖,呆滞的目光投向虚空处,恍若着魔。

  独孤天威又惊又怒:「这……这铡刀会杀人!是……是谁弄来的鬼东西?」省起自己乃一城之主,胆气略壮,才觉那物事看来不再像一座铜铡,而是狰狞的铜蛛背顶插着一把刀。刀柄上犹带鲜血,参差戟出的锐利棘刺张牙舞爪,似是挑衅着持握者的决心。

  岳宸风只当他是作戏,冷哼一声:「镇东将军府内,断无这等魑魅魍魉!城主搜集天下奇珍,人所皆知,莫不是藏宝太多,忘了有这一件!」独孤天威怒道:「放你的狗屁!谁倒了八辈子的楣,才搜集这等肮脏凶器!闭上你的鸟……」灵光一闪,转头大叫:「阿傻!这是你说的那柄魔刀么?」

  阿傻木然昂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耿照神识未复、朦胧恍惚之间,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只攫住半幅衣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低声道:「别……别去。」阿傻也未甩脱,径自登上露台,袖布便从指缝间抽滑而去。

  耿照勉强追上两阶,胸中烦恶益盛,倚着阶栏委顿倒地,面色越来越白。

  阿傻上了露台,缓缓走到铜蛛之前,默然不动。

  岳宸风望着那布满锐利棘刺、鲜血淋漓的铡刀握柄,不觉冷笑:「就算真能教你抽出一把刀来,却有谁人堪握?还未杀敌,手掌已被尖刺贯穿……世间,哪有这样的刀?」双手负后,昂然道:「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利器,你——」

  话未说完,阿傻低吼一声,倏地伸出右手握住刀柄,鲜血鼓溢而出,染红了缠裹的布条!他枯瘦的右臂肌肉扭曲起来,一条墨线似的氤氲黑气透出肌肤,沿着血脉青筋一路往上爬,阿傻痛苦地吼叫着,「铮」的一声激越龙吟,竟将刀板从铜蛛上拔出来,流光一闪,霍地扑向岳宸风!

  这一下快得肉眼难辨,众人回过神时,只见岳宸风浑身裹在一团银光里,双手仍背在身后,却非有意托大,而是匹练似的刀光紧紧黏缠,绕着他周身疾走,每一刀都是贴肉摩发、更无一分余裕。

  阿傻人随刀走,渐渐失去形影,瘦弱的身形化为一抹如翳灰影,混着雪滟滟的刀光盘旋飞绕,其中裹了个不住前俯后仰、却无法匀出双手的岳宸风,无数断毛残布飕飕而出,被刀风带得旋绕不去,舞成一个巨大的圆!

  这场面煞是好看,在场却无一人能喝采,所有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唯恐稍一瞬目,再睁眼时岳宸风已被利刃断头,便如铜蛛上那两具尸身一般。胡彦之掌里捏了把汗,心中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八荒刀铭「岳宸风!换了是我,决计撑不了这么久……这个阿傻,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功?」

  正想探身细看,余光忽见一个黑黝黝的胖大身影一动,却是替岳宸风背刀的昆仑奴。胡彦之衣下飞出一腿,蹴得几案「唰!」一声平平滑开丈余,恰恰抵着昆仑奴的小腿胫骨。

  他将酒壶、食皿都抄在手里,随手放在黄缨几上,冲着胖大黑奴笑道:「欸!江湖规矩,一个打一个。要是人多欺负人少,人家满城铁卫一拥而上,还不剁了你这头黑毛猪?」

  那昆仑奴正是岳宸风随身二奴之一的杀奴。所谓「昆仑奴」,是指海外的伊沙陀罗、苏达梨舍那等国度的子民,天生肌肤黝黑,直如锅底,兼有厚唇、塌鼻等特征,男女皆然。古人不知伊沙陀罗国等地,以为是由海外的昆仑仙乡而来,又因黑肤之民极是刻苦耐劳,便于驱役,故尔得名。

  杀奴瞥他一眼,也不搭腔。胡彦之料想他不通央土官话,多言无益,往前踏了一步,两手十指折得喀啦作响,指了指刀匣,又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眦目狠笑:「咱们东胜洲的规矩,下场就得打架。你若要打,老子陪你玩两招。」

  杀奴无动于衷,径将背后的刀匣解下,作势欲往场中掷去。胡彦之笑道:「好个不通人话的畜生!」又是一腿飞出,身旁另一张空几凌空越过,杀奴随手一挥,小几却忽然坠下,稳稳落在先前那张几案上头,犹如迭罗汉一般。

  杀奴皱了皱眉,正要闪过桌案迭成的路障,忽见胡彦之一脚踩住黄缨的小几,笑道:「还来?这回杯盘碗筷齐至,汤汤水水的,包管你没这么好过。」杀奴遂不再动作,水银般的两丸锐目被黝黑油亮的肌肤一衬,更显阴沉,定定望向场中,面色十分冷漠。

  场内激斗片刻未停,阿傻的动作越来越快,岳宸风仍无余裕使开双手,每一刀都差一点点便要破体入肉、血溅当场;黏缠之精,已无丝毫间隙。

  横疏影心急如焚,须知岳宸风虽无功名在身,却是镇东将军府的幕僚兼特使,今日若有什么差池,恰恰便落了慕容柔的口实。镇东将军未必不心疼这位威震东海的武胆,但比起区区一人之生死伤亡,慕容柔毋宁更想要一个能名正言顺对付流影城的理由。

  「胡大侠、染家妹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倚着染红霞凑近身去,漾开一抹混合了梅幽乳甜的馥郁温息,低声轻道:「若然伤了岳老师,该怎生是好?你们二位武功高强,能不能想想办法,解了他二人之斗?」

  胡彦之摇了摇头,染红霞也面有难色。

  「我办不到。」争端初起之时,染红霞便想出手阻止,以她剑法之精湛、手眼之高明,始终找不到一处能见缝插针的空隙,越看空门越少;一回过神,手指不知何时离开剑柄,惊觉此战已无旁人置喙的余地。

  胡彦之点头道:「正是如此。要斗到这等间不容发的境地,双方的内息、劲力、手眼身心已浑成一体,一进一退都须准确无碍,才能维持平衡。但这平衡十分脆弱,就像以发丝悬挂利剑而不断,又或者斟酒满杯,酒水高于杯缘却不溢出,都是一触即溃、完美却脆弱的平衡。」一指不远处的杀奴,敛起笑容:「方才若教那厮掷刀而入,平衡立即崩溃,那非是输赢胜负的问题,发断剑坠、酒溢杯倾,肯定是两败俱伤。那黑胖子如不是浑到了头,便是不安好心。」

  横疏影不懂武功,满腹机谋无用武之地,咬唇喃喃:「这……该如何是好?」

  胡彦之摇头:「外力难入,只好让他们自个儿分出胜负啦!」黄缨插口道:「胡大爷,那个阿傻武功很高么?岳宸风是东海第一名刀,也被他砍得没法儿还手。」

  「我也说不准。但阿傻是拿了那把刀之后,动作才变得如许之快,肯定是刀上有古怪。」胡彦之单手环胸,抚颔一笑,眸里却无甚笑意。「至于那姓岳的……嘿嘿,我是到了现在,才忍不住有些佩服。要换了是我在场中,这架早已打完啦。」

  蓦地一声惊呼,却是自金阶上传来,云锦姬尖叫道:「别……别过来!」却见刀光灰影绕着一身黑衣的岳宸风不住移动,直朝金阶扑去,所经之处木屑四溅、破毡横飞,器物摆设等如遭尖刀重锤绞捣,尽皆毁坏。

  胡彦之与染红霞交换眼色,心念一同:「好个狡猾的岳宸风!」

  阶上姬人惊慌逃窜,其中一名失足跌落,身子稍被刀风一触,整个人像被吸进去似的,一阵骨碌闷响,战团中爆出大蓬血瀑,残肢四分五裂,仰天散落,如遭异兽啃噬,喷了一地白浆碎骨,和着黏稠的血污流淌开来。

  独孤天威面色青白,偌大的身子缩在座中,动弹不得。独孤峰拔出佩刀,慌忙叫道:「来人……快来人!护……护驾,护驾!」南宫损拉着迟凤钧退开几步,手按剑杖,白眉下的一双锐利鹰眼紧盯场内,眼角皱起刀镌似的鱼尾纹,却始终没有出手。

  独孤峰冲他大吼:「快救城主!你……你不是什么儒门」兵圣「么?还不快些动手!」南宫损沉声道:「贸然介入,两败俱伤,恐将波及城主!此局不可从外破解,须由内而外,方有生机。世子稍安勿躁。」

  独孤峰尖声咆吼:「放屁!城主若有差池,我叫你们一个个赔命!」颈额青筋暴露,更衬得肌肤苍白如蜡。他见露台下无数金甲武士涌至,精神略振,挥刀道:「快些过去!保……保护城主!」

  「且慢!」

  一人抚着额角,手扶阶栏,缓缓自台下行来,竟是耿照。

  「谁都不许来。此刀变化自在,具有无上大神通力,被附身者宛若云龙,阴阳从类,乘蹻破空,浮行万里!刀之所向,凡人沛莫能御。」猛然抬头,眼中掠过一抹赤红,沉声喝道:「这是第四柄出世的妖刀,」天裂「!」

  横疏影、染红霞一齐转头,两双明眸里各有异色。耿照走过独孤峰身畔,随手夺去他的佩刀,手腕转动了几下,似是在试刀称手与否,一边朝阿傻二人行去。那名惨遭分裂的姬人残尸还在眼皮子底下,胡彦之不觉色变:「喂!小耿,快回来!」

  耿照恍若不觉,信步旋腕,提刀前行。

  独孤峰回过神来,才省起爱刀被夺,气得俊脸泛青,本能地想上前抓他的肩头理论;刚跨出两步,额际一凉,一绺发毛飕地被吸卷而去,臂上「嚓嚓!」几声裂帛锐响,已被刀风削破,吓得他把手一缩,踉跄退走。

  黄缨被拉着退到一旁,忽尔清醒,忙摇了摇昏沉的小脑袋,一见耿照自入死地,唯恐他被吸入刀风之中,也变成一堆残尸脓血,不顾师姊在旁,双手圈口:「耿照,你快回来!要不,我再也不睬你啦!」

  耿照兀自提刀前进,微侧着头,似乎在端详什么。锋锐的刀风在身前翻飞飙射,空气中尘灰激扬,似能辨出刃迹刀痕,耿照衣上不住绽开裂口、溅出血花,突然刀尖一拨,倏地插入银光之中!

  胡彦之正欲飞身去救,瞥见杀奴身形一动,反足将小几扫了过去,大喝:「老子让你别动!」小几往先前垒起的几案堆上一撞,三张髹漆鼓腿的花梨木几轰然倒散,杀奴踢开一张、以刀匣挡下一张,直飞而来的那张则撞碎在他圆厚如象的左臂膀上,杀奴面无表情,仿佛无关痛痒,却也不再蠢动。

  反观场内,景象又是一奇。

  耿照横刀插入战团,仿佛热刀切牛油,居然无声无息,人随刀光不停旋绕,渐渐失去形体,执敬司独有的青衣白褂服色也混入了战圈,与阿傻的灰影同绕着岳宸风打转。横里多出一柄刀来,岳宸风依旧双手负后,旋风似的前俯后仰、左闪右避,最后索性闭上眼睛,浑身毛孔放开,知觉敏锐到了极处,全以高明的听劲应对来招。

  胡彦之心想:「阿傻的大哥练到了」意发并进「的一刀之境,那是一流高手的能耐,但终究要败在这厮手里。若非」发在意先「,如何能闪过这等连绵攻势?」忽听黄缨急道:「这……这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两个打一个了?」

  「不,耿照用的是更高明的法子。」胡彦之解释:「为了不破坏脆弱的平衡,他必须追上阿傻的速度,跟着一起出刀;两刀速度一致,对岳宸风来说只是同避一招罢了,并无差别,三人逐渐形成另一个完整而平衡的圆。到了那时候,耿照只消转向接过阿傻的刀招,便能将姓岳的排出战局。」

  黄缨拍手欢叫:「我明白啦!这便是」由内而外「的破解之法!」

  染红霞喃喃道:「但……他如何与阿傻出招一致?这可不是光靠一个」快「字便能做到。莫非……他俩学过同样的武功?」胡彦之摇头:「小耿不懂内功,这我可以打包票。阿傻那小子身上的内功,倒像道门圆通劲一类。」

  黄缨环抱着饱满沃腴的双乳,侧头问道:「那么天下间,有没有能模仿他人招式的武功?」胡彦之沉吟:「剑法之中,是有所谓的」圆通镜映「之招,但要学得一点不错,还能后发先至的,那是一家也没有。否则大家也不必练武啦,练得辛辛苦苦,岂不是为人作嫁?」

  横疏影一凛,陡地想起琴魔遗言,暗忖:「妖刀幽凝的《无相刀境》,不就是专门映射敌招的武功?按说耿照未与幽凝刀照过面,那是琴魔魏无音在灵官殿所遇,怎么他也会这门功夫?」心思周转间,胡彦之突然大叫:「着!」

  只听「铿」的一声清响,双刀首度交击,独孤峰所用的碧水名刀乃是城中甲字号房首席大匠屠化应亲手所铸,端非凡品,却被妖刀天裂硬生生磕断半截刀尖。

  耿照双目赤红,也不知是醒是迷,忽然易守为攻,出刀竟比阿傻更加迅捷!阿傻眼睁睁看着岳宸风滑出战圈,辛苦尽皆白费,不禁眦目狂吼,须臾间两人又被裹入刀光,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

  岳宸风倒退而出,双臂一振,终于重获自由,满腔的气闷登时爆发,仰头大喝:「刀来!」整座楼台被吼得一震,梁顶尘灰簌簌而落。根柢稍差的如横疏影、云锦姬等俱都坐倒,咬牙闭目,几乎晕死过去;染红霞、南宫损等高手也各退一步,暗自心惊。

  杀奴一抖刀匣,「铮!」翻开匣盖,名动天下的赤乌角刀便要出匣。

  胡彦之大喝道:「都说了让你别动,你偏不听!」身形微晃,也不见抬腿跨步,人已抢至匣前,一手按住赤乌角刀的刀柄送回匣中,衣摆下飞出一脚,正中杀奴肥呼呼的胖大肚腩!

  杀奴料不到这名青年大胡子竟如此之快,被结结实实一踹,圆挺的大肚子如流沙般陷下,右脚倒退一步,脚跟着地的瞬间,「啪啦!」楼板应声碎裂,原本像面团般柔软的肚子突然硬如金铁,夹着胡彦之的脚踝往前一顶,便要将踝骨折断!

  胡彦之一按刀匣借力弹起,膝盖撞上杀奴的咽喉,忽听身后掌风迫近,岳宸风大喝:「狂徒!动我之刀,辱我先祖!」千钧一发之间,胡彦之不禁暗笑:「他妈的!偷袭便偷袭,哪来这些大帽子理由?」丝毫不敢大意,运起余劲回身挥掌。

  「砰!」两人一触即分,胡彦之忽如断了线的纸鸢向后飘去,高大的身躯飞出露台;众人惊呼声里,只见他猿臂暴长,勾着梁柱轻轻巧巧转了一圈,又跃回场中。岳宸风抚掌赞叹:「好俊的功夫!鹤真人这一路」落羽分霄天元掌「,果是绝学!」胡彦之冷笑不语,并未接口。

  岳宸风转过头去,眼中杀意大盛。自他出道以来,从未被人以一柄刀迫得无力还手,羞怒之余,拼着那部真假未明的《虎禅杀绝》不要,也要将阿傻毙于刀下。

  正要取刀,忽见一条枯瘦黝黑的人影立于金阶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那双锐利的视线如真剑实刀般破空而来,周身浑无半点破绽,却是呼老泉。他往阶下随意一站,剎那间,那座被捣毁大半的阶台竟有固若金汤之感,果然阿傻与耿照二人的战圈渐往后移,独孤天威之危顿解。

  (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岳宸风打消了取刀的念头,左掌握拳置在腰后,右手扶着刀匣,目光定定望向场中——这次他学乖了,岳宸风一向是聪明人。铜蛛上的那柄天裂妖刀,能将阿傻那个废人变成可怕的杀手,再加上自己一时大意,几乎死得不明不白;说不定,失踪多时的摄奴真是那厮所杀……

  他饶富兴味地打量着铜蛛,又看看场中那两名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以及他们精彩的搏斗。能把双手残废的废人变成高手、连随意摆放着都能杀人的神秘兵器,委实太有趣了;将军对此,一定会大感兴趣的。

                ◇◇◇

  耿照之所以回神,全因岳宸风那一声内劲雄浑、沛莫能御的大喝。

  他一睁眼,惊见表情狰狞的阿傻挥舞妖刀扑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耿照一向知道自己跑得快、跳得高,敏捷更胜常人,但他从不觉得是自己快,或许只是旁人的动作慢了些——现在,他终于知道在别人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

  阿傻挥刀不但快,而且绝无停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换气也不必。更要命的是:妖刀天裂显然比他的刀还要锋利,一但击实了,刀刃便又短少一截,这在以快打快、以命相搏的战斗中简直要命。

  他对先前发生的事并非一无所知。这身体所经历过的,全都印在他脑海里,只是在发生的当下不是由「耿照」所主宰,而是潜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往好处想,夺舍大法真的成功了!但耿照清醒得实在不是时候。

  (琴魔前辈,您若天上有知,还请快快显灵,再上一次弟子的身!弟子……实在是顶不住啦!)

  面对势若疯虎、连岳宸风都难以招架的阿傻,耿照只剩下「反应敏捷」这一项优点。没有了行云流水般的神奇刀法,他仗着敏捷的身手伏低窜高,顿时险象环生,眼睁睁看着手中碧水刀一寸短过一寸,蓦地脚下一绊,仰天坐倒在铜蛛之上,身子恰恰横在铡刀缝间。

  阿傻舞刀一撩,妖锋过处,碧水名刀剩得一只空锷。他杀得兴起,目绽红光,抡刀往下一劈,眼看要将耿照剖成两半!死生之间,耿照忽觉热血上涌,视界里一片赤红,也不知身体如何动作,陡地乾坤互易、龙虎翻转,一阵天旋地晃,整个人已移至一旁。

  「铿!」阿傻一刀劈入铜蛛缝中,沟槽里机关发动,牢牢咬住刀板,妖刀天裂竟尔归位。阿傻用力一拔,刀却丝纹不动,臂上的墨线飞快消褪,扭曲鼓胀的肌肉也开始萎缩,转眼又回复成原先瘦弱白惨的半残模样。

  耿照见机不可失,抱着阿傻的腰着地一滚,只听他惨嚎一声,血肉模糊的右掌松脱刺螯般的刀柄,人刀顿时分离。

  铜蛛之上,带血的妖刀天裂自行动作,又缓缓折入血槽之中,「嚓」的一声八足翻起,斗磨似的铜甲蛛身应声着地。除了满地的骨血白浆,以及三具畸零残落的尸身之外,看来直与初现时无异。

  倏忽之间,剧斗已止。方才打斗时人影刀光如雷霆震怒,在场无一人能稍瞬目;罢时却蓦地一静,山已崩、海已陷,生机顿绝,满堂尸横血溢,恍如恶梦一般,谁也说不出话来。

  「来呀!把人……把人给我抓起来!」

  眼见阿傻凶器离手,独孤峰回过神来,胆气一豪,攘臂大吼。

  金甲武士见二人手无寸铁,自露台之下一拥而上,风风火火地将耿照与阿傻围了起来。

  阿傻右手遭天裂的刺柄穿破,掌间翻开几个凄惨的血洞,汩汩冒着带黑的污血,周身汗湿如浸,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气息十分微弱。耿照用身体遮护着他,挥拳打倒了七、八人,中者无不裂盔陷甲,如遭锤击;无奈人潮蜂拥而至,不多时被按倒在地,须得十几条大汉连勾带锁,方能将他制服。

  染红霞见状俏脸骤寒,剑鞘戟出,接连点倒几人,浓发一甩,仰头娇喝:「城主大人!临危束手、捉拿有功,莫非是贵城的武士之道?」

  独孤天威受激不过,气得七窍生烟:「当然不是!你们这些个白痴饭桶,通通给本侯退下!」一干金甲武士不敢违拗,纷纷撒手退开。耿照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倒无大碍,撑地一跃而起,抬望染红霞一眼,小声道:「多谢你。」没等染红霞答应,转身去照看阿傻。

  独孤峰把她俏脸霎白、咬唇颤抖的情状全瞧在眼里,一股酸意冲上脑门,忿忿不平道:「父亲!耿照分明与那厮有所勾结,若不拿下查办,恐怕……」

  独孤天威没等他说完,抄起酒壶便往他头上扔去,狂怒道:「你这个白痴,给老子闭嘴!」独孤峰狼狈闪过,还待还口,忽见头顶上劈里啪啦的砸来一通碗盘,慌忙走避;羞怒交迸之余,不得不闭上了嘴。

  「来人!速唤大夫前来,不计一切代价,定要把阿傻治好!要少了一毛半角,本侯活宰几个与他赔命!」独孤天威说着,忽然转头道:「岳某某,只消阿傻未死,你我之约依然有效。你放心好啦,本侯不会把你的丑事与今日丢脸的模样说将出去,你自管好好做人,可别担心得吃不下饭。」

  岳宸风哼的一声,并不理会,冲横疏影一抱拳,冷道:「六月初三,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少陪了!」披风一振,头也不回,径自走下露台,杀奴背起刀匣,紧跟在后。沿途偶有护卫或询或阻的,俱都「碰、碰」两声倒摔出去,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沾到,呼喝、惨叫声一路迤逦而出,片刻便去得远了。

  迟凤钧与南宫损顿失马首,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对望一眼,只得坐回原位,神情十分尴尬。

  独孤天威肚里暗笑,省起一事,质问耿照:「喂,你怎知这把是天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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