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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二月，天氣依然寒冷。

並不是指此處日照不足，正相反，這裡的晴天如同教科書一般標緻，從早晨六點到晚上七點全程都有燦然的太陽，帝王一樣坐鎮天空。

如果是晴天的話當然是如此，倘若是綿綿陰雨——正如今日——那便是另一番景象。凍雨和陰雲就像是要把季節或者溫度抹去一樣，迫使人裹上剛脫下來的冬季厚重絨衣。

鎮守府港區的周邊，與印象中的臨海海灘並不相同，實際上依靠著名副其實的峭壁和高山。

從山麓吹下來的冷風，進一步地加劇了冬季殘留的威壓，讓人心頭也罩上陰霾。即便是樂觀達人也會稍微悶悶不樂的程度……基本便是如此。

峭壁上伸出來的一角像手臂一樣插入海港，這就是連接兩個地方唯一的通路。零星的草莖插在岩石的縫隙中，為此地平添了稀薄的綠意。平常會有貨車來往的這條道路現在顯得十分寂寞，僅僅有二人份的身影走在其上。

那是僅僅從遠處觀看，就會覺得異常的二人。

且不說別的，主要是因為她們的穿著。如同把季節和身份搞錯了一樣，熱褲和裙子的打扮簡直讓人懷疑是否是從畫報上剪下來的模特。不僅如此，還從身體裡散發出非比尋常的存在感和熱氣，雨水也在滴落到身上之前被蒸發。

那是激發態的[[rb:K（KAN）粒子 > K^*]]集結成的力場。

毫無疑問這兩人便是艦娘，是如假包換的遠東重巡洋艦級艦娘“高雄”及其友人A。

一大早從城內搭乘輕軌歸來，這兩人朝鎮守府的方向前進。

“真是嚇我一跳，沒想到我也有一天會邁著跳舞般的步伐走在這條路上。”

“啊啊，心情放鬆固然很好，但是這條道走到習慣可不是什麼好事吧。高雄，這次長官還是能夠醒過來可能只是因為運氣好也說不定，一共嵌入了二三十片鋼片在體腔裡，不，比起這個她的病灶已經發展到骨髓了吧，那樣就沒救了。如果你可以更有一點緊張感——”

“一提到提督就變得話嘮，不由分說淩晨把我拽過來的人是誰啊？有沒有救什麼的從一開始就肯定沒救，那種內臟大放送有個一兩次人就差不多該節哀順變了，所以現在可以享受的話就現在去把她吃掉呀！”

用平常的愉快以上的好心情，高雄明目張膽地打斷、並且取笑友人A。用十分明亮的笑容她繼續追擊：

“我那邊有這樣的說法，‘花開堪折直須折’？不，不是，什麼來著，五十年……等我一下啊。”

高雄看著遠處的藍色波濤，一邊斟酌一邊念白：

“人生不過五十年，跟第五層天比起來實在是像做夢一樣。蜉蝣一樣的人們，從來沒有永生不滅的……嗯，就是這樣。”

把好好的幸若舞的段子用大白話說出來之後，高雄自己也覺得有點過分，合掌向織田信長偷偷謝罪。

“……今天還微笑的花朵，明天就會枯萎。感到悲傷的話就流下眼淚，感到憤怒的話怒駡便好，感到歡樂的話可以面帶笑容。所以你幹嘛這麼世紀末啊。你不動手的話就把提督讓給我好嗎？我也很喜歡提督啊。”

“在不知道用什麼表情才好的時候，還這麼沒心沒肺。”

看友人A的反應，好像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正是因為厭惡這份手足無措，高雄才繼續編造出更過分的話語：

“哈哈哈，心肺什麼的早就扔到海裡喂魚去了。對於艦娘而言解體、沉沒的事情一點都不新鮮，前線的和平比牆沿上隨時會傾覆的搖籃更加脆弱，只要一顆炮彈就什麼都結束了，面對消亡的那種心境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自己也好別人也好，牽起來的雙手總有一天會鬆開，不抓緊時間只會留下遺憾——那麼只要現在很好不就可以了？從長計議這種事[[rb:我們 > 艦娘]]是沒有命去做的，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這也是不可避免的情況。”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面帶笑容？仿佛是在這麼說，她眯起眼睛審視著身邊友人A的容顏。

能用耀眼的表情說出殘忍的事情，這正是友人A所熟悉的“125的高雄”的特技。

“……那種我做不來。”

“那還真是有點缺乏鍛煉。”

如果長官從自己的人生裡揮手說掰掰，恐怕什麼地方就會變得不完整，人也會變得奇怪吧。懷抱著明眼人一看便知的思緒，艦娘垂下眼簾否認道。

當然不是因為忘卻了相識這種奇跡的價值，而是因為等不及從夢境中醒來再哭泣。

但是，這個理由無論是誰也不想向其告白。她自己也知道這份心境早就寫在臉上，只是說出口的話似乎就會有什麼發生變化。

遊走在鋼絲上的片刻的溫柔、夢境一般虛幻的日子，她打心底地想將其延續。

於是她思索了片刻，重新回答道：

“薪水……就沒有了。”

“喂喂喂，不要用你後期型號的月薪說糊弄過去啊，真是的，你這人！”

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用力拍著同僚的肩膀，高雄仔細品嘗著艦娘逞強似的反駁。她一直笑了一分多鐘才停下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心滿意足還是因為腹肌抽痛。

友人A皺起眉頭看著高雄……因為放肆地大笑而蕩漾起來的胸口的風景。

“請不要嘲笑我……”

“這可不行，我必須得好好地過把癮。啊，你知道嗎，世上的笑容大抵分為三種，最後一種是幸福的笑容，另一種是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所以要笑，最多的一種是愉快犯喜歡的笑容，我啊，沒有第三種的話就很難過的舒舒服服的，所以要抓緊[[rb:你 > 笑料]]才行。作為補償，我會做特殊的夜宵支援夜間秘書艦工作的。”

“唯獨那個絕對不要，變得像鳥海一樣我可敬謝不敏。再者我也不是……”

原本是想要義正言辭地拒絕這人體實驗的宣言，友人A不知道為什麼越說越小聲，最後聽不見了。

我懂我懂，露出壞心眼的表情，艦娘伸出了兩根手指。

“你和提督。”

食指與食指若即若離，越來越近，最後碰在一起。

傻子也知道這是什麼的暗示，艦娘別開了視線。

“明明陪她這麼多天了，剛離開一小會兒就這麼饑渴，你到底是條忠犬——不，這麼說恐怕不合適，你對待欲望和需求的順序不一樣，面對的方向也不一樣。你是貓嗎？”

高雄絞盡腦汁開始逗弄同伴。

“俾斯麥前輩的話，我覺得應該注意回避——”

“不不是那個演習場的波斯貓！嗯你這個人是真的缺乏感性嗎？我是在說你的性格。”

是嗎——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然後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之後，友人A這麼回答道：

“比起貓，我大概更像是個人。黑藍的深海顏色我始終記得很清楚，所以姑且還算是個人吧，大概。”

“喂喂喂，還能看到藍色的地方都不算深啊。”

“貓的世界是黑白的，直到剛才為止高雄你都不知道嗎？”

“我聽說綠色黃色和藍色也可以稍微看到一點。”

友人A“啊”地停頓了一下，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吐出一口白氣。

“是這樣的嗎！”

面對某人精湛的轉移話題的能力，高雄也只能遺憾地打住了。雖然知道這是故意裝傻卻毫無辦法，對方比自己更加狡猾這件事真是令人洩氣。她突然有點懷疑自己說了這麼多是不是白費口舌。

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腳步。

只不過，“125的高雄”並不是會輕易放棄的那種人，她僅僅是沉吟片刻，便用新的話題揮走了沉默的氣氛：

“我想稍微談談看別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請關掉錄音好嗎。”

嚴肅起來的高雄，恐怕是要談論比“身為人類的艦娘”更接近核心的事情。察覺到這一點的友人也把微微動搖的表情換掉了。

“提督……”

當然事關她們的提督，在場的二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我是說提督以外的‘她’的部分，那個系統。”

一直聽到這裡，友人A才反射性的伸手關掉了自己的電臺。正如字面所言，這是她認同所談之事的重要性的表現。應當這麼說，艦娘在切斷了自己的通信和記錄功能之後，又朝四周看了一圈這才放下心來。

因為“系統”是秘寶中的秘寶、核心中的核心。

KANMEN RIDER，代號KR。

簡而言之，就是人工製造艦娘——“建造型艦娘”——生成系統的尖端應用。也是人類迄今為止對K粒子做出的最複雜的嘗試。

將生成適格體的神經這一奇跡變為技術，將適格體的天賦和經驗從神秘變為科學，是如此的大不敬的東西。

簡而言之，就是剝除“艦娘”這個人類與K粒子的仲介橋樑，使人類直接駕馭K粒子的系統：“[[rb:艦 > 靈長]]的騎手”。

“你應該比我更早地見識過它才對。”

啊啊，理所當然。

友人A的表情仿佛是在這麼說。

“……我就是被那個[[rb:東西 > 長官]]擊沉的。”

與前期以建造型艦娘的身份加入鎮守府的高雄不同，友人A是在鎮守府成立初期作為掉落型艦娘出現的。

被亂序的K粒子改造成輕巡洋艦級USO“深海”的她，正是在某次出擊中掉入了人類的陷阱而被擊沉，並且再度作為“艦娘”覺醒。

“早期的RIDER LV1系統只能用在極近霰彈炮、冷兵器和裝甲上，相當低效，飛行道具距離稍遠立刻就自動解體，只是將發生器與外骨骼簡單地結合了一下。現在LV2則是將發生場移植到內骨骼裡，身體能力是強化了，可它比起助力更像是拖油瓶的東西啊。”

“穿過射程進行肉搏的話，老手大概能夠擊破指揮塔，”

友人A用手指戳著腹部畫了個圈：

“這一塊被五十毫米口徑的鋼釘弄壞過，但是在深海射程裡的話是絕對不可能贏的。那個系統雖然動作靈活，但是在海上的中距離機動力實在是太差了。”

以人的身體作為基礎，沖上去毆打深海顯然是相當愚蠢的行為，不管肌肉有多麼強健也不可能戰勝超出了舊有物理原則的對手，旁觀者看來就像是用草莖去斬精鋼一樣。現在能夠擊沉一隻I級重巡洋艦級深海基本就是極限了。

當然，喜歡使用拳腳的異類這裡就有一位。如果是她的話，為了擊沉深海用牙齒咬斷炮管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所以包括騎士空降在內，KR根本不適合海戰吧？”

“明知故問。”

正如高雄所說，能夠代替艦娘的東西勢必擁有更高的性價比和強大的戰鬥力，但是KR系統的開發每一步都緩慢得如同陷入瓶頸，威力也好成本也好根本形不成替代優勢。

“效率還不如第一年對策局的初期型號對策艦，雖然只是讓適格者做了人柱，好歹擊破數能夠達到五比一。”

那是人類使用K粒子與深海作戰的第一次嘗試，以特殊方式進行開發的深海對策艦共兩百三十四艘出戰的對策局，付出了七十二艘重創，十五艘沉沒的慘痛代價，相對的也取得了深海三匹擊破的歷史性戰績。

對外宣佈的數字是共計兩千五百名隨艦人員陣亡。不過並未算進對策艦生產過程中作為核心而使用掉的一萬兩千名適格者，以及自願被塞進炮彈裡面作為K粒子附著發生器的數萬人。

剛剛成立的全球深海對策組織傾盡全力打造的這次作戰差點讓自己立刻破產，多虧了原聯合國立刻投入了數十倍的資金輔助周轉。

大約一年後[[rb:K粒子操作員 > 艦娘]]的出產才變得穩定下來。短短兩三年裡出現K粒子和深海這種事情已經足夠驚人了，沒想到科技系統真的能跟上腳步實現躍遷，簡直像是紅皇后。

沒有K粒子的武器根本無法對深海造成有效的殺傷，這種嚴苛的條件也走過來了的人類真是相當頑固。

所以高雄才會產生疑問，為了求生無所不用之極的對策局，出於何種理由一直堅持著研究KANMEN RIDER系統。

“除了效率不足，我最近還聽說了一個有關於KR的傳言，從那些被拆了一半的我那裡傳過來的。”

啊，啊啊，不要提這個吧。

就連友人A也聽說過，因為高雄級適格神經的問題，她同型姐妹艦的數量多得異常，甚至令人頭疼。所以待遇總是不好，還是黑暗鎮守府的鮮血艦人工廠系列鬼故事毫無疑問的女主角，往往下場是被解體。

“RIDER系統艦娘似乎不能使用。”

聽到這句話，友人A歪著腦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這麼一來我就無法從原理上理解為什麼。”

所謂的艦娘，就是能夠自由自在地使用K粒子的物種，她們將KAN粒子作為四肢一般的存在進行驅動——而實現這一點則是通過所謂的適格神經。

就像卡爾•薩根的龍一樣，對於[[rb:外人 > 人類]]而言無法識別的KAN粒子，艦娘可以直接觀測到它的正體，是如同呼吸或者眨眼一樣簡單的事情。

張開手掌就可以觸摸。

用來使人類觀測到K粒子的RIDER系統對艦娘失活，這怎麼想都是故意設計出來的，而且還讓人懷疑是不是策劃腦子進了鹽水。

原本連系統操作員都必須擁有適格性（她們的長官亦是如此），現在卻想讓盲人騎瞎馬，難道還有別的手段來接觸K粒子嗎？她越想越覺得十分奇怪。

“連神經都不需要的話，至少還需要用腦來認識到它的存在才行。”

人類進行觀測的工具事實上是腦，眼睛僅僅是鏡子或者拿去反向捕捉波長的東西，只有腦才能決定視界。如果把腦子泡進鹽水、插上電極並且提供養分的話，人的知性和靈魂說不定也就可以繼存。

“用艦娘的腦細胞代替適格神經填充在系統裡面，大概也是可行的。但是這樣好嗎？”

友人A自己推導出了絕對不可能實行的結果。

雖然我知道人道條約一般不會被好好遵守，但是這個也有點離譜過頭，這麼說著的高雄摸了摸下巴。

以前確實有人肉大炮，可是如今派遣艦娘就能輕鬆達到更好的效果，留著適格者做成艦娘不是好很多嗎？

這個念頭在高雄的腦海裡只存在了一瞬間就被扔進廢紙簍，她的腦結構好像天生就對思考多餘的事情不感冒。

“我說你啊，如果那東西真的要用我的腦漿來填充的話，你會用嗎？”

高雄一臉認真地看著身邊的艦娘。

正如她所設想的那樣，身邊的女性大大地睜著沒感情的藍色眼睛，隨便地點著頭：

“以後你沉了，我就用。”

說的也是，被頂回來的遠東艦娘眨巴眨巴眼，把話題扯回到RIDER系統上：

“就算填進去腦子，這套系統在K粒子富集的海底以外的地方都毫無用武之地不是嗎，跟電臺訊號一個道理。”

“唔……呣。”

就算有人工手段可以觀測、干預KAN粒子，也不會比進化了數萬年的人類神經更加有效，這一點毫無疑問。在KAN粒子相對稀薄的海面和陸上能夠使用K粒子才是艦娘的最大存在意義。

“不知道，我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恐怕這套系統如此昂貴還低效就是這個原因吧。”

說到這裡，艦娘們的心中各自騰起了怒火。

如果這套系統更加行之有效的話，自己的提督（長官）也不可能會受重傷。

而對方僅僅是五隻I級Ⅱ型的重型巡洋艦級“深海”和更弱小的Δ級Ⅰ型驅逐艦級。

雖然她們差點遷怒于隨行的[[rb:艦娘 > “那個四眼”]]，目前至少還能以最低限度的理性和戰鬥經驗認識到裝備之間的鴻溝才是其原因所在。

險些失去重要之人的心情，因為時間和某些事實而被推動，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簡直是讓人咬牙切齒的程度，她們用不同的心情對海軍上層致以了憤恨的問候。

不知道生著悶氣走了多久，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鎮守府的輪廓，二人各自收拾起心情。

悄悄到訪的沉默，被不識氣氛的聲音打破。

“啊哈，稍微有點好奇，”

身為女性的高雄還是把話題引向了她最感興趣的浪漫的邂逅故事。

“當時提督是什麼樣的？怎麼擊沉你的？公主抱然後打穿了肚子嗎？”

雖然很突兀，但是友人立刻答道：

“公主抱不可能，有效的是擊穿左腦的金屬筒。”

高雄慶倖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那可真夠嗆，你還能回來也是……”

友人A伸手按著自己的嘴唇。

“因為我答應了長官……不是，是長官要我回來。”

“？！”

發覺自己說了多餘的話，艦娘的臉慢慢轉向一邊。

你這是連心也被擊沉了啊，看著高雄努力憋住這句話的表情，友人A後悔地閉上了嘴巴，下定決心把這件事雪藏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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