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美食、好酒和動聽的音樂……我們玩得很盡興。」Gabriel爽快地回答。

Dean微微一笑，緩緩將視線轉回Castiel身上：「嗯……Castiel？」

「是？」被以名字稱呼，彼此之間的身份隔閡也隨之削弱，現在他們只是兩個對等相視的人，Castiel想。

「我能……我能邀你跳支舞嗎？」Dean朝他伸出手。

「噢、他很樂意的！」Gabriel說，拍了Castiel的屁股一下。

「沒錯。」Lucifer也從後頭推了Castiel一把，讓他踉蹌地往前走幾步，手裡的香檳差點灑出來，Gabriel見狀，很快便把那只高腳杯奪走。

「但我不太會跳舞。」Castiel說，不得不搭上Dean的手。

「沒關係，跟著我就好。」Dean柔聲說，帶著他走向舞池，等正在演奏的舞曲一結束，便和他一起進入人群之中。

Dean牽住他的右手，並扶著他的背，他則回搭住Dean的肩膀，兩人之間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不過分貼近，但也不疏遠，待下一首舞曲開始後，他們便跟著旋轉起來。

Castiel非常緊張，他上一次跳舞是大學的事情了，跳的也不是這種正式的社交舞，只是醉鬼們隨性的擺動，現在要他忽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踏起舞步，簡直是種折磨，他的每個動作都透出侷促，且總忍不住低頭檢查自己的腳步。

「不，Castiel……」Dean喚他名字的聲音很輕：「看著我。」

那幾乎像是個命令，而Castiel不自主地遵從，他抬起眼簾，回望那雙碧綠色的眼睛，看見裡頭的笑意。

「對。」男孩低聲讚許，又帶著他轉了一圈。

慢慢地，他開始放鬆，任由男孩帶領他跳舞，其實舞步並不複雜，反覆幾次後Castiel也已記住大半，也變得有自信多了。

他們成功跳完一首曲子，但男孩並沒有立刻放開他。

「再一首，好嗎？」Dean求道，有點像是小孩子在哀求糖果那樣。

「好吧。」Castiel卻拒絕不了，男孩開心地咧嘴笑，他們待在舞池中間等待樂隊演奏下一首曲子。

結果他們又跳了兩首，結束後Castiel開始感到有些疲倦，Dean似乎注意到了，馬上領著他走往一張位於舞廳邊緣的長型沙發椅，讓他坐下休息，並為他拿了一杯粉紅酒。

「還好嗎？」Dean窩進他身旁的位子。

「只是有點累。」他喝了口酒：「我不年輕了，沒辦法再像你們一樣徹夜狂歡。」

Dean發出低笑聲：「胡說，你只是不習慣這樣的場合。」

「也許吧。」他偏頭，繼續喝酒：「你可以不用陪我，沒關係的，主人得到處照顧客人才行。」

「大部分的人會來只因為有吃有喝能跳舞，不是每個人都是要來見我的。」Dean回道：「我還不是Winchester家的主人。」

「你父親呢？」Castiel問。

「他趕不回來。」Dean低頭說：「他很少回來。」

Castiel忍不住伸手輕撫男孩的頭，指尖滑過短而粗淺的褐髮，才發覺自己從沒有機會做這樣的動作，他是么兒，向來都只有被人摸頭的份。

Dean側過臉，讓自己的面龐貼進Castiel掌心裡，並對他微笑：「我真的很高興你能來。」

「這是個很棒的晚會，可以來參加是我的榮幸。」他也笑了，緩緩收回手。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別走，好嗎？」Dean忽然求道。

「連再拿一杯酒都不行嗎？」Castiel開玩笑地問。

Dean發出開懷笑聲，抬起一隻手，招了一名男僕過來。

「照顧我的客人，不管他想要幾杯酒都端給他。」Dean說完後，捏了一下Castiel的手腕，並細聲說：「等我。」

「好。」他微笑，看著Dean站起身，匆匆穿過人群離開。

「先生，還需要來點香檳或紅酒嗎？」男僕問。

「你們有提供無酒精飲料嗎？」他回問。

「有的，有檸檬水。」男僕答道。

「給我一杯吧。」Castiel說，他今晚已經喝夠多酒了。

「好的。」男僕微微行禮後，也走掉了，留他一個人待在沙發上。

Castiel喝乾剩下的粉紅酒，將空杯子擱在一旁擺花瓶的矮几上，同時緩緩掃視整個舞廳，卻沒看見Gabriel和Lucifer，他皺眉，猜想哥哥們是不是跑到外頭去抽菸了，他不以為意，繼續等著Dean和檸檬水，看哪個先回來。

結果是Dean獲勝，男孩輕喘著氣回到他身旁，看來像是剛奔跑過，並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

「送你，Castiel……聖誕快樂。」Dean微笑。

「你不用這麼費心的。」Castiel猶豫著，最終還是接過那只包裝精緻的小盒子。

「我就想送你，拆開來看看吧。」Dean催促著。

Castiel拉鬆緞帶，打開外層的包裝紙，拿出一個附扣鎖的小木盒，他很快地掀開盒子，裡頭裝著一支沾水筆──他禁不住、因讚嘆而輕吸了一口氣。

這支筆的筆桿並非普通的木頭，而是由一種美麗的礦物製成，深色的質地中又帶著七彩光芒，筆身也不只是單調平滑的線條，鏤刻著天使翅膀的紋路。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那隻筆，天使羽毛並不會成為握筆時不適的阻礙，這支筆彷彿就是為他而存在，完美地貼合在他手裡，他旋轉著筆桿，終於看見其中翅膀的根部刻著一行字：『Castiel』，他的拇指輕輕在那幾個字母上來回滑動。

「你的名字，是取自天使，對吧？」Dean說：「就像你的哥哥們一樣，Lucifer和Gabriel，兩位大天使。」

「沒錯。」他應道，仍深深著迷於這支美麗的筆。

「而你是星期四的天使……我更喜歡你的名字，好聽又獨特。」Dean說。

Castiel感到自己的臉頰微燙──他不該這麼容易害臊的，也許是因為他累了，還喝了酒的關係，他的精神不集中，讓自己更容易被感性牽動。

「這是什麼做的？」他趕緊轉移話題，掩飾自己的困窘。

「黑蛋白石。」Dean回答。

「黑蛋白石？」他嚇得將筆放回原位，闔上蓋子：「Dean！天吶！」

「只是一種石頭罷了。」男孩輕描淡寫地說。

一種稀有的石頭，他想，同時說：「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不行，它已經是你的了，你的名字都刻在上頭，不能退。」Dean將雙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真的值得這支筆，Castiel，收下吧。」

男孩的笑容很深，好像一潭不見底的湖水，許多意含如水草一般，糾結地藏在其中。

Castiel想說話，但Dean率先一步退開，男孩轉頭時，Castiel這才發現那名男僕也端著飲料回來了。

「先生的檸檬水。」男僕說，將杯子端給Castiel，他立刻接下，低聲道謝後輕抿一口，男僕則轉身走開，又剩他和Dean獨自待在這道牆邊。

「Dean，謝謝你的禮物。」他把杯子放到一旁，用雙手捧著木盒：「我會珍惜的，但……別再送我這麼昂貴的禮物了，下次可以挑本書給我就好，好嗎？Dean？」

「知道了，都聽你的。」Dean微笑點頭。

Castiel忽然詞窮了，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呆坐在那兒，任男孩凝視著自己，同時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輕鬆、簡單的話題來填補沉默，卻全無頭緒。

「你累了吧？」最後是Dean替他解圍：「要不要早點回家休息？」

「抱歉，沒辦法待到最後。」他暗自鬆口氣。

男孩搖搖頭：「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

Dean表示要幫他叫馬車，送他走往大門口，還派人去找Gabriel和Lucifer，幾分鐘後兩位兄長也出現在馬車邊，Lucifer身上帶著淡淡的菸味，至於Gabriel……Castiel不想問為什麼哥哥的領結消失了，鈕扣也不見一顆。

主人和客人互道過晚安，Dean便替他們關上馬車門，車輪開始轉動，駛離Winchester漂亮且仍舊熱鬧的宅邸。

無論是Gabriel或Lucifer都沒問Castiel手裡拿著什麼，他的哥哥們只靜靜地盯著他，直到他不安地提問：「幹什麼？」

「我想他是真的喜歡你，Cassie……」Lucifer笑著說。

「是啊。」Gabriel用帶著微微醉意的聲音附和。

「你們怎麼能確定……」Castiel皺起眉頭。

Gabriel發出酒鬼式的呵呵笑：「Alpha的直覺……唉……那個小毛頭，在我們面前裝乖，等我們一離開，又得意起來、獻殷勤……」

剩下的話語太模糊，Castiel根本聽不懂，他嘆了口氣，心想今晚又得照顧Gabriel了。

「問題在於……」Lucifer點起菸──Castiel發覺哥哥的菸癮比自己和Gabriel都重──火光在黑暗中發熱：「你願意接受嗎？Castiel？」

「他是我的學生，Lucifer……」他低聲說，只得到Lucifer一陣不置可否的輕笑。

當天晚上，他翻出Gabriel藏在外套裡的火柴，點了一根來烤新筆筆頭，接著沾了點墨水來試寫，Castiel在紙頁上畫出漂亮字跡，而當他擺動筆桿時，上頭的虹光也隨之變化、閃爍。

※

為期數週的寒假結束後，聖安妮塔的師生們再度回到學校，準備開始第二個學期，Castiel並沒有花太多時間搬「家」，他的東西不多，兩只皮箱就夠裝，更不用說他沒把所有物品都從他在宿舍的舍監房撤出。

新學期第一週的文學課，Castiel就要學生們繳回兩篇文章，是假期選讀的心得，他當場挑出幾篇抄襲文學雜誌評論的作品，退給學生並要求重寫。

「假期已經結束了，希望各位也收起散漫的心，以認真修習剩下的課程。」他有些嚴厲地說，台下學生不是低頭，就是面露不安地接受教訓，唯有一人悄悄、輕輕地對他勾起嘴角。

Castiel眨了眨眼，止住原先想說出口的責備，改以要求所有學生翻開手裡的書，繼續上學期末中斷的課程。

然而頭一週過去了，Castiel發現男孩對待自己的態度並無異樣──Dean又改回用「Novak先生」稱呼他，唯二的變化是男孩加選進階法文和拉丁文課，除此之外Dean表現得一如往常──這讓他開始覺得是Lucier和Gabriel多慮了。

他怎麼可能無法自行分辨哪些人只是友好，哪些人又是對他有別的想法？

在聖安妮塔任教的五年之間，不乏有學生向他示好，免不了的，他明白，畢竟這是個Alpha太過密集的地方，對那些衝動的年輕男女孩而言，消遣、調戲Beta或Omega職員算是種發洩精力的方式。

那些學生總會緊黏著他，不斷提供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幫助，比如替他拿再拿一杯新鮮果汁、幫他拉開椅子、搬兩本只有80頁厚的筆記本、為他開門……等等，對於這些學生，他總是冷處理，直到他們自動放棄為止。

但Dean從不費心去做這些事情，頂多是巧遇時向他打招呼，至於週末的圖書館時光，除了和他討論書本外，Dean也不會特別關心他的生活。

他們之間有著界線，就是那隻昂貴的筆都不曾打破的界線，他是老師，Dean是學生，而他們互相欣賞，一切都再簡單不過。

他喜歡這樣，簡單。

Castiel把原先要買給Gabriel的書給Dean當回禮，那是本他自己也很愛的小說，幾個星期後Dean向他分享心得時，他很愉快地得知男孩也十分喜愛這本書。

「你可以再看看這作者的其他作品。」他說，從筆記本撕了一張紙，在上頭列出清單。

「那隻筆好寫嗎？」Dean忽然問了。

Castiel抬起視線，這是男孩第一次提到他手上的筆──平時他從不拿出來用，只有當他獨處，或到了週末，Castiel才會小心地從木盒裡取出這支黑色沾水筆。

「很棒，我很喜歡。」他說。

Dean露出滿足的笑容，往後靠向椅背，好像完成了什麼不得了的任務那般，Castiel也微笑，他繼續寫下書單。

「那是只開給我的功課嗎？」Dean開玩笑地問。

「當然不是，就是些我個人推薦的書目，你可以自由選擇看或不看。」他說。

「不用每本都交一捲羊皮紙的心得？」男孩追問：「也不用翻譯成法文或拉丁文版本？」

「不用。」Castiel瞥了Dean一眼，知道男孩是在暗示自己作業的份量太多，Dean回應他的視線，裝作無辜地聳肩。

Castiel嘆口氣，將清單交給Dean後，男孩立刻離開座位，沒一會兒又抱著幾本書回來，全都在他寫的推薦單上。

那個下午剩餘的時間，他們各自安靜地閱讀，誰也沒打擾誰。

簡單，如此簡單，幾句話、幾本書、混著無語的安靜就能填滿的情誼，這是Castiel從未與任何人共享過的，他甚至不再會因為找不到話題而感到尷尬……有時他需要做的只是對Dean微笑，然後他們便可以結束談話，低頭回到文字的世界中，直至飢餓感驅使他們收拾東西，離開圖書館。

他回家打掃的頻率開始縮短，盡可能每個週末都去圖書館，就算他真的得離開學校，也會事先將圖書館鑰匙交給Dean，讓男孩自行使用裡頭的資源。

「噢──我又得孤單度過週末了？」Dean用太過誇張的失望口氣說。

「你也可以找幾個同學一起出去玩。」Castiel偏頭，無奈地微笑：「我要回家一趟，我哥哥想來拜訪。」

「Lucifer嗎？」

「是Gabriel，Lucifer太忙了，我們平時很少見面。」

「喔，替我向他問好。」

「我會的。」

星期五下午他便搭車離開學校，回到自己小又舊的公寓裡，他花了點時間整理，清掉到處堆積的灰塵，並潦草吃了一頓晚飯。

隔天一早他便前往前往市集去，買了些必需品，包括茶葉和食物，另外他還特地買了一罐餅乾以及所有他能在市集上找到的甜食，當他抱著兩個牛皮紙袋回到家時，Gabriel已經坐在他的公寓門口等他了。

「那是棉花糖嗎？」Gabriel嘆道：「噢！Cassie！我發誓我會永遠愛你的！」

他們窩在Castiel的沙發上，一邊喝熱茶一邊聊天，Castiel拿了一只沒在用的瓷盤給Gabriel當菸灰缸，他注意到Gabriel不再抽捲菸。

「我搬去跟我們的好哥哥Lucifer住了，他讓我自由抽他的菸。」Gabriel將菸盒遞給Castiel，但他這回拒絕了，Gabriel也沒說什麼，繼續抽自己的菸：「不在家畫畫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另外有個工作室。」

他們聊了一會兒Gabriel最近接到的工作，Lucifer介紹弟弟去幫好幾個有錢人家畫家庭肖像，讓他進帳不少，現在他計畫等存夠錢後，要去南方度個假，想辦法記錄那兒的色彩。

「鮮豔、美麗的顏色，Cassie，而不是那些老爺們喜歡的黯淡色調。」Gabriel說，將棉花糖丟進茶杯裡，跟著熱茶一起喝掉。

「聽起來很棒。」他衷心地說。

「哪有比你的夢幻男孩棒呢？」Gabriel滑溜地轉移話題，讓Castiel翻了個白眼。

「不要那樣喊他。」他說。

「那麼……你親愛的Dean最近如何啊？」Gabriel咯咯笑。

Castiel放棄抗議了：「認真上課、準時交作業，一切都很好。」

「我才不想聽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告訴我你們之間的最新進展！」Gabriel要求。

「什麼進展也沒有。」他嘆口氣：「夠了，Gabe，Dean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他表現得很正常。」

「他當然要表現得正常點，你可是他的老師，萬一不謹慎，會把你嚇跑的。」Gabriel說。

「隨便你說吧。」Castiel覺得很無力，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噢、Cassie，怎麼不相信哥哥呢？」Gabriel看來比他更受不了：「我告訴你，你只要去刺激他一下就知道了！」

「比如？」

「比如給他一個吻……我保證他會立刻撲上來吃掉你。」

「我是一塊小羊排嗎？」

「噢……對你忍耐已久的Alpha來說，當然是啦！」

「他不是我的Alpha，唉……Gabe……」他開始頭痛了：「別鬧我。」

「好、好！」Gabriel聳肩，那動作令他想起Dean：「我只是覺得能有個人陪伴你挺好的……你多久沒和人上床了？」

「Beta不像Alpha和Omega，我們對性的需求不高。」Castiel不知道自己怎麼能一直忍受哥哥的無禮言論：「況且就算我真要找個伴，也不會是我的學生。」

「是學生又怎樣，你不能違背你的心！」

「我沒有，因為我不想要。」

Gabriel從沙發上跳起來的氣勢，讓Castiel一度以為他的哥哥會把茶杯砸往自己頭上。

「好吧，我們來做個假設好了。」Gabriel開始在屋子裡轉，到處走動，一副閒不下來的樣子。

「假設你不是老師，Dean也不是學生，你們只是兩個認識的普通人。」Gabriel編起故事，並問：「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覺得如何？如果Dean向你示好，你會拒絕他嗎？」

「我比他老十歲。」其實是十一歲。

「喔！去他媽的年齡！Castiel！不要管那種細節！」Gabriel飆出髒字時，Castiel覺得他們好像又回到大學，兩個人擠在破舊的學生宿舍裡，每天吵吵鬧鬧。

「只要告訴我，如果是這樣，你會拒絕他嗎？」Gabriel踱步走到他面前質問。

令Castiel感到挫敗的是──他不會，他心知肚明。

倘若他和Dean只是兩個人，在某個地方相遇、認識彼此，假若是這樣，那麼當Dean對他提出更進一步的請求時，他絕不會試圖說服自己拒絕，他知道自己會欣然接受，接受男孩的擁抱和吻。

Dean是那麼地美好，他怎麼可能……

這個想法危險得讓他抽口氣，Castiel站起身，他的個頭高過Gabriel，這多少帶給他一些優勢，好能迎戰Gabriel那抹得勝的微笑，他快速奪走Gabriel手裡的空茶杯，連著托盤和茶壺一起帶到廚房去，他站在水槽邊沖洗杯子時，Gabriel跟了過來。

「Cassie，你我都知道『身份』是多麼虛幻又無聊的東西，我們好久以前就討論過了，還邊抽菸邊喝酒。」Gabriel誇張地揮舞手臂：「當老師讓你的腦筋也變死板了嗎？」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能。」他反覆地說：「我不能、也不可以……」

「十六歲又不小，一大堆人在十六歲時就結婚了，尤其是那些貴族少……噢、Dean該不會有訂婚對象吧？」Gabriel問。

「我不知道。」Castiel皺眉，腦裡浮出Dean和某個無臉人面對面交換誓言的畫面。

「天啊，問你什麼都沒用。」Gabriel嘟嘴點起第二根菸。

「我只是他的老師，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Castiel嘆氣。

幸虧這個話題在他提議請Gabriel在酒館吃飯後，便匆匆結束，他們出門到附近的餐館去，Gabriel把菜單上有的甜點都點過一輪，再開心地全吃下肚。

當晚Gabriel在他家過夜，由於Castiel沒有客房，兄弟倆便久違地同睡一張床──結果他們繼續聊到深夜，直至其中一人撐不住，含糊地說了聲晚安後，兩人才總算入睡。

翌日他們過了中午才起床，Gabriel得趕上火車，他則得回學校，忙亂地收拾東西後，他們道別並各自離開。

Castiel拎著手提包回到聖安妮塔時，已接近傍晚，夕陽造成的艷紅慢慢在天邊消失，天空轉為淡藍，一會兒又蒙上淺紫，點燈人走在校園裡，燃起每一柱燈，Castiel回到宿舍內，他走上樓之後，和準備要去餐廳吃晚飯的學生們擦身而過，接著他看見Dean站在自己房門前。

「Novak先生。」Dean微笑：「鑰匙還你。」

「晚安，Dean，週末過得愉快嗎？」他接過男孩遞給他的那把金屬鑰匙。

「挺不錯的。」Dean對他微笑，Castiel忽然之間想起Gabriel的比喻：假如他和Dean只是兩個人，假若如此……

「怎麼了？Novak先生？」男孩疑惑地問，Castiel這才發覺自己盯著男孩太久了，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距並不大，讓他依然能和Dean的視線保持平行，毫無阻礙地沉進那對碧綠中。

他別開目光：「抱歉，只是忽然想起一點事情。」

Dean發出低沉的笑聲：「想什麼？」

「沒什麼，與你無關。」他忽然緊張了，更用力地握著手裡的鑰匙，好像這樣就可以藏住心事似地，Dean微微挑眉，讓他禁不住又出聲保證：「真的沒什麼。」

「嗯，早點休息吧，Novak先生，你應該也累了。」Dean柔聲說。

他點點頭，最後又向Dean道一次晚安，才轉身躲入房間之中。

Castiel忍不住怪罪起Gabriel那詭異的假設，害得自己分神了，他花了一個晚上冷靜，整頓思緒後，隔天才能以平常的心情去上課，完全拋掉Gabriel的故事，那有關兩個人的故事。

但他也不用太擔心，因為忙碌的教師生活很快就讓他忘卻這些事情，他得備課、得改作業、得想想該怎麼解釋書裡的文句，還別忘了他另外有法文及拉丁文課。

每天放學後，他除了吃飯以外的時間都被課程事務佔滿，通常他會躲在房間裡──週一到週五的圖書館塞滿太多學生，他不喜歡，寧可獨自待在房間中。

他每天平均要改超過五十份作業，包括讀書心得及翻譯，而他總是規定學生使用黑墨水書寫，自己則用藍色墨水批閱。

偶爾他會擱下手裡的筆，走去推開窗戶，好能呼吸點新鮮空氣，他靠在窗邊，看著天色漸漸變暗的緩慢過程，校園裡的燈一盞盞亮起，在草皮上進行球類運動的學生，也紛紛停止活動，笑鬧著走回宿舍，準備去餐廳吃晚餐。

疲倦感仍陪伴著Castiel，但想到忙碌的一天終於又要結束，他多少也放鬆下來。

等畢業典禮之後，課就會少一半，也更能喘口氣了，他告訴自己。

新學期已過三分之一，再幾個月，高年級的學生就會離開聖安妮塔，這陣子Castiel更常看到那些較年長的孩子膩在一起，珍惜僅有的相處時光。

當然、他的學生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用各種理由向他討價還價，以「Novak先生，我們就快畢業了，對我們好一點」一類的藉口，請他少出點功課，少一點隨堂考試，多一點自由討論時間──學生通常用來聊天或睡覺。

當然，他是不可能答應的，但學生們總是不嫌煩地一再詢問，因為這也是他們最後能行的惡作劇了，要是現在不把握機會，可就再也沒辦法鬧鬧他們的中學老師了。

尤其那班高年級女孩兒們，總是活潑、精力充沛，更喜歡對Castiel做些他能一笑置之、無傷大雅的調侃，比如每個人都要在畢業舞會上邀她們可愛的Beta老師跳支舞，結束後還要親他的臉頰一下。

「我不會跳舞。」他微笑著說謊，Dean牽住他的手、帶他旋轉的記憶飛過他腦海，他選擇忽視。

「沒關係的，Novak先生，你只要跟著我們的動作就行了。」幾個女孩嚷道。

而Dean也這麼說過：沒關係，跟著我就好。

鐘聲敲了三次，學生們也慢慢停止笑語，待他宣布完功課後，Alpha女孩們快速地收拾書包，準備出發往下一堂課的教室，但仍有幾個人留下來，和他討論這學期最後一本指定讀物，末尾仍不忘詢問他究竟願不願意陪女孩兒一起去參加畢業舞會。

「我真的不會跳舞。」他苦笑道。

其中一個女孩俏皮地聳肩，忽然撈起他的手，輕啄了一下他的指節：「如果你改變心意，再告訴我們吧，Novak先生。」

接著那群女孩便嘻嘻笑笑地離開了，Castiel轉頭目送時，看見Dean已站在教室門口，側過身讓學姊們走出門外後，男孩慢慢地踱步靠近自己。

「你明明跳得不錯啊，Novak先生。」Dean嘴角勾著慵懶的弧度。

「Hush……」Castiel輕噓一聲，男孩抿起唇，以手指比劃出封嘴的動作，達成協議。

他輕笑，低頭整理起桌上的紙張：「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的同伴呢？」

「上一堂數學課裡只有我修法文課，所以我自己走來了。」Dean回答，冷不防問：「我也可以親你的手嗎？Novak先生？」

這個奇怪的要求令Castiel抬起頭，他以為男孩又在開他玩笑，但等他對上那雙綠眼睛時，發現那裡頭沒有笑意，閃爍著別的東西。

不等他回答，Dean逕自捧住他的右手，拇指在他的指關節處摩娑──Castiel幾秒後才恍然大悟，發覺Dean是在擦去上一個學生親過的地方。

他愣愣地看著男孩親吻自己的手背，是吻，而非胡亂地唇觸碰，Dean的唇印在他的皮膚上，發出柔軟、濕潤的啾聲。

Castiel為之一顫，他抽了口氣，想趕緊收回手，但Dean死死地握著，不讓他離開，男孩的吻繼續往上，落至他的手腕，接著翻轉至他的掌心，Dean的臉埋進他手裡時，修長的睫毛一抬，男孩的視線再度與他對上。

欲求，Castiel看見了欲求、渴望、佔有……

「Dean……」他終於能說話，聲音卻細薄而嘶啞：「我是你的老師。」

「那與我無關。」Dean淡淡地微笑：「我不在乎。」

Dean輕輕將他的手擺回講桌上，轉身走往自己的坐位去，而再過一會兒後，其他學生也壓著時間底線，匆匆趕進教室，鐘聲敲了兩下，代表上課，Castiel咳了幾聲，逼自己冷靜下來，他要所有人把作業交出來，然後接續上回的段落，開始講起課。

整整兩小時，他都未能正眼看向Dean，總是迴避掉那炙熱的目光。

※

當他教到詩時，便讓學生各自準備一首自己喜歡的，在課堂上朗讀分享。

出於某種古怪的競爭意識，大部分學生都挑些冷僻、古老的詩篇，要不就是名家之作，似乎是想展現自己讀得多、懂得也多，不過年輕學子間的較勁對Castiel來說沒有意義，他要的是學生「喜歡」的詩，並不會以此來評判這群男孩的學識，所以他只是聽著，間或露出微笑，並向學生分享自己對那首詩的想法。

只有Dean Winchester的選擇與眾不同，男孩撈著手裡的紙條，望了Castiel一眼後才念出詩句，頭幾個詞就讓Castiel認出這首詩，是由德文創作的。

「當我的眼神因你陶醉時，也只有你能望見我眸裡的欣喜。

每當我聽見你的話語，內心因此充滿喜悅時，

這與你有何關聯？

你是我閃耀的明星，照亮我眼前的道路，

你是令我炫目的豔陽。

而當我戀慕著你時，

這與你有何關聯？

你是我所崇拜的神靈，我予你無上的信仰，

並在內心築起為你獻祭的聖壇。

而當我愛著你時，

這與你有何關聯？

當我為你犧牲，卻別無所求時，

你得默許，

我所承受的痛苦並非你的過錯。

而當我為此而死時，

也與你毫無關聯。」

Dean先朗讀一遍原文，接著才是英文，Castiel注意到此舉博得幾個同學敬畏的目光──大部分的學生都會法文、拉丁文，但能說德文算是少數，Castiel猜這都多虧於Dean那位在世界各地經商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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