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幕降临，站在30多层高的大厦顶端，里恩·奥斯本可以出望见玻璃窗外耀眼的都市明灯。金钱与权欲在车水马龙中横淌而过，浪涛一样将普通人的惊恐席卷而去。可惜他现在没有空闲欣赏外面的美景，毕竟他现在就身处同样充满腐朽气息的宴会会场之中，并且还必须专心于他的职务内容。

　　虽然今天的宴会主办者是民间商会，并非公家之事，但却也聚集了不少的政界要人。原因在于其性质是一场慈善拍卖。上流阶级的人不管来自何方，总是喜欢做做这种面子上的工程。官员、资本家、名人雅士齐聚一堂的晚餐会后，将会进行一场赌上脸面的拍卖。或许是主办者特别爱显摆，他们甚至把一部分竞品展示在宴厅内；而真正的战争开始之前，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们已经开始了各种私下的交谈。

　　作为被抽调到这里执行警备任务的FBI探员，主力部队的警察们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眼色，但里恩和搭档的马奇亚斯·雷格尼兹还是只能听从上级的吩咐。由于技术了得，他们还是被安排在了宴会厅之内，这对于里恩反而成为了烦恼的源泉：因为他的父亲就在这宴厅之内，于是阻碍他工作的因素也汹涌而至。

　　年轻的“奥斯本”受到那些想讨好他父亲的人的青睐，总有一些人不停地与他打招呼想与他套近乎。对于恨不得与父亲撇清关系的里恩来说，连工作的时候都不能逃离这些“私事”的情况让他内心很是烦躁。身为国会有力议员的吉利亚斯·奥斯本正站在他身边，将他介绍给那些记不住嘴脸的中年人，丝毫没有他儿子正在作为探员工作的自觉。

　　为了脱离父亲，他没有走上早已铺好的从政之路，而是毅然加入了成立不久的调查局新部署，父亲对此不仅没有表示反对，甚至对儿子的小小反抗毫不在意。可里恩又不能当众拂人面子，只能满脸陪笑地旁听，并努力不要放松在警备工作上的警惕。不幸的是，面前的中年人的子女话题不仅没有尽快了结，甚至还升级了起来，他喊来了自己站在不远处的女儿，开始向吉利亚斯和里恩做起了推销。

　　里恩内心苦不堪言。每年都有许多人为了与奥斯本家攀上关系向他提亲，先不提家里的情况，里恩自己就有绝无法答应的原因。看着对面女孩期待的眼神，他只能移开了视线，向站在不远处的马奇亚斯使起眼色，希望他能来救救自己。

　　不为别的，只因为里恩知道自己只喜欢男人。上大学时他就对自己的性向有了怀疑，而在没有女性的警备学校里训练时他更是醒悟了自己无法走上寻常人的道路。虽然顶着奥斯本家的名头，他原本就与“普通的生活”无缘；身为奥斯本家的长子，又是公务员的敏感身份，找人生伴侣这样的事情，他也早已不抱什么期望。既然没有未来，他也就做不出辜负善良女性的事情，所以每回他都只能逃一次是一次。

　　所幸他忠诚又默契的伙伴马奇亚斯很快发现了他的信号，走过来用工作理由接走了他，他也得以用得体的方式告别社交场合。离去的时候他隐约听见对方询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会选择到这样的新部署工作，而他父亲悠然地回答道“犬子想多锻炼锻炼是件好事”。马奇亚斯瞧了他一眼，安慰道：

　　“我很同情你，里恩。幸好我父亲不在这儿。”

　　以最优异的法律成绩录入FBI的马奇亚斯早里恩两年入职，目前与里恩同为辖区的特工主管助理。辖区内，里恩是这个职位最年轻的探员。他们两人一直一起搭档，共同闯过了许多鬼门关。比起里恩，马奇亚斯更擅长政经领域的调查，但现场经验也非常丰富。父亲是平民出身的市议员的他，多少能理解里恩的苦处；他也是少数知道里恩取向的朋友之一。背带在马奇亚斯身上被拉得笔直，穿在身上的探员制服更是熨得笔挺。说实话，里恩不止一次觉得这套制服穿在马奇亚斯身上，比穿在他身上合适多了。

　　他向马奇亚斯简单道谢，回到自己原来的岗位上。这次的任务，虽然事关众多VIP的人身安全，但出于FBI来说，自然不只有保安上的考虑。今日的拍卖会上，除了以吉利亚斯·奥斯本为首的有力议员，还有各路资产家——这其中包括了弗兰茨·卢格曼的身影。表面上，他是莱茵福尔特重工集团董事的丈夫，而在里社会，他另一个公开的秘密身份，则是卢格曼家族的首领。

　　卢格曼一家是中北部最大的移民系黑手党，自然也是FBI的最重要监察对象。其他也有一些FBI名单上的人物出席了这个宴会；这样的社交场合，毫无疑问是收集情报的最佳机会。里恩在场内巡逻了几个来回，突然注意到大门那边有些动静。正想过去确认，大门却突然被踹开了。

　　一队人马拿着枪械站在门口，领头的是一名红衣男子——他的装扮过于奇异，让人很难不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男子做了一个手势，旋即里恩也瞬时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趴下！！”

　　紧接着，机枪扫射的声音震耳欲聋。来势凶猛的攻击让会场内一时间充斥着惨叫，但奇怪的是，那群人扫射的对象不是场内的人群，而是在过道上的陈列拍卖品。枪声扫过后，一颗催泪瓦斯被丢了进来，烟雾让里恩好一会儿动弹不得，但训练有素的他，还是赶在对面逃跑之前制服了几个。扒开其中一人的领子，露出了噬身之蛇的刺青。

　　中北部本土系帮派UROBOROS——是卢格曼家族最大的抗争对手。尽管还不明确噬身之蛇的动机，但里恩顿时抓住了争端的线索。虽然场内一片狼藉，但现场警力已经完全将留在现场的犯人完全镇压了下来，只是方才那个红衣男子早已不知所踪。如发生意外，疏散人员是警察负责的事情，而他和马奇亚斯从一开始被分配的任务便是犯人的追踪。

　　“那个红色衣服的男人，没记错的话是干部的麦克邦。”

　　马奇亚斯推推眼镜，对于这方面的人物档案，他的记忆力比里恩更为可靠。两人互相点点头，便各自从不同的通道追下了楼。多亏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在这方面早已无需多言。

　　里恩顺着下楼必须走过的必经通道一路搜查，只见四处都有打斗过的痕迹。警员以外的普通保安人员有许多都已经晕在路边，而噬身之蛇的人似乎也还没有完全撤走，时不时里恩便会遭遇袭击。一路上，里恩一边前进，一边对现有的状况进行梳理：是两大帮派的冲突引发了这次的事吗？可是他们又何必特意挑这样的场合，打碎了展品便跑？制服这些末端人员明显没有太大作用，关键是那个红衣男子麦克邦，很明显，他一定知道不少关键的真相。

　　这栋建筑的中层是酒店，路口相当地多。绕过一个岔口，里恩远远看见有四五个黑帮成员朝他这边走来。不想浪费无谓的体力，正想躲藏的他，却突然被一只手拽进了一间客房里。门关上了，门外的脚步声也奔跑着远去，里恩绷紧的神经顿时爆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过肩摔便把身后的人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上去并用枪对准了对方的脑门。

　　“什么人！报上名字！”

　　地上的人疼得嗷嗷大叫，他投降式举起双手：

　　“库洛·安布斯特。保安公司的员工。我只是想救你！”

　　但是里恩并没有挪开他的枪，继续质问道：

　　“工作证在哪！”

　　“胸口口袋！”

　　待终于从这名叫库洛的男子胸口确认了工作证后，里恩才放下了他的枪。库洛坐起身，舒了一口气，低声念叨道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可怕。里恩假装没听见，严肃地说：

　　“普通人麻烦赶紧听从诱导到底楼避难，你应该有保安用的线路地图吧？”

　　“喂喂，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到处乱晃，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很危险吧。就不能一起行动吗？”

　　库洛舒展筋骨，站起身，掀开衣服向里恩表示他自己也有枪。在这种关键时候，里恩并不想把局外人卷进来，但把这个人独自留在险境，似乎也不是个办法。出于无奈，里恩只好接受了库洛的建议。他打量起面前的人，库洛只穿一件随意的衬衫，两把枪光明正大地塞在西裤两侧，甚至没有外套挡一挡，背带也是邋遢地挂在肩上。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在酒店昏暗的灯光下反而显眼，最奇怪的是，他右眼上还挂着眼罩，看上去就不是很成战斗力。

　　“抱歉，你右眼看不见吗？”

　　虽然这样问有些失礼，可是危险时刻，里恩不得不确认对方的实力。库洛愣了愣，回报他一个慵懒的笑容：

　　“不要在意，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这个男人，似乎充满了自信。里恩有些半信半疑，但时间不允许他多问。确认门口没人后，两人便闪下了安全通道。

　　库洛没有说谎，他的枪法非常了得。敌人似乎已经全线撤退，但时不时还是会踩中几个埋伏。里恩在前，库洛在后，好几次都是库洛率先发现了敌人，甚至在里恩发现之前就已经直接解决了问题。他两手操枪，应变自如，丝毫看不出失去了一边视力的平衡性。方才在昏暗的房间里没能看清，但在通道的灯光下，里恩也得以有机会仔细观察自己暂时的同伴。库洛比他略高，虽然藏在衬衫之下，可是上身的肌肉非常发达，得以支撑两把枪的后座力；虽然个头比他大，可是灵敏性却丝毫不输给他。红色的眼瞳里透着狡猾，似乎对这样的危险情形得心应手，几乎让人怀疑他不是个普通的保安。心里虽有几分怀疑，但里恩不得不承认，库洛身手了得，有他的陪伴，让他一路都轻松了不少。而且他五官端正，身材标致，虽然不修边幅，却掩不住的帅气。如果相遇的地方不是火拼现场而是地下酒吧，里恩或许很有兴致请他共同喝上一杯。

　　想什么呢，现在在工作。里恩把注意力拉回自己的工作上，看着刚刚解决了一个人的库洛把地上晕倒的人的子弹全部占为己有，催促道：

　　“赶时间呢。”

　　“就一会儿。”

　　顺走东西的手法熟练得像个惯犯，里恩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结果他们一直搜寻到一楼，也没有再见到那个红衣男子。已经在马路上站着的马奇亚斯迎了上来，里恩便和门口的同事们交换起了情报。情况紧急，里恩也没有空管站在一旁的库洛。

　　“增援5分钟后到达，楼里的人应该不用担心。就是让麦克邦跑了。”

　　马奇亚斯愤愤地啧了啧舌，里恩虽然也内心惋惜，但毕竟对面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拍了拍马奇亚斯的肩，安慰对方别太着急。突然，身后传来库洛的一声大喊。

　　“危险！”

　　接着他被库洛按着趴到了地上，连带着马奇亚斯也蹲下了身。子弹穿过身后大厅的玻璃门发出一声脆响。极低的视角下里恩眼角一扫，见到马路对面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爬起身时，一辆黑车飞驰而过。里恩也立马冲上停在旁边的FBI警车，扭上钥匙就要追，谁知道库洛也挤进了副驾驶。

　　没空管这个人，里恩把车飞了出去才大喊一声“你上来干什么！”库洛却没答他，指挥到“右拐了！”警笛在大街上震耳欲聋地响着，里恩一个急转弯，紧紧跟着那辆黑色的车子。夜色里，看不清那车上到底有没有目标的男子，但总归是刚才的犯人。库洛摇开车窗，朝那车子射击。一下，两下，没打中。绕过一个街区，距离逐渐接近，对面车上也探出来一个人，朝他们补了几声响。库洛闪过了，反而得手打爆了对面的车轮，那车发出一声可怜的刹车声，最终狼狈地冲上人行道停下了。

　　里恩赶上前去，把车上的人拉了下来。失望的是，上面只有两个黑衣男子，看来只是普通的黑帮成员。忍不住的失望，但里恩还是缴械给对面扣上了手铐。考虑到酒店那边有马奇亚斯在，也会继续有增援，里恩没有回酒店，而是直接驶回了调查本部。废了一番功夫后，总算是把这两个人抓回了搜查局。向上司报告情况，与马奇亚斯联系，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两个小时；幸好酒店那边也没再出情况，最后终于下达了他们可以各自先回家休息的通告。当他从局里走出来时，马路上已经几乎没有人影了。

　　然而库洛·安布斯特居然还倚在他的车旁等着他，嘴角的烟悠悠地冒着烟。

　　里恩愣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虽然很感谢库洛一晚上帮了他两次，可是一个局外人，为什么会如此热心？看出了里恩眼里的疑虑，库洛从身上摸出了一张名片。

　　“我的任务还没出完呢。没机会认真自我介绍——我是今天开始当你的私人贴身护卫的库洛。”

　　里恩接过名片，上面标注着一个熟悉的保安公司的名字：是一贯负责奥斯本家安保工作的公司名。

　　“大人物的事情我是不懂……反正是你家给了我活儿干？”

　　库洛把烟蒂掉在地上，随意地踩灭了烟头。里恩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烦人的老父亲给自己塞了个保镖。这其中的意味，或许有那么一丁点亲情的关怀，但更多的是让他别“坏事”的信号。毕竟如果里恩出了什么事，丑闻将会直接冲击他老人家的事业。他顿时冒起了一肚子的火气。他是一个探员，理应去保护别人，而不是在这里被别人掩着护着。

　　“我很感谢你刚才几次帮了我，但我不需要护卫，你走吧。”

　　就算是对里恩不熟悉的人，也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烦躁。但库洛似乎毫不畏怯，他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

　　“那我可没办法回去交代，非丢了饭碗不可。而且我连行李都已经寄放在你公寓楼下的管理处了。”夜色下，库洛眼里的狡猾更加闪闪发亮，“要是你不肯收留我，我不仅今晚要路倒街头，明天开始还只能在你公寓对面找个空房子朝你屋子架望远镜了。”

　　这样的油嘴滑舌，简直让里恩目瞪口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库洛，好一会儿才沉下声：

　　“……我警告你，最后那一句可是严重侵犯个人隐私。”

　　“所以，看在我今天救了你两次命的份上，你至少留我睡一晚？FBI的探员大人——你还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个人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叫什么。里恩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但他的教养又不允许他对自己的恩人过于无礼。这种时候，他更不想报上自己的姓氏，反正他在职场，为了避嫌也一直化名施瓦泽。于是他没好气地重复了两遍：

　　“里恩，我叫里恩。就一晚，没有更多了。”

　　库洛友好地朝他伸出一只手，里恩只好无奈地握住了。

　　*

　　两个小时前

　　就在刚刚发生过乱战的酒店不远处的一栋矮楼楼上。麦克邦放下望远镜，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他身后的铁门吱地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他的同事，人称“小丑”的肯帕雷拉。见他难得这么开心的样子，肯帕雷拉也很是惊奇。

　　“进展怎么样了？”

　　“任务按计划完成了，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

　　麦克邦朝警车呼啸而过的方向望去，告诉肯帕雷拉：

　　“那个带眼罩的家伙，是卢格曼家的‘齐格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是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缠着那个G-Man。”

　　“那个‘独眼的齐格飞’？你见过他？”

　　“就一次。那家伙只负责‘下手’，不在前线的人很少见过他，估计在条子那边也没多少信息吧。”

　　麦克邦饶有兴趣地眺望着远方。平素他总是百无聊赖，可现在他却发现了绝好的猎物。

　　“我好像知道那个G-man是谁了……看来利用价值不小啊。”

　　混乱的长夜，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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