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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第三卷朝堂风雨)】(120-247) - 5,4

[db:作者] 2025-07-17 06:10 5hhhhh 7820 ℃

  「回什么回?乾清宫九间暖阁几十张床,还找不到一张你睡的,今晚就和朕抵足而眠吧。」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丁寿手腕。

  「你个倒霉孩子,结婚日子不睡老婆,拉着二爷算怎么意思。」丁寿已经恶意揣测这熊孩子有捡肥皂的爱好了。

  「再把你和那个什么瑞珠的事与朕细细说说……」此时的朱厚照一脸贱兮兮的模样,哪还有大明帝国九五之尊的半分威严。

  ***    ***    ***    ***

  天色破晓。

  坤宁宫内,十数个宫人穿梭不停,服侍着皇后夏氏梳洗装扮。

  夏皇后一双漂亮杏眼此时已肿的像两个粉桃,只是尽力用水粉遮盖。

  「皇后娘娘……」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慌什么!」夏皇后威严地呵斥道,随即挥手让周边宫人退下。

  待宫人散尽,夏皇后急切地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陛下昨夜在哪里就寝?」

  「奴婢打听到了,陛下昨夜的确回了乾清宫。」小宫人回道。

  「可还有什么女官伺候?」夏皇后追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小宫女有些犹豫。

  皇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昨晚上陛下是和锦衣卫的丁寿丁大人同寝的。」说完这句话,小宫女的头都快垂到了胸口上。

  「难道陛下还有断袖分桃之好?」皇后蛾眉紧蹙,贝齿紧咬红唇,恨声道:「佞幸小人,竟以谄媚侍君……」

  ***    ***    ***    ***

  御马监。

  张忠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案后,冷眼打量着一旁查看账目的孙洪。

  孙洪聚精会神,似乎并没发现张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来,捧着账册到了张忠身前。

  「张公公,这里面似乎有几个数目不对。」孙洪指着账册道。

  张忠并未看眼前的账册,而是一手将其合上,脸上满是笑意道:「老孙,你虽是年初在乾清宫升的太监,可毕竟是从御马监出去的。」

  孙洪点头称是,「彼时多蒙张公公关照。」

  「关照谈不上,虽说你在涿州,咱家在霸州,可毕竟都是直隶同乡,这守望相助还是应当的。」张忠大度地摆手道。

  孙洪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搭腔。

  张忠起身将孙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些苦命人,无儿无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万岁爷就是本分,其他的也无非就是攒些送终养老的散碎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公公说得透彻。」孙洪颔首。

  张忠对孙洪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这里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宫里人都门儿清,万岁爷也是体谅下人的,所以……」

  张忠将桌上账册推向孙洪,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洪看了看眼前账册,又抬头望向张忠,笑道:「好处就不必了,在下一介内臣,既无内顾之养,又无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几个钱,单凭俸禄已然尽够了。」

  「这银子是锦衣卫那冤大头的,你替那小子省什么?」张忠不觉提高了声音,急声道。

  「是谁的银子不重要,这差事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咱们这些人已经进不了祖坟,尽不得孝,总不能连个」忠「字都没了吧。」

  「其中利害,还请张公公细细思量,今日之事,便当从未有过,保重。」孙洪起身告辞。

  张忠瞪着眼睛看着孙洪出了房门,胸中火气越来越旺,抬腿将桌案踢倒,随后疯了般将手边物件摔个粉碎。

  「张公公,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一个讥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忠更恼,森然回身,煞气凌人道:「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看你老子的笑话!?」

  司礼监徐智倚门而立,闻言不怒反笑:「张公公若有兴致,咱家为你摆酒消气如何?」

  ***    ***    ***    ***

  秋日暖阳,清风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负手立在左顺门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门重檐。

  震泽先生念头通达,性情高洁,虽说未如廷推荣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心,但他自觉官场资历本就不比焦孟阳,倒也不至耿耿于怀。

  「左堂大人,进宫何事啊?」司礼监掌印王岳笑迎而出。

  王鏊笑着施礼,从身后从人处接过一个漆盒道:「内相请了,前番经筵之时,陛下问及老夫家乡野茶,并蒙恩赐名」碧螺春「,适逢家人进京,又带来几斤,不敢专美,特来进献,权作陛下大婚贺礼。」

  「老大人费心了,您老与陛下君臣相得,师生情深,留著青史,必是一番佳话。」王岳伸手接过漆盒,不禁赞道。

  王鏊捋髯开怀,「内相过誉,老夫愧不敢当。陛下何处,还请引见。」

  王岳面色古怪,「此时陛下不在宫中,而在」廊下家「……」

  王鏊由着王岳引路,来至皇城永巷,只见店铺相连,叫卖不绝,三三两两的主顾们东挑西拣,讨价还价,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何人这般大胆,在皇城之内经商贩货,体统何在!」王鏊被眼前奇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哪里,老夫要上本劝谏。」

  王岳苦笑一声,「左堂随我来。」引着王鏊进了一间酒肆,柜上有账房拨着算盘,垆前竟还有妇人卖酒。

  「这……这都是何人,闲杂人等直入禁中,皇家体面何存?」王鏊已经被乱糟糟的景象惊得语无伦次。

  王岳延请王老大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宽心,这些人都是宫人装扮,并无市井之徒。」

  王鏊还是忧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见陛下。」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一个跑堂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王鏊没好气地连连挥手,「那个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你怎么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头戴毡帽,身穿麻布短褐,腰系白围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宝贝学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吓得王鏊当即站了起来。

  「王师傅且座,想吃点什么,这顿算我请。」朱厚照做买卖很是四海,大方说道。

  「这……这是……」王老大人还没缓过神来,呐呐难言。

  「王左堂带了些家乡土产」碧螺春「,进献陛下。」王岳在一旁解释道。

  朱厚照听了不由几分雀跃,「太好了,这里正无好茶迎客,王师傅辛苦了。」

  「陛下啊……」王鏊突然间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王鏊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先帝大丧,小祥未久,虽大婚已毕,吉礼告成,陛下更应勤于政事,如今这般耽于玩乐,虚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之治,臣疏于教导,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王守溪一番话情真意浓,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经历过谢阁老滔滔不绝的口水攻势,这点唾沫星子对小皇帝而言不过毛毛雨,左耳听右耳冒罢了。

  「王师傅所言甚是,朕知道了。」朱厚照说着便要扶王鏊起来。

  震泽先生此时动了真情,只是哭求劝谏,死活不肯站起来。

  「喵——喵——」

  「怎还有家畜在此?」被打断情绪的王老大人极端不满,扭身呵斥,随即被吓得瘫坐于地。

  一只猎豹伏在身后,毛茸茸的脑袋正冲着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

  「喵——」,刚又叫了一声,猎豹便被脖颈上皮索牵动,带到了一边。

  「王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谁,快把大猫牵开。」丁寿将手中绳索交给身后侍从,又连忙把王鏊给扶了起来。

  这段时间二爷玩得疯起,没想到大明皇帝狩猎是用豹子代替猎狗的,这玩法不要太土豪哟,现在丁寿的一大乐趣,便是牵豹擎苍,千骑卷平冈,南海子猎场的飞禽走兽,这阵子可是倒了大霉。

  「你……你……有辱斯文。」不知是气是怕,王大人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

  「王师傅所言都是忧国忧民之事,我当从而行之,且请宽心回府安歇吧。」小皇帝道。

  有心继续进谏几句,但看了看在旁边龇牙的猎豹,王大人心有余悸,由王岳扶着快步离开。

  「今天猎了些什么?」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王老师适才话说得有点多,唾面自干怕是等不及了。

  「三只野兔,两只狍子,还有一只黄羊。」丁寿命人将猎物送进后厨。

  朱厚照一个劲儿摇头,只是嫌少。

  「陛下您担待点吧,微臣就这几个人去射猎。」丁寿无奈,他又不是黄羊猎手皇太极和兔子终结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着一边那个时速百公里的外挂,这点东西还不一定捞得着呢。

  朱厚照继续摇头,待看见桌上漆盒时,不由眼睛一亮,连声嚷道:「快快,换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请众客官惠顾……」

  ***    ***    ***    ***

  东厂,内堂。

  白少川附在刘瑾耳边,窃窃私语。

  刘瑾面无表情,待白少川肃立一旁,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白少川没有动,低声道:「可要属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刘瑾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少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开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为营,徐徐而进,丁兄如此招摇,怕会引得内外瞩目,届时惹火上身,坏了督公大事……」

  「小川……」刘瑾声音转冷,「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是,属下知罪,属下告退。」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这般宠着那小子,不忧心手下心生怨恚?」伴随着一阵咳嗽,高凤由后堂转出。

  刘瑾眼神空洞地看着空旷厅堂,冰冷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丝暖意,「年轻人,玩性大,且由得他吧,还能无忧无虑地玩上几年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 群臣定计

  八月望日,奉天殿,大会朝班。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天殿鸱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璇、天玑、天权星不明。此皆上天警示,乞请陛下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

  首辅刘健在班首听得暗暗点头,前几日老哥们王鏊在宫里被气得不轻,总要给他出一口气,可说实在的,皇帝和他身边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提得够多了,刘阁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这些说事。

  正好瞌睡来了有枕头,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有变,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才会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刘阁老都对不起文臣之首的职业操守。

  待马前卒杨源奏毕,刘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纪元之初,天变迭见,是以仁爱警戒者至关。前代之典,凡遇天变,必减膳撤乐,今陛下亦当每日早起,祝天拜庙,然后视朝,修身自省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刘阁老毕竟七十多了,一口气说到此,润口嗓子,打算继续,忽听左班靠后有一人道:「刘阁老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还在班中的谢迁眉头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头看去,果然,蹦出来的是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几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之变,千百国皆应之,国君行政之善恶,莫非一日月间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警,皆为吾皇告诫,则上天何以独偏中国?」

  「这个……」刘健捻须不语,明人的眼界那里摆着,前番文华殿杨廷和与丁寿一番舌辩已经讲得清楚明白,非要闷头死不认账有些说不过去;要是梗着脖子强辩说中华乃天朝上国,其余皆蛮夷蕞尔之邦,老天就是厚爱大明你能怎么着这类的口水话,不好意思,刘阁老还没有清末徐大学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子的勇气。

  谢迁看着王廷相便觉心中有气,暗道这王子衡定是已和刘瑾一党,真个斯文败类,当即出班反诘道:「那依王给谏之意呢?」

  谢阁老素来能言善辩,打定主意此番无论这小子说出什么话来也要当庭驳倒,寻个错处贬离中枢,省得老给哥几个添堵。

  王廷相向御座跪拜,恭谨言道:「与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请陛下摒鹰犬,停骑射,节财省役,以宽民力,进贤去佞,振奋朝纲,赏功罚罪,匡正法纪,则万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简单,上疏便上疏,就事论事他没意见,扯那劳什子天变示警算哪档子事。

  刘健与谢迁对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这般说辞,不过也无暇细想,自己想说的话都已被说出来的,于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议。」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欣赏臣子互掐,不想转眼间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节财省役?我也得有财可节啊,光禄寺的供奉都减了,难道还要宫里一大帮子人天天清粥小菜的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们和你们儿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凭什么苦都让我受啊!

  朱厚照越想越气,眼看就要发作,侍卫一旁的丁寿拉了拉他衣袖,悄声道:「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气,可这时候翻脸,刘健谢迁皮糙肉厚毫发无损,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寿着实不愿这位子衡兄变成了替罪羊。

  狠狠看了下面给自己气受的臣子们,朱厚照咽下这口恶气,点头道:「你们所言,朕知道了,退朝。」

  ***    ***    ***    ***

  大学士李东阳府邸花厅。

  「王子衡乃气学门人,对天人之说见解与我等偶有不同,木斋何必与后进做意气之争。」李东阳温言宽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谏,圣上置若罔闻,上疏弹劾,又都留中不发,视之若无,仅一句」知道了「便搪塞而过,如何使得?」

  谢迁愤愤不平,用力拍着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声说道。

  「木斋息怒,毕竟已上达天听,且待些时日,以观后效。」李东阳笑着继续劝解。

  「唉,只怕陛下身侧宵小环顾,蒙蔽圣听,终不得改啊。」司礼监掌印王岳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了口香茗。

  「圣上那廊下家……究竟是何人引导?」想起那天永巷所见,好好先生王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还能有谁,刘瑾啊,哦,还有他举荐给陛下的那位丁寿。」王岳放下茶盏,再拱了一把火,「不只廊下家,如今西苑大兴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张罗修的。」

  「黄口小儿,骤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蛊惑圣君,实不为人子。」王鏊愤愤不平对着刘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阁部,叨居重地,若只苟容坐视,岂不既负先帝,又负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夺。」李东阳忙替刘健解围。

  一向果决擅断的刘健此时有些举棋不定,根据以往同小皇帝的斗争经验,无论是裁撤传奉官还是消减皇室供奉,只要几位顾命大臣以请辞相挟,便会尘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让步收场。

  法子好用可不能滥用,小皇帝才几岁啊,后面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三天两头递辞呈吧,何况刘阁老已经感觉到朱厚照对他们隐隐的抵触心理了,心中不由哀叹,先皇啊,老臣真想念与你相处的日子啊。

  手指轻轻敲击身侧案几,思忖良久,刘健还是难以决断,「直言劝谏,乃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还是因循旧制,时时提点陛下亲贤远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谈,王鏊对此回复有些不满,转首对身侧人道:「东山,你怎么看?」

  已然致仕却还驻足京师的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一直低眉敛目,默不出声,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须从长计议。」

  见了王鏊失望之色,刘大夏宽慰道:「守溪不必多虑,事事有备,方能无患,其事吾等早已谋划多时。」

  听了刘大夏一番讲解,王鏊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东山不愧久掌兵部,深谙兵家虚实之道。」

  刘大夏干瘦的面颊得意地抖动了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岳,「内相,你那里布置的如何了?」

  「未雨绸缪,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也在咱家眼里。」王岳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嘿嘿笑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白少川的心事

  四海居,名气比不得松鹤楼,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酿,却能在酒肆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老板是川人,兼职掌勺,一手川菜尤为地道,且待人和气,逢人便笑,四海居客似云来,人人都夸这老板财星高照,好运道。

  掌柜的自知自家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脚下有一席之地,皆是拜一位贵人之赐,不说官面上的人物从不打扰,连一些吃板子进衙门如家常便饭的青皮混混,登门一次后便再不出现,好似北京城内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物。

  如今那位贵人正在雅间独酌,每次前来只要一壶川地的「文君醪」,且不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饮,离开时酒钱照付,虽说行止怪异,但老板的生意经便是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一壶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前,细细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味,似乎嘴中只有淡淡的苦涩。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白少川轻轻吟诵着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戚容,文君夜奔,当垆卖酒,千古佳话,若是卓文君预知今后有作《白头吟》之时,曾否后悔不该聆听那曲《凤求凰》呢……

  「自怜自惜,自悲自叹,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蓝布门帘挑开,身着便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举杯而入……

  「范公公?」白少川手托瓷杯,星眸微睐,面对这位名义上的内廷第二人,并无起身行礼之意。

  范亨竟出奇地没有恼怒,自顾坐到白少川身侧,笑问道:「白老弟似乎有心事,与咱家倾吐一番可好?」

  垂首注视着手中酒杯,白少川蓦然一笑,「在下何时与范公公有了交心的情分?」

  「白老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范亨今日的涵养着实让人惊讶,和颜悦色继续道:「东厂三铛头龙章凤姿,才华出众,便是王公公亦常为嘉许。」

  「哦?白某何德何能,敢当司礼监诸位垂意。」白少川不露声色,缓缓将杯子放置在了矮桌上。

  「老弟何必自谦,咱家虽看刘瑾碍眼,但也知晓自他接手东厂以来,人才大聚,耳目遍及朝野内外,可谓气象一新。」范亨凝视白少川道:「白老弟在其中居功至伟。」

  「此皆赖督公运筹,丘、谷二位公公谋划,东厂同仁鼎力协助,白某怎敢贪天之功。」白少川水火不浸,若无其事。

  范亨淡淡一笑,「恐不尽然吧,刘瑾等人随侍今上,无暇分身,柳无三目无余子,雷长音超然物外,十二领班各怀鬼胎,若无白三铛头恩威并施,这东厂怕早已是一盘散沙……」

  「范公公莫非忘了四铛头?」白少川抬头扫了范亨一眼,「丁兄蒙万岁青睐,督公信重,执掌诏狱,身膺重任,如今乃东厂第一得力干将。」

  「丁寿?」范亨「哈」一声嗤笑道:「这小子倒真是个人物,官儿升得快不说,这惹祸的本事也是一流……」

  一口干了杯中酒,范亨不客气地自斟一杯,摇头晃脑道:「入仕不过一年光景,便把文臣武将、外戚勋贵得罪了个遍,咱家这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寻死的……」

  「偏偏刘瑾还把他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范亨乜斜着白少川,若有若无道:「这小子该不是老刘在外边的野种吧?」

  白少川星目微寒,冷冷道:「范公公慎言,督主少时入宫,这脏水泼不到他老人家身上。」

  听出白少川语气不善,范亨微微蹙眉,凝望着杯中酒水,慢悠悠道:「文君醪,好名字,卓文君当年先为孀妇,后又险些成了弃妇,不过比起唐门那位苦命女子,前人算是命好的……」

  白少川蓦地脸色一变,以掌在桌底一托,这张矮脚方桌却是纹丝不动,范亨的一只枯瘦手掌不知何时轻轻捺在了桌上。

  范亨举杯啜饮了一口酒,缓缓道:「白老弟若是想和咱家掀桌子,最好先称称自己的斤两。」

  白少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将桌下手掌抽回。

  「范公公知道得很多。」

  「只怪三铛头风采照人,实是引人注目。」范亨得意道:「司礼监虽说丢了东厂,可这耳目么,还不全是摆设。」

  白少川嘿然不语。

  「老弟若在刘瑾手下一帆风顺,哥哥我绝不说半句废话,可如今么……」范亨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那丁寿后来居上,刘瑾处处委以重任,还将他直接引荐于今上,你为东厂效力多年,至今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区区铛头,那小子已然执掌北司,独当一面……」

  「督公对我有收容庇祐之恩……」白少川犹疑道。

  「狗屁,那是你对他还有用,刘瑾若对你真心庇护,何不直接灭了蜀中唐门,还不是想借着那帮人威逼你不敢离心离德,」范亨循循善诱,继续道:「可而今刘瑾大力栽培丁寿,待那小子羽翼丰满,只消将你逐出东厂,哼,老弟怕是连卓文君的下场都不易得……」

  白少川剑眉紧蹙,凤目含愁,不发一言。

  范亨直起身来,轻声道:「个中利害,白老弟自己思量,咱家告辞了。」

  直到范亨挑帘出门,白少川还是不动如山。

  良久,白少川才端起面前瓷杯,杯未及唇,剑眉一扬,眼中忽闪起一丝戾色,五指用力,杯碎酒迸。

  ***    ***    ***    ***

  东厂,内堂。

  刘瑾懒散地靠在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一手支颐,一手随意伸出,任由坐在床前踏脚上的白少川帮他修整指甲。

  白少川细心地用手中象牙柄的锉刀将刘瑾指甲一个个打磨得整齐光亮,好似无意说道:「督公,下面探到消息,武定侯与英国公来往甚密。」

  刘瑾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据探子说,似乎与四铛头有些关联。」白少川用柔软的拇指轻按打磨完的指甲,探查有无毛刺。

  「什么事?」刘瑾睁开了眼睛。

  「武定侯府的小侯爷郭勋与九城大豪顾北归的女儿顾采薇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也有意撮合,不过近来丁兄与顾大小姐有了些纠缠,郭小侯爷似乎吃了些亏,便诉诸长辈……」

  刘瑾似乎来了兴趣,直起身子道:「那顾家丫头品貌如何,可配得上寿哥儿?」

  「这个……」白少川皱了皱眉头,只得回道:「顾采薇家学渊源,又得拜峨眉名师,武功自是不差,容貌么,她母亲凤夕颜便是昔日武林中出名的美女,顾采薇传承母貌,性子温婉,不似其母般刚烈狠辣。」

  「好。」刘瑾开心地一击双掌,「老谷说得对,这小子当真命犯桃花,那小子什么时候办喜事,宣府那次就没赶上,这次怎么也得喝顿喜酒……」

  「督公,」白少川急声道:「武定侯开国辅运,英国公奉天靖难,两家勋戚在军中根深蒂固,我们夹袋中并无可以抗衡的人物,若是开罪了他们……」

  「开罪了又怎么样?」刘瑾反问,随即不屑道:「他张懋上疏时可曾顾忌过咱们,是疖子早晚要出脓,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蹦出什么花样?」

  白少川垂下头来,嗫嗫嚅嚅道:「督公对丁兄果真另眼相待。」

  刘瑾轻轻托起白少川的下巴,口气戏谑:「小川,你近来的牢骚越来越多喽。」

  第二百三十五章 盐引之争

  在大明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之时,正德元年步入了金秋九月。

  自初一日起,宫中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宫人们则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以备过冬。

  宫眷内臣则要从初四起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待九九重阳佳节,随侍皇帝驾幸万岁山登高,这一切宫中早是惯例定制,虽说繁杂,却井然有序,直到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什么?江南织造无钱赶制龙衣?」朱厚照放下菊花酒,惊愕地看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

  「是,九月初二,尚衣监崔杲上本,江南织造无银可用。」王岳低眉顺眼地答道。

  「造龙床没人,制龙衣无钱,朕做什么大明天子,连民间百姓都不如。」朱厚照委屈地想哭。

  「崔杲的手本里就没提及如何解决?」坐一边正在和一只兔腿较劲的丁二爷突然开口问道。

  看了眼这不知尊卑的小兔崽子,陛下如今到哪里都带着他,就差直接住宫里了,王岳心中又妒又羡,还是老实答道:「有,崔杲请按前例,奏讨户部往年支剩的一万二千盐引,以解燃眉。」

  「那不就得了,陛下,比照前例吧。」丁寿扔下兔腿,用胸前的锦绣补子餐巾擦了擦嘴道。

  正德皇帝也是转忧为喜,「老王,以后话都一次说出来,害得朕白白忧心,告知韩文一声,就这么办吧。」

  ***    ***    ***    ***

  奉天门,早朝。

  「陛下以所余盐引织造龙衣之事,户部不敢奉旨。」户部尚书韩文之言铿锵有力。

  「国朝初立,太祖设盐法,许盐商纳粮开中,补九边之需,后经先帝时叶淇变法,变纳粮为纳银,名之虽变,其实尚同,盐课所得,皆为边费,不可挪用,且陛下自有内库,何用户部拨银。」

  「韩大人,祖制当真不可改?」丁寿觉得这时应该出来说句话。

  韩文斜睨丁寿道:「断不可改。」

  「下官近日翻看经历司旧档,倒是看到一些例外,远的就不说了,自纳银开中后,弘治九年,户部将二万八千盐引用于龙衣织造,弘治十年与十二年,各有两万盐引用于织造,弘治十四年,在两万盐引之外户部又加盐价银三万两,韩大人,户部又作何解?」

  「这个么?」韩文捋着胡子有些犯难,心道这理由不太好编,求助地看向了首辅刘健。

  「先皇温良敦厚,亲近老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陛下肯效法先皇,广开经筵,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些许用度小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刘健你丫这是彻底不要脸啦,丁寿满怀钦佩地看着刘阁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怕小皇帝从御座上跳下来打你。

  朱厚照的表现倒是让丁寿跌碎了眼镜,一向急躁的小皇帝没有发火,静默良久,连刘健都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时,小皇帝终于开了口。

  「众卿——」声音平静,不见喜怒。

  「臣在。」群臣俯首。

  「皇考向来敬重老臣,朕也愿萧规曹随,对诸卿所奏皆听之任之。」

  朱厚照突然掰起了手指头,「朕即位之初,诸位先生便以先皇遗诏为由,裁撤锦衣卫及内官上万人,其中仅御用监便有七百余人,今年督造龙床等御用之物人手不足,需增六人,你们不许,朕准了……」

  刘健与谢迁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五月以来,淫雨霏霏,你们有人说天象异常,是因为皇考宾天,朕不够哀痛所致,朕认了……」

  钦天监少卿吴昊缩了缩脖子。

  「大婚之礼,你们说国帑不足,不应靡费,从六十万降到三十万,朕许了……」

  户部尚书韩文脸上有些发烧。

  「今日,朕便做一回主,盐引之事下旨照办,再有奏扰者,严惩不贷。」朱厚照起身而去,丁寿连忙随后跟去。

  「刘阁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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