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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飼養方法,9

[db:作者] 2025-07-19 02:21 5hhhhh 7530 ℃

●八章《溝通模式‧上》

在青獅子學級全員到齊後,除了帝彌托利以外的七個人以兩人一組負責一日的步調來照料失去人智的貝雷絲。為什麼不是一開始規劃的一天一人呢?因為考量到雅妮特跟菲力克斯這兩個會無自覺引爆的炸彈,所有人都認同至少要兩人一組才能減少出事的機會。也因此,這兩人一組的班表,是絕對看不到伏拉魯達力烏斯夫婦同時並列的。這樣顯而易見的歧視行為當然引來了公爵夫婦的抗議,但連同國王在內無人受理,他們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從事發以來已經過去了一週的時間。不管一開始有多麼混亂,總是漸漸會把握到維持平衡的方法。有許多誤會總是因為不了解而產生,而透過初期幾天的試行錯誤,他們至少知道了該如何餵食她、如何安撫她、如何不激怒她等等。當處理問題的方式掌握到一個大至的準則後,剩下的也就只是日復一日的尋常工作了。

不光是他們,貝雷絲也是如此。一開始對所有人事物都充滿了好奇,三不五時為他們帶來麻煩的她,漸漸地也習慣了周遭的一切,表現出來的態度趨於平淡,被叮嚀「不行!」的次數也減少了。很多時候她靜靜坐著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就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這樣就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時候呢~」

「沒有吧?她以前可不會像個笨蛋這樣傻笑的。」

今天的負責人梅爾賽德司跟菲力克斯如是說。

「什麼笨蛋傻笑的...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說老師?」

「就是嘛,明明是可愛。」

正在搶奪餵食匙的英谷莉特跟雅妮特如是說。

「但是菲力克斯也沒說錯啊,以前老師的確不會這樣三不五時地笑著吧?」

「通常是面無表情到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

行事作風向來謹慎的亞修與杜篤如是說。

「哎呀~反正老師不管什麼樣的表情都很可愛啊!是不是啊~陛下?」

「是啊,很可愛。」

經過一週的磨練,帝彌托利已能無所動搖的正面回答希爾凡這個問題。

「啊...我好想念以前的陛下啊。」

「人都是會成長的,不用癡心妄想了希爾凡。」

「陛下說得對!人都是會成長的,所以我提議應該給老師開個課題了!」

雅妮特將餵食匙交給英谷莉特,大聲向在座的眾人提出了她的意見,在成為公爵夫人前她原先的志願就是當個教師。

「...課題?」

「欸?老師還需要學什麼嗎......沒這個必要吧?」

「雜耍表演之類的可以考慮。」

「菲力克斯!」

在青梅竹馬四人組的嚷嚷中,亞修出聲表示了贊同:

「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點子。」

「對吧?對吧!」

「老師現在看上去日常作息沒什麼大礙了,但其實一直有個問題沒有解決。」

「對吧對吧,我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慢著,你們說的是什麼問題?」

國王陛下硬生生插入了對話。

他很擔心是那個他一直無法解決的問題:即使他排除萬難設法替貝雷絲弄來了一件內褲──好吧其實就是他屈辱地請求梅爾賽德司偷偷做出來的──但他的未婚妻就是不肯穿上。他永遠記得她那一臉嫌惡的表情:請不要用你們人類自以為是的價值觀來決定我的穿著。

同樣地,既然連下空問題都解決不了,就更別指望她肯乖乖穿上鞋子了,她對增添衣物接受的程度似乎就只到長袍而已,所以赤腳行走的問題依舊無法解決,菲爾帝亞王城的人們時常可以看到為此困擾的王抱著她四處移動。

「...當然就是老師不會說話的問題啊?」亞修一臉疑惑地看著帝彌托利,於是他立刻換上「沒錯,我完全同意」的表情。

「...除了野獸般的嚎叫聲,或是餵食時跟著人發出『啊~』的張嘴聲,就再沒聽過別的了。」杜篤也同意道。

「帝彌托利~你自己照料的時候有聽過老師說話嗎?」梅爾賽德司笑了笑,帝彌托利不確定這個笑容是否別有深意,但他還是仔細地回想了一下。

陛下。大概兩到三次,然後沒再讓她喊過了。

帝彌。次數最多,昨天晚上才聽過。

老師最喜歡的帝──只有一次,但也是最長的句子。

「......沒有。」帝彌托利正色回答。

他沒什麼好心虛的,他對自己說這些就跟什麼嗯嗯啊啊哈呀嗚唔之類的差不多,都屬於呻吟聲,不成對話。

「事實上,就算是杜篤說的什麼野獸嚎叫聲我也沒聽過幾次啊。我們的女神大人除了吃飯就很少開金口了,是吧~陛下?」

「是啊,希爾凡。」他繼續在心中默念著:不心虛不心虛才不心虛。

「對吧!不會說話是個嚴重問題呢!這樣要怎麼進行溝通呢?」雅妮特把握了這個討論氛圍,繼續為自己的提議乘勝追擊。

「都是隻野獸了何必在乎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想教貓狗說人話吧。」然而她的丈夫似乎不怎麼認同。

「老師是人類啦!你的同理心呢菲力克斯?!」

「......怎麼還再提那三個字啊。」

「呵呵,具體來說~雅妮覺得這個說話訓練的課題該怎麼開始好呢?」

「當然是...先從名字開始!」

「『貝雷絲』?」希爾凡很自然地接過話,同時也感受到一旁帝彌托利傳來的殺氣,他流著冷汗為自己辯護:「...陛下,我只是在回應雅妮特......求你不要那麼凶狠地瞪著我...」

「答錯了~希爾凡,名字當然是指我們的名字啊。」

「我們的名字?為什麼?」英谷莉特停下了餵食的動作。

「呃,我覺得以這個做為初始目標好像有點動機不純...」

「亞修,你不是應該要站在我這邊的嗎?!」

顯然開課題的第一位支持者也覺得事情的發展有些微妙,雅妮特開始為自己積極辯護起來,同時拉攏離她最近的英谷莉特加入自己。菲力克斯完全不打算介入,事不關己地喝著茶,梅爾賽德司跟希爾凡則是不打算表態,他們只負責加入最終決定的方案。

亞修並不是喜愛與人爭論的個性,在雅妮特的積極遊說下他變得結巴起來,好似是要同意了──但表情看起來還是有些懷疑,只好以求助般的眼神看向杜篤與帝彌托利。

「...陛下的意見呢?」

杜篤說了這句話後,除了菲力克斯之外的人也都跟著看向帝彌托利,看來他必須要為這起議論下個判決,畢竟他是各種意義上的最高負責人。

「...太久沒說話也許會影響到恢復時的狀態,就當作是復健訓練吧。」他心虛地下了這個結論,為了不要讓心虛的表情太明顯又補充道:「用名字當目標也不錯,這樣可以知道她想找誰,大家也會比較有幹勁吧。」

雅妮特拉著貝雷絲舉起了勝利的手勢,讓這個判決在鼓掌中通過,一臉茫然的貝雷絲遲疑地模仿著拍手動作,接著不安地看向帝彌托利。他拍拍她的頭說道:「老師,好好加油吧。」

*

又一週過去了,今天是欽定課題驗收的日子。

將這陣子他們經常使用的客室稍微更動了一下傢俱的排列。中央設置了一個小小的高台,放著兩張椅子。貝雷絲坐在其中一張上面,她面前的空椅子更加精緻華麗,以凸顯這才是本次的重點。剩下的人則使用原有的客室椅子在台下面對她坐著。

「那麼大家準備好了嗎?」帝彌托利站在台上用比平常更愉快的口氣開口了,他是本次課題驗收的主持人。

「啊...」「這個...」「老實說...」「不是很想...」

台下傳來了一片不情不願的推託聲。

「...陛下,我們再延一週比較好吧?」

「是、是啊!一週實在太匆促,給大家多點準備時間...」

亞修跟雅妮特異口同聲地表達了他們的為難。這兩人總是能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格外有默契,像是他們同樣怕鬼怕得不得了。

「過去老師也是以週為單位來驗收我們的學習成果,大家不可以逃避。」前級長振振有詞地說道,雖然沒有使用王的勒令,但他不打算改變原先的計畫。這讓特別面有難色的兩人只能長嘆一口氣。

「...明白了,我先來吧。」

「杜篤!」「真不愧是杜篤!」「真男人!」

在崇敬的目光中,杜篤毅然決然起身走到貝雷絲面前的空椅坐下,深吸一口氣,用十分嚴肅的表情指著自己說:「...『杜篤』。」

貝雷絲看著他,也十分認真地回道:「都~」

帝彌托利忍不住掩著嘴轉過身去。

他的手還扶著貝雷絲座位的椅背,但上半身抖個不停,杜篤並不介意,因為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在全力憋笑。

「...我結束了。」這位成熟的男人說完後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帝彌托利忍住了笑轉身回來,用最為敬重的態度為杜篤做出的第一棒犧牲奉獻大力鼓掌,其他人也跟上了,掌聲維持了好一段時間。

「好了,接下來換誰?」帝彌托利試圖還原當年貝雷絲在課堂上點名他們的沉著口氣。

「我吧。」菲力克斯起身接過第二棒。

「腦子壞了?」「怎麼可能──」「原來你真的有教啊?」

「...我體認到這種事情是越早結束,承受的痛苦越少。」

菲力克斯看也不看後面的各種訝異表情,無視那些消遣聲快速地走上受刑台。

他坐下時,貝雷絲敏感地握了一下帝彌托利的左手,擋住了婚戒的地方,帝彌托利無奈地拍著她的手,小聲地安撫道:「好了啦...老師...都過去多久了......」

「『菲力克斯』。」受刑人面無表情地說道。

「菲衣。」他面前的女人也面無表情地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菲衣、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多半是別過頭掩著嘴,或是客氣地咳了幾聲掩飾。唯獨希爾凡毫不克制地大笑出聲,他甚至笑到抱著肚子彎起腰。理應阻止他的英谷莉特此時也低著頭縮起身子抖個不停。

「笑得很開心嘛...不如下一個就是你怎麼樣?」

菲力克斯的眼中彷彿能閃出紅光,很多人都知道他繼承的是伏拉魯達力烏斯「大」紋章──紋章之力發動的機率跟效果比他們這些小紋章繼承者高多了。

「啊啦~我想要排下一個呢,不如說,非得是我才行。」

梅爾賽德司柔聲阻止了菲力克斯,越過正笑得沒心沒肺的希爾凡,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到了貝雷絲面前坐下。

「老師,來~『梅爾賽德司』~」她勾起親切的嘴角,用哄孩子的語氣一般對著貝雷絲說。

「梅衣~」貝雷絲也對她回以親切的笑容。

「好棒好棒~老師真棒~」

雖然只念對了第一個發音,她仍摸摸貝雷絲的頭以表獎勵,貝雷絲十分滿足地多蹭了幾下。

「怎麼都是『衣~』的結尾啊?」

說著這話的亞修,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其實雅妮特的表情也變得跟他差不多。

「...感覺像是因為很難所以後面就用『衣~』來表達。」

只被拉長單音稱呼的杜篤發表了他的看法。

「我、我要排下一個!」待梅爾賽德司離開台上座位後,英谷莉特匆匆上前。

帝彌托利不知道她是抱著什麼想法主動上前。考慮到連名字發音相當單純的杜篤都只能得到「都~」的份,英古莉特這樣積極的理由該不會是......

英古莉特咳了幾聲鎮定自己的情緒,勉為其難地指著自己:

「...『英谷莉特』。」

「衣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希爾凡毫不例外地又是那個唯一負責大笑出聲的人。

「畢、畢竟『英谷莉特』這名字確實是很不好念啊...」帝彌托利謹慎地下了評語,忍著嘴角的笑意目送她走下台階。

「希爾凡!你就非得要笑得這麼誇張才行嗎?!沒看其他人是多麼、多麼...」英谷莉特紅著一張臉教訓,但是她自己也羞恥到很難把話說完。

「哈──啊、不行─哈哈哈!!這真的很難──忍──哈哈哈哈哈哈!!!」

「......」

看希爾凡笑成這個樣子,帝彌托利實在是有點懷疑,他這樣下去真的能成功追求到英谷莉特嗎?這是他的戰術之一,又或著他真的什麼都沒想只是笑了再說?

「好...接下來換我。」

「欸?不要啦!亞修,先讓我──」

「哈哈!雅妮特──哈─妳不敢、哈哈──當最後一個、吧?」

「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啦!」

趁著雅妮特的注意力被帶走,狙擊手果斷出擊,迅速坐到了貝雷絲面前的椅子上。

「啊!!亞修──太過分了!竟然趁我──」

「...『亞修』。」

幾乎是說出話的同時,亞修馬上低著頭逃出受刑台,原因相當簡單,因為後方貝雷絲傳來的聲音是這樣的:「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哈、竟然是這個!!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爾凡終於笑到不支倒地,再也無法繼續坐在位子上,就這麼在地板上打滾。

「竟、竟然,我突然覺得沒什麼好怕的了...」不知為何恢復信心的雅妮特,帶著滿滿的勇氣坐到了貝雷絲面前,紅著臉念出自己的名字:「『雅、雅妮特!』」然後跟亞修一樣迅速逃跑。「阿~」貝雷絲用跟剛才一模一樣的聲音回覆她。

「...原來妳跟我一樣啊。」

「畢竟我們名字的開頭發音差不多啊...」

在希爾凡停不下來的笑聲中,亞修與走下台階的雅妮特摀著嘴默默交談。

「好了吧?希爾凡,該換你給別人笑了。」全程努力憋笑的帝彌托利清了清喉嚨,試圖維持他做為主持人的公平態度。

「哈哈...哈...唉呦,抱歉...哈...」

笑到全身無力的希爾凡勉強撐起了身體,緩緩坐到了貝雷絲面前,台下臉紅程度不一的六個人一起盯著他。他學著帝彌托利一樣清了清自己的喉嚨,朗聲說道:

「很抱歉要讓你們失望了,要知道我的名字不但發音短,又挺好念的,而且很好記──」

「閉嘴快點開始。」菲力克斯吼道。

「哎呀~真是的,那就來表現給他們看吧,女神大人!」

希爾凡拉了拉自己的衣領,擺出帝彌托利幾乎沒見過的認真表情──他心想這傻子怎麼就不拿這表情去對著英谷莉特──對貝雷絲說道:「老師,『希爾凡』。」

眾人馬上緊張地看向貝雷絲,若以慢動作放大時間的間隔,確實能看到她的脣形做出了「希」的形狀──

「嘻嘻!」貝雷絲一併露出了這場成果驗收以來最燦爛的露齒一笑。

在希爾凡難以置信的咆嘯聲中:「怎麼會這樣?!老師妳昨天明明念對了!!」,所有人終於有了放聲大笑的機會,連帝彌托利都放棄了公平正義,加入底下的人一起大聲笑著,笑到他忍不住流淚、腹筋輕微地抽搐、下顎都開始痠痛,可能這輩子都沒有笑得如此沒有形象又誇張過。

貝雷絲用十分擔憂的目光看著他,伸手要擦拭他的眼淚。他一邊忍耐著笑到抖個不停的身體,一邊安撫著抱過她,夾雜著喘不過來的笑聲對她說:「哈...老師、哈哈、不是...這不是在哭啦...哈哈...」

「......好吧,很榮幸我補足了大家一整週的笑話份量。」一臉屈辱的希爾凡摸著自己的後頸,「那麼,陛下是不是也該展示一下自己的教學成果了呢?」確認客室的笑聲減弱後,他不甘示弱的回擊。

「對啊,陛下也有參與課題的!」

「陛下可不能置身事外。」

「山豬,可別說你事到如今想逃啊。」

「哈...我沒說我要逃吧?」

帝彌托利終於收住了作為國王而言過於失禮的笑聲。他讓自己抱著的貝雷絲稍微轉過身來,能側身對著眾人,同時又能看著他自己,而後他微笑著輕聲呼喚:「貝雷絲。」

「帝彌。」她同樣微笑道,隨即湊上前舔了他的臉。

「呀──!」

「竟然是互喊名字!」

「嗚哇──這種秀恩愛的方式還毫不害臊...以前的那個陛下到底去哪了...」

「教學成果第一名無庸置疑是陛下的了。」

「總覺得這樣的結果也不是很意外啊。」

「真不愧是最喜歡帝彌托利的老師呢~」

「...嚴格來說沒有全念對啊,只有前兩個音節。」

「比你的像樣多了吧?『菲衣』。」

「嘖!」

總體而言,他們度過了十分有意義的教學週。儘管他們發現了很難讓貝雷絲發出三個音節以上的聲音,又或是她會偷懶用更簡單的發音試圖取代困難的部分,不過這也可以歸納到試行錯誤的一個例子。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從而做出修正,也是別有意義的一個課題。

當然,只有帝彌托利一人知道,他比其他人更早開始了這個課題。也只有他知道,她其實有辦法發出三個音節以上的聲音,但以她本週的學習成效來看,三音節以上的發音對她來說實在是過於困難了,這讓他難以想像,她當時到底費了多大的努力來表達那麼長的句子──就為了讓他開心起來,即使她並不懂那句話的確切涵意。

現階段來說他們唯一的言語溝通,就只是互相喊出對方的名字。以一個長遠的對人說話訓練來說,這個成果渺小的微不足道,但以國王給女神的夜間教學來說,算是十分堪用的了。

*

古斯塔夫來到王城是在那次教學成果發表三天後的事情了。明明是跟妻子久違的修復關係之旅,回家一看到國王的求援信,這位退休老騎士依舊馬不停蹄地趕來。

這讓帝彌托利感到相當內疚,其實現在的支援人手足夠了,也已經沒有什麼照顧上的疑慮,他應該早點去信讓古斯塔夫待在家裡休息就好。

「我再確認一次,貝雷絲大人變成這樣是節初的時候?」

「啊──是、是的。根據西提司大人所述,他在赤狼節最後一日晚上發現老師變成這樣,趕在星辰節第一日的早上送來菲爾帝亞交給我代為照顧。」

現在執務室中,古斯塔夫正就信件中的內容與帝彌托利再三確認兩週來的事情變化。在這位老騎士的面前,他不禁自動收起了這些日子以來變得越來越散漫的紀律、恢復他正經禮貌的說話儀態。他心想幸好古斯塔夫不是前幾天到來,畢竟連他都沒想像過自己會笑得那麼得意忘形。

「西提司大人獨自外出調查...教會人員也持續進行既有文獻的研究..那麼.陛下對調查進度的掌握如何?到什麼程度了?」

「根據芙蓮的來信,他們已經將留下來的文獻調查完畢,篩檢出老師可能施行的部分。也提到西提司大人那邊很順利,這幾日就會回到加爾古‧瑪庫。會合後,兩邊交換一下所知的資訊,應該很快就能研究出讓老師變回來的恢復儀式。」

其實芙蓮的信是昨天才收到的。帝彌托利在陳述信件的內容時,刻意避開了這點。他可不敢讓古斯塔夫知道這段時日中,他根本一次也沒去想過什麼調查進度。過去古斯塔夫給與他的許多斯巴達式訓練回憶,深深銘刻在他的身體記憶中,以至於貴為國王的他面對這個人時仍會不自覺地像被約束的小孩一樣戒慎恐懼。

「也就是說,這個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了?」

「是的,照芙蓮的說法,也許不用到守護節他們就會過來替老師舉行儀式。」

古斯塔夫聽了眉頭一皺,帝彌托利當然知道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提前送貝雷絲回加爾古‧瑪庫舉行儀式就好?

做為大司教,她遲早要回去教會的。就算她現在不肯接近芙蓮、就算這件事不能讓蕾雅知道,還是有很多解決辦法。不說帶上帝彌托利的諸位朋友們,單就梅爾賽德司而言,她已經花費了數節跟自己的家族達成協議,即將到加爾古‧瑪庫擔任修道士,短短數日將貝雷絲交給她照顧也不成問題,何況她原本就是照料小孩與傷兵的能人。

誰都知道,是他不肯放手而已。

「......幸好這次的事態固然嚴重,還有解法。但是陛下,我希望您多考慮一件事。」

「什、什麼事?」

「倘若貝雷絲大人無法恢復的話,您會怎麼做?」

他不自覺地看向執務室的窗外。庭院的積雪已被掃除,她與梅爾賽德司、英谷莉特、希爾凡、杜篤站在一處草叢前,後面兩個人指指點點的,大概是在跟她介紹植物的事情。兩手戒備的樣子可能是要隨時注意她會不會突然抓了幾片葉子就放進嘴裡嘗嘗。

「......在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聽不進人話的嗜血野獸時,老師都沒有放棄我,所以我也不會放棄她。」

「您知道我的問題不是這個意思。」

他心知古斯塔夫此時肯定正用十分嚴厲的目光看著他,但他還是選擇繼續裝作觀察庭院動靜的樣子。

「陛下,您是個溫柔的人。收受了多少溫暖,就會回報多少關懷。這使您成為宅心仁厚的王,我看著這樣的您長大,也覺得非常欣慰。」

曾幾何時這樣的讚美在他耳中聽起來變得刺耳,他對自己說:不是,他一點都不溫柔。

「我敬重貝雷絲大人為您、為這個國家、為所有人做出的付出,但是那不構成她得到無限寵愛的理由。」古斯塔夫見他沒有要轉頭面對自己的意思,只能繼續說下去:

「這副模樣的她無法擔任與您比肩而行的教會領導人,也很難勝任一名王妃該有的模範──」

「──所以就要放棄她嗎?」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膽子竟敢頂撞古斯塔夫,甚至沒有將目光迎著對方,簡直不能更糟了。這過於無禮的舉動讓對方都感到意外,停頓了一下才又開口。

「......這不是放棄,只是給予她一個更適合的去處。我們都必須守著自己的本分與責任,不該任意妄為...這就是人類,而不是只求生存足矣的野獸。」

他不得不強迫自己轉頭看向他嚴厲的師傅。

「或許對您來說這叫做放棄,但您一意孤行的溫柔未嘗不是放棄了您的國民......」古斯塔夫原本還想說點什麼,但是看著帝彌托利的臉色越來越暗沉,頓時又覺得不忍心。

他畢竟老了,心態也變得柔軟起來,不再像當年那麼嚴苛,所以他收住了後續原本想講的話,轉而說:「...希望貝雷絲大人恢復後,您能想想我今日所問的這個問題。」

「──聽不下去了,父親你趕回來就只是為了給陛下說這些喪氣話嗎?」

只見雅妮特一把推開了執務室大門衝進來,菲力克斯就在她背後,搖頭嘆氣地說著:「我試圖阻止過了。」

「...雅妮特,別把妳自己的想法跟陛下的事情混為一談。陛下是一國之君──」

但雅妮特無意等他的父親把話說完。

「我以為經過那麼多事情你懂了,以為你在婚禮上把我交給菲力克斯時你懂了,以為你欣然答應跟母親去旅行的時候你懂了...」她嘴唇顫抖著像是在猶豫什麼,終究說出那句最傷人的話:「...原來你根本不懂,你依然還是那個會拋下我跟母親的人。」

「...不要這樣說妳父親,別在這種事情上學我的缺點。」菲力克斯拉住了她的手。她好像也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分了,接著便低下頭,沈默地隨著菲力克斯離開。

執務室徒留了一地的尷尬,帝彌托利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原本他們討論的事情就差不多結束了...或著說是他單方面不願再討論下去。而雅妮特闖入的話語與其說是幫他起到了辯護作用,不如說是讓她的父親更加難堪而已。

「...很抱歉,陛下。」良久,古斯塔夫才出聲。

「不,你該道歉的不是我。」

帝彌托利嘆了口氣,現在事情變得有點複雜,但他肯定現在該繼續討論的不是貝雷絲的問題,更不是他的問題。

他曉得雅妮特從以前就很努力要修補這段破碎的關係,可某方面來說她又像她的父親一樣拙於言辭。為何人的言語在面對真正重要的事物時,往往派不上用場?儘管他也想要做點什麼,但牽絆又怎麼會是靠王的一句命令來修復的呢?

「請好好跟她溝通吧,即使她不再需要你陪伴,依然是你的家人......你唯一的女兒。」

*

「陛下,古斯塔夫大人回去了。」

在數個小時後回來執務室通報這件事的是亞修。帝彌托利一時之間有點意外,但仔細想想卻又不怎麼意外。

在戰爭初期亞修回到洛貝領作為騎士效勞,然而因為洛貝領投靠了帝國側他選擇求去,在那之後一直到重逢的日子為止,他都跟著吉爾伯特──當時的古斯塔夫一起行動。就算不是出於他個人對騎士的崇拜與尊敬,那些年的相處下來,他無疑也是把古斯塔夫視為關係密切又十分敬重的對象。

「是雅妮特把他趕回去的嗎?」

「...他說今天本來就是來看看情況,馬上就要回去的。」亞修苦笑了一下,「...但我想他只是怕雅妮特見著他尷尬。」

作為法嘉斯極具盛名與榮耀的退休騎士古斯塔夫,要說他竟然連自己拉拔的新王都不知會一聲就自行離開,這件事情傳出去恐怕是沒人信的。

「他們有和好嗎?」

「就離去前的表情,我看多少是有和解了,只是雅妮特還有些拉不下臉。」

「那就好。」

帝彌托利第一次跟雅妮特真正見面是在士官學校時期,但在那之前他們卻有很多機會得知彼此的事情──透過古斯塔夫。儘管多數是不堪回首的兒時記憶,卻也讓他們的親近感能很自然地建立起來。所以要他眼睜睜看著那兩人的關係惡化,他可一點也不好受。

「是啊,我作為外人不方便說什麼。雖然也能夠不被發覺地偷聽...但這種家務事還是免了吧,幸好有菲力克斯在。」

「...菲力克斯?他幫那兩人和好了?」這震驚的情報他可不能不作追問。

「呃、是這麼讓人驚訝的事情嗎?再怎麼說也是女婿跟丈人的關係...」

「啊...我只是很難想像......他耐心地坐在人群中當起和事佬規勸的樣子。」

這人在婚後實在變得太多了,遠遠超乎他的想像。

「......陛下知道嗎?菲力克斯跟古斯塔夫大人其實處的不錯的這件事。」

「這...還真不知道。」

在那個男人還用著吉爾伯特這個名字的時候,帝彌托利幾乎沒看過這兩人交談的樣子。其實這也不怎麼奇怪,拋棄家人、連名字都捨棄的老騎士,跟最討厭愚忠騎士道的菲力克斯,感覺上就是無話可說。

「這是跟雅妮特輪班的時候聊到的。她也很意外這兩個人處的來,本來還擔心每次碰面的時候沒半句話好說,那她可要拋話題拋到胃痛了。」亞修回想著聊天的內容繼續說道:「結果主動拋話題的總是菲力克斯。」

「菲、菲力克斯?」

「哈哈,難以置信吧?但是...我覺得我能明白他的想法,因為從今以後...古斯塔夫大人也會是他的家人啊。」

經亞修這麼一個提點,他也明白了。他兩次為了菲力克斯失去的家人道歉,那個人總是別過頭平靜地說沒什麼,想必那個大傲嬌至今也不會承認自己對羅德利古抱有多少遺憾吧。

在那無情的年代,還能活著與家人共渡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以青獅子學級來說,雅妮特是少數倖免於難的幸運例子了,他們都希望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孩不需要體會到這種痛苦。

他還記得亞修的養父是他們受命討伐的,連義兄也是被教會處死。這樣想想,就覺得這個灰髮青年選擇站在這裡,接受他的冊封成為他的臣屬,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他知道亞修有多麼愛著自己的家人,即使沒有血緣也深深以那些逝去的家人為傲。

「...亞修,你對古斯塔夫跟我說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呃?!什、什麼...事情呢?」

雀斑青年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的從容冷靜。他給人的形象就像老鼠一樣:乍看之下心思縝密,卻會因為某個弱點被戳破就顯露手足無措的慌張模樣。

「別裝傻了。你若沒偷聽的話,可沒辦法解釋為什麼你會這麼積極地追蹤那對父女和好的經過。」

「...非、非常抱歉!請你原諒!陛下......我會盡可能改掉小時候養成的壞習慣......」

「不用勉強,有時候還是挺有幫助的。」

亞修面色困窘地看著他,為了給自己打氣忍不住轉過身去拍了幾下臉頰。吸氣之後用稍微恢復鎮定但紅腫的臉對他說:

「我...作為一個臣下,並不否認古斯塔夫大人說的話有其必要性跟合理性。」

果然如此啊,帝彌托利心想。

這個亞修,畢竟是選擇了跟王國軍站在一起的亞修。

然而灰髮青年的話並沒有說完。

「但......作為亞修‧多藍‧蓋斯巴爾,衷心希望他的朋友帝彌托利,能夠與他珍惜的家人幸福生活著就好。」

坦白說,這並不能為古斯塔夫給他的課題作出決斷,他知道容易受到情感支配的自己,切不能隨意地因為感性而對事情下最終判斷。

即便如此,他心裡還是由衷地感到欣慰。

不曾想過他以復仇作為原動力而前往的、只不過待上一年的士官學校,會讓他在那裡得到如此多的寶物。是與這些人的連結,陪著他走到了救贖的終局,他並不溫柔,他的溫柔是這些人給予的。

「謝謝你,我的朋友。」

*

今天的幾起事件耽擱使帝彌托利工作得晚了點,他被杜篤告知貝雷絲因為明顯的睏意已經回去寢室休息了,然而他回到寢室時看到的景象卻是她坐在王座上打盹。

這個王座當然不是揭見間的那座,但是也相當接近了──這是原本給王妃用的座位。因為每次帶她進行夜間散步時總是會看到她在王座上溜搭一陣子,乾脆就搬了那張沒用到的放在寢室讓她平時也能過足癮,反正他的寢室實在是空蕩的有些乏味。

后座的造型跟國王的差不多,就是大小差了點。不知道她是不是對此感到不滿,收集了很多毛皮胡亂地舖在那張椅子上,讓它乍看之下比國王的座位還要大了些。

他看了下自己的床,在第四天的晚上就已經讓人處理好、四面掛上床廉了,雖然遮光效果不如預期,但裡面的昏暗感也足夠了,她確實也不再抗拒睡在軟綿綿的床上,沒有用哀求的眼神請求他讓她睡在床底下。對她來說,這已經足以作為睡眠休息之用的巢穴,她因為缺乏安全感而提早醒來守候他的行為也減少了。

那麼她在王座上打盹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自從搬進了這張椅子後就不時能看到她窩在上面打盹。只有面對王座的時候,她會像個人類一樣好好地坐好、不會按耐不住要抬起她的腳,兩手靜置於扶手上,偶爾會是單手,另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臉頰。

很多人說她靜靜坐著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就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但,也不過就是像一般人罷了。她依然跟過往他所熟知的那個她相差甚多,那個欠缺了情感波動的人即使在睡夢中,也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露出淺淺的微笑。

他將她輕輕橫抱起放回她的巢穴,這個過程無疑吵醒了她,但看到對方是誰後她很安心地再度閉上眼睛。

「貝雷絲。」

「帝彌。」

即使閉著眼睛她還是會回應他的呼喚。

他把她緊緊攬進懷中,在走入夢鄉的過程中試圖想像自己也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毛皮,了解她何時冷了何時疼了,所有外界得到的訊息都由他收受,然後再忠實地傳達給她,而她也在理解後做出回應。

他覺得她並不是失去了溝通的能力。

只是能與她溝通的對象,唯有與她相同的種族──那位虛無飄渺的女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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