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幸福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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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直到它白色的線條與我眼中的生命的光輝失約

金色的巨龍自天空墜落，當它摔落在地面上時掀起的塵土覆蓋了整個視野。

庭院的寂靜被打破了，茶會的桌椅砸在地上碎成一塊一塊的木頭，未收起的茶具砸在地上碎成一塊一塊的瓷片，飛揚的塵土蓋住了陷在泥裏的茶葉，香檸檬片與泥塵化為一體。

就在下落前的幾分鐘內巨龍在空中改變了姿勢，它用翅膀將艾黛爾賈特緊緊保護進懷中，確定她不會受傷的情況下，它背部朝下直直墜入庭院的草坪。

“吼——————！”

落地的衝擊助推了它體內的長槍，未沾染鮮血的部分直直地從它的身體中穿過，鮮血向上噴湧就像噴泉那樣越來越多的血液把四周的草坪濺上雨滴狀的血液，背部的龍鱗碎片隨著銀槍柄部被帶入血肉中，腹部的龍鱗被狠狠地撕扯從皮膚上脫落。

“老師！”

艾黛爾賈特顧不得體內的眩暈感從巨龍的身上爬起躍到它的頭旁，她急切地蹲下身去確認巨龍的狀態。

“老師...”

巨龍的眼睛半睜著頭耷拉在卷起的泥土中，立於翠綠色之間的豎瞳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生氣，此時的它散發著沉暗的光芒，仿若下一秒就會步入死寂。

“嘶...嗚...嘶嗚...”

它喉嚨處的鱗片痛苦地抽動著，每次呼吸都帶上了一絲遊若的低喘。

貫穿腹部和背部的銀槍在日光下聳立，白銀色的金屬沾上了鮮紅的血液，槍尖最銳利的部分閃耀鋒芒。槍身上一部分的血液已經幹沽，新沾的血液從槍身滑落分流滴在巨龍的鱗片上，令暖金色的鱗片反射的日光都帶上一層暗紅。

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艾黛爾賈特的目光接觸到那杆槍的時候。再一次，她感到了害怕。

貫穿腹部造成的傷害是無法被治癒的。魯莽地取下武器必然會導致二次傷害，極少人能撐過取下武器後的大量失血。偶爾也有能僥倖活下來的人，接著他們會經歷傷口的感染、惡化、化膿……

最後，艾黛爾賈特的經驗搶先一步告訴了她：沒有人能撐到致命傷痊癒的那天。

那，老師也會死嗎？

仿佛大腦的深處有一塊齒輪脫軌了，艾黛爾賈特呆然的看向那一杆閃著銀光的長槍，它就像一根深埋巨龍身體裏的刺，不斷刺痛它的神經。

艾黛爾賈特不敢去摸那杆槍，更不敢把它從龍的身體裏抽出來。

她很害怕，非常的害怕。

萬一她拔出那杆槍時噴湧而出的血無法止住，萬一她失誤再度造成二次傷害，萬一她只能看著貝蕾絲咽下最後一口氣，萬一貝蕾絲請求她給予一個痛快……

她幾乎已經想像到了艾魯姆劈向貝蕾絲的頸脖時傳達到手掌的觸感了。

緊接著她發現了，在那一堆紛亂的思緒中她最害怕的還是——將要失去貝蕾絲的那一瞬間。

她的老師奮力地吸著空氣，每次呼出的空氣帶著抽痛的痛苦。

巨龍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她，它渴望這種方式能傳達艾黛爾賈特一絲勇氣。

“老……師……”

老師會死嗎？老師早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了嗎？

可是現在糾結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意義呢？

艾黛爾賈特囁嚅著雙唇什麼都說不出。

“……艾黛爾……賈特……”

巨龍空洞的眼神從艾黛爾賈特的方向短暫離去，它往後面瞄了一下又將視線放回原處。

“……相信我。”

面對著猶豫不決的艾黛爾賈特，巨龍喉嚨處流出的貝蕾絲的聲音依舊那麼溫柔。

可當艾黛爾賈特想到自己的老師……貝蕾絲也許會死的時候，那雙本該握住銀槍的手卻怎麼樣都無法抬起。

奇跡的例外會也在這一次出現嗎？

致命傷的傷口象徵無計可施的終結，艾黛爾賈特已經見識過這樣的悲劇很多次了。

“我..答應過..不會...死....”

虛弱的嗓音在這寂靜無聲的世界尤為清晰明瞭，巨龍的爪子刨在泥土裏，它努力地攀住地面掙扎著靠近艾黛爾賈特。它鱗片從背部開始有規律地脫落，暖金色的龍鱗掉落在泥土上，閃耀的虹光隱進掀起的草毯。如刀尖鋒利又如盾牌堅固的龍鱗之下是女孩子的柔滑皮膚。

那些鱗片就像蓮花從花托上凋零枯萎那般在巨龍的身體上脫落，巨龍的身體在縮小，爪子和頭部逐漸變得和人一樣。

“老師……”

艾黛爾賈特並起雙腿蹲跪在地，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伸出手靠近貝蕾絲的臉龐。

女性赤裸的身體出現在艾黛爾賈特的面前，嬌好的身材比例，白皙透亮的皮膚透出些許粉色的光澤。貝蕾絲側躺的身體在棕黑的泥土間格外地惹眼，銀槍貫穿了她左側的腹部，她的傷口處流下的血液淌入了泥土。

貝蕾絲側躺在艾黛爾賈特的雙膝上，她毫不在意皇帝的長裙上沾上了塵土。

艾黛爾賈特用手為貝蕾絲抹去了側臉上沾著的泥土，貝蕾絲空洞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死氣。艾黛爾賈特不忍心看這些，她現在只能幫貝蕾絲把弄亂的頭髮整理乾淨。

“...好...溫暖....”

貝蕾絲翠綠色的眼眸中沒有了光彩，眸子間暖金色的豎瞳也變得黯淡。她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大量的失血奪去了她的視力，可好在她還能感知到溫度，她感覺到艾黛爾賈特就在她的旁邊，於是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朝那個方向靠去。

艾黛爾賈特也回應了她，貝蕾絲感覺到自己的頭靠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有一雙手溫暖著她逐漸冰冷的臉頰，她能感覺到艾黛爾賈特在撫摸著她的臉。

突然，貝蕾絲感覺自己很遺憾，因為她突然很想再看一眼艾黛爾賈特的臉。

可是她現在什麼也看不到，無邊的黑暗包裹著她，唯有頭底下的觸感和從臉頰上的溫暖在提醒她艾黛爾賈特在她的身邊。

想到艾黛爾賈特就在自己身邊時，貝蕾絲的心底突然湧上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感情，那是一種很懷念的感情，她想起了和兄妹二人在閣樓中午睡的時候，三個人依偎在一起。

回憶中曾有過的安心感與平靜的心情油然而生填補進這具變得冰冷的身體。

現在的貝蕾絲第一次理解了【幸福感】。

可她的疼痛不會因為這份感情的理解而削弱，伴隨呼吸加重的刺痛感最終被睡意浸沒。

貝蕾絲閉上眼睛，嘴角留有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我……很幸福。”

當貝蕾絲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艾黛爾賈特聽到了哪處的重要之物破碎的聲音，這聲音很短暫卻極為清晰，仿佛是機械的玩具被擰上了發條，這個世界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風拂過艾黛爾賈特的臉頰，銀白色發絲隨著風向飄動著。清晨的日光漸漸熱烈，它傾灑在艾黛爾賈特與貝蕾絲的身上，鳥叫聲在艾黛爾賈特的耳邊回蕩。

“時間動了……？”

花壇邊的樺樹落下了大量的樹葉，艾黛爾賈特呆愣愣地望著這些。

禁錮住時間的枷鎖消失了，時間的齒輪再度傳動。

艾黛爾賈特突然間意識到一件事情，如果這個世界不需要太陽和月亮的話，當代表太陽和月亮的存在死亡後會發生什麼呢？

重啟的時間、樺樹下的落葉、樹枝上的鳥類、吹拂的暖風，這些好像都是在揭示答案的樣子。

“老師……”

艾黛爾賈特呼喚著貝蕾絲，眼淚滴落在貝蕾絲蒼白到透明的側臉上，可是貝蕾絲沒有醒來。

無論艾黛爾賈特處於人生的哪個階段，世界總是不斷地從她的手中搶走重要的人物，先是母親，往後是兄弟姐妹，她的父親，她的夥伴們。當她只剩下自己後，她捨棄了自己，為了最後珍貴的東西不被無理地奪走，她選擇先一步拋棄她。她成為了怪物與她在世的唯一的親人相互殘殺，兩邊的刀刃因為反抗都沾上了鮮血。

艾黛爾賈特和帝彌托利都是深知“弱小”的人，相同的種子會因培育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成功。

有的人得知自己的弱小無法反抗命運後會自暴自棄最終被四周的人救贖重新回復往常，這是帝彌托利。

有的人得知自己的弱小時會想盡一切辦法披上強大的鎧甲戴上面具，將自己的弱小用一切用堅硬的外殼保護住，堅強的外表下是她柔軟的心臟和化不開的悲傷，她一路向前鼓舞他人的同時內心深處卻在渴求一個人的理解，這是艾黛爾賈特。

無人理解的感覺是寂廖的，艾黛爾賈特渴求被矚目的那個人選擇了帝彌托利，於是艾黛爾賈特終於可以理所當然地躲避開那束直射於心的暖光了。

她變成了怪物。

無情的世界偶爾會有溫柔的一面，在艾黛爾賈特成為怪物後處於最無望的黑暗時，命運給予了她一束光，當她被光芒環繞的同時她心底的寂寥被掃空，掩蓋住的希望被喚起，她朝著光芒的方向走去，曾經夥伴的靈魂圍在她的周圍與她一齊進退。

當她接觸到這束光的時候她打從心裏感覺到了一絲不可思議，她從來都不會相信奇跡，但是這一次她卻見證到了奇跡發生。

她和另一個世界裏的貝蕾絲相識了。

也許……她偶然內心會抱有一絲僥倖心理，也許這個世界裏的貝蕾絲能理解她一部分心情呢？

誠然，人類之間的悲喜並不共通，但卻能互相依靠。

艾黛爾賈特的內心逐漸被這一份僥倖衍生的欲望所包裹，她想為貝蕾絲做些什麼，想成為貝蕾絲的依靠，同時她又很煎熬，她無法忘記自己的罪孽，曾經逝去的夥伴親人的鬼魂一直跟著她，他們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可是艾黛爾賈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那交談的聲音太過摻雜，最終沒有一句能分辨。

可是並不是每次艾黛爾賈特都會沉浸在這種環境中的，只要待在貝蕾絲的身邊，那種竊竊私語就會停止，鬼魂們會突然停止私語靜靜地退到遠處，就像現在這樣。

鬼魂們呆在遠處安靜地看著她們兩個人依偎。

突然艾黛爾賈特發現了一件事，也許這些溫柔都是世界為了做出最殘酷的掠奪而布下的陷阱。

想到這裏，艾黛爾賈特的雙手垂下了，兩只手手心朝上手背貼在身旁的地上，她的視線依舊粘在貝蕾絲的臉上。

艾黛爾賈特臉上的淚跡已經幹了，她開始接受自己並不能為貝蕾絲做除了呆在她旁邊以外更多的事情。

貝蕾絲的呼吸有一頓沒一頓，好像斷開了就不會再接上。

“這世界也要把她從我的身邊奪去嗎。”

望著那樣的貝蕾絲，艾黛爾賈特的嘴邊露出了一抹苦笑，那是發自肺腑的自嘲。

鳥兒在樺樹的樹枝上停留，枝頭又掉下了一片樹葉，天空也下起了濛濛細雨。

在她們不遠處的青石板上傳來腳步聲，響亮又清脆的聲音好像有人赤腳踩在石板上，踩踏之間總有輕盈的鈴聲伴隨。

“汝切勿悲觀，現在暫由吾來接管吧。”

“吾名為蘇蒂斯，是這世界的神之祖。”

艾黛爾賈特的臉側向腳步聲的方向，神祖蘇蒂斯就站在青石板上，她站在艾黛爾賈特暫住的屋簷下看著兩個在細雨中的依偎的人。

“她只是睡著了。”

沾滿血的銀槍被隨意插在在門外的草壇上，艾黛爾賈特小心翼翼地將貝蕾絲平放在自己的床上。

“神明的身體已超脫人類的基準，吾等重傷時，身體便會強行進入沉睡。”

貝蕾絲腹部的貫穿傷已經在蘇蒂斯的幫助下完成包紮了。

艾黛爾賈特看著純白色的繃帶上滲出的血跡，壓抑胸口間的石頭還是無法落下。

“這段時間裏吾等的身體會全力修補損壞的部分，所以在她的身體痊癒之前都不會蘇醒。”

艾黛爾賈特的視線從貝蕾絲腰間纏卷的繃帶向前移動，她的視線順著腹部的肌肉線條來到貝蕾絲隆起的前胸……她直接跳過這些看向了貝蕾絲的面部。

貝蕾絲的雙眼睛緊閉，面容平靜。

她微微側躺，左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一側，右手虛握拳貼近自己的臉龐。

她平緩地呼吸著，仿若做著一場夢。

“吾等和所有世界都存有協議，如果這一代的神明因重傷陷入沉睡期，這期間內會暫時喚醒上一代的神明。”

佈滿細鱗的尾巴貼在她左邊的小腿上，也許是睡眠習慣，她的尾巴尖端悄悄地纏卷上左側小腿，暖金色的光澤包裹著白皙的肌膚埋進純白的床單。

貝蕾絲的頭髮淩亂地貼在她的耳邊，平時被隱藏起來的尖耳廓被暴露在外，翠綠色的發絲服帖在白色的枕頭上，暖金色的龍角則在枕頭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

她皮膚沾上了泥土和灰塵，原本白暫的身體現在則顯得有些灰濛濛的，灰白之間的色澤中透露出淡淡的桃紅色。

中午間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貝蕾絲的身上使得她的身體更為明亮的同時格外迷人。

床尾邊的椅子上放著一盆盛好的清水，椅子背上掛有一條暖黃色的毛巾。

“汝還好嗎？”

聲音突然一停，蘇蒂斯從床頭櫃前的抽屜裏抬起頭看向艾黛爾賈特。

“嗯……”

艾黛爾賈特沉吟了一會兒轉向蘇蒂斯，她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蘇蒂斯瞄了一眼椅子上的那盆清水。

“汝不想幫她擦身體嗎？”

艾黛爾賈特搖了搖頭。

“我只是感覺……有點挫敗。”

“事情就在我身邊發生，而我卻沒有辦法改變。“

紫藤色的眸子低垂著，艾黛爾賈特的手指點在貝蕾絲左手的手心上。

蘇蒂斯低下頭餘光瞟到床頭櫃的最裏側，床頭櫃裏擺滿了許多的瓶瓶罐罐或者繃帶一類的急救物品，唯獨例外的是藏在深處角落裏的一枚黑鷲掛墜。

接觸到那枚掛墜深紅的漆面，蘇蒂斯的眼神一沉。

“吾覺得那孩子的心情也許和汝是同樣的。”

聽到這話的艾黛爾賈特回頭看向蘇蒂斯，對方正插著腰看著她。

“汝應該有聽說過有關於這個世界的歷史吧。”

“阿德勒斯忒亞帝國失去王位繼承人後很快就衰敗了，神聖法嘉斯王國趁此機會拿下了阿德勒斯忒亞帝國，隨後雷斯塔諸侯同盟戰敗，盟主庫羅德•馮•裏剛不知所蹤，其麾下的諸侯加入了神聖法嘉斯王國，芙朵拉宣告統一。”

“在這之後，這孩子接替吾成為神明，同時神聖法嘉斯王國的國王正式提出求婚。”

“可是這孩子完全沒有心力去考慮其他的事情。”

“被拒絕的神聖法嘉斯王國和黑暗蠢動者聯手發動了戰爭。”

“汝看過這修道院的盡頭吧？”

艾黛爾賈特微皺眉，點了點頭。

“他們研製出一種武器，一旦觸及到就會被染上‘詛咒’，具體成因不明。人只要沾染一點點就會中毒，‘詛咒’會潛伏在身體裏，隨著時間從內部開始感染，等到完全感染時，人就會馬上病發死去。”

“結果，只有吾和她活下來了。”

“現在想想，也許答應了神聖法嘉斯王國國王的求婚後那孩子的結局會比較幸福吧。汝覺得呢？”

蘇蒂斯望向沉睡中的貝蕾絲，她們兩個人的談話聲並沒有打擾到她的睡眠。

“……”

艾黛爾賈特繃緊下巴，看著蘇蒂斯，她一語不發。

“某天，那孩子終於發現了一個可能性，一個能讓所有人都幸福生活的盛事。”

“那個可能性就是汝，艾黛爾賈特。”

艾黛爾賈特點在貝蕾絲手心中的手指顫了一下，但是她轉而選擇握住了貝蕾絲的手。

蘇蒂斯繼續講述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汝的理想令她動容了，她改變了所有本該在實驗中死去的艾黛爾賈特的命運。她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她的決定讓所有的世界線出現了變動。”

“為了維持世界線的穩定，她不斷在所有的世界線裏穿梭做出修正，但是……還是出了錯。”

“她讓那個世界的艾黛爾賈特沾染到了詛咒，同時她在那一條世界線裏逗留的時間過久，最終導致無法挽回。”

“你指的是‘另一個貝蕾絲’所在世界裏的艾黛爾賈特嗎？”

緊握住貝蕾絲的手掌微微用力，艾黛爾賈特第一次發問。

“是的，她本應該會和她的老師統一芙朵拉的。”

“她是那孩子唯一的摯友。”

想到藏在床頭櫃最角落的黑鷲掛飾，蘇蒂斯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事已至此無法挽回，況且，這所有的世界裏的艾黛爾賈特並不是都能完成自己的理想的，她只能作為旁觀者……除非有一個突破口允許她做出調整。”

“好在那個突破口來得及時，她能將汝帶離原來的世界。”

“即使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也不曾後悔過自己當初做的決定。”

“對那孩子來說汝是極其重要的存在。“

艾黛爾賈特緊握著貝蕾絲的左手，她看向貝蕾絲的睡臉心中突然想起了很久前發生過的場景。

蘇蒂斯定定地看向艾黛爾賈特，深綠色的眼瞳中似有火焰在熊熊燃燒質問她的內心。

‘你有覺悟擔此重任嗎？‘

艾黛爾賈特合上眼，她把皇帝的皇冠摘下之後，斥責便不絕於耳。

可是現在她的心情卻和最初有所改變……更為複雜的感情與其中的陰霾交織為一體。

“你只剩下我了呢。”

艾黛爾賈特睜開眼，她喃喃自語道。

她的手指感受到來自貝蕾絲手心間傳來的溫度，艾黛爾賈特的嘴角最終還是揚起一抹微笑。

“我也一樣。”

水珠順著發尾落進湖面，蕩漾出圈圈波紋。

貝蕾絲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離岸邊僅有一步之遙的湖水中。

濡濕的發絲粘在臉頰的兩側，貝蕾絲難以置信得看向岸邊，暖金色的獸瞳微微收縮。

這是一個靜謐的地方，一池碧湖環繞於一塊陸地。湖水中沒有植物和動物，岸邊的陸地上長滿了茂密的青草。

這裏的天空是墨綠色的，但是湖水和岸邊的綠草卻發著幽幽的綠光。

“好久不見，貝蕾絲。”

艾黛爾賈特站在岸邊，她穿著士官學校的制服雙手背在身後向貝蕾絲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還不能來這裏。”

她語氣溫柔地說著這些話，只是眼神裏帶了些無奈。

“你見到老師了，對不對？”

貝蕾絲想走到岸邊，可她發現像被什麼東西的手抓住了腳裸，即使她用多大的力氣去挪動雙腳都紋絲不動。

“艾黛爾賈特！”

貝蕾絲與身上施加的壓力鬥爭著，她拼命地呼喊著艾黛爾賈特的同時將手伸出去。

“快抓住我的手！”

可她再怎麼竭盡全力，手指也只能到達艾黛爾賈特鼻尖前的距離。

“跟我回去！艾黛爾賈特！”

無論多少次伸手探去，貝蕾絲還是得不到艾黛爾賈特的回應。冥冥之中的某種力量在阻止貝蕾絲不讓她踏足眼前的岸地，就好像她們之間相處的距離已經是最大的限度。

艾黛爾賈特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看向貝蕾絲。

“你應該抓住的手已經不該是我了。”

貝蕾絲察覺來自腳裸上的束縛來到了小腿，現在正逐漸攀到她的大腿上，不由分說的力量令她無法動彈。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貝蕾絲。”

艾黛爾賈特的聲音在靜謐的地方被放大，顯得分外寂寞。

“請幫助老師，讓她解脫吧。”

明明被禁錮住的只是下身的部分，但是貝蕾絲像似被掐住了喉嚨。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艾黛爾賈特在岸邊獨自說著。

“曾經我們度過的時光非常快樂，但是，這不應該成為埋葬老師的方式。”

“這對你來說算是過分的要求吧，可我不想看到老師變成這幅樣子後再獨自死去。”

突然，鉗制腳裸和小腿的壓力轉向了上半身，和湖水的顏色相同的大手從湖底伸出抓住了貝蕾絲。

它們拽著她的龍角和尾巴想把她拖下湖。

“所以拜託你把老師從過去的痛苦中拯救出來吧，無論多久都沒關係。”

艾黛爾賈特的聲音在這地方不斷迴響。

貝蕾絲的目光緊緊鎖住艾黛爾賈特的身影，她看到了紫藤色的眸子裏的寂寞和無奈。

只有神明才能明白神明的極限，這也是貝蕾絲開始痛恨自己並非全知全能的起因，她無法改變已經成立的歷史，她也無法救下唯一的摯友。

壓在身上的手很重，它們的五指緊緊摑在貝蕾絲的衣服上，從衣織布料和肌膚上傳來的是一陣鑽心的絞痛，那些手掌上仿佛長了倒鉤，刺狠狠地釘進貝蕾絲的身體裏，沾濕的衣服也變為了更沉重的負擔，兩方都在極力壓制著貝蕾絲。

可是貝蕾絲還是奮力跳起來了，她張開雙手，想著至少在最後用擁抱的方式與死去的艾黛爾賈特告別。

“我會一直在這裏等著她。”

終於，貝蕾絲還是沒有如願。當她跳起之後，湖底下鑽出的手掌捂住了她的臉。

強大的力量將她仰頭摔在湖面上，平靜的湖面被擊打出極高的水柱。

湖水灌進她的口腔和耳朵，貝蕾絲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窒息感。

大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和嘴巴，她再度墜入由墨綠色漸變成漆黑的世界。

貝蕾絲蘇醒時察覺到左手正被人握著。

陌生的天花板映入視線，鳥叫聲從窗邊掠過，一只麻雀停在樺樹的枝頭上，枝椏頂端的樹葉又脫落了一片，它隨風靜靜飄落在樹根邊的落葉堆上。

鳥叫聲令貝蕾絲的心驚了一下，但是手心間傳來的溫暖很快平復了她的情緒。

她小心翼翼地移動頭部，將視線從右側轉向左側。

艾黛爾賈特左手撐著頭打著瞌睡，她睡得不是很好，頭一下一下地點著，總是在貝蕾絲快要以為她攤倒之前擺回了原狀。

晨光照在艾黛爾賈特的臉上，她的眉毛微微皺著，嘴角略微下垂，緊密的睫毛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

她的右手握著貝蕾絲的左手，她的手指沒有用力，但同時又想怕她突然消失那樣用五指穩穩地將其包裹在掌心處。

貝蕾絲已經醒了，但她卻不想叫醒艾黛爾賈特，她就側著頭靜靜地看著她淺眠中的臉。

樺樹枝頭上的鳥兒已經飛走了，貝蕾絲的嘴角始終帶著一抹微笑，她緩慢地呼吸著，生怕自己的呼吸聲會吵醒淺眠中的艾黛爾賈特。

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恢復流動的狀態，但對貝蕾絲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當艾黛爾賈特的頭點到第十下的時候，白色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原本撐著臉的右手也移到了額頭上，她皺起眉頭用大拇指揉著太陽穴，隨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混濁的紫藤色眸子接觸到貝蕾絲的視線時呆愣了幾秒，貝蕾絲躺在艾黛爾賈特的床上側著頭看著她，翠綠色眼眸仿若陽光照入碧湖底部的金粉那樣閃著柔和而又平靜的光芒，她的嘴角上揚在晨光中溫柔地笑著。

“早安。”

紫藤色的眸子隨著這一聲早安徹底變得清醒了。

不自覺地艾黛爾賈特的嘴角也帶上了一抹微笑，她輕聲地回應道。

“早安。”

樺樹枝上又有鳥兒停在上面。

兩只鳥兒並排停歇在樹枝上，其中一只鳥兒整理起自己身上的羽毛，貝蕾絲望著它。

“總覺得睡了很久，卻做了一場很短的夢。”

溫熱柔軟的觸感從左手的指尖穿到心底，貝蕾絲的嘴邊不知覺間帶著一抹微笑。

“夢到了老朋友。”

“是你一直在意的那位艾黛爾賈特嗎。”

貝蕾絲停了一下，她轉過頭才發現艾黛爾賈特一直盯著她的臉看。

“你都知道了嗎？”

“嗯。”艾黛爾賈特輕輕點頭。

“真慚愧。”貝蕾絲朝艾黛爾賈特笑了笑，“本該是由我親自來告訴你的，又勞煩神祖大人了。”

“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過去改變自己的選擇。無論你選擇什麼樣的結局我都會接受。”

樺樹枝上的鳥兒朝她們兩人的方向嘰嘰喳喳叫，貝蕾絲停頓了一下，她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能等我把這一切都了結完後再告訴我嗎？”

“嗯。”

艾黛爾賈特輕聲回應道。

在只有艾黛爾賈特能看得到的視角內，艾黛爾賈特的影子被無限延長，拖著自己頭顱的修伯特直挺又端正地站在影子的盡頭，頭顱斷面處流下的血液落進影子裏，他的身後跟著的是許多已經逝去的鬼魂們。

他們從戰場上相伴到逝去的糾纏，這是已經註定的，相伴於艾黛爾賈特一生的“罪惡”。

“謝謝。”

艾黛爾賈特被嚇了一跳，貝蕾絲的左手突然反扣住她，把她的手掌張開後撐入其中讓她們兩人的手指五指相扣。

“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我，我卻什麼都沒為你做到。”

“這樣就可以了。”

艾黛爾賈特的目光垂下，貝蕾絲手背上的血管藏在透紅的皮膚之下。

“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艾黛爾賈特對上貝蕾絲的眼睛，她微笑著目光溫柔地注視著貝蕾絲。

影子盡頭處的修伯特拖起自己的頭顱注視那兩人，陰沉的表情上帶著一抹怪異的笑容。

蘇蒂斯雙手抱臂靠著牆壁，她瞟向遠處，目光所及的盡頭是一片如淤泥般夾雜著血紅與黑色的物質，它們侵蝕著身下的土地匍匐前進。

它們沒有目的，沒有想法，但卻在有規律的破壞這一切，很快這快僅存的陸地也會被它們侵蝕殆盡。

它們是為了破壞他人的棲身之所而出生的“詛咒”。

“真是的，這可不是能和違章建築的閣樓程度相提的麻煩呀。”

“從小到大，汝就是個不愛說話也不願意給人添麻煩的孩子。”

“給家人添點麻煩也沒關係，不會有人責怪汝。”

“畢竟汝是在大家期盼中出生的孩子。包括吾在內的大人們總想為汝準備一條平穩安全的道路好讓汝過完這一生，但汝想要的不是這些不是嗎。”

“能看到下決心去選擇的汝，吾真的為汝感到開心。”

“吾還未曾見過汝對其他人露出過那樣的笑容呢。”

隨後蘇蒂斯又笑了起來，用小小的聲音說。

“恭喜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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