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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3

[db:作者] 2025-07-19 19:37 5hhhhh 9670 ℃

  缓缓地,如同欣赏华贵而易碎的瓷器一般,我轻托她的脚跟抬至颔下细细端详。我作此形容的缘由十分简单——她的脚真的很美。两条圆滑顺畅的曲线勾勒出的框架内是填充着一只肉乎乎的小脚丫,脚心窝微微内凹,而泛着红晕的脚掌则丰满又不失弹性。修长的二趾比一侧的三趾高出一截,略微平齐于草莓大小的大脚趾,五趾出于药物作用安静地靠拢在一起,就像一窝酣睡的蚕宝宝一样讨人欢心。

  我伸出灵活的小拇指,缓缓地插入她香汗黏连的脚趾缝,而被小心呵护的一方因为丧失了抽动脚趾的力气,只好忍气吞声地被迫撑开脚趾。

  我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那便是旋转与抽拉。先前审讯滕艳时我就暗中观察过,并猜想类似的手法是否可能作为模板用于他人之身,今天来看果不其然是可行的。转眼之间,自称「梅」的倔强女子便换了态势,鼓着腮帮子仿佛忍耐着什么。只是轻轻抚摸而已嘛……看来,脚趾缝是所有怕痒女孩的共同弱点呢!

  「我只允许你撒这一个谎哦。接下来的问题,标准答案是什么你应该心知肚明,最好不要明知故犯吧?」

  她不回答。我只好帮她说出口。

  我取下圆帽上装饰用的轻羽,一上一下拂弄着整只敏感脆弱的脚丫。轻柔的羽毛好似海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暗潮澎湃;被无形之手禁锢的足掌则是一摊薄薄的细沙,不管怎样徘徊都终会遭受浪潮的洗礼。如果将硬刷摩擦脚底看作刀光剑影的硬碰硬对决,那么羽尖挑逗足部纹理绝对是典型的以柔克刚。一根羽丝的力量固然微不足道,上百根羽丝团结一致则会变得不容小觑,深入贯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战术的羽毛以轻柔松软到无法抗拒的摩擦牵引着皮下满布的神经末梢传输一个个紧急讯号,目标直指被呵痒者的大脑皮层。

  她笑了。从气鼓鼓地忍笑到泄了气般轻笑,再到两眼眯成缝的大笑。是顾不得掺杂求饶与痛骂的纯粹质朴的笑,是充斥着多彩音符毫不单调枯燥的缤纷绚烂的笑,是既引人怜惜同情又叫人不愿停手的矛盾丛生的笑,是刺痛我百感交集又不知从何处见过的熟悉又陌生的笑。她的笑仿佛触及过云端般缥缈,又好似潜入过汪洋般深邃,那笑容或许曾踏足广袤原野上的花海携上了清新的芬芳——只是或许,却又一定沾染着清晨满满一整瓶的醇厚奶香。把思绪拉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其实只是被羽毛挠得痒痒,笑了笑。

  「你,究竟是谁?」我问得坚决,而果断。

  「梅……我真的……是梅……」

  是我最不愿听到的答案。如果她回答的是「你休想知道」,也许我还不会狠下心来。

  「你有两只脚。」我回身去拿帽子,「同样的,我有两根羽毛。」

  窗外惊雷乍起,紧接着是倾盆而下的雨滴。滂沱大雨将一切声音掩盖了,我也没有必要去看那张不出声音的嘴巴。

  于是接着挠下去吧?

  次日清晨,从早点铺回来的路上,空气格外得清新。果然,雨水是净化一切的存在。

  自己有多久不曾这般轻松惬意了呢?不在意鞋尖陷入浊泥弄脏了袜底,不在意早起的麻雀缠绵在枝头叽叽喳喳个不停……我全然投入进了对平平淡淡生活的享受,忘却了一系列烦心事。

  前夜,大开的窗户潲了雨,密密麻麻的雨点随风啸而入,我也分不得面前人是哭花了脸还是淋湿了满面。我只知道自己下手过火了。

  在她苦苦哀求着「放了我」的时候,我仍在全神贯注地拨弄她的痒痒肉,持着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羽毛搔弄光脚丫,再去五指合拢摩挲她腋下细腻紧致的腋肉。恍惚间,我仿佛陶醉其中。

  将我敲醒的是她的拳头。倒不是说有多么用力,刚刚缓过药劲的她挥出了软绵绵的一拳,我本应不费半点儿功夫就紧握在手中的。但当我直视她婆娑的泪眼时,我动摇了。

  那眼神仿佛在说:「放开……我不舒服……」

  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夜晚。此时此刻的我,与彼时彼刻的鹿之岛三郎,区别很大吗?

  倒不如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

  于是当那一拳轻轻捶打在我脸上时,我就真的醒了。

  自己……自己在做什么呀?口口声声说着不愿伤害她,最终却亲自做着曾经鄙视、唾弃的行径。我是否,倾注了过多的个人情感呢?

  这两年以来的种种经历或许早就把我压垮了。面对爱耍花腔的鹿之岛时,我选择了忍耐;面对禽兽不如的钱满贯时,我选择了忍耐;可是在当下,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陌生女子时,我选择的却是爆发。

  欺软怕硬,这也太现实了。

  为什么选择的是挠痒的方式呢?那份说辞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自欺欺人呢……

  我想起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滕艳。她还好吗?她是否还笑得出来呢?她的脚底被刷满了粘液,这层覆盖着那层,层层包裹滋润着她的足心如新生婴儿般娇嫩。清风拂过便可置她于炼狱,何况一旁严阵以待的排排板刷呢?虽然不知道顾滕二人间又怎样的恩怨纠葛,但想必顾翘楚定是不会手下留情吧?再过些时辰,滕艳会疯掉的,她会眼神迷离神志不清地将秘密吐露得一干二净,在新年的夜晚被押送到最豪华的街区,当着众人疯疯癫癫地招供地下身份。

  那样就全完了。那样也就最好了。

  ……?

  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是在期盼这样的结局吗?

  那剂增加敏感度的药,是顾翘楚调制的没错吧?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吗?火车站的试探没有暴露我善于下药的技能,中枪昏迷后我的住处没有被人搜查,地牢的简短对话中顾翘楚没有一语双关,那一阵子我频繁出入药房除了疗伤没有别的目的,钱满贯深夜的偷袭没有一无所获,他只拿到了一个空信封,只是一个空信封而已。

  是真的没有吗?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梅」则吓得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原来我对滕艳的感情,不是崇敬,也不是钦佩,而是嫉妒啊。

  是赤裸裸的嫉妒。但我在嫉妒些什么呢?是怎样的嫉妒驱使我着手制作能够中伤她的药剂?

  我发觉自己从未说过滕艳的代号。她是有代号的,不是吗?可代号是什么呢……认真想想,集中精力去想……

  想不起来啊。

  是真的想不起来吗?

  又是一巴掌。仿佛盖过了雷响。

  当烟花被组织表扬时,白眉背负着沉重的骂名;可滕艳始终受青年学生追随爱戴。原来代号在我心中是这样的存在啊,所以我才故意忽视了它,假装忘记了。

  一次次地,拿「切莫冲动行事」告诫自己按兵不动,其实是真的想眼睁睁看着滕艳成为叛徒,从而实现可笑的自我满足吧?

  我以为自己并不沉溺于追名逐利,只想踏踏实实守本分地完成任务才对……到头来,我居然把自己骗得这么深。

  被工作光环缠身这么久,摘下它的时候我竟然如此肮脏,如此狭隘,如此卑劣。

  倒不如说这才是真实的我,原原本本的我才对吧。

  我又想起了玉曈。他救了我,他又要害我,这很矛盾;他还向我提供庇护所,这更矛盾。不过说到底,他活得有我矛盾吗?

  前辈一定早就把我看穿了,那么玉曈肯定也是一样。他交给我的枪,有没有藏着让我自行了断的意味呢?

  「你要是恨我,就替我开一枪。」脑袋又是一热,我把手枪递给「梅」,但她不肯接。

  「我不喜欢,死人!更何况……这个,我不会用……」

  「咱俩真是……在某种程度上,真是很像呢。」

  我忍俊不禁,笑得却像哭一样难看。

  次日清晨,我早早去拜访了附近药房的郎中。

  「先生,您看看我,精神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比如抑郁啊,狂躁啊什么的……」

  「这让我上哪儿给你看去……」老头一捋山羊胡,慢慢悠悠前跨三步,「瞧你这捂着肚子满脸纠结,胃胀气了吧?别光想着晚上吃炖菜饱腹,饮食不规律也是要老命的!」

  果然是我多虑了呀,我精神还是挺健康的。

  上一次发誓要重做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至少这一回我真的要乖乖听话了。听前辈的话,把潜伏什么的,尽数抛在脑后,简简单单地回归生活。

  「油条要几块钱的?」

  「两碗豆浆,带走。」

  「小姐,我说油条……」

  「白眉是混蛋。不,她连混蛋都不如。」

  「你脑子没问题吧?」

  「没有,当然没有。」主动接过两袋豆浆,我任泪水滴落在滚烫的油锅里。最后任性一次吧,以后我都不会哭了。

  「我只是……胃胀气而已。」

  从早点铺回来的路上,空气格外得清新。果然,雨水是净化一切的存在。

  「如果有油条就更好了……」

  我没吭声。心里有股不小的愧疚感,让我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的确是梅。

  只不过,不是我所理解的「梅」。

  雨宫梅,这是她的名字。在三江口流亡数月的她,近期一直藏匿于这处宅邸。

  借其自述,我得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看似疑团满布的女孩,也终于搞清楚了部分困扰我许久的谜。以下便是我稍作整理的版本。

  1919年11月12日,我在日本大阪出生。家父性情迂腐古板,不听他人建议给我取名为梅。在我的家乡,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名字选择。

  不知是否出此缘由,我在童年时表现得极为顽固而执拗,鲜少去做未得许可之事。伙伴们下河捉鱼时,我永远都站在离河岸老远的地方,满眼羡慕地叫喊:「小心,不要被冲走呀!」

  说是自我保护也好,畏缩懦弱也罢,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它只是让我的生活少了几分趣味而已。我同样可以在别处排遣无聊,又有什么可苦恼的呢?

  于是我开始热衷于别的事物。家父的书架上有一本中国古诗词注解,我粗略浏览时便猜测那些诗句很美,但却很遗憾地无法读懂。我向家父询问可否学习中文,只可惜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那就没办法了。父亲不允许我学习,我还是不要学了吧!

  至于我又去学习弓道,茶道等等,最终都是不了了之,也算是后话了。对了,我还学习过绘画,只可惜没什么天赋,被老师批评过「你画了一坨屎吗」就再也没动过笔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我总觉得自己活得愈发枯燥乏味。我是否该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呢?从那时开始,我真正地对人生有了自我思考,开始质疑践行多年的信条。

  我人生的转折点是十七岁的夏天。盛夏的某一个傍晚,当我穿着印花连衣裙,光着脚跑到河边上却怎么也不敢下水时,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

  我直直跌入了流动的河水中。我以为自己会被淹死的,于是就拼命地扑腾,结果水面甚至没有漫过我的脖子。我用心去感受水流激荡我的身体,那些莫名而生的恐惧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未来过。

  原来不过如此。原来一点也不可怕。

  萦绕多年的心结像是个玩笑话,就这样被破解了。

  「莲哥!我就知道是你!」我拾起一块鹅卵石,没好气地朝岸上的阴影扔过去。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接住了。再扔回来时,石头变成了水果糖。

  「你不是去忙工作了吗?怎么难得一见地回来了……」莲是我的表兄,虽然只长我三岁,但却是得到过天皇赞许的名将。他近年来奔波在外,这次意外归乡着实令我吃惊。对于我的疑惑,他只是笑着摆摆手避而不谈。

  「梅,完成了小孩子都习以为常的『壮举』,有什么感受吗?」他转而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怎么说呢,就总觉得心里满满的,很充实……等一下,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哦?」

  「对,是没在夸你。」他衣服也没脱便下到水里,严肃认真地直视我的双眼,「去做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是快乐,而换作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狂喜。梅,你也想活出新的自己没错吧?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学中文,我这次回来的没有别的目的,就想问问你是否愿意,跟着我去一趟中国。」

  霎时,世界变得好安静,安静到听不见涓涓细流拍打沙石,听不见紊乱的呼吸声。莲哥的目光中仿佛住着一位神祇,祂等了我很久的样子,伸手便是十七年。

  「就叫梅吧,真是可爱的孩子。」是父亲的低吟声。托父亲的福,我一直很可爱呢。我应该感谢他。

  「梅又躲在哪里抹眼泪啦?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浮现,他们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叫不上名字来,也不想听下去。

  「我走了。」说这话的人是谁啊?啊,是莲哥,是五年前的他,挺直了腰板打点好行囊准备出发了,出发去打拼自己的人生。那时的我正急得嚎啕大哭,那时的叔父一家万般不舍,那时的父亲正叹息莲哥选错了道路。

  谁也没想到,莲哥最后成了雨宫家的骄傲。

  去做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我所渴望的……我所压抑在心底多年的……

  莲哥告诉我,答应他的方式很简单,做一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好了。我忘却了一切,只想亲眼去看看东亚共荣的和平景象,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起念念诗,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帮我褪下湿透了的连衣裙,在我身上捏来捏去。那些地方被他大胆地揉搓,我自然有些羞涩,便撕开糖纸将梅子糖含入口中。

  「甜吗?」

  「甜,好甜好甜的。」

  「还要吗?」

  然后我便作出了十七年来最后悔的决定。

  离开日本一事,我并未告知家父。藏在船舱里透过小小的窗口窥探家乡逐渐隐匿于雾霭,是我印象里最为深刻的狂喜。

  我尝到了自由的甜头,自然会想去尝第二口,第三口,但从未有人告诉我,逾矩的自由是一种禁忌。

  在大川上岸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家中报平安,希望父亲原谅我的冒失之举。我将写好的信交由莲哥寄送,后来也没有再收到回信。「他大概是默许了。」莲哥这样安慰我。

  当时两国还并未正式宣战,我也对局部战事的紧迫局势全然不知,便在莲哥的照顾下度过了一段悠然闲适的日子,每天听教书先生讲讲诗,练练字,好不惬意。那段时间和莲哥走得近了,也逐渐发现他与脑海中的光辉形象存在着诸多差异。例如,他主动提议与我同床共枕的次数愈发变多了,只是我不好直言拒绝;他与那些同样战功显赫的长官相比总是低一等,阿谀奉承的是他,摇摆谄媚的也是他……莲哥,仿佛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莲哥了。

  这些问题我都积压在心里,不曾向莲哥袒露——毕竟没有他,我也无法实现儿时的梦。我应该心怀感激,而不是处处生疑。直到1937年战争全面爆发,我才意识到所谓「日中和平共处」、「东亚共荣理念」等等通通都是蒙蔽我甚至是全体国民的谎言,便气愤地向莲哥摊牌,质问他为何要骗我,可他依然笑着摆摆手避而不谈。

  「雨宫莲!你带我来中国,就是为了让我一睹战争的惨烈,眼睁睁看着无辜的百姓被卷入枪火吗?回答我啊,你回答我啊!」

  好似被我刺痛了一般,莲哥当着我的面下跪了。「原谅我……梅……是我求求你,求你原谅哥哥啊!」他开始不住地磕头,宽大的额头一次次猛烈撞击在冰冷的地砖上,数股渗人的嫣红喷溅四散,落在我的裙摆上,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反胃的腥涩。

  我吓得向后闪躲,可失了智的莲哥紧紧抱着我的腿,眼神涣散地讲述着令人震惊的事实:「哥哥我不是什么狗屁高官,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抛弃了自尊舔干净了不知多少鞋底才换来的……雨宫莲是个懦弱的软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我唯独不想让我最亲爱的人知道!我骗乡里人说我出人头地了,大家都对我刮目相看,父亲久违地给予了我认可,你也把我当榜样看……麻痹自己,很愚蠢,但却是真的快乐啊!我能昂首挺胸地走路了,我能潇潇洒洒地活着了!」

  「那为什么……」

  「但是,但是啊!我的狐假虎威到头了,我的装腔作势被拆穿了!梅,你看着我,来看着我……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吗?我幻想着能跟天皇饮酒,但在父亲眼里已经沦落到给长官提鞋都不配了!他把我叫回去的那天,我在车上思绪万千,也想过一跃而下为我的人生收尾……可我,不敢啊!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莲哥愈发地癫狂忘我,血淋淋的面颊上写满了绝望,手舞足蹈地描绘着我从未耳闻目见的悲剧,「于是我想到了你,我亲爱的妹妹……我爱慕你,钟情你,渴望拥抱你,亲吻你,与你共享云朝雨暮,最后完完全全占据你。我那么爱你,给了你心驰神往的生活,你也应该给我回报,这是理所应当的!你一定会允许我将家书换作绑架信,你一定会握着我的手写下这段话:」梅在我手上,告诉所有乡亲雨宫莲依然是威风凛凛的军官,才能保她平安。任何试图通知他人的行为都会让她碎尸万段,死无全尸。『,你一定会在顺从地伏在我身上,对我耳语』我的英雄『!说啊,梅,快给我说!说我是英雄!「

  他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鬣狗般狠狠向我扑来,撕扯我的裤袜。「你个疯子!滚开!我父亲会报警的!」我紧攥着一只雕像砸向他的太阳穴,可他的反应速度超乎我的想象,一瞬间就将我缴械,重重地将我击倒在地。

  「你我都清楚你父亲是怎样的人吧?他做不出的,他只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命令,劝解我父亲编织属于我的荣耀!至于你么……」那个魔鬼拿粗麻绳环绕我的手腕一圈又一圈,将我拖行到无人用的空房里在床头拴牢,我便成了砧板上的鲜鱼任他宰割,「我以为你会爱我的……既然如此,我只能强迫你为我付出了。毕竟血浓于水,即使你不爱哥哥了,哥哥我依然会爱你!我会教导梅做正确的事,梅和我都会过上幸福的日子……梅,你有感到狂喜吗?」

  他把嘴唇凑上来,我被血液呛得几近昏厥,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懦夫!一辈子的懦夫!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不会的。」他的脸上最后闪现出我仍辩得清的模样,「你知道的,我懦弱到连只鸡也不敢杀。」

  我认识的雨宫莲在这时活过来,又死去了。

  后来的生活如同人间地狱。我被囚禁在那黑漆漆的空间里只有油灯作伴,每天吃着重复到让人发疯的食物,夜夜接待雨宫莲要巴结讨好的对象。比起被侵略的中国人,与他们同根同源的日本人似乎更受偏爱。他步步高攀,也许我的牺牲也只是他的无数手段之一。到后来,生面孔愈来愈少,我也清楚自己即将失去使用价值了。但我不想放弃,我想活着,想活着回到父亲身边,补全我深深的歉意。我的双手被勒得知觉全无,但我还有双脚,尽管拖着被污辱的身体,我仍保有一颗自由运转的大脑。

  我还没那么脆弱。

  有一个叫做鹿之岛三郎的人频繁出入密室,他成为了我争取的首要目标。与其他贪恋我姿色的人不同,他最爱与我进行思想交流,常常是畅谈到凌晨再展开我已淡然的运动。我将希望全部寄予这个同样喜欢思考的男人,向他添油加醋地描述我的惨淡经历,以博得渐进的同情。在得知他暗自将雨宫莲树为同一阵营的绝对劲敌时,我便进一步许诺我会在获救后帮他彻底搞垮雨宫莲。在自认为获得了百分百信任后,我开始期待逃出生天的那一日到来。

  结局是出人预料的。当我真正伤痕累累地走出那个房间时,迎接我的是那个魔鬼毫无生气的躯壳,以及双枪在手气定神闲的鹿之岛三郎。

  「不……你可没说会是这样……杀了他,你我拿什么脱身?」

  「如果是我杀的,的确很棘手……不过,我的杀手已经抵达大川领事馆内部,腥风血雨不可避免,两手空空上位的雨宫莲是死在暗杀中,而不是我鹿之岛三郎的枪口下。」

  「你怎么肯定杀手不会事成后倒戈?」

  「等不到那时候,他也会被做掉。」

  「拙劣的谎言逃不过人们的眼睛。」

  「但能逃过国家的。鹿之岛三郎不会杀死雨宫莲,即便这是歪曲的事实,长官们也会无比赞同。你还是太幼稚。」

  鹿之岛以共同参与谋杀的罪名要挟我跟他离开。我颇有些后悔没能看清楚他的城府,忘记了戴面具的不止我一个,只好佯装答应。一路逃逸未果后,我终于在三江口车站抓住机会,一股脑窜进了人海。

  当灿烂的日光替换了昏黄的油灯,我如愿尝得了真正的自由。但我还来不及卸下坚强——老谋深算的鹿之岛必然不会作罢,为数不多得知真相的我难逃灭口之灾,最糟的情况便是全城出入严控,街巷挨个排查了。在试图返乡之前,我仍要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陆蛰居不知多久,静待着,直至合适的时机。

  而我愿意等待下去。

  这是在为当初那个吃下梅子糖的少女赎罪。

  以上。

  我果然还是天真了。我单知那四处摸不得行踪的梅不是党内人员,却压根没想到是彻底虚构的产物。那么在车站时,不只钱满贯,连顾翘楚都被鹿之岛早早布下的假消息给欺骗了。但为什么会选择栽赃共党……加紧三江口的地下局势,对他有任何好处吗?

  等一下,是有好处的。我突然想起在地牢中与滕艳的对话。顾翘楚以滕艳的承受力试探我,不可谓不高;那么鹿之岛呢?散播共党特务潜入三江口的消息,势必会引得党内地下工作者迅速同组织联络确认梅是何许人也,此时监视追踪正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

  他居然摆了这一道。高,实在是高。

  我本应中计的。滕艳那次救了我的是私心,而这一次是什么?特务科以怀疑我私藏药物为由搜查了我的住所,但没能得到想要的通讯痕迹。

  那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发送。因为路上出了些差错。

  哈哈,是钱满贯慌乱中开的那一枪把我救了。

  鹿之岛之所以久久盘踞在三江口不愿高升,原来是为了藏住自己不能说的秘密。不过,这一切终将有个尽头吧。

  「那你找到了吗……那个,合适的时机?」

  「嗯。找到了。」她好似天使莞尔一笑,就像忘记了我昨晚的所作所为,「城外的关口,聚集了几辆开去领事馆,的车,目前不知怎的,连它们都无法放行。不过我,窃听到部分谈话,新年夜的时候,全城放限,那便是我苦苦等待的,机会。」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啊……」我有种想抱她的冲动。

  「因为,与我被囚禁的日子相比,现在的生活,很棒,很棒!」

  梅对那段经历的讲述粗略而模糊,以我的认知水平,应该理解不了她所承受的无尽的黑暗吧。

  与她相比,我的处境算得了什么呢?

  我冲上前去紧拥她,双手安抚般地搂紧,视线飘向那个矫揉造作的自己,沉重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啦。」她依然笑靥如花。

  得幸于玉曈在租用房屋时未加细心观察,没能发现当时正藏在杂物间里酣睡的梅,她的行踪在外人看来依然成谜。我决心保护她直至年末安全返回日本——不仅是因为组织已明令要求停止工作,更是出于我对她所抱有的同情,怜惜,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愫。

  我一直不愿直面这件事,但在相安无事地同居了大半个月后,一些莫名的变故令我不得已吐露心声。

  「白眉姐,你……你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事情?」

  11月下旬的一日,接近黄昏时分,在我俩从米面铺回住所的路上,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的双手先前被束缚了太久,怕是已经落下了残疾,提这一大袋面粉实在是吃力;而我出于肩伤尚未恢复利索,只有一只手能用。一路上和她同提一袋面粉,她的手指未曾似这般冰冷僵硬。

  我诧异地看向她,捕捉到了她纯净无瑕的眸子里掠过的一丝恐惧。

  「梅,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我隐约感觉到有几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但无暇顾及了。

  「白眉姐!」她有些赌气般地松手了,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让一整袋面粉直直坠地。它白白胖胖的肚子被尖锐的石子划了一道沟壑般的巨口,面前忽地就染上了雪花的颜色。

  「我很想相信你的。你愿意收留我,保护我不被追查,我会一直,记在心里。但是,为什么,你会给领事馆写信?」

  此言一出,我宛如五雷轰顶。我对梅的说辞一直是我作为自由撰稿人,向各大报社提供新闻资讯以谋求生计,始终刻意隐瞒着我为鹿之岛办事的事实。一来,是为了免除她的疑虑,让她安心居于我的保护之下;二来,我不想被她这个心向和平主义的单纯女孩鄙夷地斥责我出卖国家,却又万万不可泄露地下身份,因此只得出此对策。我以为隐瞒得够彻底了,没成想还是纸包不住火……

  「梅,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你多心……我发誓,我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要帮助你!」我上前去拉她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上。

  「骗子……大骗子!你那天……挠我挠得这么狠,也是为我好吗?我早该看清楚你,是个狠心的人……你肯定已经,给他报告了我的动向,只盼派人来抓捕我吧!可惜我已经,把你看穿了!赶紧跑吧,免得我回心转意,连你也杀了!」

  语罢,梅愤愤地闪入街角,不见了踪影。

  什么呀……莫名其妙……

  她干嘛这么说我……

  心里好痛啊。我顶着花白的头发站起身来,不顾众人围观狼狈的落水狗一样的笑脸,踉踉跄跄地向住所赶去。

  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产生如此剧烈的感情波动呢?我们相处不过几周时间,我们的拥抱实则冲击着国仇家恨,我们终将是被汪洋隔断的陌路人。我本不应该这样……

  我正要陷入更深层的胡思乱想,却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住了。

  理智……保持理智。就差一点,我又要踏入同一条河流了。

  那晚挠痒逼供的事情,梅应当已经原谅了我才对——这个单纯的女孩是不会骗我的。况且她若的确反感那种行为,怎会搁置到现在才说?如今旧事重提,实在是太矛盾了。

  「连你也杀了」这话,仔细想想很奇怪不是吗?一个需要东躲西藏的人哪里敢当街扬言要伤人这种事!她在暗示……

  她在暗示让我离开,否则我就会遭遇不测?

  刚刚她一定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才随机应变与我决裂。这个傻姑娘……凭她那孱弱的手,能摆平得了什么?

  我不由加快了脚步。转过巷口,正瞥见梅被两个壮汉捂住口鼻搬箱子似的抓进了宅子大门口。我告诫自己,如果头脑再时不时发热反倒会害死梅,竟意外地冷静了不少。

  左兜有一小罐秘制辣椒水,右兜有一剂强力胶,我有些后悔没有带直接杀伤性武器出门。仅凭这些和一副伤未痊愈的身子,想制服他们可没有那么简单。

  隔着围墙看屋内的情况实在过于吃力,我探了半天脑袋才将视野从白花花的玻璃过渡到模糊的人像。正将用力挣扎的梅吊起双手的家伙是个瘌痢头,远远就见那干巴巴的头皮上挂着一块块黄癣,实在令人作呕;杵在墙角的那位是典型的地痞流氓扮相,一只眼睛形状奇异,多半是瞎了。他们似乎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可惜我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

  我扒开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俯身溜了进去。正欲再向前摸去,套在脚上的皮靴却不留情面地跺在一摊碎石子上弄得嘎吱作响,屋内顷刻传来大动静。我本以为被发现了而慌不择路,但静滞许久也不见有人追出来,趴在窗台上向里窥探时见那一只眼正搓弄黑乎乎的鼻头,便知是他打了个响喷嚏恰好遮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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