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八月的每一天都是難熬的酷暑，也是學校正值暑假的期間。

艾爾文的工作和行程變得比學期中更為彈性，能配合里維的空檔去找對方或相約出遊的機會自然多了許多。

這天里維剛好只有半天班，而且兩人隔天都沒有安排，所以艾爾文早在上禮拜就約了他，說晚上有空的話要不要出去，一起吃個晚餐或是別的，里維沒多久便答應了。

在里維的要求下，他們選擇了一間評價不錯但也不至於客滿到擁擠嘈雜的家庭餐廳。

普通味美的餐點、舒適放鬆的氣氛，更重要的是和自己心儀的對象在一起，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感到愜意的嗎？

前提是如果彼此心意相通的話。

艾爾文邊看著坐在對面的里維，邊在心中感嘆。

「變態，幹嘛那樣盯著我吃飯？」里維剛把最後一口蛋包飯送進口中。

「才不是變態，」艾爾文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漢堡排，正慢慢喝著咖啡，「我是在想你不光是平常使用剪刀梳子的動作非常俐落好看，甚至連吃飯拿餐具時都很優雅。」

他早在第一次去里維店裡剪頭髮，就已經被這個人所吸引，不論是對方的外貌，還是充滿反差的言行舉止和個性。

隨著認識加深，每次在里維身上發覺到自己之前沒有注意過的小地方，有了新發現，都讓艾爾文感到欣喜，這不只是出於他與生俱來的好奇心，更多是因為他喜歡里維。

聽到艾爾文的那句稱讚，里維差點把嘴裡的食物噴出來，但他還是很有禮貌地忍住，吞下去以後，拿起紙巾，擦了擦嘴。

「你真是夠了，這樣還說不是變態？」他沒有生氣，只是睨了艾爾文一眼，嘴角微揚，透露著困窘的笑意，「沒什麼好看的，別看了。」不過是用湯匙挖蛋包飯而已啊，他吐槽道。

「這叫做欣賞。」艾爾文卻挑起眉，不客氣地回嘴，「你太看輕自己了，你應該對自己的魅力更有自信一點。」甚至更加強了稱讚的力道。

「哈，叫你少說那些廢話。」里維大笑，語氣卻像是懶得再制止對方。

「只有對你才說啊。」艾爾文跟著笑了，眼神也柔和了起來。

每回看見里維如此直率的反應，艾爾文總想這是否代表里維會在他面前只做自己，願意一點一點地對他敞開心胸。

他想知道彼此的感情距離是否在慢慢拉近。他渴望里維喜歡自己，想要今天的自己比昨天更讓對方喜歡。

然而艾爾文並不知道，應該說連里維自己都沒有發現，事實上唯有面對艾爾文，里維才會這麼放鬆地表現出情緒。

里維看著艾爾文，臉有些發紅，將吃完的餐盤推到一邊，改拿起自己的冰紅茶喝。

「好，好，隨你怎麼說。」里維說，杯子裡的冰塊轉動發出了細微的響聲，「聊聊你今天如何？會議順利嗎？」他記得艾爾文在訊息裡有跟他講今天早上有個會議。

艾爾文將喝剩一半的咖啡暫時放回桌上，調整了一下坐姿，試圖以這些動作掩飾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不順心與無奈。

「嗯，還可以吧，就那樣了。」

「還可以？」可惜里維還是看穿了他，並且故意使壞地嘲弄著他，「我可不相信還有什麼是你那張厲害到該死的嘴巴搞不定的？」

「里維……」艾爾文卻仍然可以從那些語句裡聽出對方的關心和鼓勵，感覺自己肩上的重擔因此變輕了些。

但里維沒有就這樣打住，反而更進一步問，此外還加上他獨特又詼諧的罵人方式。

「怎麼？那些死豬玀欺負你了？」他稍微皺起眉，不過不是針對艾爾文，而是和那句粗話一樣，指的是在會議上造成艾爾文麻煩的傢伙。

「你說得太難聽了。」艾爾文驚訝地眨了眨眼。

「那不然要怎麼說？」里維絲毫沒打算把話收回去的意思。

湛藍對著藍灰。

兩人就這樣靜靜相視了幾秒鐘，直到艾爾文先開口。

「……好吧，豬玀。」他嘆了口氣，卻不得不承認聽對方幫自己罵那些傢伙，心裡還蠻暢快的。

「那就對了。」里維又笑了。

艾爾文看著里維有些得意的笑容，不禁心想天哪他真的太喜歡他了。

簡單的晚餐過後，兩人在附近街上和廣場，乘著夏夜的涼風散步。

艾爾文和里維邊走邊聊，平順的閒談中穿插著不至尷尬的沉默。

其實兩人明明不缺話題，也能隨意地接續著聊，卻還是忍不住在對話中停駐，沉浸在那只屬於兩人的靜謐氛圍。

時間漸漸晚了，還在街上走動、逗留的人也越來越少。

經過某個街口轉角時，兩人的手不經意地碰到彼此，那瞬間彷彿電流沿著指尖末梢竄上心頭。

艾爾文頓了一頓，看向里維，發現對方正用一種直率、柔軟，而且毫無拒絕意味的眼神回望他，又瞥了眼周遭，在心裡慶幸他們剛好在靠近住宅區、四下無人的地方，這才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握住對方的手。

確實一開始他們手會碰到完全是意外，但現在他主動去牽里維就是有意而為了。

反觀里維，雖然無法接受和同志以外的人交往，但他還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艾爾文。他既無法自欺欺人，也沒辦法停止對艾爾文的心動。

每當他與艾爾文視線交會，他總是不自覺地洩露自己的心情，也難以違背真意拒絕對方。

就連現在手被握住的情形也是。即使驚訝，卻終究沒有甩開對方，僅是低下頭，將視線移向他處。

多虧兩人的身高差距，艾爾文的目光順勢捕捉到了里維轉為淺粉色的耳尖，他也就順理成章地繼續握著，而沒有去想是否應該趕緊放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意識到這裡還是公共場所，隨時會有人經過，遂一下子從兩人世界跌回現實。

「對不起……」艾爾文輕柔地鬆開了手。

「嗯，都是你的錯。」里維調侃道，收回來的手卻莫名地不知該擺哪裡，最後乾脆插在口袋。

「下次不會了。」見對方沒有生氣，艾爾文便藉機用了老掉牙的句式，意在試探。

「不但變態，而且還是個混帳啊？」里維卻只是笑罵道，「最好不要有下次。好了，我們走吧？」

艾爾文只得跟著再次邁開腳步。

兩人又走了幾個街區，卻仍然沒有人願意先說再見或晚安，後來里維提議去酒吧坐坐，所以他們決定前往米可和納拿巴的店。

艾爾文是第一次來，里維帶他一起在吧台坐下。

在里維聊勝於無的介紹後，艾爾文和米可、納拿巴打過招呼，交換了名片，他才得知他們跟漢吉和里維都是朋友。

在米可送上他們點的酒時，納拿巴正好跟艾爾文提到漢吉之前說過一些關於他的事，不過漢吉說的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像是他曾經和漢吉出席過哪裡的學術交流研討會等等。

大家都是懂得說話禮節的人，雖然才剛認識，艾爾文也沒有感到隔閡或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他清楚漢吉個性是熱情奔放沒錯，但不會把聽到的朋友八卦或他人私事亂傳出去，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反倒更想知道里維是否也曾經和他們提過自己的事，他在意的是里維會怎麼說自己。

然而在大家還沒有更深入認識、熟悉以前，況且又當著里維的面，這種事不方便問，或者說現在還不是時機。

他邊聊邊偷偷瞄著里維，卻發覺對方除了偶爾一兩句的搭話以外，似乎更傾向安靜地啜著自己的酒，端看他們閒談。

里維輕鬆又帶著自信的微笑，是唇邊玻璃杯上最美的點綴，艾爾文差點看出了神，不知是酒精影響還是什麼，總覺得身體熱了起來，頭也有點發暈。

他藉著上洗手間的空檔暫時離開，到外頭吹風，試圖讓自己冷卻。

不一會，里維從店裡走出來找他。

「艾爾文。」里維輕輕呼喚他的名字，「還好嗎？你的臉好像很燙，是不是喝太多了？」溫柔語氣裡夾雜著明顯的擔憂，想撫摸他臉頰的手舉起一半，卻又遲疑地停在半空。

「沒事，我很好，沒那麼容易醉。」艾爾文笑著搖搖頭，「我只是在想這裡氣氛非常舒服，酒也很好喝，還有人……」話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

他想起上次表白被對方拒絕後，兩人說好要維持在朋友的關係。即使他們不論是誰，都知道彼此之間比純友誼多了更多、甚至可以說不該有的調情、掙扎以及試探。

艾爾文此時的猶豫，就像里維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碰觸他一樣。

「人？」里維看不出來艾爾文在想什麼，他不解地問，「你說誰？」

但艾爾文知道自己不能止步不前，何況他早就跟里維說過了，說他喜歡他，也說會努力追求他。

理清了思緒，艾爾文重新面向里維，在對方忍不住困惑而再次發問前開口。

「我說的是你。除了你，不會有別人了。」艾爾文注視著里維，說得很慢，「我的意思是你在這裡、在我旁邊，這些才有意義，我也只想跟你在一起。」

看著里維灰藍的眼睛因為他說的話顫動了一下，嘴唇囁嚅著卻遲遲沒有形成完整的句子，他沒有催促對方回應，只是靜靜等待。

里維則因為艾爾文那樣看著他和說的話，感覺自己心臟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了。

「噢。」半晌，里維才伴隨著輕嘆，吐出這個字，然後習慣性地罵了一句，「你這傢伙、真是該死的混帳……」

「你呢？」或許是酒精給人增添勇氣，艾爾文又大膽地追問。

「我、」里維卻微微蹙起眉，「我不知道……」

說實在的，朋友的界線在哪本就是道難題，里維以前從沒在意過，可是現在面對艾爾文，是他喜歡的對象，這問題更是難上加難，突然問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答。

見里維似乎感到困擾了，艾爾文也不強求，只是垂下眼，抿緊的唇稍稍往上噘起。

「嗯……抱歉，讓你為難了，就當我沒說吧。」

事實上，艾爾文從來沒有在其他人面前露出這種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這樣。現在卻暴露在里維面前，或者更正確來說，是只在里維面前。

「幹嘛那張便秘的臉，你不用道歉，我沒有介意，只是、」里維不禁失笑，連忙用那帶著粗話的用詞澄清，「嘖，好吧，我其實也覺得可以和你在這裡很開心，我是說真的。」

沒想到里維一說完，兩人瞬間都臉紅了起來。

原因也許是酒精微醺、酒吧令人陶醉的氣氛，或是彼此夾藏在話語間的好感、稍早在街上牽手時殘留的情緒溫度，當然也可能是單純的羞恥心作祟。

「該死，所以我才不想講出來……」

「是嗎？」

「嗯。」

「但聽你這麼說，我覺得很高興。」

「少得寸進尺了，變態，別告訴我你在學校都這樣教學生。」

「我當然不教這個。」

「證據呢？」

「現在沒有。」

「混帳，那你還是快閉嘴吧！」

當他們邊笑鬧打罵著，一起回到位子時，米可和納拿巴已經各自去忙了，兩人便自然而然待在吧台一隅，繼續喝著酒，天南地北地聊。

不論如何，能和里維約會、一起在這裡，從吸引人的外表到獨特又幽默的談吐欣賞對方，加上剛才的對話，艾爾文心情前所未有地好，遂不小心多喝了幾杯。

直到他感覺整個人像躺在雲朵裡輕飄飄的，連意識都變得矇矓。

——艾爾文？

在他暈茫到不行並昏睡過去以前，最後印象只剩下里維喊他名字的聲音了。

他想如果自己醉了，那也一定是因為里維太過迷人了吧。

結果那天艾爾文真的喝得太多，實質意義上的醉了。

里維想送艾爾文回去，卻問半天還是沒問出他家住在哪裡，況且放任喝醉的人單獨在家或旅館也容易發生危險，他實在不放心。

雖然要扛醉酒又睡著的艾爾文回家，多少有點費力，而且到家後兩人獨處也是在考驗自己的忍耐力，但他終究無法丟下艾爾文一個人，幾番思來想去，索性還是先把人帶回去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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