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約好碰面的時間地點是星期六，下午兩點，在車站前的廣場。

艾爾文特意提早了十分鐘左右到，自然還沒看到里維的人影。

其實撇開在餐會意外碰到的那次，今天總算能在沙龍以外的地方和對方見面甚至出遊，艾爾文的心情可以說是前所未有地好。

為了博得對方的好感，他在外表上比平常還要用心，首先是印象風格的圖騰針織上衣，搭配上黑色的加絨西裝長褲和皮鞋，然後是卡其色單排釦羊毛長大衣，還有以品牌商標為設計重點的直式提包。

他很久沒有這麼在意甚至煩惱該穿什麼比較好，又不至於讓人感到卻步了。

希望里維會覺得好看。這是挑選服裝時唯一的念頭。

艾爾文拿出手機，解鎖螢幕，上頭顯示出和里維的訊息對話框。

那天邀約成功之後，他利用機會順便跟對方交換了手機號碼和訊息對話用的帳號。

名義上是要確保出遊當天能夠及時聯繫，但事實上自從有了私下的聯絡方式，艾爾文才終於有管道可以隨時跟里維說上話。

只不過顧及到兩人認識時間還不長，彼此又都有工作要忙，他訊息傳得不多，內容也主要是日常問候，而里維都會回覆，沒有透露出任何的不耐煩，因此艾爾文認為目前為止他們之間的感覺還不錯。

艾爾文雖然不是情場高手，但也不是情竇初開、一無所知的小毛頭。聯誼餐會結束後的這段時間，他好好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從第一次去剪頭髮就很欣賞對方，然後變成要弄頭髮的時候只想交給這個人，之後更是只要有機會就想接近對方，希望更常見面、多說幾句話。

這表示他真的很喜歡里維。更明確地說，是愛情的那種喜歡。

真想知道里維是怎麼想的，是不是跟自己的心情一樣呢？艾爾文盯著對話框裡那些之前傳的午安晚安，腦子裡閃過不知道已經重複幾次的問句。

講好的時間一到，艾爾文看見里維從車站出口的手扶梯出現。對方似乎也發現了他，立刻往這邊走了過來。

然而從遠處看不清楚的時候還不打緊，一近看可不得了。里維穿了高領黑灰混色毛衣、淺米色毛料長褲，加上寬鬆的長版切斯特大衣、切爾西短靴和經典花紋的手拿包，恰到好處的衣著完全襯托出本人魅力。

艾爾文本來就覺得里維是個很有美感意識的人，但到了這一刻他才好像重新認知了這件事。現在光是看著對方，他的心跳就不知道加速了幾倍，原因不只是服裝而已，更重要的是穿的人是里維，是他喜歡的人。

「……文、艾爾文？幹嘛，發什麼呆啊？等很久了嗎？」

「……嗯？啊、不，我剛到而已，那我們走吧。」

艾爾文連忙收回心神，微笑著假裝沒事並一語帶過。所幸里維只是看著他眨了眨眼，然後簡短地應了一聲，便跟著自己邁開腳步。

穿過兩條街後沒幾步路，他們抵達了艾爾文之前說的甜點店。

店面外觀簡約，沒有過於雜亂的花草擺飾，大型落地玻璃門給人自然大方的感覺，就算是兩個男人也不會感到彆扭而不敢光顧。

開了門後，艾爾文往旁邊側開一步，想讓里維先進去。里維卻突然對著他皺了皺眉，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搞什麼，我不是女人，你不需要這樣。」

里維的話讓艾爾文有些愣住，他心想確實自己過去在國外待過很長的時間，也習慣了先禮讓女性，但里維是男人這件事，他也是再清楚不過了。

那麼自己會下意識做這個舉動的原因……

「不是的，里維，我是因為你，才想幫你開門、讓你先走。是我想為你做這些事，不是因為性別，所以這跟你是男人、女人，或是其他，都沒有關係。」艾爾文整理好思緒後，把自己真正的想法盡可能地傳達給對方。

「什、你……還真敢說啊。」

里維的臉又是一陣紅一陣白，不過艾爾文想那應該不是生氣的意思，接著對方率先轉開了視線，從他身邊經過後走了進去。而艾爾文也隨之笑了笑，跟在後面進了門。

櫃台旁的糕點櫥窗裡品項琳瑯滿目，其中以塔類和派類居多，還有馬卡龍和少量的切片蛋糕，看得出主打的是法式點心。

「艾爾文，你選好了嗎？」

「嗯——」

兩人站在櫥窗前，彎低頭看了好一會，里維才問艾爾文。只是艾爾文還是遲遲無法決定，所以沒有辦法立刻回答。

「幹嘛，一副大便積很多的樣子、」

「啊、里維！不可以在餐廳之類的地方說那種不雅的字！」

其實艾爾文和里維對話的音量很小，除了彼此以外，其他人應該都聽不到，只是考量到場合和禮儀，還是有必要注意某些用詞。

不過對艾爾文而言，打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他就一點都不在意對方不時說漏嘴的粗話，還有稱不上友善的表情，因此這種小事並不會影響他對里維的印象，甚至覺得對方一舉一動、大大小小的習慣癖好，自己都能夠全盤接受。

「抱歉，是我不好……那你到底選好了沒？」里維表示歉意，不過重點還是在催艾爾文。

「我在想要不要選牌子上寫了推薦的檸檬塔，可是其實我喜歡蒙布朗，所以也有點猶豫要不要選這個蒙布朗巧克力塔。里維呢？選好了嗎？」艾爾文陷入選擇障礙，在回答問題之前，他決定先問里維要選什麼。

「嗯，算是吧……那我幫你選吧，你點你喜歡的蒙布朗巧克力塔，檸檬塔我來點。」到時候再交換吃就好了。里維提議道。

喜歡的人對自己好，大概沒有人不會為此感到高興，艾爾文當然也不例外，但他不想因為過度反應嚇到對方，只能抑制自己內心驚訝與欣喜的情緒。

「……謝謝你，你真好。」

「嗯。那快點餐吧，等好久了。」

艾爾文笑著道了謝，里維也稍微揚起唇角，顯然真的很期待的樣子。

兩人終於坐到位子之後，店員很快送上了甜點和飲料。

為了方便食用並兼顧美觀，塔類的糕點在上桌前已經預先從對角線切成四小塊，而且外表和裝飾也維持得很好，沒有因為切開而破壞。

「好好吃……還有這個玫瑰紅茶完全不澀，花香也不會太濃，和茶香配合得剛好，很好喝。」里維先吃了其中一小塊的檸檬塔，然後慢慢啜飲著紅茶。

「那就好。我點的這個也很棒，栗子泥和巧克力很適合，整體味道又有層次感。我常會買蒙布朗蛋糕來吃，但是作成塔的是第一次看到，重點是還這麼好吃。」艾爾文的嘴相對大一點，而且進食速度也比較快，一下子半塊塔就沒了。

「沒想到你喜歡甜食。」

「嗯，說起來確實是蠻喜歡的，而且甜食可以促進多巴胺分泌，讓心情和工作效率都變好。里維要不要也嚐嚐看，來，啊——」

艾爾文說著說著，在桌邊放餐具的小籃子裡，拿了一支新的、還沒用過的叉子，又從自己盤子裡戳起一小塊，伸到里維面前。

這其實是一個賭注。

艾爾文想如果里維拒絕了，代表的是對方還不想和他有這麼親暱的行為，也意味著對方目前對自己沒有興趣；相反地，如果對方接受了，就表示自己有機會。

只見里維愣了幾秒，然後皺了皺眉，臉似乎也有點紅，但他並沒有拒絕艾爾文，而是張嘴吃了。

「……該死，這麼多人的地方，你都不覺得害羞嗎？」

「這個位子不會被看見，放心吧。好吃嗎？」里維的反應讓艾爾文忍不住笑了開來，他邊安撫對方，邊吃了自己盤子裡的最後一塊。

「好吃是好吃……」里維嚼一嚼吞下後，也把剩下半個檸檬塔的盤子推到艾爾文前方，「你不是也想吃看看檸檬塔嗎？這一半都給你。」

「可是這樣就都被我吃光了。」

「沒關係，我本來就吃不多。看你吃得開心我就滿足了。」

既然里維這麼說，艾爾文也不再推辭。他剛吃一口，檸檬醬的酸甜旋即溢滿整個口中，加上塔皮的麵粉香和酥脆口感，每一次咀嚼都能感受到美味，再想到這是里維特別讓給他的，就覺得一定不可能找得到比這個還要好吃的檸檬塔了。

「真的很好吃，可以跟你一起來這間店真是太好了。」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

後來他們又稍微聊了一會，才離開甜點店，一起去電影院看了部片。

看電影是艾爾文提議的行程，挑的片子則是剛好兩人都有興趣的，而且片長不會太長，不至於令人昏昏欲睡。

電影結束後，他們又去了一間立席式的德式小酒吧。

「今天真開心。」艾爾文舉起啤酒杯，向里維示意。

「嗯，下午的甜點很好吃，電影也蠻有趣的。」里維也跟著舉起自己的杯子，和艾爾文的碰了一下。

乘載著雪白泡沫的棕黑色液體，在玻璃相碰的敲擊聲中輕晃了晃，而後分別淌入彼此口中，在喉嚨和胃裡翻滾著氣泡。

「我本來還在想那部片會不會只有預告吸引人，好險結果還不錯。」放下杯子後，先說話的是里維。

「我是之前看過原著小說，覺得劇情很好，對於要翻拍成電影也很感興趣，不過也是有點擔心和原著小說差距太大。」

艾爾文也一口氣乾掉了大半杯的啤酒，然後在發現里維微笑著指了指他以後，才注意到泡沫殘留在自己上唇。

他有些難為情，正想拿出手帕時，對方卻已經先用自己的幫他擦了。

除了驚訝以外，更多的是混亂。艾爾文道了謝後，想將手帕清洗好再歸還，但里維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只說了不用便收回了手帕，繼續他們原本的話題。

「原來是小說改編的嗎？我完全不知道，那你覺得跟原著有差別嗎？」

「……有，不過今天看了以後，我認為電影的詮釋有另一種獨特的涵義。雖然和原著不同，但兩種都很有趣。要是你有想看的話，下次我把小說借你？」艾爾文沒辦法，便接了話。

桌上不只有他們各自的啤酒，還有店家免費附贈的蝴蝶結餅乾、艾爾文要的炸物拼盤和里維點來一起吃的德式香腸切片和酸白菜。

不過里維似乎和他自己說的一樣，食量不大，大多是捏幾塊餅乾到嘴裡，偶爾才吃一兩口小菜，所以最後大部分的香腸和酸白菜還是進了艾爾文的肚子。

「好啊。倒是小說……會很厚嗎？我工作是會看些雜誌和網路文章，但還是不太能讀太難或過於長篇的東西。」

里維皺著眉，手握成拳，輕靠著下巴尖點，小巧的頭稍稍側傾了一下，動作和神情給人一種稚氣的感覺。

「不會，原著的寫法算是平易近人的，篇幅也不會很長。以我看的速度，大概兩天，你的話說不定一個星期吧，反正你不必急著還我，慢慢看也無所謂。」艾爾文解釋道。

「是喔，你看書真快，感覺好厲害，不愧是做學問的。」

里維緊張的神情再次放鬆下來，繼續啜飲著酒。艾爾文則是喝光了自己那杯後，又向服務生加點了一杯啤酒。

「只是每個人擅長的不同而已。舉個反例，像是剪頭髮，沒有你可不行。」

「……油腔滑調。你都是這樣追女人的？還是說才喝這一點啤酒而已，已經醉了？」里維瞪了艾爾文一眼，毫不客氣地吐槽。

「哈哈，真過分，我說的是事實啊。里維，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店裡的時候嗎？」艾爾文知道里維的話裡並無惡意，因此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怎麼可能忘記，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那天頭髮的樣子吧。」里維唇角微微上揚，看來回想起相遇當天的事情讓他心情很好，連杯子裡剩下的酒也一飲而盡。

「不論如何，我還是很感謝在那天能夠遇到你，讓你幫我剪頭髮。」艾爾文藉著這個機會，刻意放柔了聲音，把喜歡對方的情緒投注在話中。

「艾爾文……」里維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艾爾文的眼睛也微微睜大了些，沉默了一會才移開目光，「真是……別講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啊。我們還是聊電影吧。」

小酒吧裡燈光昏暗，艾爾文看不太清楚里維的反應，遂只能在心中猜測，然後應對方的要求，把話題拉回電影。

「好吧，說到電影，當初讀原著的時候，看到主角生日在聖誕節的那一段，我有點意外呢。雖然生日和節日同一天這種情形想必一點也不稀奇，但我一直沒遇過這樣的人，所以真的沒想到會是那樣。」

話才說到這裡，里維卻突然失笑。

「是嗎？那如果我告訴你，我的生日也在聖誕節呢？」

「嗯？欸！什麼！等一下、里維，你是說真的嗎？所以你的生日是昨天？」艾爾文難以置信，遂又重複問道。

「你冷靜點，艾爾文，」里維安撫著艾爾文，並趁服務生來幫他們收拾桌面時也加點了酒，「對，我沒騙你，我昨天生日。怎麼樣，你現在真的有認識的人生日和節日同一天了吧，還會無法想像嗎？」

「什麼怎麼樣、真是……這樣我不就錯過幫你慶生的機會了嗎？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說真的，艾爾文很久沒有這麼驚慌失措了。

長期埋首在學術研究裡，他早已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深入認識新的朋友，更遑論是喜歡上一個人，然而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想要盡一切的努力去追求對方時，卻發現錯過了他們相識後的第一次生日，而且還是在昨天而已。

這時候他在意的已經不是身邊有人生日和節日同一天，或是居然這麼巧和電影的主角一樣這些小事，而是來不及幫自己喜歡的人過生日。

不過艾爾文的這些心情，里維當然不可能知道。

「沒關係吧，反正整個十二月到一月幾乎都是髮型沙龍的旺季，尤其是聖誕節前夕和當天，我根本沒什麼空檔，只是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休息，所以除了盡量錯開設計師們的休假，讓大家可以勉強休幾天以外，只有聖誕節隔天會是客人最少的日子，不然你以為我的店為什麼選今天公休？」

「不，里維，就算你不能休假或跟我一起出門去哪裡也不要緊。只要你願意，我還是可以在你工作的空檔或下班後去見你，再不然，也至少能夠傳個訊息幫你慶祝啊。」偏偏現階段艾爾文又不能說得太明白，只好重申一次自己想幫對方慶生的心意。

「……是喔？」而里維好像也終於理解了他的意思，遂有些語塞。

「是啊。總之，你要再給我機會補你一次。」

「艾爾文，你……好吧，我知道了，下次再約吧。」

值得慶幸的是，艾爾文雖然錯過了里維的生日，卻因此獲得了跟對方再次約會的機會。

離開小酒吧後，艾爾文送里維到距離他家最近的車站。

「好冷。」

「真的好冷，只能說好險還沒開始下雪。」

一走出車站，十二月底夜晚的刺骨寒風立刻讓人酒意全消。

「明明說不用送了，我都幾歲了，而且還是個男的，可以自己回去。」

里維用戴著手套的手把衣服領口拉高了些，稍微遮住下巴，聊勝於無地擋著風。他的話乍聽之下像在抱怨，但更多的還是在擔心艾爾文。

「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再說一次，是我想、」艾爾文笑了笑，也從提包裡拿出自己的手套戴上，只是話還沒說完便被對方打斷了。

「喂喂喂，夠了夠了，那種羞死人的話別再說了，真是……啊，你的頭髮亂了、嘖，你蹲低一點，我幫你弄好。」里維踮起腳尖，伸長了手，卻還是搆不到艾爾文的頭髮，遂不滿地催促道。

可見個子小是里維很在意的點，這讓艾爾文覺得很可愛，但他非常識相地把這句話藏在心裡，只是很快地照對方說的做，並簡單地說了謝謝。

「嗯。你穿得這麼好看，頭髮亂掉的話太可惜了，不過當然重點還是在你。如果不是你，再好的髮型和衣著，也沒意思。」

「里維……」艾爾文很驚訝，從剛才那句話聽來好像對方也對他有好感似的。

兩人的距離因為他蹲下而拉得很近，里維那張幾乎比他手還要小的臉、精緻的五官，甚至白皙皮膚下的血管全都清楚得呈現在眼前，艾爾文這時感覺到自己內心一陣悸動。

「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都是你，連我都跟著說了奇怪的話。抱歉，你忘了吧。」里維撇開視線，明顯臉紅了起來。

然而這句話艾爾文壓根沒有聽進去，只是在看見里維要將手收回時，本能反應似地握住了對方的手腕，然後傾身，吻住了那張口是心非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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