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就覺得，我的屁股已經不是我的屁股了。

雖然昨晚先去藥局買了藥，但這幾天上課大概還是會坐得很彆扭。光是像現在這樣坐起身子，每一吋肌肉的拉扯就會提醒我昨晚搞壞的傷口。

看了看時間，距離上課還有一個小時。

我拿起床邊的晾衣桿往對面床的人身上戳了戳，那人只是敷衍地扭了扭身體，我論他根本就沒醒來。

「蔡泯浩。」我開口叫道：「蔡耗呆，豬喔。」

「噢——」

被團滾了一圈，發出慵懶的呻吟：「再五分鐘......」

「那我不管你了。」「嗚......」

哭屁，我才想哭吧？屁股都開花了。

我轉身爬下梯子下了床，拎著自己的盥洗用具走到大澡堂裡。因為是在校內宿舍，這個時間醒來的人少之又少，空蕩蕩的大澡堂裡除了一個正在浴室裡洗晨澡，再來就是和我相同站在洗手台前，但與我之間有點距離的位置刷牙洗臉的傢伙。他比我早進來也比我早出去，擦肩而過時只與他簡單地互道一聲早。

嘴裡的味道已經沒有前一天晚上那麼腥，我往牙刷上擠了點牙膏，睡眼惺忪地刷著牙，順便看著鏡子檢查自己的儀態。

一手認真刷牙的同時，另一手沾點水撥弄梳理被睡得亂翹的短髮，同時盤算著今天的早餐要點什麼來吃，還有等會第一堂課的準備。

大學生的思考大概也就這樣，吃什麼、讀什麼、晚點要玩什麼。

說不上有趣，但就是提不起勁。

回到寢室時，對面床的豬頭鬧鐘已經響第三遍了。

「你起不起床？」「唔...幫我佔個位置......」

「早餐呢？」「豬肉蛋漢堡......噢噢噢我要大冰奶！」

「這麼有精神點餐不如起來自己買。」「晚安。」

豬公。

說是這麼說，我還是很好心地幫他買了他點的早餐，順便幫他佔了一個方便上課睡覺的位置，而我便會坐在他的前面幫他遮掩那不知恥的模樣。

說到底，他其實也沒有要來上這堂課的意義，這是大四的選修課，而我們兩個才大二。我在搶課的時候選了很多大三大四的課，整個禮拜的課表塞得跟高中生一樣滿，剛好這堂課的時間他是沒事做的，他也就不知為何跟我一起選了，結果課也上不到一半又老是爬不起來，完全是來氣死教授的。

「早。」「早安。」

同課的學長姐都很友善，看到我都會打聲招呼。我的問題比其他同學多，但基本上他們都會不吝嗇向我解說，也願意和我做分組。

「今天的考試有準備嗎？」

「嗯，應該沒問題。」

「真好啊，我看老半天都背不起來，予熹的好腦袋能分我一點就好了。」

說我腦袋好也不算正確，我自認為我花了比別人還多好幾倍的時間在讀書上面。

但即使如此，我依然能每個禮拜騰出幾天裡的幾個小時陪爹地開房間，或許自己在讀書上的確是有那麼一點的天賦。

那是我唯一的、不是那麼正當的奇怪興趣。

第二節課已經開始十五分鐘，蔡泯浩那傢伙才頂著一頭鳥窩頭偷偷摸摸地溜到我身後的位置，啪沙啪沙地大方打開包裝紙開始吃起冷掉的漢堡。

「今天有考試嗎？」他輕聲細語，頭卻已經探到我耳邊，也不知道這麼明目張膽的悄悄話有什麼意義。

「剛剛考完了。」「哇靠。」

靠歸靠，但他還是一副小事的模樣繼續吃著他的漢堡，像是早就放棄這門課了。

「欸，鄭予熹。」

吃飽早餐，蔡泯浩再次一臉嚴肅地干擾我聽課。「我看到你的垃圾桶裡的衛生紙，有血。」

我腦袋轉了一下快速翻閱記憶，應該是前一天晚上在床上擦藥後順手丟到下方的垃圾桶裡，自己也沒多在意。

不是，我說你看我垃圾桶幹嘛？

「所以？」

「你是不是......」他欲言又止，愛講不講。「是不是......那個來？」

「哪個來？」我嚇一跳，聲音忍不住拔高。

「月經。」「你才月經來，白痴。」

不曉得是不是個性使然，他和別人交流都很正常，但和我說話就是會特別想扁他，然後每次罵完他，他又會在那裡假哭。對他超愛假哭給我看，但我又沒有同情過他。

天然的被虐狂。我在心裡往他的頭上貼上標籤。

兩堂課很快就結束了，那頭豬還在睡，呼聲還不小。

我拿著課本走到講台旁邊，攔住了正在收拾包包的教授。

「老師，不好意思。」

「是予熹啊，有哪裡沒聽懂嗎？」

林教授也是很有耐心的人，他不介意我在下課後攔著他一直問問題，需要的時候也會建議我去補足額外的推薦書單，而我也會乖乖把那些書借來看完，往密麻的筆記上多添幾筆。

這一攔就是十分鐘，雖然下一堂課的教室就在樓下一層，但也不好再繼續耽擱教授了。

「謝謝老師，不好意思耽誤您休息了。」

「沒這回事，能教到像你這樣認真向學的學生是我的福氣。」

林教授微笑起來和藹可親，像是大家的好父親。

「我聽說，你已經在準備論文了，你是打算提早畢業嗎？」

「是的，我希望在下學期就能完成學士學位。」

「雖然可是我有點多管閒事了，但我能問問原因嗎？」他突然坐正姿勢。「我不是說你沒有資質，你真的很優秀，但老師知道這是因為你比其他人都還要努力，而不是因為你是天才。這些東西其實等你大四的時候自然而然就能了解了，不用現在這麼急著去強迫自己理解他，強迫自己快速學習大量的知識是很辛苦的。」

「嗯。」我無法反駁。

「是因為家庭的緣故嗎？還是你有什麼經濟上的困難沒辦法支撐你念完四年大學？有需要的話老師是可以幫你的——」

「沒有，老師。」

雖然有點無禮，但我還是喘了一口氣，選擇打斷老師的腦補猜測。「我只是單純想比別人早畢業而已。」

「這樣啊......」

說是這樣說，但他還是沒有放棄繼續追問：「畢業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嗎？你要去考執照？還是要繼續往上升學？」

未來的打算嗎？我還真沒有想過。

因為我，

沒有未來。

「......我不知道。」

中午用餐時接到課程小教師同學的通知，下午的課不用點名上課，讓大家各自去準備下週的報告。雖然這樣很隨便，但注重報告的教授每一次交出去的東西都佔了成績很大的比例，不能輕易小看這份作業。

「我說，」

蔡泯浩剛睡飽四堂課，精神好得很，這個吃飽睡睡飽吃的豬。「下午的課老師沒有要上課，說要給我們自己去準備報告。」

「我知道啊。」我吹了吹湯麵，燙得很。

「我是說，你要陪我一起去打報告嗎？反正我們同一組嘛。」

「你......」

我抬起頭瞪了他一眼。「你是想去市中心吧。」

「聽說新開了一家美式餐廳超好吃的——」「沒空。」

他又開始哭了，浮誇。

「兩條街那裡也有新開的咖啡店，我請你喝咖啡跟一起寫報告，你陪我吃美式餐廳嘛。」

雖然他的請求很誠懇，但答應之後有很大的機會是陪他吃完美式餐廳後，他身上的錢就不夠付咖啡店的錢了，然後他會在旁邊吃著我先代墊的派跟飲料，而報告還是我做。

儘管同學只做了一年多，但也夠清楚這個人的習性了。

唉。

「記得帶提款卡，我這次不幫你墊錢。」

「耶！謝啦。」

往市中心得搭上一小段公車，大約二十幾分鐘的車程。

下午的時間總是會有比較多學生往外跑，公車上的位置自然是坐滿的，我和蔡泯浩只能一路站到市中心去。

我將裝了書和筆電的後背包放在兩腳之間，騰出一點位置給要上車的人。而蔡泯浩這傢伙只背了一個斜肩包，裡面放了手機皮夾。

豬，擺明了只是出來吃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總之腳挺痠，而這個時候靠了中間的一個大站，上下車的人又變多了。

面前的座位有個人起身離開了，蔡泯浩二話不說便坐了下去，而我繼續站著。

「喏，包包給我。」他伸手勾了勾，讓我把沉重的後背包交給他，自己站著便也沒那麼麻煩了。

在公車關上門後，司機才剛踩下油門又冷不防緊急煞了一下，雖然我是站穩的，但我旁邊穿著高跟鞋的女孩子踉蹌得特別慘，幾乎是摔在我身上，連帶著我差點也要被撞出去。蔡泯浩的運動神經正好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迅速地站起身拉住我，中間的站客才沒有像骨牌一樣摔得歪七扭八。

「很危險欸，搞什麼鬼？」司機開了車門，對車外的人大罵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人大概是用什麼捨命的方式攔了車，那人一邊道歉一邊在眾目睽睽之下刷卡上車，司機才又重新出發。

不，比起那個，腳真的很痛。

「對不起，對不起......」

女孩子慌忙跟我道歉，我頭一低才意識到，她的鞋跟就這樣插在我的布鞋上，慌慌張張地拔了出來。

應該沒踩斷骨頭吧，但真的很痛。

「沒事吧？要不換你坐？」蔡泯浩也看到了，便抬頭看著我。

「不用，我沒事。」

又過了幾站，四周的乘客也換了幾輪，我注意到剛才引起騷動的乘客離我越來越近了。出於好奇、也因為站著無聊，我便轉過頭偷看了一下那個傢伙的模樣。

不看還好，看了超後悔——更後悔的是還與他的眼神對上。

「唉呀，午安，阿予。」

安大叔又一邊道歉一邊擠著他沒那麼瘦的身材，硬是站到我旁邊拉住吊環。「真巧啊，呵呵。」

冤家吧。

「予熹，你們認識？」蔡泯浩一臉困惑，畢竟我從來沒有跟他提過我有在做被包養的事。

「唉呀，我們的關係......欸這一時有點難以解釋......」

大叔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越描越黑。

蔡泯浩看著我，又看著大叔，從他的表情裡能看出些許的不對勁，但大叔仍不讀空氣繼續把我們曖昧的關係描成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顏色。

「這個......唉呀，難以啟齒啊，這要怎麼說比較—--

「我表姨叔父。」「啥？」

蔡泯浩瞪著他的大眼，用眼神告訴我他聽不懂這個輩分。

意外的是，大叔居然也瞪著同樣的眼睛看著我。

「我...媽媽的表姐的老公......的弟弟。」

「齁......」兩人豁然開朗。

我佩服我的機智，也佩服這兩個人的遲鈍。

「不說我都不知道，你家還是大家族啊。」蔡泯浩一臉崇拜。「我連我伯伯都沒見過幾次呢。」

「是啊，沒想到我們這麼巧在同一個城市裡。」大叔也很厲害，自然而然地跟著這條設定瞎扯下去。「昨天還難得約出來見個面，只是我臨時又有事沒什麼說到話......」

完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原來你是為了見你親戚才不跟我去逛街嗎？」

「什麼？原來你們昨天有約嗎？真的很抱歉我這樣打擾你們......」

「沒事沒事，也只是去買個牛奶跟泡麵而已。一家人應該多聯繫感情比較好啊，而且堂伯父也不常跟予熹聯絡吧？我沒什麼聽他提起過你。」

「我是昨天才知道阿予就念這附近的學校，剛好公司今天有事得出差到這裡，不過能遇到真的很巧呢。」

「哇塞真的好巧哦，昨天才知道自己的親戚原來離自己這麼近，感覺超猛的。」

「是啊，是啊......你是阿予的朋友？」

「我叫蔡泯浩，是予熹的褓母。」

「褓母啊哈哈，年輕人真有趣。」

「大姑舅你不知道，這傢伙認真念書起來都不吃飯不喝水，我得沒事往他嘴裡塞點東西，免得他哪天突然就在書桌前圓寂了！」

「這樣啊，不能不喝水啊阿予，像大叔我常常忙到忘記喝水，去年才因為腎結石開過刀呢。」

「天哪腎結石！感覺超痛的啦，欸予熹你有沒有聽到，你不要年紀輕輕就跟老頭子一樣欸。」

好想下車。

或許是上帝、還是阿拉、又或者是媽祖保佑，總之我們的站終於要到了。

我按了下車鈴並把蔡泯浩這個天然呆拉起來，挪開了位置。

「你坐吧，你要去火車站吧？」我示意讓大叔乖乖坐下。「我們要下車了。」

「噢，謝謝你。」

大叔唉唷一聲，一屁股剛好塞進座位裡，老舊的座椅擠壓出一聲陳年的哀嚎。

「對了，昨天回去還好嗎？」

他繼續將他那不讀空氣的本領發揮到極致。「我原本想問問你的，但是你好像封鎖我了，我沒辦法聯絡到你......」

「什麼？你封鎖你姥叔伯喔？你怎麼這麼壞？」

我突然覺得大叔才是蔡泯浩真正的表姨叔父，兩個人一搭一唱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唱雙簧。

「我不小心滑錯了吧？最近常常被拉到詐騙帳號的群組。」我拿起手機，準備做做樣子。「我幫你解封鎖，不好意思。」

「沒有的事，只是還要在麻煩你了。」

我打開手機，但只是打開其他社群軟體，假裝性地滑了幾下。

但我忘記了，蔡泯浩是大叔的好親戚，精神上的。

「欸你在滑別的東西啊。」他提醒道。

幹。

無奈這個豬頭在我旁邊一直監視著我的螢幕，我只好暫時將大叔的帳號解除封鎖了，順便傳了一個貼圖給他。

「我看到了，謝謝你。」大叔看著手機螢幕又露出那個招牌的燦爛笑容，臉上無限感激。

不用感謝，晚點我就會鎖回去了。

「那麼，我們要下車了。」「嗯，再聯絡喔。」「太姑爺再見！」

真的永別了，拜託。

總算離開了令人窒息的公車，遠遠望著公車離去，心裡如此地祈求著。

「美式餐廳向左走！」

真好啊，整天吃睡沒有任何壓力的豬頭。

心裡莫名的一股火上來，忍不住就往蔡泯浩的臀部掃了一腳，踹得他浮誇地嚎叫。

「為什麼？！」「不知道。」「什麼？你這個樣子真的很像月經來耶，我前女友也常常這樣。」

什麼爛比喻？我回頭瞪了他一眼。

「那我回去了，月經來要躺著休息。」

「不要！對不起！求求你拜託你！我報告真的不會寫你要救救我！明天早餐我幫你買！」

信他就有鬼了。我嘆著氣看那個哭到一滴眼淚也沒掉的虛偽傢伙。

「......原味蛋餅。」「好。」「大冰紅。」「可以改溫紅嗎？月經來不要喝冰的......對不起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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