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一堂課要考試，考題提前公佈是申論題，因此我早早洗好澡後便坐在書桌前，盡可能背起任何可能成為考題的部分。

也不知道蔡泯浩是已經很有自信還是已經放棄了，他正在我身後激動地打著線上遊戲。

「打下路啦幹！」他對著耳麥破口大罵，鍵盤嗒嗒嗒地聽起來快被他戳壞了。起先他戴耳麥的原因是怕吵到我念書，但我想他這麼大的嗓門大概也吵到不只我們這一間房。

在我讀到一半時，放在一旁的手機嗡嗡地震了一下，螢幕也同時亮了起來。

我拿起手機查看，不看還好，一看瞬間頭皮發麻，我立刻倒抽一口氣，原本縮著的背也嚇到硬直起來。

晚上好，阿予。

我聽泯浩說你受傷了，我很擔心你，想知道你好不好。

時間方便的話，可以再約你出來見面嗎？

希望你平安

聯絡人名字顯示的是：安仲閔。

見鬼了。

感覺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要站起來了，我明明記得我當天晚上就把他封鎖了！

而且，「泯浩說你受傷了」，那個蔡泯浩？他怎麼會有安大叔的聯絡方式？難不成他倆還真的是遠親？

「直接打！打死他！」

我回頭瞥了一眼，蔡泯浩還在激戰狀態，這都不曉得他們互相聯絡多久了。天殺的！

我站起身，決定跟那傢伙問清楚。

我走到他旁邊，看見電腦螢幕上彈出大大的「勝利」。

「爽啦！！」他高舉起雙手，然後兩隻手又再次嗒嗒嗒地敲著鍵盤。「幹票死他啦送頭狗！」

「喂。」我踢了他的椅子一腳。「蔡耗呆。」

不講還好，一講還真的給我露出一臉耗呆的表情，看了就火大。

「你是不是動過我的手機？」

「喔？」

「我說，你是不是動過我的手機？」

他還是一臉呆然，一副不曉得我在說什麼的樣子。

我把手機丟在他桌上。「你自己看。」

他撿起手機，兩顆眼珠快速地掃閱大叔傳來的內容。「噢，你大姑舅嘛，還是小姨父來著的。」

「我管他是誰。」我抽回我的手機，繼續質問他：「你怎麼會有他的聯絡方式？」

「當然是從你手機傳通訊人資料過來啊。」他居然一臉你不知道哦的表情，真的快把我氣死。

「我明明封鎖他了。」「我知道啊，所以我幫你解封鎖了，你真的很迷糊耶老是鎖到安叔，他跟你有仇啊？」

我覺得我跟你的仇比較大。

找到原因後，我的憤怒也轉為無奈。「所以，你跟他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聊你過的如何啊，還有你平常都在做什麼之類的。」

「前幾天受傷的事你也說了？」

「那當然，這麼嚴重的事能不跟他講嗎？」

我嘆了一口氣：「那他跟你說什麼？」

「他說他很擔心你，想知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然後就發展成手機裡的那段話了，我在腦中理清一切後，至少感覺沒那麼毛骨悚然了。

都是這頭豬，雞婆！

「所以囉，我就拍了幾張你的照片給他看了。」

哈？

「哈？」我的內心跟話語同時達成一致。

蔡泯浩一邊拿出他的手機，臉上的笑容噁心的要死。「我講不怎麼清楚，還不如直接拍給他看最簡單了是吧。喏你看，你剛剛在念書的側臉照。」

「你要死了什麼時候拍的？」「就剛剛啊，紗布包哪裡都很清楚對吧。」

清你個鳥蛋！

「對了，昨天我還有錄到這段......你看你在睡覺耶哈哈。」

「刪掉！給我刪掉！」「不要，我好不容易錄到的耶很珍貴，而且你磨牙聲超大聲的。」

蔡泯浩憑著身高優勢舉高他的手機，害我就算跳起來也勾不到半點。

「給我、刪掉！」「我要拿去發系版，『系排第一名的可愛睡相和他吵死人的磨牙聲』標題就這麼定了。」

幹我一定要宰了這個得意忘形的豬頭！

他高舉著手機在空中揮舞，擺明了瞧不起我矮。

「哈哈哈你再跳高一點啊，說不定跳一跳就會長高點......噗！」

跳不到我還揍不到嗎？白痴。

我往他的肚子直接打了一拳，果然他立刻縮起身體，高舉的手也垂了下來。我趁機奪走他的手機，馬上奪門而出。

「啊！鄭予熹你這傢伙......！」

拿著手機逃進大澡堂後，我隨便找了一間淋浴間躲進去，關上門後，門板立刻傳來急促的拍門聲與蔡泯浩的假哭聲。

「還給我啦，我好不容易拍的照片耶！」

「狗屎，還不是一堆偷拍照，你這個變態！」

「不要刪掉啦——」

不管那傢伙在外面哭多大聲，總之先來檢查這傢伙跟安大叔的通訊記錄。

前後翻了翻，確實如他所說，大叔多是在向他詢問我的近況，而這傢伙就像針孔偷拍似地毫不猶豫將我的一切情報都流給大叔，王八蛋。

散出去的也只能讓他散出去了，我翻了翻他的相簿，搜到不少偷拍我的照片，其中還夾雜著一長串他的自拍照，橫豎都是差不多的角度跟表情，擠眉弄眼。

噁不噁心啊，自戀狂大變態。

我逐個點選那些沒經過我同意拍下的照片，準備執行刪除。但看到那個所謂的磨牙影片時，我猶豫了。

我留下了那個影片先行刪掉其他照片，打開聲音並播放那個影片，將喇叭湊到耳邊時，夾雜著雜訊的喀哩聲隱隱約約地傳了出來，而且時間持續了很久。

——原來我會磨牙啊......

「......還真的滿吵的。」

「啊，你終於出來了。」

蔡泯浩一直蹲在門旁邊，一看見我又立刻站起來哭鼻子給我看。

我反手把手機塞回他的手裡，他一拿到手機便趕緊打開來查看，確認該在的是否都在。當然，不該在的就是被我處分了。

「你...這個殘忍的傢伙......」他又開始嚶嚶地哭。「你還真的全部刪掉喔......」

「難不成留著給你打手槍嗎？」

啊。

氣在上頭，一時沒有分辨好用詞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我也回以沉默不語的眼神。

「......我要去睡覺了。」

失言了啊......我心煩意亂地撓了撓頭髮，感覺書也念不下去了。

我把書本簡單收拾在桌面上，準備明天早起再來繼續準備，便爬到上鋪準備就寢。

「......鄭予熹。」「什麼事？」

我面對著牆把自己用棉被蓋起來，感覺他是爬上梯子從床尾叫喚的。

「你生氣了？」「普通。」「那就是生大氣了啊，對不起嘛。」

氣歸氣，但流出去的照片或資訊又收不回來，幸好也不是什麼太隱私的東西，只是便宜了那個大叔罷了。

但說便宜了他卻似乎也沒什麼便宜到，畢竟我連口交都幫他做過了，不過就是點個人的生活資訊而已，對他來說也沒什麼用處，看得到又吃不到。

除非我答應他的赴約。

「還在生氣啊？」「沒有，我想睡了。」「那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這人怎麼講話這麼鬼打牆啊？

「......不要再讓我看到那些鬼東西。」「好嘞！」

床板晃了晃，這次他是心滿意足地下床了。

這次可得把臉裹得嚴實點，免得又被那傢伙亂拍什麼玩意。

幾天後的週末，我赴了安大叔的約，我們約在一家速食店裡，當我走上二樓的用餐區，便看見熟悉的身影坐在窗邊的吧台區，他一看見我便十分有禮地站起身子向我揮手。

「你這還真是......」他看著我的臉欲言又止，事到如今已經比剛被打時好很多了，眼睛的傷也不再出血，不需要戴眼罩了，只剩下最嚴重的那條鞭痕還得在敷上幾天的藥。

他伸出手想碰觸我的傷處，但似乎又忌諱著什麼，那隻手又收了回去。

「你想吃什麼，我請你吧。」他說道，笑容還是同樣地和藹親切。

我還吃不太下，和大叔一起點了一份雞塊套餐，又另外再多點一杯我的飲料，薯條和雞塊一推撒在餐盤上，兩人可以隨意拿起來吃。

「我聽泯浩說，你是在市中心被流氓打的，是嗎？」安大叔說話的時候不會嚼著東西，認真地問著我話。「怎麼會這麼不巧呢......」

因為對方是大叔，所以我猶豫了一會我的答案。

「......其實不是。」「噢？」「是被其他乾爹打的。」

他震驚地抽了一口氣，眼裡的同情表露無夷。

「這樣啊，你之後還有跟其他人在約......」

「沒什麼，對方我跟他來往很久了，只是當天他心情不好喝了點酒，亂了性子。」

「這也不是酒後亂性就能說說過去的，你好好的一個孩子打成這樣——唉......」

他的反應和絕大部分的大人差不多，又或者說更放重感情了些，他的神情不是像醫護阿姨或是教官那種單純的同情，反而更像是爸媽那樣心疼的眼神，甚至帶著心碎的感覺。

「那個人呢？後來他有給你賠罪嗎？有沒有帶你去醫院？」他追問道。

「......他死了。」

大叔的表情怔住，在我的預想之內。

「前幾天有看新聞嗎？體育老師猥褻學生不成結果燒炭自殺的。」我嘗試把這件事情平靜地敘述出來，但口吻卻還是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畢竟我身上還穿著他寄託給我的遺物。

我把阿毅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安大叔。

安大叔很認真在聽，他手上的咖啡都涼了。他的表情從原先的震驚、再到不解、再到同情。

他知道，我也知道，阿毅是該受到處罰，但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有時候也覺得，現在的小孩很可怕啊。」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攪拌著那杯咖啡。「有時候看著他們，還以為孩子還不懂世事天真的很，但天真的其實是不夠理解他們的大人啊。」

「那你覺得我很可怕嗎？」

我撐著下巴，在大叔的面前沒有什麼秘密，說起話來意外地輕鬆很多。

「哈哈，說實話嗎？是有一點啦，畢竟我也還不夠了解你啊。」

他大口大口地喝著，咖啡當水就這樣乾了。

「我知道你可能討厭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其實也沒什麼資格跟你說這些話......」

他有些猶豫，像是在做重大的決定。

「我希望......你不要再做這件事了，今天運氣好只是受了皮肉傷，以後萬一人就這樣沒了怎麼辦？我相信你是個好孩子，會想做這件事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我希望你還是不要再去跟陌生人做這種事了。」

我沒有回答，畢竟這種話也不是第一個爹地這樣跟我說過。

然而，大多數的人這麼說也只是想表示自己是善良的那一方，但底下倒是動得很快活，趁我不注意把套子剝了內射在裡面的人不在少數，只為圖自己的爽還以為我不會發現，虛偽得令人作嘔。

但安大叔是個奇怪的人，打從第一天跟他上床時就感覺到了。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任何事，但是你有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大叔的表情很認真。「需要多少我都可以幫你。」

看著他一如既往誠懇的表情，這回換我困惑了，難不成他真的是錢多到沒什麼興趣可以花乾脆給我當作做善事嗎？

傻了吧？我看起來像是能給他積功德的人嗎？

「大叔，你好像搞錯了什麼。」

我翹著腳有點痠了，便換了個姿勢。今天的大叔真的有點不同，他的雙眼真摯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對我的刻意撩撥一點反應也沒有。

不然就是個木頭吧。

「我就算是賣也是有在做工的，而且我做的工是包君滿意，你自己也滿意是吧？」

被我一說，大叔居然害羞了起來，尷尬地嘿嘿嘿幾聲。

「所以什麼都不做白白拿你的錢，這種事我做不到。不過如果你有要再約做那檔事的話，就跟上次談好的價格一樣算就好了。」

我暗示性地眨了眼，大叔真的被我逗到要冒煙了。「當然，你要其他特別的服務也是能加價購啦。」

「其他的服務嗎？」

大叔突然眼睛一亮，問道：「怎樣的服務都行嗎？」

嘿，居然是對這方面有興趣嗎？

「是啊，看你想要怎樣的服務。」

「這樣啊，這樣啊......」

他陷入沉思，似乎是很認真在考慮加價購的事。......雖然這也只是我剛才胡亂編的，因為我打從心底認為這個大叔對性事真的沒什麼研究，只是個單純隔幾天就會看素人清槍的普通人而已，看來是我估算錯誤了。

萬一他私底下是那種誇張的重口味類型，要求要往我屁眼塞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怎麼辦？這樣我得考慮一下要怎麼把剛剛的誇下海口給圓回來。

「什麼都可以啊......」他還在考慮，越久我越不安，他的腦袋裡都不知道在上演著什麼樣的畫面。

終於，他考慮好了。

「這樣的話，我想麻煩你做一件事。」「是。」

我忍不住坐正身子，準備迎接他要交給我的重大任務。

「阿予的英文...應該不錯吧......？」

咦？

「唔...高中的時候是考滿級分......」我努力回想之前的成績。

「多益呢？考過多益嗎？」「我記得是九百八，差一點滿分。」「那很不錯嘛！」

大叔的笑容燦爛如陽光，甚至開心地為我過去的成績鼓起掌來。

「我想請你當我兒子的英文家教，可以嗎？」

這個答案不在我的預想範圍內，我的思考一度打了結。

「因為我兒子的英文從小就很糟啊，雖然勉強靠其他科目拉到平均左右，但......你也知道嘛一直爛下去也不是辦法，補習班也送他去了，但感覺也是沒有學到什麼，倒是交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朋友。」

大叔難掩苦惱，他拿出手帕按了按臉，又塞進那個已經塞了錢包的褲子口袋裡。「如果是家教的話，你就在我家跟他一對一的教學，他也比較不會去外面認識一些狐群狗黨。這個臭小子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都學會抽菸了，我老頭子都人生半百了連根菸也沒碰過啊！我看阿予是個乖孩子，應該能理解大叔我做父母的擔心啦。」

我實在想不透他怎麼會有賣屁股的小孩比抽菸的小孩乖這種奇怪的結論。

我撓了撓頭髮，其實也不是說這個差事不好，只是讀書和教書是兩回事，我身邊的人也沒打算讓我教，只想裝可憐直接跟我要答案。

「我要想想......」「啊，果然還是有點為難你嗎？」「不，不是這樣......」

我趕緊搖了搖手澄清：「我沒有教過別人念書，其實沒什麼自信......」

「原來是這樣，但我相信阿予一定可以勝任的，因為你對我這樣的老人家也是很有耐心啊。」

啊，他該不會是在指上次教他怎麼跟男人做愛這件事吧？

不知為何，被他從這個角度去誇讚，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只好低頭吃了幾根薯條。

「家教費的部分就跟之前談的價錢一樣，如果超時的話我會再另外計算加班費給你。」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支原子筆，在餐巾紙上寫出薪水的計算方式：每週兩次，每次上課兩小時一萬元，加班每十分鐘八百元。

好貴！

「這...以家教費來說也太貴了吧......而且我也沒做過家教......」

我開始害怕了，這個副部長到底是哪裡來的大老爺啊？「用一般家教的行情價就可以——」

「你做的工，包我滿意。所以這樣的價錢是合理的。」

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我兒子比較暴躁點，不像你這樣溫文有禮，還請你多擔待了。」

溫文有禮嗎？明明不久前我才拿枕頭丟他，對他破口大罵。我在他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形象啊？

但是......作為他心目中的乖小孩，意外地不讓我感到厭惡。

「......好，我會盡力試試。」我不清楚他兒子的程度，不敢隨便打包票。

「太好了，那麼還請多指教了，阿予。」

他向我伸出那隻粗糙厚實的手掌，我伸手接了下來，我第一次感覺到大叔的手掌握起來是這樣令人感到安心。

「我......」

我抬起頭，忍不住說道：「我叫鄭予熹......」

不知為何，我想告訴大叔我的名字。大叔也欣然地點了點頭：「這樣啊，我聽過泯浩這樣叫過你，是很好聽的名字。」

的確是呢。

畢竟這是被寄予厚望的名字呢。

「不過，我還是喜歡叫你阿予，感覺比較親切。」他咧開了嘴，樂呵呵地笑著：「可以嗎？」

「嗯，可以。」

「那你要改叫我仲閔叔叔嗎？」「......我還是比較習慣叫你大叔。」

話音剛落，我意外地與他相視而笑。

大叔的笑仍是那樣地和藹溫暖。

但這次，我稍微能夠感覺到那份溫暖觸及到我的感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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