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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存在 14.

[db:作者] 2025-07-21 21:31 5hhhhh 7560 ℃

過年前幾天,我帶著簡單的行李暫時搬回老家。

從北部搭車回到南部需要三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坐在車上望著窗外的風景,從高樓變平房,從繁華變朴實。

我回到了孕育我、孕育『鄭予熹』的故鄉。

爸已經在車站等候多時了,他幫我將行李塞進後行李廂,而後我跟著他一塊上了車。

「你媽一早就去市場買雞來燉,就是等著你回來給你補補身子。你住院開刀身體會變比較虛弱,你就趁著過年好好休息。」

「嗯,謝謝爸關心。」

我繫上安全帶後,爸便踩下油門,朝著老家開去。

「不用謝我,回去謝謝你媽吧。她很擔心你,別再讓她操心了。」

「知道了。」

我轉了個話題,轉過頭問道:「爸的身子還好嗎?」

「很好啊,怎麼這麼問?」「那天爸摔到地上,我很擔心......」

畢竟因為是自己犯的錯,講到後頭,聲音便不自主變得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這樣亂發脾氣......」

意外地,爸輕輕地笑了。

「你呀、和他也是一樣的,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鬧過任何脾氣,也從來不耍小孩性子,但這不一定是好事。」他說道:「每個人都會有情緒,也會有不高興的時候,更何況你當下病著呢,你肯定很不舒服又很難過吧。別想太多,爸的身子還很硬朗,沒那麼經不起摔的。」

即使當初明明哀聲連連地摔在地上了。

爸佯裝出來的開朗,卻讓我感到十分內疚。

那樣失望的表情,如今在腦內仍歷歷在目。

「對了,成績單已經寄到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車門旁的置物盒中拿出一封信。「我幫你拿出來了,免得你媽又急著幫你拆來看。」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接過那封信。「......謝謝。」

他瞥了我一眼,又繼續專注在車況上。

「你覺得結果會如何?」他問道。

「......一樣吧?」

雖然嘴上是那麼說,在拆開信封時,心跳還是忍不住緊張地加快起來。腦袋裡不禁回放著那一個禮拜補考的經歷,以及自己反覆溫習的內容。

心裡也不禁......想求老天再多幫我一把。

攤開成績單後,我快速地瀏覽各項分數及平均。就如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紅字,幾乎完美地通過每一科的成績。

排名,依舊是第一名。

至此,我終於鬆了一口氣,至少自己的部分保住了。

「看來是好的結果。」爸的笑容也變得輕鬆許多。「辛苦了啊,剛出院還要準備這麼多考試。」

「沒事,念書是學生的本分。」我說著,一邊把成績單收回信封裡。

然而,爸卻哼笑了一聲:「客套話留著跟你媽說吧,我可是你爸。」

停紅燈時,爸拉起手煞車,似乎連他也舒坦了一口氣。

「老實說,你那時說的話讓我清醒很多,也讓我思考了很多事情。」他娓娓道來:「予熹,我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我曾失去我最驕傲、最疼愛的兒子,而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擇離我們而去。你複製了他的外表、複製了他的人生,如果我不為你做點什麼改變,如果你......也複製了他的結局,我一定一生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我轉頭望向老爸,他的感覺變了,就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而顯得疲憊的雙眼此時正燃起一絲的光芒。

「過幾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綠燈後,他放下手煞車,再度踩下油門前進。

「要是你媽問起,你就說我帶你去廟裡拜拜。但你最近確實血光之災挺多,在那之後也去拿個平安符回來給你帶著,好給菩薩保佑。」

「知道了。」

我停頓了片刻,又回過頭問道:「要......去哪裡呢?」

爸的嘴角勾起一絲神秘的微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以前寒暑假都是待在學校的宿舍裡,上一次回來已經是去年過年的事了。回到家裡,媽依舊將我的房間打掃得很乾淨,像是在等著我隨時回來入住似的。

剛放好行李,媽把一直悶在電鍋裡的雞湯端到客廳,並給我舀了一碗。

「來,多吃點補補身子。」媽坐在我身旁,盯著我一口一口將濃郁的雞湯送進嘴裡。「對不起呀,在你最辛苦的時候,媽卻無法陪在你身邊......你爸可有好好照顧你?」

「嗯,爸很辛苦,那陣子沒幾天就上來探病,舟車勞頓。」

說著,我決定站起身子。「爸也喝一點吧?」

「別、不用,你快坐下。」

媽慌張地把我拉回椅子上,又把我剛放下的碗塞回我手裡。「你難得回家,你坐著吃,媽去拿就好。」

「不用,你陪予熹聊聊天,我老頭子自己去拿碗裝。」

爸把媽也趕回椅子上,自己緩緩地走進廚房裡。

媽伸長了脖子看了一下爸的身影,而後又轉過頭來,臉上洋溢著藏不住的笑意。「予熹呀,你爸是不是把你的成績單拿走了?」

我持餐具的手頓了一下,莞爾道:「對,他想給我第一個看。」

「唉,這個臭老頭,拿走也不講,害我以為我不小心弄丟了。」

她碎念了幾句,而後又小小聲地問道:「那......可以告訴媽嗎?」

我轉過頭,望著她滿臉期待的神情。

我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包包裡的單子遞給她,讓她自己看。

她接過單子後,兩顆眼珠子快速地掃過整頁,嘴角隨著視線的低垂逐漸上揚。

「唉唷唷,我的好予熹呀!」

她樂壞了,把成績單放在桌上後抱著我就是一陣欣喜地搖晃,也不怕我碗裡的湯灑出來。「我的予熹總是這麼優秀,唉呀媽真的很高興呀!」

但或許是身體還沒完全回復,被媽這麼一搖,整個人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我在我把湯打翻之前趕緊將它放回桌上,喀地一聲,也把媽嚇了一跳。

「啊、怎麼了,予熹?哪裡不舒服了?」

我扶著頭,試圖讓眩暈快點停止。媽嚇到後也不敢一直抱著我了,無助的雙手慌在空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模樣。

「沒事,媽,我只是突然頭暈......」「好、好,那你先休息一下。湯不急,等等熱了喝也可以。」

她趕緊把湯碗給挪開,回過頭急切地關心道:「還暈嗎?要不要回房間裡躺著?」

「沒關係,這忍一下就好了。」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原本喜悅的表情轉瞬間蒙上一層灰。

光是這樣簡單的表情變化,卻也讓我十分地不安。

「媽,我真的沒事......」

「予熹呀,我的乖兒子......」

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忍不住感嘆起來。

「對不起啊,媽這麼自私地把你帶回來,也不給你好一點的身體,讓你多受了這麼多的苦。」她說著,無奈的淚光再次泛在她那滿是皺紋的眼角。

這些話,我從小到大不曉得聽過多少遍了。

打從我開始因為氣喘而經常出入急診的時候、因為心臟病而無法和其他人一樣去公園玩的時候、因為再也不想喝那怎麼喝也長不高的轉骨湯,忍不住掉下眼淚的時候。

她總是在旁邊不停地、不停地道歉,道歉她的自私、道歉她的無能、道歉她的一廂情願。

但我還是被生下來了。

我還能怎麼樣呢?

我回握住那雙蒼老的手,微笑著安慰她。「沒事的,媽,人總是有生老病死。這身子只是孱弱了點,但重要的是菩薩保佑了我們的緣分,我才能繼續作媽的予熹,不是嗎?」

看著媽喜極而泣、點頭如搗蒜的模樣,我幾乎都要佩服起自己的違心之言可以說得如此臉不紅氣不喘。

聽聽這樣的對話,看看這樣的戲碼。

這種日子只剩半年?怎麼可能。

我一輩子都只能是『鄭予熹』,永遠地活在他的陰影之下。沒有這層外皮,我連自己的生都會被否定。

何來的自由呢?

「是啊,感謝菩薩保佑,保佑我可憐的予熹......」

媽拭去眼淚,唉了幾聲。

「雖然你回來了,媽是不該再問的,但這疙瘩跟了媽這麼多年,媽一直想問問你......」

我垂下頭,細聽她的疑問。

「予熹啊......」

她心疼地喚著,突然悲從中來。「你當初怎麼捨得丟下爸媽就這麼走了呢......?」

我愣了半晌,答不出半個字,然而她卻依舊淚如雨下。

「爸媽究竟是哪裡做不好?即使有人在外頭欺負你,起碼這裡還是會有個愛你的家不是嗎?為什麼你卻再也不回來了......媽那些日子真的好想念、好想念你呀......」

為什麼呢?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如果他當時沒有離開,或許這個家還是完整的,而我也不會降生在這支離破碎的家裡,牽著每一條連結這個家的蜘蛛絲線搖搖欲墜。

但我當然不知道,我也回答不出來。我不會通靈,也不會看見前世今生。

或許這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就沒有人會知道了。

「唉、老婆子,你又來了!」

爸終於跳出來救場了,拿個碗最好拿這麼久。

他連抽了幾張衛生紙塞進媽的手裡,並趕緊摟著她的肩安撫她。「予熹這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你就不要再想從前的事了,妳這樣大過年哭哭啼啼的是要哭過年嗎?」

說著,他又轉向我。「予熹,還不舒服的話就去床上躺著休息,湯晚點等你好一點再熱給你喝。」

「嗯,謝謝爸。」

謝謝你又替我們擺平了一次只有觀落陰才能知道的事。我心裡是這麼想的。

我聽了爸的建議,匆匆地逃回自己的房間,但又不敢動得太劇烈,避免眩暈又突然發作。

等媽的狀況穩定一些再出去吧。我暫時被關在自己的房間裡,只能在這坪數不大的空間裡打轉,望著滿牆滿櫃的獎狀和獎盃,同一個人的名字在同樣的學校、但不同的時代中交錯著,整齊地展示在這個房間裡。

即使在我使用時,這個房間依然保留著當年的模樣,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楚書櫃上那相框裡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我望著那張捧著大學畢業證書的照片,站在講台上的自己與只有在校長畫像上見過的人合照,神情光彩。

我忍不住輕撫著照片,相框乾淨得像全新的,指腹抹去卻不帶一點塵染。

「鄭予熹......」

你不是那麼優秀、那麼討人喜歡嗎?

你不是還笑得那麼燦爛嗎?

你不是還有大好的未來嗎?

「你為什麼要死啊......」

除夕一早,我們家到姑姑的家裡去為晚上的年夜飯做準備。姑姑比爸的年紀還要再大上許多,是已經做曾祖母的老人了,輩分上除了爸媽以外的長輩也只剩姑姑還在世,二來因為姑姑當初嫁到有錢人家,姑丈留下很大一戶三合院給姑姑,二表姐和小表姐都住在那兒,因此大家過年也自然回到那戶三合院裡團聚。

表姐們都在廚房裡忙近忙出,爸媽去陪姑姑說話了,表哥們的談話內容我搭不上線,侄子們......也因為輩分與疏離,我總是無法融入其中。

於是,我選擇留在廚房,做最簡單但最繁瑣的備料工作。

刀起刀落,我迅速切好幾顆洋蔥並裝在盤子裡,等著待會給小表姐下廚用。

「給妳。」「謝啦,予熹,你真是好幫手。」

小表姐接過盤子,另一旁還在爐子邊先炒著肉末的二表姐伸手接過我遞給他的調料,往鍋裡撒了些。

「其他孩子們呢?」「都在玩手機呢。」「男孩子就算了,女孩子好歹來學學下廚吧?不然怎麼當人家媳婦啊?」「現在的媳婦可不一樣了,妳看俐莉不也是在做人家好媳婦嗎?」「那什麼媳婦,簡直就是少奶奶。」

「不然叫俐莉進來幫忙吧。」在二表姐旁燉著湯的大表姐向我說道:「予熹你去休息,你已經跟著我們忙了一整個早上了。」

「我是沒關係,多一個人手是一個,大家一起做比較快。」

「沒關係你去休息,總得讓她姐妹倆學著進廚房,她們菜刀都沒拿得你穩呢。」

大表姐說著,便朝廚房外扯著嗓子喊道:「俐莉、俐亞!進來幫忙!」

不久,姪女們一前一後地來到廚房門口,手裡還抱著孩子。她們一進廚房看見我,也只能露出生疏的微笑。

「嗨,予熹。」「......嗨。」

「嗨什麼嗨,還不快進來幫忙?」大表姐趕著說道:「人家予熹在裡面忙活半天,就妳們倆在外面偷懶。」

「什麼偷懶?我在餵豆豆喝奶耶。」

「這不是都喝完等睡覺了嗎?妳把豆豆放客廳,妳奶奶會幫忙看著的。快來把手洗一洗,讓人家予熹去休息。」

姪女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而後才轉身將手裡的嬰孩塞給我。

「幫我抱給奶奶,小心哦,要扶住頭。」「啊,好的......」

小豆豆躺在我的懷裡軟軟的,讓我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幸好他不哭也不鬧,就是那想睡的表情搖來搖去,時不時用他的鐵頭撞我的胸口。

我抱著他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走到正廳,爸媽和姑姑則坐在椅子上在聊天。他們轉過頭來看見我,臉上都露出慈祥的微笑。媽看我抱著小豆豆全身僵硬的模樣,便趕緊站起身子引導我坐在姑姑身旁,而姑姑伸手便熟練地將小豆豆從我手中抱起,在她的懷裡搖啊搖的,小豆豆的模樣看起來十分舒適,彷佛隨時都會睡著。

「姐真有福氣,俐莉這孩子生得這麼可愛。」媽在一旁跟著逗弄著小豆豆,眼裡滿是羨慕。

「別急,予熹也長大了,不久之後妳也玩得到孫子的。」姑姑一邊說著,一會又轉過頭來向我勸說道:「予熹呀,雖然你也還年輕,但你爸媽老了,早點結婚讓他們抱抱孫子,知道嗎?」

「大姐,予熹都還沒畢業呢,你就催他結婚。」

爸總是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替我擋下姑姑的苦口婆心。

「結了婚也可以念書啊,阿娟當初不也是背著俐莉在念五專嗎?」姑姑堅持己見,仍不忘繼續對著我叮囑道:「反正活到老學到老,念書這種事什麼時候都可以做,但人的一生是有限的。你爸媽這個年紀早該享福了,要不是——」

「我知道,姑姑。」

雖然這樣很失禮,但我趕緊打斷姑姑的話,避免她在媽的面前提起不該提起的事。「我知道的,爸媽已經辛苦太久了,我會盡早讓他們享福的,不用擔心。」

「是啊,姐。」幸好媽今天也站在我和爸這邊,一同說道:「妳知道嗎?予熹明年就要畢業了,就像從前那樣。在那之後,結婚之類的事再慢慢考慮也不遲呀。」

雖然姑姑總算消停了一會,但也只是一下子,她只用一隻手托著小豆豆,另一隻手開始揮舞著強調她的說詞。

「阿蘭,妳已經年紀大了,他能慢慢考慮,妳哪來的時間慢慢等啊?妳想想,我們家五姐弟也就剩我跟阿朝了,我還有福氣抱到豆豆,其他弟妹連孫子都見不到。妳有菩薩保佑才能再有予熹,但菩薩還能保佑多久啊?我們要盡人事,才能聽天命,結婚這種事......」

「好了啦,媽妳又在碎碎念了。」

大表姐捧著水果從廚房大步走出來,用力地放在桌上打斷姑姑的話。或許因為是自己的母親,大表姐對姑姑說話的語氣也比較不客氣。「妳每年都催人家結婚,年年都催人家生小孩,人家予熹還沒膩,我耳朵都要長繭了。豆豆給我啦,妳一隻手抱很危險欸。」

大表姐也不管這麼多,硬是把小豆豆從姑姑手中抱走。自己的曾孫突然被搶了,姑姑的脾氣也突然變得像個小孩子,開始在跟大表姐賭氣。

「老人家都會想抱孫子嘛,我身為長輩,給個建議有什麼不對?」

「給建議沒有不對,給不對的建議就是不對。」

「這建議哪裡不好?早點結婚成家立業明明就是大喜之事,哪裡不好?妳俐莉不也沒讀大學就去結婚,現在當人家少奶奶有什麼不好?」

「那是她運氣好,老公有錢又疼她。予熹是男孩子,要是他跟我一樣遇到爛人,男人帶小孩比女人帶小孩還辛苦好嗎?更何況他連書都還沒念完呢。」

「嘿!人家予熹可優秀了,妳剛剛沒聽人家大學讀兩年就要畢業了,妳拿什麼跟人家比啊?」

「妳說什麼?!」

姑姑的話似乎是戳到大表姐的痛處,她氣呼呼地把小豆豆又塞回我懷裡,搞得我跟小豆豆夾在他們之間不知所措。

「妳搞清楚,我是為了妹妹們的學費這麼辛苦半工半讀的,我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妳居然還反過來說我沒資格跟人家比?」

「說得好像我跟妳爸都沒為這個家付出似的,少把自己撐得這麼偉大了,要不是妳前夫,妳賺的錢最好付得起妳妹妹們的學費。妳倒好,拿了人家的好處就跟人家離婚了,要不是俐莉有福氣,不然她還得跟你走同一條路。」

「去大陸包二奶的男人我不離,難不成還等著他把大陸妹帶回來氣死我嗎?」

姑姑氣到整個人都站起來了,衝著大表姐咆哮的聲音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

她們母女就站在我的左右兩邊憤怒地指著對方的鼻子互罵,完全不顧今天該是闔家團圓的大日子。我看見爸媽很想把我從她倆中間救出去的眼神,無奈我前面又卡著大桌子,我連站起來逃走的空間都沒有,只能默默地抱著小豆豆聽她們互罵著難聽的重話。

「幸好你還聽不懂。」我低頭看著小豆豆,小聲地感嘆,而小豆豆似乎也感應到我的心聲,他的小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臉,純真無暇地衝著我微笑。那樣天使般的笑容是那麼具有感染力,使我的心裡也不禁暖了起來。

「你要記著這份溫柔,以後要靠著它勇敢地活下去,知道嗎?」

他的小手緊握著我的食指,兩顆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像是真的在認真聽我說話。但其實聽不懂就算了,也沒什麼關係。

畢竟我也死過一遍了。

沒什麼資格與立場,去勸人好好活下去。

吃完飯後,大家一起坐在正廳裡看著過年特別節目等守歲,而我在偌大的三合院裡閒晃著,最後在大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鄉下的晚風吹起來特別地舒心,一直鬱悶著的胸口也感覺不再那麼地壓抑,總算可以在這個家的某一個角落將自身的角色給放下來,好好地喘一口氣。

「耍自閉啊?」

我回過頭,小表姐的手裡拿著一瓶啤酒跟一瓶汽水,她坐在我身旁並把汽水遞給我,自己則開了啤酒暢飲。

「你真會挑位置,這裡是吹晚風最舒服的地方,尤其是在喝酒之後,吹起來感覺更舒服。」

「嗯,我也這麼覺得。」

小表姐是個畫家,和其他表姐比起來,她行事風格總喜歡打破傳統。不結婚相夫教子、不打扮成一般女孩的模樣、講話總是扯著嗓子、身上的衣服穿來穿去總是沾染上洗不掉的顏料的那幾件。

我很羨慕她。

羨慕她做自己的模樣。

「每年都要被我媽煩一次,辛苦你了。」

「沒關係,一年也就這麼一次而已。」

「呵呵,反正其他人不在,你可以跟我抱怨沒有關係。」

她笑了笑,拿起酒瓶飲了一口。

「不過話說回來,你交女朋友了嗎?」

「還沒。」我跟著他一起打開汽水,也跟著喝了一口。

「那......男朋友呢?」

噗!

我嚇了一跳,又趕緊捂住嘴,遮掩自己的失態。

「哈哈哈哈你的反應也太綜藝了吧!」

小表姐豪爽地大笑,笑到眼淚都飆出來了。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我輕輕地擦了擦嘴角,遮掩自己的醜態。

她遞給我一包面紙,讓我擦一擦臉上和身上的髒污,但我伸手要接過面紙時,小表姐卻沒有鬆開手,反而變成我在和她拔河。

我有些不解地抬起頭,而她依舊是那樣地笑,並貼近我面前。

「你覺得我是那種會跟你開玩笑的人嗎?」

「......不是。」

「那就好,因為我是很認真的。」

她終於鬆開手,我才能抽了兩張面紙起來擦拭身子,而她轉頭拿起啤酒灌了一大口,把罐子給擺在一旁。

「前些日子,我的一個畫家朋友在家上吊了。」

我愣了愣,下意識問道:「為什麼?」

「因為憂鬱症,她是個T,跟你一樣矮矮小小的,但脾氣可比你差多了,而且還是個老煙槍。」她說道:「她的女朋友跟她從大學時期就開始在交往了,只是對方最後還是為了家人跟她分手,回頭就嫁給爸媽認識的小開。我朋友本身就因為憂鬱症吃了很多苦,是那個女孩子帶她走出來的,只是沒想到......最後推了她一把的也是那個女孩子。」

我靜靜地聽著那個畫家朋友的故事,而她又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後來那個女孩子也去了她的喪禮,她跪在她的遺照前哭到昏了過去......老實說,這一切都太荒謬了,同樣都是喜歡一個人,憑什麼要因為喜歡對象的性別而被分類呢?這個社會事先為我們設下太多定義,什麼是好的與不好、什麼是成功與失敗、什麼是正常與不正常......但一個人的價值豈是能這麼簡單定義的?」

小表姐的闡述聽上去像是在告誡我,彷佛她早已知道我的秘密一般。

「不管你以後交往的是男生還是女生,我一定是支持你的,但你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然受到傷害的不只是你,對方所受的傷害也是難以想像的。」

「......我知道了,我會謹記在心的。」

小表姐微微一笑,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

「而你也是,不要被社會的定義給壓垮了。」

「我...嗎......?」

「你想複製大表哥的成功不是嗎?和他一樣兩年就讀完大學。」她說道:「但大表哥真的成功了嗎?如果是的話,他就不會自殺了,不是嗎?」

『鄭予熹』的死一直是家族裡避而不談的話題,就像整個家都陪著我媽一同演了這場戲,而我就是這齣戲的主角。

就像是......那個『鄭予熹』從來都不曾死去過,就這樣被取代、活了下來。

被我這個四不像的贗品......給取代了。

我沒想到小表姐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同時,也勾起了我的疑問。

「我哥......為什麼會自殺呢?」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她的微笑逐漸苦澀,美好的回憶在她的腦海裡似乎變成了不願再回想起的過去,就怕自己的心會無法承受住過於疼痛的悲傷。

「或許,就是因為太過於完美吧,完美到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容不下他的存在。」

她嘆了一口深長的氣,吐息著心中的無奈。

「我還記得小時候貪玩,老是被你姑丈用竹鞭子打屁股,在那之後,他一定會偷偷帶我去巷口買枝仔冰給我吃。你大表姐跟二表姐以前也常常吵著要當他的老婆,結果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他誰也不娶,只要他留在這裡,他就能永遠當大家的鄭予熹了。」

「......聽起來有點渣。」我忍不住吐槽道。

「是不是?我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這也太渣了哈哈。但他就是這樣,他知道怎麼去安撫每一個人,就像他真的是大家的鄭予熹,他對每一個人都是那麼地溫柔......最後卻選擇對自己這麼殘忍。」

說到這裡,小表姐突然哽咽了,她的手擦著眼眶,深呼吸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所以說啊,說到底,他終究是他自己。我們愛他,但他還是捨棄我們走了,這樣不就是個超級大騙子嗎?」

她仰望著星辰夜空,好讓自己的眼淚不會那麼快掉下來,眨著眼睛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不是說好要永遠當大家的大表哥嗎......?」

我輕輕地撫著小表姐的肩膀,卻像是推垮了她心裡的最後一道牆。她摟著我傷心地哭了起來,就像媽那天心碎的模樣,被挖開瘡疤那般難受痛苦。

那是即使大家再怎麼無視、再怎麼假裝,卻也遮掩不住的一道傷口。沒有人願意去直視它、面對它,以為只要這麼做,就不會再感受到痛苦。

他一直這樣被忽視著,彷佛不曾存在過。

「予熹呀,你聽我說。」她吸著鼻子,珍惜地愛撫著我的臉。「你可以不完美,可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做與你哥哥同樣的事,好嗎?」

不完美......嗎?

但是,『鄭予熹』不就應該是完美的嗎?

如果我不完美的話,

那我......還是『鄭予熹』嗎?

我心虛地垂下了眼睫,微微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

「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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