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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存在 16.

[db:作者] 2025-07-21 21:31 5hhhhh 3660 ℃

爸很快就走了,死於心因性猝死。

眾人一時間還無法置信,明明前一晚還和樂融融地吃著飯、打著麻將話家常,轉眼之間卻天人永隔。

我好長一段時間感受不到心裡有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不管是在手術室外聽見醫生的宣告時,還是媽抱著我幾乎哭暈在走廊上時,甚至是在見了爸最後一面時。

我感覺不到難過,甚至是悲傷,心底的水靜止得像是一面鏡子,映照著自己妄圖逃脫輪迴的臉龐。

我還來不及為他做點什麼。

我還來不及成為讓他驕傲的小兒子。

我還來不及......來不及知道他向神明許了什麼樣的願望。

我卻連他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送走爸的儀式會進行很久,等到出殯之後也是開學後一週的事了,幸好開學第一週通常沒什麼要緊事,而我也不用擔心分組作業找不到同伴。

偌大的院子裡架起靈堂,白色的布簾圍繞著整座三合院,在村裡一片喜氣的紅中顯得格外突兀。

我趁著忙碌的空檔躲在牆外,偷偷地打給宿舍長告知我會延後回宿舍的時間,避免他找不到人。

「你要節哀啊,我記得你媽媽年紀很大了吧?要好好照顧老人家才行。」他在電話的另外一頭叮嚀道。

「嗯,我知道。」

「好、好......對了,泯浩知道這件事嗎?」

我停頓了一會。「我......還沒告訴他,我這幾天很忙。」

「他應該會追問你的事情吧。需要由我轉告嗎?還是我先簡單帶過就好,等你回來再說?」

說嗎?不說?其實這也算是我個人的私事,還用不著什麼都必須與他如實相告的地步,但不說,難保他又會開始胡思亂想。

「視他的情況說明吧,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必須隱瞞的事。」

「嗯,不好意思,你這麼忙了還得讓你在這種事上為難。」

「我是沒關係。」

宿舍長沉默了許久,甚至讓我一度以為他把電話給掛了。

我又再多等了幾秒鐘,才忍不住開口:「宿舍----

「你還好嗎?」

我愣了愣,對於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反應不過來。

「還...好......?」「嗯,我聽聲音覺得,你好像比平常又更虛弱了,心情上很難受吧?」

難受嗎?

不,與其說難受,應該說更像是心裡的某一部分死去了。

而死去的部分,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

「就是很累而已,畢竟是獨子,要做的事很多。」

「也是啊,那你先忙吧,其他的等你回來再說的吧,我隨時都在。」

「嗯,謝謝宿舍長。」

「予熹?」

電話剛掛斷,媽的聲音突然從我身旁出現。

我嚇了一跳,而後才緩緩將手機收起。「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找不著你,媽就覺得心慌。」

她巍巍顫抖的手拍了拍胸膛,連日的哭泣使得她的嗓子已經有些啞了。「別再一聲不坑地消失了,媽受不了,媽沒有辦法......」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我趕緊道歉並上前安撫著她,她的雙手緊緊地環住我,深怕再次將我弄丟似的。

「因為快開學了,我給學校那邊打了電話,免得宿舍那裡找不到人。」

「對了,說到宿舍......」

媽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頭問道:「換房間的事情,後來有結果嗎?」

看來爸是還沒來得及與媽討論這件事,我只好硬著頭皮親自解釋:「宿舍那邊是說,就算這學期有人搬出去,很多人還在排隊在等著後補進來,所以一個人住是不可能的。」

「這樣啊,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啊......」

她手捂著臉,煩惱地嘆了一口氣。「唉,媽想說你當初也是自己一個人一間房,或許這樣你才能夠專心準備論文之類的東西,可惜現在還是沒有辦法......」

「媽,你可以多告訴我一點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關『鄭予熹』的細小訊息,平時從父母或親戚口中提到的不外乎是他的成功以及他人際關係良好的一面。

然而,我卻似乎對真正的『鄭予熹』一無所知。

「告訴你什麼?」「就是...一個人住的事情......」

我隨口掰了一個理由:「畢竟很久了,我也記不太起來......」

「說得像媽記性多好似的,哪像我的予熹那麼聰明呢?」

她苦笑了一下,而後才說道:「但其實也沒什麼,原本就跟你現在這樣是兩個人住,後來好像是因為一些原因跟對方吵架,對方就搬走了,在那之後你也有說感覺能夠比較專心念書了。所以啊,媽就是想說你需要個人的寧靜空間,才會一直打電話問宿舍那邊的。」

「那是因為那個人...讓我沒辦法專心吧......?」我只能隨意一猜。

「是啊,媽有聽你抱怨過。」說著,她又露出擔憂的眼神。「那現在的室友可還好嗎?不會打擾到你嗎?」

「還行,而且他做自己的事時也會帶耳機避免自己的聲音吵到我,所以還沒有什麼大問題。」

「那就好...就好......」

說著,媽又如往常一樣輕撫著我的臉頰,她凝視著過去的我,似乎想從中找回什麼回憶。

然而,她卻又哭了起來,她心碎般地抽噎著,而後又緊緊地抱住了我。

連日的痛哭讓媽的精神十分脆弱,幾乎是任何一點小事就能讓她淚流滿面。我慌忙之下也只能用衣袖給她擦去眼淚,那眼淚卻宛如壞掉的水龍頭般,無論如何都止不住那源源不絕的淚水。

「予熹呀...予熹呀......」

她似乎想說點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我撫著她的背,說道:「媽,要不先去歇會?晚上還得給爸誦經呢。」

媽緩緩地推開我,搖了搖頭。

「我想再多看看你爸。」「嗯,那我扶妳過去。」

我扶著有些虛弱而步履蹣跚的她回到靈堂,和她坐在一塊兒,一同瞻仰著爸的遺照。

照片裡的他比現在的模樣年輕許多,頭髮沒有那麼斑白,皺紋也沒有那麼深刻,臉色紅潤多了,氣色也精神多了。

然而,那也不過是十幾年前的照片罷了。

在我出生不久,他就突然變得好蒼老、好疲倦,在我有記憶時,他的模樣就比鄰居的外公模樣還要來得蒼老了,可想而知,他為了我費了多少心神。

但他再也看不見了,『我』的未來。

只要再次閉上眼,就會回想起爸倒下的畫面。

路人輪番騎上他的身子,兩手拼命地一直彈壓著他已經毫無起伏的胸口,甚至隱約聽見他脆弱的肋骨被壓斷的聲音。

......不,

那或許是...心裡的某樣東西破碎的聲音......

「......喂......哈囉?人還在嗎?」

我回過神,反手揪住差點從我手裡滑落的紙蓮花。究竟是一時失神還是幾乎睡著了,感覺腦袋還有些恍惚。

俐莉的手在我面前彈了好幾次響指,直到我抬起頭望向她。

「累了的話就去睡吧,我們來做就好。」她說道,其他侄子姪女也望向我,每個人的雙眼都向我投射著擔憂的視線。

但該折的蓮花還有不少,我沒辦法放下這些事一個人先去休息,更何況這是我父親的喪禮。

「沒關係,我還行的。」我揉了揉眼睛,繼續手上未完成的工作。

「我們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照顧病人。」俐莉說著,但也只是換了一種說法想把我趕去休息。「不要勉強過頭了。」

「......那我去喝一杯咖啡。」「嗯。」

時間已經是深夜,大家念完經文後便各自回到屋子裡去做自己的事了,靈堂裡只留下誦經的音樂在裡頭不斷循環播放著。從廚房的窗戶望過去能看見靈堂的側面,燈光從裡頭打亮擺放著的每一張椅子的陰影。

媽的影子也在裡頭,駝著身子仰望著充滿鮮花的位置。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粉包,繞到院子裡走進靈堂內。媽從晚上的誦經結束後就沒有離開過,我也捨不得硬拖著她回房間去,心想她或許心裡還有些話想跟爸說。

但現在時間真的晚了,她必須去休息,我們還得持續這樣的日子好幾天,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了。

「媽,」我走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帶妳回房間休息吧?」

媽仰望著爸的遺照,沉默不語。

「......媽?」

「予熹,媽再問你一次......」

媽的語氣異常冰冷,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你真的不告訴媽,你當年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我愣了半晌,卻無話可說。

我當然無話可說,我怎麼會知道?

可是...為什麼又在這種時候......

「你是不想說,還是想不起來了?」她追問著,語氣咄咄逼人。

「我......」

如果是平常,爸一定會優先衝出來替我擋下媽,然後趁機讓我逃離她的窮追猛攻。

但是,爸已經不在了。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的緩衝抵擋,只剩下單方面的針對逼迫,與我無止盡的忍受。

「我...不知道......」

我垂下頭,只能如實告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慢地吐了出來,微顫的眼睫低垂下來,瞥向一旁的我。

「你過來,」她冷冷地說道:「跪下。」

......啊?

「......媽?——」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媽的命令,她突然抄起放在一旁座椅上的經文用力地甩了我的臉,眼角似乎是被堅硬的經文封面尖角給敲到,立刻疼得一時張不開眼。

「跪下!」媽冲著我咆哮:「你給我跪下,跪在你爸的面前!」

我捂著眼角,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我只能按照她的意思跪在爸的遺照前,等待她的下一個指令。

「你爸這輩子都是為了你,而我也是。但你最後留給我們什麼?......一具冰冷、沒有留下任何隻字片語的屍體。」

媽的聲音像是剛痛哭過,字句充滿了沙啞,卻又飽含著咬牙切齒的怒意。

「我好不容易把你生回來了,你好不容易快跨完前世的劫了,結果老頭子卻先一步走了,他甚至還不曉得你當初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地留下我們,難受得幾乎肝腸寸斷。」

我低著頭默默地聽著媽的控訴,聽著她忿忿地指控道:「這就是你當初想要的嗎?他像個傻子做了一輩子的白工,辛辛苦苦把你養大難道就是為了看你去死嗎?你卻還好意思告訴我你已經記不得過去的事了,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怎麼可以!」

她瘋了,她扯著我的頭髮不停地尖叫哭喊,我沒有想到那無心的問題居然成為她崩潰的導火線。

我不記得明明是很正常的事,畢竟那人本來就不是我。

但是,我沒有理由證明那人不是我,即使去證明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荒謬的行為。

有誰能證明自己不是別人的轉世啊?他媽的根本陌生得像是八輩子都沒認識過啊!

那明明不是我啊,爸知道的啊!

我們才一起去見了『鄭予熹』的塔位,在那兒告訴他我是他弟弟。爸知道,『鄭予熹』也知道吧?

你知道我不是你,對吧?

......你知道的,對吧?

「妗婆,住手!」

或許是聽見媽的尖叫聲,俐莉帶著大表姐等人衝了進來。

「舅媽,別在二舅面前這樣!」

大表姐奪下媽不停往我頭上甩的經文並丟到一旁,搖著媽的雙肩試圖讓她冷靜。

「他必須給個交代,不能讓老頭子走得這麼不明不白!」

「你要他給什麼交代?他什麼都不知道!」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不知道!」

「......你流血了。」

俐莉從口袋裡掏出面紙,牢牢地按在我被擊傷的眼角,很痛。

但心裡...更痛......

「你起來,我帶你回去擦藥。」

她知道我在這裡已經不宜久留了,便拉著我的手想趕緊將我帶走。但我才剛站起身,媽突然掙脫大表姐的手,又一腳踢在我的腿上,痛得我一下子沒站穩,直接撞在還擺著供品的供桌上,供品應聲撒了一地。

「予熹!」

「舅媽!舅媽你過頭了!」

即使連二表姐也衝上來按住她,但媽的力氣卻突然像力士般猛力地揮動掙扎,兩個大人都幾乎按不住她一個老人。

「沒叫你站起來,給我繼續跪著!」她根本不管旁人,只管我有沒有好好地在爸面前懺悔。「不知道也得跪著,跪到你知道為止,跪到你爸能死得明白為止!」

「瘋婆子。」俐莉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低聲咒罵。

「妳說什麼?」

媽的聲音突然拔高,如劍刃般指向俐莉。

「我說,妳是瘋婆子,怎麼了?」

「俐莉......!」

我搖了搖頭想阻止俐莉繼續說下去,雖然我知道她是想幫我。

但、別在這個時候啊!

「陳俐莉,閉上妳的嘴。」連大表姐露出驚慌的表情要阻止她,然而她忘記俐莉的個性很倔,跟她自己是一樣的性子的。

「閉上嘴然後看予熹被妗婆打嗎?我已經看夠了,他到底做錯什麼了?」

她一邊扶著我,一邊指著媽毫不客氣地罵道:「就算真的做錯什麼,有必要在舅公面前這樣羞辱他嗎?那也是他爸爸啊!妳就只顧妳自己,妳想過予熹的心情嗎?誰才自私啊臭老太婆!」

「陳俐莉!」

大表姐氣得直跺腳,但也於事無補。媽氣得兩眼冒火,一把推開大表姐跟二表姐,舉起手就要往俐莉臉上揮。我嚇一大跳,趕緊將俐莉拉到我身後,替她擋在媽的面前。

如預期般,清脆的巴掌聲斬斷一切聲響的來源,四周頓時變得寧靜無比。

然而,我卻感受不到一點的疼痛。

小表姐突然箭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往媽的臉上狠狠地甩了一掌,這掌力道之大,媽整個人摔在椅子上,要不是大表姐她們扶著,不然她一定會後翻摔倒在地。

我嚇傻了,俐莉也嚇到嘴巴合不起來。

「妳要死啊!舅媽是禁得起這樣打嗎?」大表姐也嚇壞了,氣急敗壞地對著小表姐罵道。

「那俐莉就禁得住嗎?」

小表姐的語氣相比之下冷靜許多,但也難掩她的表情底下想壓抑住的憤怒。「予熹禁得住嗎?」

大表姐也很兩難,她張著嘴想反駁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連俐莉都看不下去,我不懂妳們這些做大人的還要陪舅媽演戲演到什麼時候?逼到他跟大表哥一樣跳樓嗎?」

「予熹...我的予熹......」

媽被一掌打呆了,她突然變得像個無助的小孩,向我投射出求救般的眼神。然而,小表姐立刻站到我們之間,用身體斬斷她的視線。

「他不是妳的予熹,他是他自己。清醒一點,別再讓他去活大表哥的人生了!難道大表哥的結局還不夠慘嗎?」

不可以。

不能說出來。

不要說出來!

「妳的予熹已經死了!」

小表姐的話宛如雷劈在媽的頭上,她身軀一震,同時猛地瞪大了眼,先是呆然地望著她,而後她發出淒厲的尖叫聲,聲音宛如利爪尖銳地刮破她的喉嚨一般從她的嘴裡迸出,響徹整座靈堂。

「我的予熹啊啊啊!!!」她整個人哭倒在地上,四肢崩潰地踢打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看到媽的模樣,我突然理解到:她的人生早就停止了,和『鄭予熹』的人生一同停止了。

只要將我這個美好的夢境從她的幻想中拔出,她的世界就會毀掉,回到『鄭予熹』死去的那一天,慟哭到聲嘶力竭、心碎到肝腸寸斷。

她永遠走不出來,如同現在的模樣般躺在原地,再也起不來了。

只要我脫離『鄭予熹』這個身份,她就真的會和她的幻想一併死去。

可是,我已經沒辦法再失去了。

我走上前拉起媽的身子,並緊緊地抱著她。

「媽,我在這裡。」我嘗試穿過她的尖叫聲,扯著嗓子都痛了。「我是妳的予熹、我是妳的予熹啊!」

「予熹...予熹......」

媽的手胡亂地摸過我的全身,確認我真的活生生地在她的懷裡之後,她扯著我的頭髮和背,宛如重獲至寶般:「我的予熹...我的予熹沒有死......!」

「對,我在這裡,沒事了...沒事了......」

「予熹......」

我看不見親戚們的表情,但想來一定十分難看。

畢竟這一切早就瘋了。

我連我自己到底有沒有瘋,我都快分不出來了。

「妳這夭壽骨,妳是想打死妳舅媽還是嚇死妳舅媽?妳怎麼會做這種白目事?妳二舅頭七剛過就想讓妳舅媽一同去嗎?妳怎麼會不懂妳大表哥的事在妳舅媽面前是大忌?俐莉她小孩子不知道就算了,妳還跟她一起胡鬧,妳是嫌家裡不夠亂嗎?我怎麼會有妳這麼白目的女兒!......」

我坐在正廳裡,聽著外頭院子裡小表姐被姑姑罵到臭頭,感覺姑姑都快被氣到中風了。

但小表姐也不甘示弱,回罵道:「我胡鬧,那你們是什麼?楚門的世界啊?合著大家一起跟她演家家酒,活該予熹在那邊受罪嗎?妳們才有沒有良心啊?她那根本是精神虐待,妳們就一定要等他跟大表哥一樣去死才甘心嗎?」

「要死啊妳小聲一點啦!」姑姑連忙壓低聲音:「他能受什麼罪啊?又不是去讓他去車站要飯,也不是給他少生一條胳膊或一條腿,他能出生不只要感謝他爸媽,還得感謝他哥呢,有什麼好受罪的啊?」

「妳也不聽聽,妳講那還是人話嗎?一輩子活在別人的陰影下、走在被設定好的人生,這種命還不如不要算了。」

「呸呸呸!妳是覺得我們鄭家死不夠多人嗎?少在那邊給我亂講話!」

「嘶......」

「忍著點。」

沾滿優碘的棉棒在眼角的傷口上來回滾動,俐莉仔細地替我上好藥後,拆了一個OK繃貼在我的傷口上。

而後,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她身後抱著小豆豆的俐亞轉過來一看,也憋起差點忍不住笑意的嘴角。

「......怎麼了?」

「沒事,你很可愛,噗!」「姐妳很壞欸,怎麼往男生臉上貼這個。」

我困惑地皺起眉頭,俐莉只好拿出小鏡子遞給我,我拿起來一看,貼在臉上的不是普通的OK繃,上頭還印著小女孩之間最流行的無嘴貓圖案。

「抱歉啊,我這是我給豆豆準備的,身上就只有這款了。」

俐莉苦笑了一下,卻又伸手把OK繃給壓實,使之牢牢地黏在我的臉上。「反正到明天早上就要換藥了,暫時用這個擋一下。」

「沒關係,這樣就好。」我逐漸垂下頭,避開俐莉的笑容。「已經很麻煩妳了......」

過了半晌,俐莉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臉,強迫我抬起頭看著她。

「抬頭挺胸,你駝背已經很嚴重了。」她板起臉,擺出和她母親不相上下的架勢。「不要老低著頭又苦著臉,好像對不起誰似的。」

「我......」

一陣老舊木門被推開門咿啞聲傳來,大表姐從媽的房間裡走出來,看來是媽終於歇下了。

我一看見她走來,便匆忙站起身:「表姐,我媽她......」

「臉腫了點,但剛剛用保冷袋揉過了,而且她人也累了,剛剛揉著揉著就睡著了。」她嘆了口氣,望著門外的小表姐搖了搖頭。「阿雲就是這樣,什麼都一根死腦筋就衝出去了,難怪沒男人想娶她。」

「媽,事到如今妳還是站在妗婆那邊嗎?」

「說了沒妳的事。」

大表姐瞪了俐莉一眼:「說到底還不是妳起的頭,搞得像我們家沒家教似的,妳明天一早就給我去跟妳妗婆道歉。」

「我幹嘛道歉?我說的是實話。」

「實話並不是必須要說出來的話,妳小孩子不懂,等妳到我這個年紀妳就會懂我們大人的難處了。」

俐莉的表情變了。

她一把從俐亞手中抱走小豆豆,轉身衝著大表姐兇道:「對,我就是不懂,不懂你們大人的難處怎麼這麼自作多情又自以為是啊?明明自己失敗得一塌糊塗卻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擺老擺架子,還真是為難妳了!」

「陳俐莉!」

俐莉把大表姐羞辱到臉紅髮怒,也不甩大表姐的怒吼便轉身回到房裡去,俐亞卡在姐姐和媽媽之間尷尬地不知所措,最後還是選擇跟著俐莉逃回房間裡去了。

大表姐瞪著那扇匆匆帶上的門,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終於忍下幾乎要衝進去再吵第二輪的衝動,她反身坐在長椅上,無奈地長舒了一口氣。

桌上還留著姪子姪女們做的滿桌的紙蓮花,但經過剛剛的事情,大家怕被掃到大人的颱風尾都紛紛躲回房間裡了。大表姐瞥了一眼,她接過俐莉稍早做到一半的那朵,仔細並熟練地折了起來,我看著她精巧的動作,也跟著她一起坐了下來,抽出一沓紙折了起來。

外頭姑姑和小表姐的爭執還沒結束,在靜謐的正廳裡成為我們作業的背景音樂。大表姐的動作熟練得很,即使我自己已經折了幾朵,差不多也記起步驟,但依舊沒有大表姐所做得精細、端莊。

「如何?」

她折好了擺在我面前,那是一朵十分精巧的往生蓮花,與我手中花葉參差的形狀相比可漂亮多了。

「很漂亮。」我打從心底稱讚道:「像師傅做的。」

她笑了笑,卻憂愁地垂下了眼睫。「這就是大人。」

我還有些困惑,但她繼續說道:「我們深諳人與人的規則,知道順著謊言的形狀改變自己的身型,走在人生的道路上就不會受到傷害。我們外型完美,裡面卻是身不由己。」

她捧起我折的那朵,花瓣上甚至還有重新修正的痕跡。

「我想二舅會比較喜歡這朵。」

我接下那朵醜醜的花,她的手在之後輕輕地撫上了我的頭。我感覺到那份溫柔上的粗糙滑到我的臉頰,卻不會感到厭惡。

「對不起,我們無能為力。」她的語氣憂傷。「但不要忘了你自己。」

我捧著那朵花,靜靜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繼續走下去的話,我就會真正的死去。

但反之,『鄭予熹』和媽就會死去,整個家都會死去。

如果照著劇本走下去就能維持這虛假的和平的話,

我那渺小的身不由己,還會有人在乎嗎?

我一整晚都睡不好,在床上翻來覆去也只斷斷續續地睡了一兩個小時。

外頭的天微亮,但附近的雞舍早就熱鬧起來,在失眠的早晨中更顯得刺耳。

我翻過身拿起手機,隨手滑了一滑,平時沒什麼人會聯絡的社交軟體突然增加了幾十通訊息。我打開來一看,有教授的、宿舍長的、蔡泯浩的、還有大叔的。

教授和大叔都是簡單的噓寒問暖,喪父的消息已經傳到他們耳裡了,比我想象中還來得快。宿舍長也是先簡單的慰問,然後告訴我蔡泯浩的反應有多激烈,看來教授跟大叔那兒的消息都是他放出去的。

大嘴巴......教授就算了,大叔那邊是有必要嗎?真的很雞婆。

看著看著,我人也醒了,乾脆坐起身靠在牆上,然後點開未讀數最多的蔡泯浩的視窗。

「我到宿舍囉 你哪天會回來?」

「?」

「(貼圖)」

「(貼圖)」

「(貼圖)」

「你今天可真忙呢哈哈」

「未接來電」

「未接來電」

「未接來電」

「未接來電」

「未接來電」......

「你還好嗎?」

「我聽宿舍長說了 我很擔心你」

「你沒事吧?你方便回我電話嗎?」

「如果很忙的話沒關係 等你有空再回我」

「我隨時都在----

我剛看到最後一段訊息,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雖然鈴聲不大,但在大家都還在熟睡的清晨顯得特別響亮。我嚇到差點把手機從手裡丟出去,但又立刻接起來貼到耳邊。

「你可終於接電話了。」

「你搞屁啊?現在還沒六點耶。」

我因為被蔡泯浩嚇了一大跳而下意識對他發脾氣,但下一刻又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似乎是太差了。

「......抱歉,我只是睡不好。」

「嗯,我也是。」

「你也是?」「我不知道你好不好,擔心得睡不著。」

我沉默了半晌。

「你該不會一直在等我回電吧?」

「嗯。」

嗯屁。

「萬一我一直不回你怎麼辦?你是要撐到三天三夜喔?」

「七七四十九天我也會等下去。」

「你......」

或許是在家裡待久了,從前為了應付他那詭辯的邏輯而轉得特別快的腦筋也開始遲鈍起來,居然一時無法對上他。

「好了,我回你了,那你快睡吧,今天不是開學嗎?」我催促著他,最一開始的訊息已經是前天下午的事,都不知道他已經熬了多久的夜。「我第一個禮拜都會去不了,你起碼去幫我聽聽哪些課有沒有要準備的。」

「嗯,聽到你的聲音比我想像中有精神多,我也稍微放心一點了。」

「你期待聽到我哭哭啼啼的聲音嗎?」

「哈哈,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反而更擔心呢,畢竟你一直是很能忍耐的人。」

很能忍耐......嗎?

「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沒有跟安叔講?」

「你......反倒是提醒我了,你幹嘛跟他說啊?」

被他這麼一提醒,我忍不住又生起氣來。「教授就算了,這種事你有必要到處公告嗎?」

「他不是你表姨叔父嗎?雖然是遠親啦,但這也是你們家的大事吧?」

啊。

他不講我都忘了,他身上有這個設定。

「是沒錯,但我們兩家其實也沒有這麼熟,只見過幾次面而已......」我無奈地扶著有點疼的額頭,只能另外找理由解釋。「我原本是想之後再跟他解釋就好......」

「這樣啊,抱歉...我又擅作主張......」

「沒關係,說了就算了。只是你也知道,我這幾天很忙,沒辦法抽空一直回應別人的關心。」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萬一因為我來不及回應反而讓別人更擔心......像你這樣,我也會不好意思......」

「我沒事,是我自己愛擔心。」

他在電話的另外一頭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哪裡來的沒事?

「不過你們兩家還真的是挺不熟的,他連你住哪裡都不知道。」

「呃......對,因為我們之前沒什麼在聯絡......」

「嗯,所以我把地址給他了。」

「......啊?」

——啥?!

我大吃一驚,腰桿都挺直了。「你告訴他我家地址?」

「嗯,對啊。」

他的語氣居然還一副理所當然。

「給他地址幹嘛?而且我也不在我家----

「予熹唷!」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大喊,我認得出那個聲音,那是隔壁嬸嬸的聲音,而她通常這個時候正好會在附近散步。

「予熹唷!有人外找唷!......你說你叫啥?......他說他是你表姨叔父唷!予熹起床了唷!」

「表姨叔父?那是什麼輩分啊?」「我們家有這個人哦?」

還睡不飽的侄子們探在正廳門口一臉困惑,而後俐莉和俐亞也隨後打開房門,大伙都被嬸嬸的吆喝聲給叫醒了。

「表姨叔父?那誰啊......予熹——」

我想也不想地就衝出門,不管我的雙腳還是赤裸著的。

背著日出的身影就站在院子門口,當我離他越接近,那個身影就越來越熟悉。

那是我最想念的,寬大且安心的肩膀。

我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臉便衝上前抱住他,把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裡。

這份溫暖、這個心跳......

大叔......!

「抱歉,我這樣不請自來地打擾。」依舊是那熟悉的溫柔嗓音,緩緩地將我給環繞住。「你的眼睛怎麼了?」

我激動到說不出話來,只是埋在他的胸膛裡搖了搖頭。

我聽見他輕嘆的聲音,摟住自己的雙手掐得更加緊實。

「這幾天很辛苦吧?我想說來見鄭大哥最後一面,順便來看看你。」

他那厚實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輕地捏過我的眼角。「你又哭了啊,怎麼感覺我最近好像老是把你弄哭了......」

——我的小予熹,原本該是個愛哭的小孩子啊。

對了。

原本的我,其實是這麼愛哭的啊。

幸好你來了。

你讓我想起了,我那差點失去的自己。

「你終於來了......」

那是我放聲大哭後,好不容易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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