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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存在 15.

[db:作者] 2025-07-21 21:31 5hhhhh 8070 ℃

睜開眼後,我打了一個慵懶的哈欠,並在床上伸展四肢,讓身體逐漸甦醒過來。

宿舍房間裡異常地安靜,而我轉過頭望向蔡泯浩的床,發現他已經不在床上了,才意識到是房間裡少了他的打呼聲。

早起嗎?不可能。

在外面玩通宵嗎?沒遇過,但不無可能。

我翻身爬下床,就何往常一樣,拎著自己的盥洗用品走出房間,準備去大澡堂洗漱。

或許是因為還在寒假期間,宿舍靜得嚇人,宛若空城。

我拐了一個彎來到大澡堂前,沿著走廊直通過去便是交誼廳,我轉頭隨意看了一眼,卻看見交誼廳那兒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兒。

基於好奇的心理,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查看。

——他在高中時期就是因為自傷事件而被列入監管對象。

——他在你住院之後情緒低落得很明顯,整個人變得像行屍走肉似的。

——真正能多待在他身邊幫助他的也只有你了。

掛著重物的繩索繃得緊實,束在風扇上被窗外吹進來的風搖蕩著,發出勒緊的聲音。

我手上的盥洗用品再也拿不住,匡噹地撒了滿地。

——我朋友本身就因為憂鬱症吃了很多苦,是那個女孩子帶她走出來的,只是沒想到......最後推了她一把的也是那個女孩子。

——你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然受到傷害的不只是你,對方所受的傷害也是難以想像的。

「啊...啊......」

我的嘴彷佛被封住了喉,我甚至連尖叫聲都無法發出來。

——「大概我在他心裡只是個只會找他抄答案的拖油瓶吧。」

蔡泯浩的身體懸在那兒,皮膚早已不是生人的顏色。

他的雙眼半闔,眼眶裡溢出的是淚水與血水的痕跡,在意識到的那一瞬間,整間交誼廳裡頓時充滿了死亡的味道,臭味也沿著他的腳一滴一滴地落在交誼桌上。

「哈啊...哈啊......!」

我的雙腿頓時被抽走所有力氣,無力地摔坐在地上,我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屍體掛在我面前,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什麼都辦不到。

我是不完美的贗品,我就像虛偽的人偶在人生的舞台上發狂般地舞著,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我什麼都不是。

我誰也救不了。

連我自己的生命也掌握不了。

「既然如此,你就和你哥哥一樣去死不就好了?」

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我的身體已經站在窗前,我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我身後的人是誰,我便被一把推了下去。

明明宿舍在五樓,我卻覺得我已經下墜了好久好久,彷佛永遠都不會落地、永遠都不會結束。

加速度的氣壓壓迫著我的胸口,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身體卻只能在空中無助地揮舞著。

好難受......!

好痛苦......!

好—--

「哈啊!」

我猛地睜開眼,映在我眼前的是小豆豆無辜的雙眼,趴在我胸口上眨呀眨的。

是夢。

「豆豆......」我長舒了一口氣,抬起的頭重重地摔回枕頭上,同時也感到有些無奈。「豆豆你好重......」

「真沒禮貌,怎麼說人家小朋友重呢。」

大表姐笑著把小豆豆給一把抱起,而小豆豆抓著我的衣領咆哮了一聲,噴得我一臉的奶味,然後才終於笑嘻嘻地鬆開了手。

「......大表姐早。」「早啊,看你好像在做惡夢,就讓豆豆叫你起床了。」

我只好苦笑著坐起身,摸了摸小豆豆的頭。

「謝謝你,我醒了。」「啊呀——!」

「醒了就去吃早飯吧,今天你爸好像說要帶你出門。雖然我不知道他這個狀況還能不能出門就是了。」

對了,他們一群大人昨晚在麻將桌上輪番摸了好幾圈,直到我睡著前都還聽到表哥大喊自摸的聲音。

家裡的男人不管是自家還是入贅的都喜歡喝酒,而爸也只有過年時才有機會與人這般暢飲,媽也都不太管他。然而,這種偶爾才大喝特喝的方式反而是最傷身體的,我昨天早上出門前還特別叮囑過他,看來還是被當耳邊風了。

我揉了揉眼睛,一邊問道:「是宿醉嗎?」「大概吧,今天可是大年初一,結果家裡的男人都一副死樣子。......啊,我沒有在說你啦。」

看著大表姐氣呼呼的樣子,我輕輕地笑了笑:「沒關係,我去看看他吧。」

洗漱完後我走出房間,昨晚吃年夜飯的圓桌還擺在院子裡,上頭已經換成熱騰騰的稀飯與饅頭,姑姑早已坐在那兒夾著筍乾配稀飯吃,媽也坐在一旁吃著大表姐自己擀的蔥油餅,味道極香。

「早安,媽、姑姑。」

「早呀,予熹。還睡得好嗎?」媽把一碗溫豆漿遞給我,並著手要替我舀一碗稀飯。「快吃吧,你大表姐一早買的豆漿,很好喝。」

「謝謝,但我得先去找爸。」我問道:「他沒有出來吃飯?」

「他這會兒還在房間裡倒著呢。」姑姑笑得很得意。「這個沒用的老屁股輸了我一千塊,我讓他用十杯酒來抵,結果第五杯就吐了哈哈哈!」

「啊哈哈...這樣啊......」

她想殺了爸吧?

我端起那碗豆漿,向著媽說道:「這碗我拿給爸喝吧。」

「噢,也好。」媽點了點頭。「看老頭子還要什麼解酒的,我再弄給他。」

「好,我去看看。」

我走到爸的房間裡,看見爸還在床上呻吟,看來宿醉的痛苦十分嚴重。

我將豆漿放在床邊櫃上,扶著他的腰背讓他坐起身子。

「你很喜歡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哎呀過年嘛......」

爸苦笑了一下,把老話拿來當藉口。

「你年紀也不小了,而且你又不像姑姑那樣能喝,不要老是搞壞自己身體。」

「哈,你這會可比你媽還囉嗦了。」

我瞪了他一眼,這個每次一到過年就不聽人話的臭老頭。

「我去幫你弄杯水來,多喝水身體就會比較舒服。」

「予熹。」

在我準備踏出房門時,爸突然叫住我。

我回過頭,看見他坐在床邊,臉上的微笑變得比平常還要和藹慈祥。

「謝謝。」他說道。

我不是很懂這句道謝其中的意涵,還有他的笑容的背後所隱藏的心思。

對於父母,我總是感覺心有所愧,愧於自己的缺陷,愧於自己的不完美。即使在大吵一架之後,爸突然改變了,而我卻仍對這樣的改變感到無所適從。

畢竟我的出生,就是為了滿足於他們。

我垂下頭,轉身踏出了房門。

吃完早餐後,爸就說要帶我出門,即使表姐們跟媽都不是很贊同,但爸還是堅持著,並開始著手整理出門要帶的東西。而我坐在門檻前的木凳子上,聽著手機裡規律的響聲。

「您的電話將轉到語音信箱......」

「搞什麼鬼......」

因為早上那個夢的關係,現在心裡煩亂得很。

現在這個時間,蔡泯浩那傢伙可能還在老家呼呼大睡,但也不至於睡到電話都打不通的程度。

自從回老家之後,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和他聯絡了。說也奇怪,雖然因為住在同一間房裡而總是形影不離,因為過年或連假而分開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不知為何,這次就是感到特別不安。

或許是因為宿舍長的提醒、或許是因為小表姐的警告、或許是因為那個夢的餘韻,

或許是因為那一晚的眼神。

「您撥的電話將轉到語音信箱......」

媽的,是嗝屁了喔?接個電話有這麼難嗎?

我深呼吸了幾回,讓自己焦躁的情緒沉著下來。我決定再打一次電話,最後一次。

再沒接我就要當他死人了。

「......喂?」

終於,那個依舊慵懶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幾點了?」「......九點四十。」「你報個屁的時啊?我是說你幾點了還在睡。」

「嗚......不是你問我幾點的嗎?」他發出伸懶腰的浮誇呻吟,聲音總算清醒了些。「啊,新年快樂呀。」

「......新年快樂。」

雖然滿肚子還是火,但心裡的焦躁卻已經不知不覺地平息下來,漸漸地,口氣似乎也不再那麼地煩躁了。

「嘿嘿,怎麼突然想打電話給我?」

清醒後的聲音聽起來特別爽朗,而且聽上去,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

「確認一下你感冒好了沒,沒好不要回來傳染給我。」

「哈哈哈!完全康復啦,後空翻都沒問題唷!」

「你最好會後空翻啦。」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但腦袋裡又想起那晚的畫面,心裡的不安又再次浮現出來。

「......下次就去別間看吧,別再吃那家開的藥了。」

「咦?為什麼?」

「他們家的藥......我覺得給你下太重了,你那幾天看起來不是很好。」

我試圖拐了一個彎,婉轉地糖塞了一個理由,總不好直接質問他是不是在吃安眠藥或抗憂鬱藥。

另一頭的聲音沉默了半晌,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蔡泯——「你在關心我嗎?」他突然問道。

我怔了一下:「呃...嗯......」

「嘿嘿,謝啦。我下次會換一家試試的。」他的笑聲透著一絲害羞。「你難得這麼關心我,我很開心唷。」

「我是怕你吃藥吃死了,我會很麻煩的。」

「哈哈哈不會啦,我很耐得住藥性......嗯對,就是我很強壯啦,幾年才感冒一次而已。」

「......」

「順帶一提,今年你家吃什麼好料啊?去年聽你說感覺好豐盛喔。我們家只有我媽跟我阿嬤,一個吃素一個咬不動,都沒辦法吃大魚大肉的。」

「......那等過完年回去,我再請你去吃大魚大肉吧。」

耳朵感覺熱得發燙,我只好將手機換到另外一邊耳朵。「就當作是感謝你,在我住院的時候幫了我很多忙。」

「真的嗎!我是說、也沒什麼啦,朋友一場嘛哈哈。」

他的嗓音立刻高昂起來,完全遮掩不住他的興奮。

「就因為是朋友,所以才要好好道謝才行啊。」我微微地笑了笑:「謝謝你,還把我當朋友。」

「沒事啦,也謝謝你總是罩我一把啊,雖然我這次期末還是爆了哈哈。」

「爆多慘啊?」

「二一啊。」

「那還真的挺慘的。」

正當我還苦笑著時,另一端突然匆匆忙忙地說道:「糟糕,阿嬤還得去洗腎,我得掛電話了!」

「嗯,你去忙吧。」「過完年見啦。」

他真的掛得很匆忙,話音剛落,通話就被切斷了。

我緩緩地放下手機,螢幕還停留在通訊軟體的個人資訊上,大頭照的笑容爽朗地浮誇,在那之前,我卻一直覺得這就是他本來的模樣了。

即使心裡已經千瘡百孔,臉上卻依舊能掛著那樣的笑容嗎?

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不理解這個幾乎每日與自己同房生活的朋友了。

「講完電話了?」

爸突然從我身後出現,神不知鬼不覺。我嚇到整個人從木凳子上彈起來,驚恐地回望著他。

他的手上拿著一個提袋,裡頭裝著簡單份量的金紙和供品,還有自備的幾支香。

「我們......這是要去掃墓嗎?」我問道。

「是啊,幫我拿到車上去吧。」

他將提袋遞給我,我接過提袋後便跟在他的後頭,將用品全部塞到汽車的後座椅上。

他上車發動引擎,而我接著坐上副駕駛座並繫上安全帶,此時,大表姐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問道:「二舅你不是還在宿醉嗎?」

「妳舅媽剛剛弄些醒酒的給我,已經沒事了。」

「你真的沒問題嗎?確定不用我開車載你?」

「不用,反正我們也不遠,一下子就到了。」

「好吧。」

爸如此堅持,大表姐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將視線轉到我身上,然後塞了一張一千塊給我。「拿去,萬一二舅不能開了,起碼還能叫車回來。」

「唉!阿娟你就這麼不信我?」

爸把一千塊推回去,但大表姐索性將鈔票折起,直接射到我的外套上。「當然,昨晚喝到不醒人事的人一早要開車,我怎麼能放心呢?何況你車上還載著予熹呢!」

「唉,好了好了,我們早去早回就是了。」

「能這樣是最好。」

爸拗不過大表姐,只能無奈地擺了擺手。而大表姐對著我千叮嚀萬囑咐:「顧好你爸,有事打給我們。」

「嗯,知道了。」

開出村莊的小路蜿蜒,兩旁隔著水溝便是一望無際的水稻,剛種進土裡的綠芽浮在水面上,整齊地點畫著。我望著窗外的鄉間風景,腦袋裡一直在想著等會要做的事情。

雖然說是要去掃墓,但掃誰的墓就不知道了,畢竟我出生到現在也從來沒有被帶去掃墓過,媽也總是在家裡陪著我......正確來說應該是盯著我。

我知道的,那裡一定有『鄭予熹』的墓,也不曉得是不是習俗上的禁忌,免得我看到與自己同名的墓會減壽之類的。我一直在心裡無私亂想,但爸的表情卻是異常地輕鬆,甚至還哼著老歌。

「怎麼突然想帶我去掃墓?」我忍不住問道。

「沒掃過墓,很新奇吧?」他哈哈兩聲:「就像你說的,我年紀也不小了,有些東西不帶你去看看,可能就來不及了。」

「這麼趕?」「是啊。」

我的手撐在車門上,搖下的車窗讓外頭的風能在車裡流通,聽著自由呼嘯的聲音。

「既然都知道一早要出門,昨天就不該喝那麼多。」

「唉,打從我醒來你就沒消停過,怎麼跟個媳婦似地嘮嘮叨叨!」

才剛說完,車底不偏不倚地開上一小塊凸地,副駕駛座的位置突然猛地撞了一下。幸好我還繫著安全帶,不然身體就要撞到前方的置物櫃上了。

爸也嚇了一跳,那塊凸地原本是可以避開的,只是他只顧著跟我說話,自己也沒注意到路況。

他尷尬地笑了笑,我也只能拍一拍受驚的胸口,無奈地躺回椅背上。

「唉呀,鄉下路不平嘛。」他又找藉口,自以為幽默地乾笑兩聲。

離開村莊後又開了一段路,我們在山腳的路邊下了車,我拎著祭祀的用品跟在爸的身後,爬了一小段階梯後,我們來到一座靈骨塔前。

我望著高聳的塔頂,疑惑道:「我以為是去墓仔埔之類的地方。」

「嗯,你大伯跟爺爺奶奶是在墓仔埔沒錯,但今天我是要帶你去見其他人。」

爸招了招手,說道:「來,小心跟著我走。」

靈骨塔裡的塔位整齊地排了一牆又一牆,爸在大桌上擺好了供品並燃起香,對著牆裡的其中一個牌位拜了又拜。因為數量實在是過於眾多,每個遺照都看一遍又不是很有禮貌,我只能低著頭學著爸的動作,也不知道他是拜哪一位祖先。

拜完供品後,爸帶著我往塔位走,一排的遺照彷佛都在盯著自己似的,我第一時間不是那麼想靠近那裡。

他似乎是注意到我的恐懼,便一手環抱住我的肩膀,和藹地微笑著:「別怕,來。」

我緊張地嚥了口唾沫,也只能硬著頭皮跟隨著爸的腳步前進。

我垂下視線看著我們像是兩人三腳的步伐,兩旁聳立著的塔位讓人感到十分壓迫。不久,爸的腳步停了下來,我抬起頭看了一眼爸,再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是『鄭予熹』的遺照。

他的模樣彷佛被時間給暫停了,暫停在他最璀璨光輝的歲月,照片裡的他的微笑淡淡的,卻又不失當時的溫柔,就像小表姐的回憶裡那樣。

我望著他的遺照有些怔住,這的確是我沒有想過會來見的故人。

「第一次見到你哥吧。」爸微笑道:「站前面一點,讓你哥看看你。」

我僵硬地抬起腳步,應付般地勉強往前跨了一點,因為我真的不是很想離任何的遺像太過接近。

「你呀,當哥哥了,你知道嗎?」

爸似乎是在對著『鄭予熹』說話,表情滿是思念。「是個跟你一樣優秀的弟弟呢。」

爸環著我肩膀的手拍了一拍,繼續說道:「你要好好照顧他,保佑他一生平安,知道嗎?」

我望著那張遺像,淺淺的微笑彷佛能接納一切的懇求,就像是他真的在細聽爸的請託一般。

而後,爸轉過頭來問道:「感覺如何?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感覺。」

我望著爸,又望著那張照片。

「......感覺像在看自己的遺照。」

「哈哈,確實會這樣想呢。」

他摟著我的肩膀,掐著肩骨的力氣更加紮實,像是要穩定住我不安的內心。

「但,你不是他。」他說道:「你就在這裡,有血有肉地存在在這裡。」

我回望著爸,老實說我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而他拍了拍我的肩頭,說道:「跟他打個招呼吧,我們要離開了。」

我們坐在山腳下的涼椅上,望著遠方的山水雲畫,在忙碌的春節裡偷得了一點閒。

出門前裝的溫水已經冷掉了,我灌了一口,讓清新的感覺稍微洗去一點心裡的壓迫感,嘆出來的氣卻依舊是沉悶的。

「抱歉,沒帶你去掃過墓,第一次就帶你來看他。」爸苦笑著:「不舒服嗎?等會兒會去廟裡,帶你去熏一下,求個心安。」

「......你怎麼知道?」

「嗯?」

「知道我不是他。」

我抬起頭望向他,忍不住提問道:「你信了輪迴轉生這麼多年,卻突然說我不是他,為什麼?」

他無奈地笑著,並摸了摸我的頭。

「你知道嗎?你們兩個打從還是那個軟綿綿的小東西的時候,個性就是天差地遠了。」他憶著久遠的當年,似乎想起來也是美好的。「你呀,從來不打算讓我們睡一個好覺,哭鬧聲聽起來也是罵罵咧咧的,這種個性就算長大了也是一樣,你的脾氣就是比他悍得多了。你可能已經想不起來了,但你還小的時候可是會抓著俐莉的頭髮打架的,只因為她搶了你姑姑送給你的扭扭車。」

要死,我怎麼不記得這麼丟臉的事?

我羞恥地捂著臉,聽見爸因為挖出我的陳年糗事而得意洋洋的笑聲。

「但在那件事之後,你突然變了......變得像你哥那樣,乖巧、聽話、懂事,而我也再也沒有看見你哭的樣子,即使是在你難以承受的時候,你甚至都不允許自己隨意掉下任何一顆眼淚。」

爸輕嘆了一聲,老弱的身軀在涼椅上微微地搖動著。

「你和他越來越像,像到我幾乎要相信你媽,相信你從前是因為身體不好才會哭鬧,長大之後就會改善了,而你也幾乎完成了你哥從前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把上輩子的路重新踏實地走了一遍,以好完成曾經未完成的遺願。......但我錯了,大錯特錯了......」

我第一次看到爸哭了,淚水爬在他蒼老的容顏上,抿著的唇微微顫抖著,呼吸裡滿是抽噎。

「我們不就是沒有發現......沒有發現他乖巧懂事底下所承受的一切,才會害他早早離世嗎?」

他的聲音哽咽,也勾起我心裡頭的難受。

「當你對著我哭著大吼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的大兒子走了,他是真的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們還來不及去多愛他一點,他就這樣走了。到頭來我們根本一點也不了解那個體貼的大兒子為什麼走了,而我們卻在這樣盲然的不了解下把你生了下來、卻也同樣地不了解你,甚至幾乎要把你推上你哥當年走過的處刑台。」他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我該清醒了,我要救我的兒子,我想要我的兒子知道我愛他,我願意為他承擔任何的痛苦,就算是再難以跨越的困難,我也要陪伴在他的身邊,不會讓他感到絕望與孤獨。」

爸轉向我,他張開了雙臂緊緊地擁抱住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軀不斷地顫抖著。

「予熹,爸爸愛你,爸爸永遠愛你。」他不停地說道:「你不用再勉強自己了,你很努力了,你真的很努力了,但這不該是你要過的人生。爸爸只求你開心,求你平安,求你不管遇到任何困難都一定要活下去,爸爸永遠都會在這裡作你的靠山。」

他捧著我的臉,我看見他早已老淚縱橫,而我的內心的牆彷佛逐漸崩塌,淚水也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這場戲再也演不下去了,不管是我,還是爸,我們都累了。

「是呀、是呀,我的小予熹,原本該是個愛哭的小孩子啊。」他忍不住笑了,卻又不捨地抹去我臉上的眼淚。「爸對不起你,讓你一直忍著,很委屈吧?」

我搖了搖頭,把鼻水又吸了回去。

「謝謝你愛我,爸。」

感覺心裡缺少的那一塊,如今終於被補足圓滿了。

彷佛一直以來宛若影子般的自己終於站在陽光底下,看見自己存在著的模樣。

謝謝你,愛的是我。

我們收拾好哭腫了的臉面,免得到廟裡引起旁人的注意。這個地方最大的廟宇落在鬧區,我們得開上一小段路才能到達那個地方。

沿途中,我和爸之間的隔閡感完全消失了,心裡輕鬆了許多,聊起來也不那麼尷尬了。

「你那個室友,成績好嗎?」

「很爛啊,他才跟我說他被二一了。」

「這......那你還要跟他住?不怕被他影響嗎?」

「能影響早就影響了。爸,我都跟他住一年多了。」

我手倚著車窗笑了笑:「他是個好人,能遇上相處得來的室友並不容易。」

「也是,多個人也好照應。我後來聽說,那天是他叫的救護車,還一路一直跟在你身邊,直到你進了手術室。」爸點了點頭:「他確實是個好孩子,老天保佑,留了一個這樣的孩子在你身邊保護著你。」

保護我......嗎?

我莞爾一笑,不再多作回應。

「你早早就要畢業了,可有想好之後要做什麼?」爸轉了個話題問道。

「嗯......還不知道呢。大哥之前有什麼目標嗎?」

「那是你哥的目標,你別又循著他的人生走了。」

「當作參考嘛。」

爸沉思了一陣,才緩緩答道:「他說,他想當檢察官。」

「檢察官?」

「是啊,他從小就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總是說著要保護弱小,守護和平之類的話。」

「這樣聽起來應該去當警察才對啊?」

「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兩者差在哪裡,但他也是因為這個堅持才去讀法律的。」

爸看了我一眼,我真的不是很喜歡他在開車的時候做這個動作。

「你會不會對其他科系有興趣?企管?或是國貿之類的。」他說道:「要是之後想再念其他的科系,爸也會支持你的,你就做你想做的......」

「爸,你不需要這麼特意地將我和他拆分開來。」我平靜地打斷他的話:「這麼多年了,再不喜歡的事情,我總得學會去找個喜歡它的理由才能支撐下去。更何況......其實我並不討厭法律。」

爸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帶著一絲欣慰的微笑。

「......謝謝。」他說道。

這座寺廟是如此之大,甚至一旁還有專屬的停車場。停好車後,我和爸一同走上廟門口寬大的石階,四周來往的都是前來祈求新年平安的信眾。

「別走丟了。」爸說著,並牽住我的手。確實,在這樣的人潮下萬一被分開了,一來我會不知道身在何處,二來我也有可能因為被人群淹沒導致爸完全看不見我。

於是我也反手緊緊地牽住爸的手,也盡量倚在他身邊,避免他年邁的身子被人群給碰倒了。

爸拿了一把燃好的香給我,我跟在他的後頭沿途拜過廟裡大大小小的每一尊神明,一路拜到主神面前,爸在供桌上供上準備好的素果,並帶著我與他一同參拜。

「報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好好地跟神明祈個福。」爸說道,而後便開始他自行的祈禱。

我抬起頭凝視著神像,莞爾的薄唇和細長的眼睛裡挖了一塊漆黑的圓,彷佛有了靈性一般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悉聽著人們各式各樣的懇託。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該求什麼才好,畢竟兩次的重傷都是事出有因,基本上也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我閉著眼,思緒還是很雜亂,對於自己,我已經無所欲求。

不再是『鄭予熹』的自己,還有什麼能奢求呢?

喀啦一聲清脆的敲擊聲,我睜開眼往旁邊一看,爸擲出的筊杯一正一反,極喜的聖筊。

他緩緩地彎下腰撿起筊杯,拜了又拜。一次、兩次,都是聖筊。

「阿公好厲害啊。」我聽見身後有女孩子竊竊私語道。

爸拾起那兩塊筊杯重新放回桌上,虔誠地再拜了一拜,他轉過頭來與我的視線相交,對我露出欣喜的笑容。

「有想好要求什麼了嗎?」他走過來並問道。

我搖了搖頭,反問道:「你求了什麼?」

他微微一笑,並伸手撫摸著我的頭,彷佛我在他眼裡永遠是個小孩子似的。

「我去幫你拿平安符。」「噢...好......」

我望著他,看他駝著背一步一步地踏出殿外,前來朝拜的人群仍不停地湧進來,我回過頭拿起爸剛擲過的筊杯,得趕緊將這件事辦妥了。

我合起筊杯,拱起的手心小心翼翼地含著陰面握在面前,閉上眼靜心祈福。

既然已無欲求,我決定為了我所珍惜的一切祈福。

我祈求家人身體康健。

我祈求室友心靈平和。

我祈求......祈求大叔一切都好。

雖說無物可求,在心裡默念著的祈願卻又如此奢望著,奢望未來的一切能成全自己的心意。

不再是『鄭予熹』,而是我自己。

兩手輕輕一捧,斑駁的紅從手中骰了出去,將我的願望交託給命運。

喀啦一聲,木頭色的陽面雙雙面對著我,在地板上陣陣地搖晃著。

神笑了。

「予熹!」

我回過頭,看見老爸手上拿著剛求來的平安符招呼著我,讓我跟他一同繼續求平安的行程。

但下一刻,平安符卻從他抽動的手中掉在地上。

不對,這樣不對!

不祥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我與人群反著方向,朝著爸的位置推擠過去。

他消失了,伴隨著一陣人群的驚呼聲,我看不見爸的位置,只能筆直地朝著最後看見他的位置不停向前。

「爸、爸!」我大喊道,只求他還能回應我一聲。

但推開人群後,迎面而來的是主殿到中庭的一段不低的石階。

爸用奇怪的姿勢倒在台階下,一動也不動。

我再也聽不見路人焦急大喊的聲音,四周的一切突然變得好慢、好慢,就連旁人將我碰倒在地,我也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世界變得好安靜。

靜到我連我自己的尖叫聲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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