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海浪的聲音從無盡的黑夜邊傳來。

カイン牽著オーエン的手走在沙灘上，一手提著剛從夏末祭典裡玩射擊得到的小狗玩偶，邊和對方討論明天的行程。

「明天八點半就要搭車你還要晨跑？」

「嗯，車站離旅館很近，八點前退房都綽綽有餘，六點起來晨跑沒問題吧。」

「還真是一天不運動就靜不下來啊。」オーエン瞥了他一眼，張開嘴巴咬了一口蜜糖蘋果，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這是他們小旅行四天裡的第二天晚上，因為工作因素對沒有辦法長時間離開工作崗位カイン來說，像這樣和オーエン一起旅行的時間格外珍貴。但同樣地，身體沒有足夠的運動量，對他來說也有些不習慣。

回想起腿受傷無法運動和練習的那段時間，腿傷恢復後全身的遲鈍感讓他幾乎快不認得自己的身體。雖然跳過幾天晨練對身體並不會有太多的影響，但他仍會在旅行途中尋找適合晨跑的地點，一方面是可以活動身體肌肉，另一方面遠離都市接近自然的運動空間，對現在的他也特別稀有，只是這份喜悅對不需要運動的仿生人來說似乎無法完全理解。

參加海邊祭典的行程說來有些突然，在入住飯店時他們在櫃台邊看到了祭典的傳單，馬上就決定當晚要參加，還在飯店人員熱情的推薦下換上了浴衣。

看著オーエン現在已經能安穩地在沙灘上散步，カイン笑著捏了捏他的手，收到了對方投來困惑的眼神。

他記得他們開始旅行初期都是以鄰近都市和山區等地區為主，隨著移動範圍擴大，仍不可避免會經過一些靠海地區，雖然オーエン的反應並沒有明顯的厭惡，但他仍能從小地方察覺對方接近海邊時似乎會有些不安。

或許是一起旅行的次數變多了，オーエン已經不會對乘船移動的方式有所抗拒，只是在船上的時候，對方仍會下意識形影不離地牽著他的手，這讓他覺得有點可愛。

見カイン只是笑著直盯著他，オーエン皺起眉頭停下腳步，「幹麻不說話？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啊。」

カイン不著痕跡地把小狗玩偶丟進浴衣袖子裡，空出手笑著摸了摸オーエン的臉頰，而後鬆開手指伸手摟住對方的腰把人拉了過來，他將唇貼在對方耳邊悄聲開口：「你穿浴衣的樣子很好看。」

オーエン在聽到對方在耳邊發出了模仿親吻聲時差點跳了起來，「你幹麻、突然⋯⋯」

「你叫我說的啊。」看到對方的耳根開始逐漸泛紅，カイン忍不住又捉弄了他兩下，又在對方耳邊發出了一個接吻的聲響。

「你！！」オーエン一手按到對方胸膛上試圖拉開距離，為了阻止對方湊到他耳邊，索性將手上剩下一口的蜜糖蘋果塞進了對方嘴裡。

「嗚嗯嗯？！」沒想到會突然受到攻擊的カイン嚇得整個人停了下來，從驚嚇轉為意識到自己在吃東西花了一點時間，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

看到對方一臉驚慌的樣子オーエン靠在對方懷裡哈哈大笑，顯然對這個突擊非常滿意。

「這個滿好吃的耶。」終於安然無事將蘋果吃完的カイン開口稱讚。「真該多買一個的，有點想再吃一口。」

「呵，」笑到臉頰泛紅的オーエン一臉得意地自對方懷裡抬起頭，「你該感謝我分你一口。」

「呵呵，你現在確實是害我很想吃甜的⋯⋯」カイン的手指在對方還帶著一點紅色蜜糖痕跡的唇邊輕撫，「你願意分我一點嗎？」

オーエン滿臉糾結，最後紅著臉在他的唇上快速地啄了一下，拉著對方的手快步往前走，用著幾乎快要聽不到的聲音開口：「⋯⋯剩的回飯店再給你。」

「那得要快點才行，在你偷偷吃完之前。」カイン笑著牽著對方的手跑了起來，在聽到オーエン在他身後吐槽怎麼這麼愛跑步時仰起頭大笑。

紅髮在他面前飛揚，カイン的笑聲和跑步時發出的喘氣聲，混著遠方祭典嘈雜的聲音和海浪的聲響全數收入了他的耳裡。夏末的夜晚已經有了入秋的涼意，海邊的空氣有一種靠海的獨特氣息，他能在腦裡回想起下午和對方一起吃海鹽冰淇淋的味道，還有剛剛分了對方一口的蜜糖蘋果的甜味與香氣。他知道以自己的記憶儲存空間來說要記錄完全的資訊一點也不是難事，但他突如其來地覺得，這段記憶肯定會被他無數次反覆拿出來讀取。

隨著飯店進入了兩人的視線內，奔跑的速度也逐漸緩了下來。カイン笑著回過頭要オーエン往頭頂上看，在看到滿天星斗映入眼簾裡時他們同時揚起了嘴角。

他回想起了第一次道歉的那個傍晚，當他回過神抬起頭時才發現夜幕低垂後的天空竟能有眼底收不盡的星辰，但當時也和現在一樣，肯定是因為面前有顆過於耀眼的星星，才會讓他沒有發現頭頂上的這片星空。

「你還記得那天的星空嗎？我們在河堤邊散步到天黑的那天，也像今天這樣。」

「當然記得啊，」カイン笑著晃了晃他的手，「那時候你對我說我們回家的時候我很開心喔。」

「為什麼？你不是也會說嗎？」

「嗯，但是由你開口的話，就代表你已經認同了那是『我們的家』了吧。」

オーエン握緊了對方的手，抿著唇還在思考該說什麼，下一秒就被カイン抓著手又開始跑了起來。

「都快到了還跑什麼啊！」面對カイン摸不著頭緒的行為，オーエン皺起眉頭。

「我看到你偷吃了！」說完カイン又開始大笑了起來。

「哈？我才沒有。」聽到對方的笑聲他不禁揚起嘴角，把那句到嘴邊的『那是要留給你的。』又收了回去。

兩人回到飯店後，在外派到飯店的浴衣出租店員協助下換回下衣服，順便自行更換回飯店的簡便浴衣。看到カイン拉著腰帶左扯右扯就是綁不好，他搖了搖頭走上前去，用手中的小狗玩偶交換了那條被捲的亂七八糟的帶子，不一會功夫就替對方整理好了腰帶。

在公共場合他們向來不會表現得過度親暱，也不太會因其他人的目光或展現好意的行為有太大的反應，オーエン僅是無視了那些因來不及幫忙而感到扼腕的視線，拉著カイン離開了浴衣更換區回房間。

カイン在オーエン拉上房間窗簾時自身後抱了上去，他輕輕蹭了蹭懷裡人兒的臉頰，在他側過頭時將唇湊了過去。結束這個過於香甜的長吻時オーエン笑著開口，「就說了我沒有偷吃掉吧⋯⋯」

「嗯，」カイン心滿意足地又在對方的臉頰邊落下了幾道吻。「抱歉我身上都是汗，我先去洗澡。」

「晚點再一起洗就好了。」オーエン將鼻子湊到了對方的頸子邊輕輕嗅了兩下，「你知道我喜歡你的味道。」

カイン紅著臉收緊了還在對方腰上的手，「我剛剛沒⋯這個意思⋯⋯」

「但我有，」オーエン有些得意地摸了摸對方的頭，「應該不用我教你怎麼脫浴衣吧？或是⋯⋯」

在聽到オーエン用氣音在他耳邊低聲說『就不要脫了？』時，カイン感覺理智線正在鬆脫。在懷裡的人說出最後一句話之前他還覺得自己有辦法忍住，但現在他只覺得明天的晨跑計畫似乎會失敗。

蜜糖在兩人的唇瓣間已經消失殆盡，卻仍在オーエン的唇上留下了一抹殘紅，在對方嘴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時，カイン選擇自願上鉤。

◇

他們並不是每次都一起旅行。

オーエン並沒有因為カイン的時程無法調整就停止探索世界，獨自旅行時他會在每一趟旅程的途中不斷想起對方，然後在想要見對方的時候再次回到這個城市。

中斷旅行並不是一種妥協，只是在內心的安穩與對世界的好奇心中取得一個平衡。每當自己回到家和對方分享所見的景色時，カイン總會摟著他說可惜沒辦法一起，然後笑著要他下次當導遊。這種時候就換人當baby了呢。他總會笑著說。

在自己孤身一人時他才再次意識到這件事。自己的失眠症狀是從和カイン同居後才出現，同時，自己能夠安眠這件事也是從和カイン在一起後才做得到。過去在實驗室裡他從沒能真的睡得安穩。

在實驗室的睡眠時間只是長時間保持形同淺眠的待機狀態，只有在自己被強制關機的時候才會進入完全的「睡眠」。即便自己缺失了幾段從實驗室逃脫的記憶，但他隱約能記得自己似乎曾經多次假寐，潛伏尋找離開實驗室的機會。

能夠安心沈睡的日子——離開實驗室後的日子彷彿是另一段人生。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オーエン結束一趟旅行回到了這個充滿霓虹光線與虛幻投影的科技之都。

カイン一如往常笑著迎接他，聽他說旅途中的趣事。但在晚餐過後他突然一臉嚴肅，告訴他接下來沒辦法太常和他一起去旅行，他需要撥些時間回老家。

カイン的母親在前陣子生了場大病，身體的狀況大不如前。雖然治療後並沒有太嚴重的後遺症，但身體也無法恢復到生病以前的狀態。以カイン的身分和經濟狀況，他的母親自然有足夠的資源能得到充分照護，只是這仍讓他有些掛心於在郊區的親人。

オーエン沉下臉握住了カイン的手，當下便決定週末回家一趟，而從那天起，每個月幾個週末回老家便成了他們的例行公事。即便カイン的母親要他們兩個不用太顧慮她，但兩人仍是盡可能抽空陪她。オーエン甚至會在カイン休假前就先回老家要他放假後自己回來，當他回到家看到一片漆黑的客廳時他忍不住搖頭苦笑，オーエン的行動總是超乎他的想像，他比他想像中的更重視他愛的人。

カイン的母親知道オーエン喜歡旅遊，無法阻止兩個孩子三天兩頭回來，於是提議三人一起出遊。就算只是鄰近地區又或者是過去他們都曾造訪的地方，和不同人一起體驗又是另一種全新的感覺。

就這樣，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地區來回移動的日子逐漸變成了日常的一部分。雖然當代科技大幅縮短了移動交通的時間，但在不同排班的情況下，カイン偶爾會在乘車時顯露疲態。オーエン無聲將對方搖晃的腦袋瓜按到自己肩上，他能從カイン母親的狀態預見自己一部分的未來。他只是抿了抿唇，將自己的頭靠在對方頭頂上一起閉上雙眼。

那天他們在午後到河邊散步，看河邊的潺潺流水，粼粼波光讓夏初的暖陽攜上了一些涼意。

カイン笑著突然說起當年腿傷復健接近尾聲時兩人一起在河邊玩水的事，オーエン皺了皺眉，而後露出一臉拿他沒轍的表情笑開了嘴角。沒錯，他的身邊有個傻子，骨折的腿才剛好就拉他去河邊淺水區玩打水仗，起先還怒氣沖沖回擊的オーエン最後敗給了對方陽光般地笑容和笑聲，兩人在河邊玩成一團，全身濕透回家時還被母親唸了好一陣子。

他們在一處樹蔭邊的草地坐下，新綠逐漸開始變得濃厚的涼蔭中，他們淌著微風細數那些美好時光。カイン告訴他很感謝負傷後オーエン一直在身邊照顧他，一邊說著，手上還捏著一朵花轉來轉去，等到他說完後オーエン才發現對方用草地上的小花編了一枚戒指，順著話題突然就開口求婚，且不忘說之後會補一個正式的婚戒給他。

他不知道カイン是不是傻了才跟他求婚，別說法律實質保證婚姻的內容有多少，婚姻法甚至在他身上幾乎沒有任何作用，他不能理解有什麼必要簽訂這種契約。但カイン說只是想給他一個承諾，並不是為了要用任何形式約束他。

看著眼前紅髮警官拿著草編戒指懸在半空中的手，オーエン不禁覺得這個人真的在很多事情上都很突然。好比那個早晨的告白，好比這個午後的求婚。在對方的腦裡，比起做好萬全的準備，先身體力行的順位似乎更為重要。

即便結婚這件事有些不切實際，他仍沒辦法抗拒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カイン的雙眼告訴他這件事浪漫的成分多於法律約束，就像他想保護オーエン也不需要任何契約、任何理由。雖然覺得沒有必要，他卻還是拒絕不了對方誠摯而溫暖的心。他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讓眼前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現在的他們已經沒有交往前的那麼青澀，他想，他也不需要更多的猶豫了。

オーエン點了點頭，只見對方如蜜般的金色雙眸笑彎了眼，而後牽起他的手，替他將那枚剛完成數分鐘的草編戒指戴到了左手無名指上。

「啊！」

「怎麼了？」

「我忘了做我自己的。」

「噗⋯」看到對方宛如垂下耳朵的小狗，他笑著開口，「手給我。」

オーエン俐落地直接在對方手上編了個戒指，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沒開口就被カイン扣住了雙手。他們額頭緊貼著彼此，低頭望向兩人無名指上滿開的花朵，同時揚起嘴角。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一邊聊著婚戒的話題，一邊搖晃著戴上花編戒指扣在一起的手，讓情緒沒來由地驅動他們手臂大幅度擺盪，也不管零星經過他們身旁的旁人眼光。

他們在日落前親吻。看著逐漸轉為黑夜的天空，オーエン覺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議。可以不用可見光感應物體的他沒有害怕黑夜的理由，理應能夠掌握自己身體每一刻狀況的他不應該會失眠。但過去他卻會因為對方的話而無法沈睡，對沒有カイン活動跡象的黑暗空間感到不安。

而現在他卻能從對方給予的一枚戒指中得到力量，即便黑夜將至，他似乎再也不會為此感到害怕。

カイン的母親在他們回家後很快地發現了兩人手上的對戒，一邊吐槽自己的兒子怎麼這麼臨時的同時卻也笑出了眼淚，握著兩人的手替他們感到開心。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後從她的房間裡搬出了一桌子小道具，大笑著說可不能讓「第一次」的婚戒隔天就枯黃。

最後三個人一起將戒指做成了浮游花，兩枚戒指被裝進了一個圓形的玻璃扁瓶裡，在カイン母親的巧手裝飾下變成了彷彿專櫃裡會看到的精緻浮游花瓶。她笑著說自己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給他們，這是她給兩人的祝福，並且給了兩個人一個擁抱。

オーエン知道他胸前的百合直至睡前都散發著光芒，久久沒有消失。

◇

望著如同鏡像般對稱的雙瞳，銀灰色頭髮的人兒揚起了嘴角，赤銅色長髮的警長露出苦笑。

幾週前的任務中カイン受到強光攻擊，雖然第一時間閃躲但仍是讓左眼受到了傷害，受傷的眼睛雖然外表看似沒有異常，但內部卻已開始逐漸壞死，視線逐漸變得模糊，雖然能夠靠藥物控制，但終將有一日將完全失去功能。醫生建議最好的狀況是在恢復力尚佳的狀態及早替換人工器官，免除後續病變的可能性。

當他帶著醫生的檢查報告和藥水回家時，オーエン突然開口說想要他換下來的眼睛，讓カイン當場楞在原地。

確實在現代的科技下人工器官非常發達，更換人工器官是很常見的手術，像是害怕蛀牙成年後就把滿口牙齒全換成了人工牙齒的人算不上少數，他甚至聽說過上流階層有人（在合法的範圍內）會收藏人體作為紀念，本來應該是有需求才更換器官，沒想到後來竟變成部分人的興趣。他知道オーエン喜歡金色的東西，但他從來不知道オーエン會⋯⋯想要他的眼珠。

「機械眼也有這個顏色吧？」カイン一邊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試圖做出其他的提案。

「那不一樣⋯⋯」

看著對方有些失落的神情，カイン搖了搖頭對自己一瞬間的心軟感到無可奈何。將換下來的器官另外保存說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實際上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於是他同意了オーエン的要求，但下一秒馬上又收到了另一個難題。

「我不想要你身上有別人的東西。」

「啊？」カイン是真的愣住了，他知道オーエン沒有在跟他開玩笑。「但少了一個眼睛很不方便，這我沒辦法答應你⋯⋯」

「我的眼珠給你。」オーエン的語氣平淡地就像只是和對方交換一部分主菜互相試吃一樣，カイン真的覺得臉上溫和的笑容快要掛不住了，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戀人到底為什麼能有這般天才的發想。

「唉，那至少至少幫你換個新的眼珠？」

「嗯，我想要這個顏色的。」オーエン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カイン的眼窩，笑得像個得到糖的孩子。

他真的贏不了這個人，カイン笑著心想。「那到時候我們的眼睛顏色就一樣了呢。」

「嗯。」オーエン的聲音裡充滿了滿足。

カイン笑著摸了摸オーエン彷彿盛開花朵般的笑臉，對方一手貼著他的手背一手伸出小指，「約好了喔。」

「嗯。」他伸手勾上了了那隻指頭，吻上那個甜到似乎快溢出蜜糖的笑容。

就這樣，事出突然地，在自己的人生年過半百前，他與他的伴侶交換了眼珠。

現在的他現在已經不會像剛動完手術照鏡子時被自己的異色瞳嚇到，也不會像初期因為不熟悉如何使用電子眼瞳孔移位而嚇到身邊的人，熟悉眼睛的使用後，更是已經把原本拿來遮掩異色瞳的瀏海撥回了原本的位置。

而オーエン偶爾會突然盯著他看，然後露出滿足又得意的神情。雖然起初有些不習慣不對稱的眼睛顏色，但他的大腦倒是很快就接受オーエン的異色瞳，在他的眼裡オーエン一直都是一樣的，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對方盯著他看時得意又有點陶醉的神情看起來特別可愛。

仔細回想オーエン擁有的東西一直都不是很多。不提那些不動產和他不知道的資產的話，在他能知道的範圍裡，オーエン擁有的東西大部分都放在他們房間的櫃子裡。

扣除為數不多的日用品，架子上能看到的只有些許旅遊偶爾心血來潮入手的紀念品和幾張投影的照片、當年兩人登記仿生人註冊時的紙本仿生人手冊、朋友們送的小東西、裝有他們手編婚戒的浮游花瓶，以及⋯⋯泡著他的眼珠的密封罐。

這些年發生了不少事，更換眼珠說起來實在算小事情。

前幾年カイン的母親離世，雖然內心充滿萬分不捨但終究迎來那一日。母親離世時至少是笑著握著他們的手離開的，也沒有太嚴重的身體病痛。但親人的離開仍是讓他消沉了一陣子，他起初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消沉，還以為自己表現得和往常一樣。

他努力不要在オーエン面前表現得太沮喪，就怕讓對方也跟著他陷入同樣的情緒裡，但在オーエン無聲把他擁入懷裡時他才覺得自己過於天真，他怎麼覺得自己有辦法躲過オーエン的眼睛。

而後他也不在オーエン面前逞強了，在喪禮結束後，他的悲傷不再出現過於強烈的反應，頂多只是心不在焉的次數變多了，想到一些事時眼眶會有些紅，在意識到對方不在世上時，沒辦法掩飾自己有些落寞的神情。

オーエン會用他的方式安慰和支持他，而他能從對方的反應裡同時看到他的不安。カイン知道自己一時還不能完全調解心情，但希望オーエン不要害怕分離和可能面對的死亡，對方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但仍是對他點了點頭，那讓他感到有些抱歉，明明他也沒辦法完全淡然地在短時間內消化掉這些情緒。

在那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變得很愛跟オーエン撒嬌。雖然自己平時確時也會向對方撒嬌，但總覺得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像是在回家後習慣性對オーエン說我回來了後，如果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現在的他會叫オーエン理他，甚至叫對方從沙發上起來，只因為他現在想要撒嬌，想要擁抱眼前的人。說來有點小孩子氣，但他確實只是想要多賴在對方身上一點，只想要⋯⋯多感受對方的愛一點。

雖然起初對交換眼珠的要求感到意外和困擾，但細想後他突然覺得這或許就是オーエン對他的佔有欲，一旦這麼想，忽然就感覺這個請求變得有點可愛。

隨著時間無聲流逝，親人的離世和因傷職務的限制，還有那些數不完的人生大事都變成了閒聊時的過去，原先佔據在心頭的重量隨著年歲逐漸變得輕盈，時間帶不走那些記憶，但帶走了一些執著與悲傷。

オーエン已經不會再カイン身上看到親人離世的悲慟，雖然偶爾會看到落寞的神情，但在對方抬眼再次看他時，カイン的眼神總是很柔和，像秋日的夕陽。

那日看到趴在床邊的カイン握著母親的手大哭，被感染情緒的オーエン眼睛也一陣酸澀。但同時，只是一瞬間地，腦海中出現了他在實驗室裡再次睜開眼睛的畫面。從實驗室脫逃失敗後就只會被格式化重新開始，過往的紀錄消失，未來的紀錄成為實驗的數據，只要實驗室裡的人想要，オーエン就能輕易地回到某一個時期，又或者某個時期的自己，輕易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沒有離開實驗室，如果沒有遇到カイン，他的死亡想必沒有人感到悲傷，想必沒有人記得他的存在吧。在實驗室裡差點要被報廢的那晚，第一個對他說出「我還記得喔」的人也是カイン。

他偶爾會回想起他們舉辦小型婚禮時的那些誓詞，在婚禮的儀式裡，他們給予彼此承諾會守護對方一輩子——直至死亡將他們分離。

カイン或許是顧及他的心情，婚禮的那天並沒有出現最後一句誓詞，但從事前準備時他已經先讀取到了這個訊息。每當自己回到實驗室做定期檢查、又或者陪カイン回醫院回診時，他就會回想起這句話。

「我是一個好的伴侶嗎？作為一個伴侶，我有做好嗎？」那天，他窩在カイン的懷裡突然開口。

「你只要是你就好了，不用因為成為我的伴侶而改變什麼。」カイン的笑聲自胸口傳來，對方的心臟仍穩定地在跳動。他靠著對方的胸膛蹭了兩下而後抬起頭，カイン的臉上每天都會多一點紋路，那是歲月在人體上產生的痕跡。

他能記得カイン眼尾每一條紋路增加的日期，即便外表多了一些風霜，但在他眼裡カイン一直都那麼的閃閃發光，年過半載也絲毫沒有因為年歲而衰弱。

カイン捧著他的臉笑著開口，「你知道嗎？只是聽到你的聲音、看到你的笑容、感覺你在我身邊，我就能充滿動力。」

「我真的⋯不需要、做些什麼嗎⋯⋯」

面對オーエン有些沒自信的語調，カイン輕輕捏了捏他的臉，「嗯。就像你也不曾要求我非得要變成你喜歡的樣子一樣。」

他牽起オーエン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上，而後伸出自己的手掌貼到了對方胸前。他輕輕靠著オーエン的額頭，卻只是一言不發笑著盯著他。

以往耐不住沈默的總是カイン，但這次反倒是他沒有辦法按耐。他嘟了嘟嘴開口，「你幹麻⋯⋯」

「感覺到了嗎？」

オーエン垂著眉，異色的雙瞳充滿疑問，但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的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騷動。

「感覺到了吧？你看。」

順著カイン的視線低下頭，カイン手掌下的布料透出了光芒，他胸前的百合正在閃耀。

「雖然我沒有會發光的百合，但你感受到我的愛了對吧？」カイン雙手捧著對方的臉展開燦爛的笑容，「我也感覺到オーエン的愛了喔。」

オーエン紅著臉湊上雙唇，用行動取代言語的回應。

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慢慢理解，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羈絆與愛情。即使不是無時無刻都在對方身旁，即使有些日子不會見到對方，但想到對方的臉、猜想對方的反應，又或者只是看到手上的對戒、與對方對稱顏色的雙眸，他就能感覺到自己確實是深愛著對方，他就能同時感覺到來自對方的愛。

カイン總是沒辦法給他一個明確的解釋，卻總能化解他的不安。他不敢將心中的恐懼問出口，時間和老化不會因為他的不安而停止，但眼前的人會為了讓他安心拚盡全力，他似乎不想、也不再需要去思考那個答案了。

カイン曾對他說，他們的雙眼就像是朝陽與晚霞。オーエン笑了笑，張開了口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選擇靠在對方身旁牽緊他的手。カイン是讓他離開黑夜的太陽，是他黑夜裡最閃耀的星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他胸前百合的光芒安心綻放的人，是他讓他的世界充滿色彩。在感覺到對方握緊他的手時，他想他也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麼了。

無盡的黑夜邊，地平線綻出一絲光芒。他們會在天亮睜眼之時，在彼此對稱的雙眼中看到對方的愛，看見，只屬於他們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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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將會有カイン及更多死亡相關的描述，對死亡描寫無法接受的人可以在這裡結束。

謝謝讀到這裡。

◈第15章傳送門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75953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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