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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43—495)】同归于尽呗,36

[db:作者] 2025-07-26 12:46 5hhhhh 1820 ℃

  「怎敢当李相褒奖,不过么……这为人处世,确实不宜拘泥一些成规死法,偶尔变通一二,也未尝不可。」丁寿睇眄一旁失魂落魄的书生,玩味一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那举子也未犯何大错,沈郎中就赏丁某一个薄面,容他入院应试,如何?」

  看在李东阳面上,丁寿话已说得十分客气,怎料沈蓉义形于色,「恕下官无能为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朝廷开科自有法度依凭,岂能因人而废,此子投文迟到,未获印卷,又如何能进得场去,如此种种,万望缇帅海涵。」

  这小子不开面儿啊,二爷已然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跟我一本正经的讲规矩,真当丁某人怕你那老丈杆子呢,丁寿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也是三考出身,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朝廷抡才大典,本为国家拣选人才之盛事,若只因小故便将其拒之门外,倘致遗才于野,岂不是国之憾事!」

  「卑职正因身负皇恩,故而奉命惟谨,不敢丝毫懈怠,」沈蓉一指一旁书生,凛然道:「此子连贡试此等关乎自身前程的紧要之事都玩忽轻慢,若是主政一方,还不知闹出何等事来,绝非国家百姓之福,今日教训,也可为其来日之诫,缇帅蒙陛下信重,官禄更在下官之上,当同此心,想来更是如此。」

  「学生……」眼见又有一丝曙光,书生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你闭嘴。」丁寿直接喝止,初时还只是打抱不平,而今这事要是摆不平,二爷怕要没脸混了,姓沈的嘴皮子溜得很啊,绕来绕去将二爷我都绕进去了。

  丁寿冷笑几声,「沈郎中当真不肯变通?」

  沈蓉漠然道:「爱莫能助。」

  「那便请大宗伯出来叙话吧。」丁寿也懒得和他废话了。

  沈蓉一愣,「何用劳烦部堂大人?」

  「刘大人身为知贡举官,负责总提调贡院内外事宜,既然沈大人不容情面,丁某对此又有异议,那便只好请刘部堂出来做个公断咯……」丁寿嗤的一笑,「

  难不成沈大人一个提调,便想总揽内外,一手遮天么?「

  这等诛心之言,气得沈蓉脸色铁青,「好,缇帅稍等。」蓦身进了贡院。

  「多谢这位大人仗义执言,学生刘天和感激不尽。」见又有转机,书生喜不自胜,上前向丁寿深施一礼。

  「不必客气。」丁寿淡然摆手,顺嘴又给他当头一棒,「刘老头出来还不知听谁的,你今日能否入场还在两可之间呢。」

  「啊?!」心情起伏波动太大,书生一时愣在当场。

  「丁大人在哪里?丁大人在哪里?」未过片刻,已近耳顺之年的礼部尚书刘机三步并两步奔出贡院,将年轻许多的沈蓉都抛在了后面。

  「宗伯,请了。」丁寿含笑抱拳。

  「缇帅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迎迓,实在罪过,快请入内用茶。」刘老头热情得很,拉着丁寿胳膊便要往贡院里拽。

  「大宗伯好意心领,但丁某今日只要跨过这道门槛,怕就说不清楚咯。」丁寿礼貌地将自家胳膊上那只手给推掉。

  刘机这才一脸恍然,歉然笑道:「会试期间不得外人进入,老夫一时糊涂,将此处当成了自家府邸,教缇帅见笑。」

  管你老东西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丁寿也懒得费心去猜,直接开门见山:「

  想来沈大人已将事情禀明宗伯了?「

  刘机略一迟疑,干笑道:「听了一些。」

  「但不知宗伯之意如何?」

  「这个嘛……」刘机支吾了几声,老眼骨碌碌乱转,猛地瞥见了一边望眼欲穿的刘天和,「便是你未曾及时到礼部投文?」

  「是,学生刘天和,湖广黄州府人士,请大人恕学生迟到之过。」刘天和今日也不知作了多少揖。

  就是你个小兔崽子害得老夫左右为难!刘机恨不得一口浓痰啐到刘天和脸上,会试开考第一天,众举子还没散题呢,就有一份难题摆在了自己面前,老刘机哭都没地方说理去。

  丁寿在御前正得宠,背后还有刘瑾这尊大神,照刘机本意,人家既然张了回嘴,做个顺水人情将那举子放进考场未尝不可,可偏偏中间横插着沈蓉这个杠头,这小子虽是礼部属官,可他的老泰山刘机同样也得罪不起,沈蓉偏又是个循规蹈矩爱钻牛角尖的,若将自己破坏成法的行径奏报上去……刘老大人忽然觉得牙床有些肿痛了。

  刘机捂着腮帮子不说话,丁寿等得心焦,「宗伯,成与不成,您给在下一个痛快话。」

  丁寿催得急,刘机觉得牙愈发疼了,眼神在丁寿与沈蓉之间睃来睃去,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芙华,这举子确非大过,更难得缇帅开金口为其说项,不如你便与他用了印,放进去便是……」

  「部堂,此举不合法度,有违常例,况且各地举子赴部投文,礼部官印卷不独为核对考生身份及其三代出身,更为确定入院考生人数及其所治本经,以便编制全场席舍图,这图两日前便已张贴贡院门外,所有考生悉熟于心,入院后皆是对号入座,若放他进去,他又占何处号舍?」沈蓉说辞有理有据,义正辞严。

  「芙华言之有理,」刘机连连点头,转头对丁寿一脸为难道:「缇帅,沈芙华乃本科南宫提调兼印卷官,他既不肯在试卷用印,老夫虽知贡举,也无能为力,否者之后此子也难过受卷、弥封等多道手续。」

  老梆子你在跟我打太极?合着你出来就当个传声筒,将我二人的话重复给彼此,那还拉你出来干什么,二爷没长嘴和耳朵么!

  丁寿摸摸腰间,暗暗后悔,今夜原打算去找顾家丫头亲热,那御赐金牌没带在身边,否者直接亮出来,让刘机等人跪着将人放进去,何等畅快!至于事后会否遭人弹劾干扰科举,那都是后话了。

  丁寿面色阴沉如水,刘机心头也有些打鼓,这姓丁的是朝中有名的泼皮,若被他记恨上了,将来可要提心吊胆,日夜不得安生,立时又满脸赔笑道:「缇帅,非是老朽不肯帮忙,朝廷法度如此,此番实是爱莫能助,今后缇帅再有效劳之处,老朽定当将功补过。」

  一部正堂把话说到这份上,面子已然给足,丁寿若再纠缠,反显得落了下乘,丁寿瞅瞅失望至极的刘天和,心道算你小子倒霉,二爷仁至义尽,你自求多福吧。

  正当丁寿打算再寒暄几句缓和下气氛,就立即打道回府补觉,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兀响起,「老大人此言有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名身披大红鹤氅的女子,正当妙龄之年,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芙蓉粉面上红潮未退,透着几分娇慵疏懒,恰似芍药玉立,又如蔷薇卧晓。

  这边闹出恁大动静,一众举子逐次搜检入场的队伍虽未停滞,可其余排队之人也都在翘首观望,队伍无形中安分了许多,兵马司官军轻松之余,也有闲心关注这边动静,此时一见此女样貌,举子与官军中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

  刘机庞眉一挑,今日是怎的了,什么人都敢跳出来多事,老大人正一腔心火没处撒呢,喝道:「咄,贡院外禁止闲人聚集喧哗,何方女子竟敢犯禁,来人…

  …「

  「这是敝府姬妾,宗伯可是要将其拿下问罪?」丁寿冷冷道。

  刘机瞬间脸色一变,满面春风道:「岂敢岂敢,缇帅家眷如何是闲杂人等,左右,还不快请这位夫人过来。」

  雪里梅越过众军卒,来至丁寿身畔。

  「不是教你在车上安歇么,才出过汗,着凉了怎办!」丁寿嗔怪道。

  「车里憋闷,下来走走。」听出丁寿关切之意,雪里梅心头甜丝丝的,笑盈盈转首,对刘机敛衽施了一礼,「妾身谢大人法外施恩。」

  「诶,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刘春大度地摆摆手。

  雪里梅狡黠一笑,「既如此,我家老爷所托小事,大人何不一并放行?」

  刘机笑容顿凝,尴尬道:「适才说得分明,非是老夫不肯相助,实在是印卷编图,对号入舍,乃朝廷法度所在,老夫奉旨提调南宫,不敢擅易旧制。」

  「老大人奉公守法,妾身钦佩不已,又怎敢教大人罔顾国法,只是适才二位大人所言有所偏颇,妾身斗胆试言一二,还请老大人恕罪。」

  「哦?」刘机瞥了丁寿一眼,捋髯道:「但讲无妨。」

  「老大人说无印卷者不得入场,此乃法度所在?」

  「正是。」此条有典可依,刘机没什么不敢认的。

  雪里梅转首沈蓉,「妾身又听得这位大人说,之所以不给举子卷上用印,是因他投文日迟,贡试席舍图已出榜张贴?」

  「不错。」沈蓉昂然道。

  「这一点似乎并无律条明文,可有待商榷?」

  沈蓉面色一变,扬声道:「虽无律例,却是科场常规,岂能随意更改!」

  「大人说的是,既是常规,自不可轻易,」雪里梅微微垂首,樱唇边梨涡浅现,「可妾身也尝闻《易》所谓」变则通,通则久「,老大人所言者国法也,我家老爷所论者常情也,在不违国法前提下,大人又何必拘泥于常例呢?」

  「为一疏忽轻怠之人破例?」沈蓉轻蔑冷笑,「本官不屑为之。」

  「妾身昔日曾闻得一则趣事,成化二十年会试,浙江钱塘一名举子赴考迟到,彼时席舍图已挂,礼部不纳,举子苦苦求告,惊动了时任礼部尚书的周文安,文安公言只要席舍图有空处,便收举子入考。侥天之幸,席舍中恰有一空位,礼部立为其收卷填图,周尚书笑曰」那争汝一个做状元耶「!是年春,该举子果然殿试夺魁,传为一时佳话。」雪里梅不徐不疾,娓娓道来。

  「哟,这事听着和眼前发生的这么相似,所不同的,唯是周尚书换成了刘尚书,而这担当么……嘿嘿……」丁寿笑声森然。

  刘机暗暗叫苦,今日事本想抽身其外,由得丁寿与沈蓉两个打嘴仗,孰胜孰败与己毫无关系,谁料这小妮子一段讲古,却将自己的责任背实了,如今再想推脱,可是将丁寿往死里得罪。

  「这说的可是成化甲辰科状元李东崖?部堂,您素与东崖先生有旧,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沈蓉是弘治九年登科,对此一无所知。

  非但知道,还是李旻酒桌上亲口告诉老夫的,但这事能认么?刘机狠乜了沈蓉一眼,随即捋须大笑,「呵呵,不想李子暘还有这等往事,不得夫人提醒,老夫险些迂腐行事,惭愧惭愧。」

  丁寿歪头看着刘机演戏,这老儿比李旻还早了六年登第,半辈子都在翰林院里供职,那些翰苑清流成天没事干,不都在议论些文坛轶事么,才不信他没听过半点风声。

  刘机是打算糊涂装到底了,反正李旻如今在南京当官,你丁南山还能为这事专程跑去问一声,既然你拿周洪谟来举例子,那老夫就来个依样画葫芦。

  「既然文安公珠玉在前,老夫唯有萧规曹随,刘生,你且看墙上席舍图处可有空位,若还有空,便允你入内,若是无了,也是你运道不济,休怪……」

  刘机正拿腔拿调地说场面话,雪里梅突然插口,「妾身适才在一旁看过了,尚有空位。」

  「咳咳,如此……芙华,用印吧,将人放了进去。」

  既有前例,又有本部堂官发话,沈蓉纵然心中不愿,还是与刘天和核对身份后,在他的正、草卷上分别盖印确认。

  手续终于办妥,刘天和百感交集,对众人挨个长揖,「谢过诸位大人。」

  待到丁寿二人跟前,刘天和不顾周围人异样目光,双膝跪地,哽咽道:「二位恩人援手之德,学生没齿难忘。」

  「起来起来。」丁寿将人托起,笑道:「将你送进考场容易,但能否求到功名,还须你自己本事,尊驾不妨也效李东崖,去争一个状元公做……」

  刘天和感激涕零,「学生定当勉力而为!」

  事情既了,刘机与沈蓉各回贡院理事,丁寿也准备打道回府,不避嫌地在人前揽住娇躯,点着她的瑶鼻笑问:「平日看不出,你还生了张巧嘴,又是如何晓得那些士林掌故?」

  「老爷莫非忘了奴家出身,行院里最不缺的便是缙绅士子,他们平日里谈古论今,奴家耳濡目染的,怎么也灌了一耳朵,」雪里梅如今提及教坊,大大方方,不再菲薄自身,继续道:「只是那点《易经》,却是从玉姐姐处学的一知半解,也不知给大人丢人了没?」

  「嗯,不错,引经据典,难得的是对着礼部堂官不卑不亢,不愧是我丁寿的女人。」丁寿得意地在雪白下颌上勾了一指头。

  「大人……」雪里梅娇嗔一声,依偎在男人怀中。

  可怜贡院门前大批举子被喂了一肚子狗粮,一边排队就检,一边空自嗟呀。

  「北国佳丽果有过人之处,区区一个侍妾便才貌俱佳,这锦衣帅真是艳福不浅啊!」人群中一个举人啧啧称赞。

  「待我等功成名就,还愁不得红袖添香,兄岂不闻京师俗谚:」改个号,娶个小「!」另一名年轻士子对同伴嘻嘻笑道。

  那举人随即笑容暧昧,「怎么,你戴寅仲家有娇妻还嫌不足,登第后便急于学那些科场前辈易号娶妾?」

  青年呵呵笑道:「有何不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本就是人生乐事,何妨喜上加喜,多多益善。」

  身畔众人俱都哈哈大笑,却又一人躲在众人阴影中不声不响。

  「这位年兄,你以为……」见那人不言语,青年士子好奇相询,待看清对方面容时,失声惊呼:「兄台,你面色不佳,可是身体抱恙?!」

  杨慎铁青着脸,紧握的双拳中指甲都已陷入掌心皮肉内,鲜血渗出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丁寿和雪里梅离去方向……

           ************

  北镇抚司,正堂签押房。

  「有关西北刘宪挪用马价银一事,兵部议处其妄费数多,人虽病故狱中,仍罚米五百石,由其家人代赔,前三边总制都御史杨一清虽已致仕,仍罚米三百石,其余人等视其情由,重者罚米二百石,轻则百石……」

  「延绥宁夏各处仓库钱粮虚出多支、拖欠挪移等情,都御史杨一清等罚米三百石,致仕户部尚书韩文等各半之,佥都御史刘宪以病故,本罪罚米免之……」

  丁寿歪在椅子上,听着手下奏报昏昏欲睡。折腾一宿,丁寿本打算回府补个痛快觉,谁知还没过午,便被刘瑾遣人提溜了起来,让他速回衙理事,老太监的话他不敢不听,结果说来说去都是前番边储虚耗廷议处置的烂事。

  上司这等模样,于永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还要继续奏报下去。

  钱宁捧着手头案牍,一脸为难道:「卫帅,各地边储锦衣卫一直奉旨会勘,这廷议结论您看……」

  「就按照廷议和兵部的处置办吧,锦衣卫别无异议,只是那些罪臣罚米输边的事跟办一下,边储的亏空还等着他们填呢,」丁寿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无精打采道:「听这些倒霉鬼的事头疼,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有,有。」钱宁急声道:「钦天监进言:近日夜观天象,荧惑久守文昌星不移,恐上天示警有祝融之祸……」

  「啊……欠!」丁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钱宁讨个没趣,讷讷不言。

  「文昌星是主文运功名的吧?」

  「大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正是如此。」于永抢在钱宁前面接口道。

  这马屁拍得见缝插针,是个行家,钱宁斜睨于回回,一脸提防。

  「那就给贡院提个醒,让他们里边加些小心,准备好救火之物,几千名读书种子,别闹出什么祸事来,伤朝廷和万岁爷的脸面。」

  「大人思虑周祥,属下这便照办。」尽管禁中早有相同旨意传下,钱宁还是谄笑恭维了一声。

  「天色不早啦,今儿有什么乐子没有?」眼看窗外日影斜昃,丁寿支着脑袋问道。

  于永堆笑上前道:「难得那些举子们都锁进了贡院,市面上清静许多,属下晚上松鹤楼作东,大人您务必赏光……」

  「松鹤楼就那么几个拿手菜,早便吃腻了,你喜欢自去吧。」丁寿兴味索然。

  于永悻悻退下,钱宁心中偷笑,于回回毕竟跟随大人时间短,不晓得咱卫帅心头所好,重重咳嗽一声,一脸猥琐地凑到丁寿跟前,「卫帅,卑职听说本司胡同那里新开了一家行院,里面的姑娘很是水灵,咱们今晚……嘿嘿……」

  「钱宁!」

  「大人您吩咐。」钱宁立时躬身。

  「你而今好歹也算个锦衣卫的堂上官了,怎么一提到这事就满脸的下流淫荡?」

  「大人,我……」钱宁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接口。

  「一边呆着去。」丁寿厌恶地挥手,行院里最漂亮的几个都在自己府上呢,没事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作甚。

  看着灰头土脸的钱宁,于永心里乐开了花,大家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

  「卫帅,标下看今日天色不错,不如去南海子行猎,如何?」排在人群末的邵琪突然说道。

  太阳都快落山了,能打到鸟猎物,于永当即便要斥责这个不开眼的小百户,「你这主意……」

  「就这么办。」想起仁和那软绵绵的丰腴身子,丁寿登时来了精神。

  「咳咳咳……」于永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就着自家话头,匆忙改口,「你这主意端的不错。」

  得了上司嘉勉的邵琪微微垂首,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

  金乌西坠,贡院科场内一片静谧。

  一行行鳞次栉比的逼仄号舍内,众举子奋笔疾书,所谓「号舍」只是宽三尺,深四尺的小隔间,为方便监督考生,朝向通道的一面完全敞开,禁止挂帘遮挡,号舍外除了游走不定的监试、巡绰等官,每间号舍外尚立着一名号军守卫,这些守号官军皆是各处军卫中抽选而出,且凡有当值过一届科场者,再不许选入。

  号军职责为维持考场纪律,禁止考生入场后喧哗、私自交谈、互相讲论,且考生每人一舍,为避免考生抄袭邻舍,考生号舍按所治本经不同相间入座,应试举人不得越舍互录,守军但有纵容者,各治以罪,考生入场后只能坐等题目到手,没成文两篇以上,连厕所都不许上,同时为免号军出声干扰考生,守军人人衔枚,内外俱静。

  杨慎手握管毫,阵阵心烦意乱,一整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不是马车内雪里梅的春意媚态,便是贡院外丁寿的得意神情,这二人影像往复纠缠,如毒蛇般不住噬咬着他的内心,往日里文思泉涌,下笔有神,今日却才思枯竭,直到未牌末,才堪堪完成首场的初稿草卷,又急匆匆将之誊至正卷上。

  忽地铜锣声大响,各处考官执事声音传来,「申时已到,各舍考生交卷。」

  只听一排排号舍内摘下号板之声此起彼伏,举人考生们纷纷走出号房到受卷官处纳卷,监试、提调等帘外官们也开始巡视检查各舍境况。

  「大人,学生这篇文马上就可作完,只差最后一句收尾。」邻舍传来一个考生的哀求声。

  「申时初稿未完,清出贡院。」声音冷峻,不容质疑。

  「是。」号军应声遵命,立时有号板掀动及挣扎之声传出。

  「大人,大人,再给学生盏茶工夫即可,求求大人啦!!」求告之人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一声冷哼,「科举通例,岂因你而废。」

  杨慎心道不好,笔下立时加速,字迹难免有些潦草,正自奋笔疾书,光线忽然一暗,一个人影伫立身前。

  杨慎蓦然抬头,眼前人正是黎明前在贡院外与丁寿争执不休的会试提调官沈蓉。

  沈蓉面无表情地俯视杨慎及他手中试卷,森然问道:「题没作完?」

  杨慎匆忙起身,「不,学生已然完稿,只是正卷还未誊写完毕。」

  「还差几篇未誊?」沈蓉语气并未缓和。

  「一篇……半。」

  沈蓉「嗤」地一笑,「你倒是会掐褃节儿。」

  杨慎脸上一红,「学生惭愧。」

  沈蓉拿起板上试卷,一看卷上潦草字迹,不由皱了皱眉,随即目光又扫向卷首考生信息,「贯四川成都府新都县,曾祖枚、祖春、父廷和……」

  沈蓉不动声色地放下试卷,「按国朝科场成化二年例:至黄昏有誊真一篇或篇半未毕者,给与烛。」

  沈蓉向后吩咐了一声,身后杂役立时递了三根蜡烛放在号板上,杨慎急忙道谢。

  沈蓉举步他处,忽又回身道:「若烛燃尽文仍未完,还是要清出场去,你好自为之。」

  「是,学生谢过大人。」舍内狭小,杨慎尽力只做了个半揖。

  「丁南山……」杨慎用力摇头,将那对奸夫淫妇从脑中赶走,稳定心神,重又坐下誊抄试卷。

           ************

  黄昏落日,烟岚拥翠,空旷的大道两侧,林木丰茂,夕阳洒落,为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荒凉古道上,一人一马踽踽独行,马上客是一名女子,一袭玄色僧衣,发梳单髻,上覆黑帻,鬓发间可见斑驳银丝,观来年岁已然不小,但面目依旧清丽,眼角不见一丝皱纹,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勃勃英气,让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

  马蹄声如雷般骤然响起,惊起两侧林中片片老鸦,在树颠来回盘旋,此呼彼和,噪个不休。

  十余骑士鲜衣怒马,在官道上纵马驰骋,迎面冲来。

  「闪开!快让路!」前方骑士高声疾呼。

  玄衣女尼不闪不避,任由座下老马在路中继续蹒跚前行。

  一众骑士不得不拨转马头,改从女尼身侧驰过。

  「找死!」其中一名骑士一声咒骂,二马交错之际,挥起马鞭向女尼当头抽下。

  马鞭悬在半空,却未落下,高高举起的手腕被另一只马鞭紧紧缠住。

  「卫帅!?」钱宁惊愕地看向拦住自己的上司。

  「不得多事。」丁寿松开马鞭,一声令下,十余骑策马扬尘,滚滚而去。

  「奇怪,好大的杀气……」丁寿不禁回身望去。

  马上女尼也恰在此时回头,向他投来淡淡一瞥,随即便轻转回身,娴雅得仿佛无事发生,只是默默松开了僧袍下暗握的剑柄……

  注:1 、万历十四年二月,会试举人因点名时搀越混扰,踏死余姚举人陈希伊、宁海举人吴国宾事闻。(《明神宗实录》)

  2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搜检「仅行之乡试,」原因是「盖太祖尝云:此已歌鹿鸣而来者,奈何以盗贼视之」,因此「历朝以来,搜检之法,有行有不行,而《试录》中无搜检官,犹遵祖制也。」至嘉靖四十四年,「始命添设御史二员,专司搜检」,「解衣脱帽,且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士体矣」。黄云眉的《明史考证》更认为「会试搜检,实始于嘉靖之末年」,实际上沈德符是小瞧了朱元璋,他眼里哪有什么士人体面,洪武四年的《会试录》里就有专门的监门官和搜检官,只是后来因为「搜检」一词不雅,将职能归并到监门官中,关于对会

  试搜检的相关记载在《明会典》、《明实录》、《皇明贡举考》、《礼部志稿》

  等史料中多有体现,而且搜检不限于应考举子,「吏胥里甲供应人等出入」,也要守门官军搜检,嘉靖四十四年的变化在于除监场御史外,在原监门官的基础上,又增添两名巡城御史,「先于场门外检阅以进」,进一步加强了入场搜检。

  3 、嘉靖二十五年之前,举人试卷是经印卷官盖印确认后自带入场,嘉靖二十五开始,为减少替考舞弊,举人入场唱名给卷,嘉靖四十四年,为防止考生彼此交换试卷,又实行验票给领。

  4 、万历四十二年后,科场号舍安排由事前编排席舍图改为临时抽签而定,不再事先公布,考生入场领卷才知道自己号舍所在,并且每舍号军负责核对查验考生入舍号是否与试卷上标明字号相同。

  5 、历史上李东阳次女早夭,更没沈蓉这个女婿。

       第四百七十三章遇故友二女争锋设密谋孤老匿踪

  凉水河畔,芦苇丛生,间有众多泉眼,一片碧树参差的矮林内,鸟鸣啁啾,为周边深绿浅翠更添了几分生气。

  一行旅人有老有少,正在林中休憩进食,其中一名少女裸着玉臂粉弯,靠坐在一棵松树下,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干馍,难以下咽。

  「海兰姑娘,将就下吧,待到了京城,佟某作东,定让你好好美餐一番。」佟琅嚼着同样又干又硬的馍馍,被噎得直瞪眼。

  「是啊,海兰姑娘,届时我做向导,带你尝遍燕都美食。」佟棠讨好着心仪女子。

  罗梦鸿蹲坐一旁,尝试着咬了咬自己手中干粮,一口没咬动,反硌得老牙生疼,将之在座下的石头上敲了敲,只听得当当作响,罗老头捂着腮帮苦笑道:「

  我说佟大官人,您这口干粮到底是我吃它还是它吃我啊!「

  对着救命恩人佟琅不敢敷衍,一脸歉然道:「对不住了老爷子,还好此地不缺水源,我这便让人去烧热水,这馒头和着水也好下咽不是。」

  「唉,我是真弄不明白,放着好好的官道驿路不走,非要兜这么个圈子作甚,这路上连个歇脚城邑都不见,只能啃这些硬得如同石头般的干馍馍……」罗梦鸿连连摇头叹息,对自己肚子所受的委屈颇感不平。

  佟琅讪讪一笑,没敢搭茬,好端端的商队被人在官道上劫了,且对方还晓得自己运有红货,摆明是消息泄露,由不得他不多生个心眼,偏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商队幸存之人都是佟家多年部属故旧,须防人心生芥蒂。

  旁人如何海兰不管,这硬梆梆的劳什子她是真下不了口,星目四处流转,看周边能否寻些绿叶野花聊作充饥,忽然瞥见一团白影快速奔过,定睛细看,却是一只白兔。

  「兔子!」海兰「噌」地翻身而起,「太好了,这下大家有烤兔肉吃啦!」

  不待旁人接话,海兰玉腿点地,娇躯如燕投林,直向那白兔逃窜处飞去。

  「海兰姑娘……」佟琅欲待唤阻,海兰转瞬间已三转两闪,隐入林中。

  「诶,这姑娘恁地冒失!」佟琅急得跺脚。

  「大官人宽心,这小妮子功夫不差,抓个把兔子还不至于出什么闪失。」罗梦鸿伸了个懒腰,不以为意。

  「我不是担心这个,此处离着海子里皇家猎苑不远,海兰姑娘莫要冒冒失失酿成祸事!」

  罗梦鸿掩嘴打个哈欠,「佟大官人多虑了,南海子里有围墙护着,那兔子又不是狗,被追得再急,也不会跳墙,与其操那份闲心,还不如琢磨待会儿那兔肉是清炖还是烧烤正经,哈哈……」

  佟琅并不觉得这话好笑,他属实担心海兰那丫头贸然闯进南苑,如果再被看守的海户们撞见,那可真就给佟家招祸了。

  「五叔,我去帮帮海兰姑娘。」佟棠抓住机会,跃跃欲试。

  佟琅点点头,嘱咐侄子道:「小心着些,若是看见猎苑围墙,立即将人带回来,别管那什么兔子啦。」

  「放心吧,五叔。」佟棠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冲进了林子。

  「傻小子!」佟琅笑骂一声,扭头见罗梦鸿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悻悻然拱手道:「晚辈不成器,教您老见笑了。」

  罗梦鸿摆摆手,嘿嘿笑道:「难得佟公子这份真性情,老朽羡慕还来不及呢……」

           ************

  那只白兔甚是乖滑灵巧,在茂密丛林中左奔右窜,海兰连扑了几次,都没逮到。

  「该死!本姑娘今日非烤了你不可!」小姑娘也发了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林中兜兜转转,眼见那兔子扎进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地洞,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俯身便掏。

  玉臂伸进洞中连抓了几把,兔子毛也未摸到一根,忽听得前面声响,海兰抬眼一看,那只兔子已然从另一处地洞里钻出,还特意扭头向她嚅动兔唇,状如挑衅。

  小姑娘被气得七窍生烟,终身前扑,那兔子掉过头来继续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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