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握了一下她的手。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志水的表情毫无变化。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又是这样，给她希望，然后让她坠入深渊。她不知道志水的想法，心里却在替他解释：他不是故意的，他没有性别意识，不会考虑这些，只是她的心态失衡了，需要自我调整——她不知道该如何调整。她曾经能够控制得很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怎么都不对，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如芒在背，恨不得逃离——可是她又不想逃离。她想多看看志水的脸，想更多更久地和他在一起，可是就连这样的想法都会让她心痛。人类的贪欲无穷无尽，而贪婪使人痛苦。她想她确实应该去教会，或许忏悔自己的过失，之后就能恢复正常——她太想恢复到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了。

“香穗……学姐……”

这次不是错觉。他的手收紧了，而且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去看他，光明正大理由充足地看他，可是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这个表情所代表的含义，她甚至不知道志水居然会有这样的表情。不像莫扎特，也不像天使，跌落神坛，就像任何一个会感到痛苦的普通人那样——她反握住了他的手。

“学姐……？”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志水没有接话，香穗子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她心里很疼，但是不想松开手。在那个温暖的口袋里，两人十指交握——就像一对恋人，实际上又不是。她想她只是在安慰他，他为她找资料，送她一个又甜又可爱的蜜柑，她只是在报答——只不过是如此。她不能产生任何非分之想，不想得到，就无所谓失去。她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和触感，因为不知道有没有以后，所以每一个现在都是需要特别珍惜的。

教会比预想得更近，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香穗子把手从志水的口袋里拿出来，摘下手套还给他，低头致谢。志水把手套塞进口袋里，又向她伸出了手。

“手……”

他又给她希望了。香穗子有心想拒绝，却说不出口。她顺从地把手给他，他握住，就这样手牵手走了进去。教会里很安静，不是礼拜日，几乎没有人来。他们来到圣子受难的十字架前，放开了牵着的手，各自祈祷。香穗子忏悔自己的罪，她的音乐只比门外汉稍微好一点，不过是跌跌撞撞刚入了门的程度，比起那个和志水一样从小学习乐器又清纯可爱的女孩子来说差得远，那才是可以成为他心灵伴侣的对象，而她根本不该抱持多余的感情，否则只会给所有人带来伤害——她已经决定要放弃了，退回到普通学姐的位置，守望志水的幸福与安宁，祈祷他长生，祈祷他的音乐和感情都一帆风顺不遇挫折。她的心灵变得澄澈了，尤其是在祈祷之后，她悄然欣赏他的侧脸，发自内心感受到神明的存在。像他那样专注而纯粹的人，她不该缠着他，不该把自己丑恶的感情加在他身上。

“香穗学姐，我……”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在中途停了下来。香穗子等待着，但没了下文。她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走吧。”

“嗯……”

志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一如往常地发呆，表情却又不像。走出教会，他又把左手的手套给她戴上了。

“手……想牵手，可以吗？”

他居然扭捏起来了。香穗子刚刚决定要放弃这份情感，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挣扎起来。天人交战之后，她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谢谢。”

他的脸都红了，握着她的手放进之前的口袋里。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贴近了一点。

明明想放弃了，却无法放弃。心疼得要裂开了，却还渴望着。香穗子用余光看着志水的手臂，她的手在他的外套口袋里，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平时更近了。她懂事以后，从来没有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离得这样近，可是想要再靠近一点的时候，就会想到隔着练习室的门玻璃看到的情景，然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刺一下。她又想到莫扎特。她一直都在想，莫扎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然而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陪我一起去海边走走好吗？晚上，在栈桥那边，有音乐会。我想和学姐一起去。”

距离晚上还早得很。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就算吃了午饭，也有整整一个下午。不过香穗子没有提出异议。他想去，她就陪他去——她只想和他拉着手，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从教会走到海边，路上买了热的肉包子和咖啡——之所以买咖啡，她怀疑志水又通宵了。他偶尔会打哈欠，可是又很坚持，宁可喝咖啡也不回去休息。她不太能够理解，或许只是他随心所欲的表现——如果想要一整天都待在外面，就应该早点睡；如果只想待一会，就不要勉强自己。如果是之前她可能会说些什么，可是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她什么也没有说。

“香穗……学姐……”

他的眼睛还是闭上了。坐在海边的长椅上，阳光很好，可是有风，这样睡着的话会感冒的。她就不会随身带着毯子，他靠在她肩上睡着，她连可以给他盖的东西都没有。她把他手里的咖啡罐拿下来，手搭在他肩上，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海风。他的脸就在她的旁边，她低头就可以吻到他，可是她一动不动，而且心痛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越是亲近，越是感觉自己不是特别的，这种事其他女生也同样会遇到——不是特别的她就不要，再想要也不伸手，这样自然的亲近反而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她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什么，就算是不伤害其他人的自我满足也不行。她一口一口咬着包子，肉汁在嘴里爆开，好吃得让人想哭。她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一边吃包子一边哭，实在是太奇怪了。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包子得多难吃，可包子是无辜的，包子又做错了什么。她噎住了，用咖啡狠狠地灌了下去。

“呼……”

在香穗子吃东西的时候，志水的头滑下去，她小心地扶着，让他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不介意，反而有点安心。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也不应该有多余的意识。她可以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了，这样他会暖和一点。冷风让人冷静，不至于胡思乱想。她无所事事地翻阅他给的那些资料，都是手写的，大概写了很久，一行行十分干净整齐，认真细致，毫不敷衍。志水整理的资料更偏向于年表大事记和音乐分析，写得很详细，稍微整理一下就是一篇小论文——之前她心里很乱没有仔细看，在这种情况下看恍然有种莫扎特本人亲自教学的错觉。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去影印下来，这么珍贵的资料应该留一份的。

“喜欢……不要……”

志水似乎在说梦话，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香穗子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被拉住了手。如果时间能就此停住该有多好——她不介意冷，不介意只有学术资料可看，只要能在这个人身边待着，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心甘情愿。但是梦一般的时间总是有限的，也许是因为冷，也许只是猫似的短暂地打个盹，志水醒了。

“嗯……啊！我怎么回事……香穗学姐——”

香穗子被抱住了。不仅仅如此，她整个人都被包在温暖的外套里。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他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身体这么冷了……要是感冒了可怎么办……学姐只要叫醒我就好了，对不起。”

人类的身体怎么会如此温暖，一旦靠近就不想离开。她屏息静气一动不动，鼓膜里全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反应过来，轻轻挣扎，他放开了手。

“对不起……”

她摇摇头，穿上了外套。莫扎特的资料散落在长椅上，她一直有意识地用手按着，没有被风吹走。她俯身收拾，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虽然隔着手套，她还是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啊，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故意……”

她笑笑，心痛的感觉又回来了。什么都没有改变。身体分开以后，就连之前的拥抱也失去了实感。那只是个意外，不代表什么。她系好外套的扣子，从长椅上拿起自己的小提琴。

“志水君太疲倦了，请回去休息。我也回去了，就在这里……”

“请等一下！”

少年从长椅上弹起来，双手抓住了香穗子的手，紧紧地抓着，表情因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的身体又一次被抱住了。

“就算我任性也好……请不要离开我……我哪里做错了请你告诉我，不要离开我……”

香穗子闭上眼睛，被他拥抱的时候，爱的感觉占了上风。就算只是一个梦也好，她伸出双手，把她思念的那个人护在怀里。

“我一直……都觉得……我和学姐的心情是一样的……可是……”

嘴唇上传来柔软的感触。她睁开眼睛确认，然后再次把眼睛闭上。又柔软又温暖，带着熟悉的气息。两个人都不会接吻，只有嘴唇相碰，但哪怕是只有嘴唇，也完全没有分开的意思。终于分开的时候，香穗子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张羞涩的笑脸。

“抱歉……我好像把顺序弄反了……我应该先告诉学姐，我喜欢你，然后再……可是我看到学姐的脸就有些……嗯……抱歉……可能感觉有些……”

“没关系的。”

香穗子感觉轻飘飘的，之前疼的地方一点也不疼了，整颗心都像融化了一样，想要和那颗心融为一体。她笑着，带着毫不掩饰的痴情凝视着那张迷人的面孔，对方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香穗学姐……请问，可以让我重新来一次吗？这一次我会做得好一点，所以……”

她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于是志水拉着她坐下，一只手放在她肩上，让她的脸转过去看着他，然后缓缓开口：

“我喜欢香穗学姐……是那种恋爱感情的，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喜欢到不想要把你交给任何人、不想要和你分开的程度……只要想到你要离开我，胸口就会……好痛的，绝对不要，那样的……我也想知道学姐的想法，你对我是怎么想的，仅仅是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学弟，还是也把我当成喜欢的人看待……香穗学姐，我拼命克制，可是不行……想到你和别人好，我就受不了……所以……”

“我喜欢志水君，我一直都只喜欢志水君，我也……我也不想离开你……”

在这种气氛下，香穗子不知不觉就说出了真心话。她摇着头，眼中涌出泪来。志水摘下手套，温柔地给她擦干眼泪。

“别哭……我不是为了让学姐哭才说的……知道了我们是彼此相爱的，我不难过了。那么，现在我可以吻你吗？虽然我不太会接吻，可是如果学姐愿意给我练习机会的话——”

香穗子闭上眼睛，主动把双唇送了过去。她也不会，需要多加练习。和心爱的人一起练习无疑是令人愉快的。他抚摸她的耳垂，她怕痒似的张开了嘴。虽然多少会顾忌过往行人的眼光，但与之前的心痛相比，她宁愿再多感受一点。

“其实……我还想要更多……我想要让香穗学姐变成只属于我的东西，想要独占你……你的一切，我都想要。你的音乐也好，心也好，身体也好……”

“嗯……”

附近是有旅馆的，钱也够，做好防护的话，不是不行。香穗子停下来，直视对方的眼睛。

“真的想要我？”

少年红了脸，但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香穗子拉他站起来。

“去旅馆吧……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那样的话……”

就不会想逃跑了。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趁心里不疼，趁自己还不冷静——

“真的……可以吗？”

她用力点头。她喜欢志水，这一点毫无疑问。他想要，她愿意给。不论结局如何，从她放弃伪装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是他的。他们手拉手一起去买了需要的东西，然后去旅馆——两个人都很害羞，还好旅馆前台早已见惯了这种事，并未多说什么。

“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

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她也同样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确认。她洗了澡，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闭上了眼睛。仿佛某种贝类，打开自我保护的硬壳，露出柔软的肉。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完全凭借本能行事。成功了一次以后，再来就顺利多了。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才停下来休息。房间里弥漫着情欲的味道，令人害羞，却同样带来共享秘密一般的安心感。白色的床单上染上了少许淡红色的血迹，香穗子多少有些内疚，要是在便利店买条毛巾就好了——给工作人员添了麻烦。

“一会用去渍笔试试……”

“……还疼吗？”

“不……”

香穗子把脸埋进恋人的怀里。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之后就发生关系，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都是因为志水对她说，他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他想要她的身体，她才一冲动给了他。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

“香穗的声音……要是录下来就好了……虽然如果录下来的话，听到的时候会很难受……”

“不要想那么奇怪的事情……啊……”

“可是我想听……想听更多的……”

执拗地爱抚。一遍又一遍地索求。香穗子知道这个人非常专注，可当她自己变成了被专注对待的对象，才意识到这种执着的可怕。她想到志水之前说，手一碰到大提琴，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现在看来那算什么。就算是身体疲惫不堪，他的手指仍然一刻不停，仿佛她是一件乐器，只要还可以发出声音就不能停下来。她拼命从渐渐淡薄的意识里找寻合适的话题，可以转移他注意力的话题，最后终于找到了。

“莫扎特……关于莫扎特……”

他停下来，安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香穗子想要告诉他，之前疏远的原因，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要想到那些纠结成团杂乱无章的信息，她的心就抽着疼。

“是因为莫扎特吗？”

结果对方开了口。她觉得整件事都是自己无理取闹，处理不好情绪，还连累到他，所以不太敢看他的脸，一个劲蹭他的脖子。女人和男人发生过身体关系以后，自然而然就会亲近对方，即使是一向冷静理性的香穗子也不例外。

“昨天，我把香穗还的那些书借回家，花了一整晚时间看完了……我觉得香穗突然躲避我，原因一定和图书室的书有关，所以这几天我一有时间就去图书室，想找你看过的书……还好遇到你来还书，马上就去借了。不过，可能是我比较迟钝，看是看过了，却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香穗子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志水会因为在意她一直泡在图书室里，也没有想到他睡眠不足的原因是在寻找答案——不止她一个人在寻找答案，他也是一样。只是他要找的答案在她这里，而她的问题没有答案。

“那个啊……说出来会被笑，所以……”

“不会笑的。没关系。”

他的手指又开始了。只是轻柔地抚摸，却有一种神奇的效果，让她不由自主放松了神经。香穗子一边感受着这种奇妙的韵律感，一边像在神前告解一般轻轻地说：

“我非常喜欢莫扎特，就像之前说的，在更早之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非常喜欢莫扎特了。不过，虽然是喜欢，也没有特别的……直到，我遇到了志水君，我觉得志水君好像莫扎特啊……所以我在手机里给志水君的备注就是莫扎特。班里的朋友们知道，她们说的莫扎特君，就是志水君。”

背上游走的手指停住了。指尖变成手掌，把她压进他怀里。这样香穗子看不到志水的脸，只能从他呼吸的变化感受他的情绪——他抱住她，脸和下巴不住地蹭她的头顶。

“这样啊……我完全没有往那里想……原来是……”

香穗子把滚烫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嗯……本来不打算说的……有些，那个……”

“不，现在听香穗说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又很高兴。要是那时候的我知道这件事，就不会因为不安和吃醋难受好几天了。虽然现在已经好了吧，嗯……”

他捧起她的脸，不停吻她。她有些担心他又要来一次，但听到他为此痛苦，就想给予补偿。而且恋人的亲吻那么甜，就算被吻了再多次也不会腻。

“我……还没说完……别……”

“嗯……继续……我听着……”

他恋恋不舍地吸了一下她的舌头，嘴唇滑下去，吻她的耳朵和脖子。香穗子忍耐着酥痒的触感，再度开口：

“然后……约在图书室见面……我就想……找……莫扎特的……我是说，奥地利的……作曲家……莫扎特……”

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因为就在耳边，声音很容易传到她的耳朵里。香穗子闭上眼睛，轻轻触摸着恋人的后颈，艰难地说下去：

“开始……就是很开心地看……一边想着……想着志水君的事情……可是……”

她想起来心里又疼了。即使拥抱亲吻一刻不停，她仍然像吃了什么苦涩的东西，难受地摇着头。苦的东西任何时候都是苦的，不会因为他的温柔变甜。志水抬起头来，香穗子睁开眼睛看他，他也看着她的眼睛。他温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一下一下地抚她的耳朵。

“没关系，和我说。”

他的声音带着治愈的魔法，鼓励着她，于是她继续下去：

“莫扎特一生爱过两位女性，她们是韦伯家的姐妹。姐姐阿洛伊西娅，后来嫁给一位朗格先生；妹妹康斯坦策，后来成了莫扎特的妻子。据说莫扎特原本爱上的是阿洛伊西娅，可是对方借助莫扎特的力量成名之后就抛弃了他。而后他与康斯坦策互生情愫，虽然他们的感情被韦伯家的母亲和莫扎特的父亲反对，甚至女方的保护人要求莫扎特签一份文件以保证女方的利益，但是康斯坦策撕毁了文件，莫扎特也坚定地和她结了婚。婚后夫妇感情非常好，还生了六个孩子……”

“不过只有两个活了下来。”

香穗子点点头，转开了视线。

“小儿子是在莫扎特去世的那一年出生的。据说因为一直在生育，康斯坦策的身体始终不太好，治病和疗养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莫扎特婚前经济状况尚好，婚后却时常借钱，而且像机器一样夜以继日地创作，并四处奔波赚钱养家……有一种说法，他是被婚姻拖累，太辛苦了累死的……”

“那也是男人的责任。而且事实也不一定是那样。就算真的是那样，为了他深爱的妻子和孩子们，莫扎特也是心甘情愿的。那个时代医疗水平不高，人们普遍寿命很短，不能和现在相比……不要难过，如果莫扎特生在这个时代，至少不想要孩子可以避孕，生病也能得到很好的治疗，不会有那么重的生活负担的。”

“嗯……我知道……可是一旦联想起来……”

“……我会注意的。我一定会好好注意身体，作息没有规律这点我承认，但是如果让香穗这么担心的话，我会改的。你可以监督，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什么都可以说……我会改的。”

她把手覆在他手上，轻轻地抚摸他的手。

“我知道……所以才说是我乱想的，没办法告诉你……太让人害羞了，这种……”

“没有。我很高兴，香穗会想到这些……那个……我确实会不好意思，但是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种事……一旦想到就有些……香穗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一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香穗成为我的妻子，然后，然后我们也会有可爱的孩子……那样的话，不论要付出什么……”

她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巴。

“不。志水君要好好的，好好活着，活很久很久。你不能像莫扎特那样……”

他热切地吻她的手。

“我知道。一定。之前加地学长也……对我说过，如果死了就不能听音乐，也不能作曲了。所以要保护自己，不能早死。我舍不得香穗，不想离开你，不想把你交给别人。所以我不会早死，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香穗子的手被又湿又热的吻弄得酥酥麻麻的，身体渐渐产生了反应，她拼命克制，至少要把话说完——

“莫扎特……如果莫扎特娶了有钱的妻子，生活不必那么辛苦……他没有听他父亲的话，娶了家境贫苦的韦伯家的女儿……如果……”

志水放开她的手，俯身吻她的脖子。

“那又如何呢……莫扎特给他父亲的信里也写了，他不擅长那种事……他宁可不结婚，也不会为了钱去找女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勉强自己反而更痛苦……要结婚，当然是要和自己心爱的人……不是那个人就不行，不是自己喜欢的对象就不能够。莫扎特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是连妓女都不会去找的那种人。还记得吗？有个莫扎特不喜欢的女人向他求爱，他开始还能彬彬有礼地拒绝，对方没完没了地纠缠，他拒绝的态度可就不太好了。他在信中写道，他变得粗鲁，说了不好听的话……所以那样一个高贵的灵魂，怎么会为了让生活富足就出卖自己……”

这样下去肯定会留下吻痕。虽然他的吻绝大多数时候都很轻很温柔，可是他情绪激动起来就没有那么注意力度。并不疼，但一定会留下痕迹——香穗子这样想着，却没有阻止。她迷迷糊糊感觉像做梦一样，被喜欢的男孩子做这样那样令人害羞的事——这样的场面即使在她最无法言说的梦里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阿洛伊西娅和康斯坦策……到底谁才是莫扎特最爱的人呢……”

“康斯坦策吧？”

“我也觉得，是康斯坦策……我的话，做不到康斯坦策那样……”

他停了下来。她喘息着，用双手使劲抱着他。

“我大概……是阿洛伊西娅，不是康斯坦策……所以……所以……”

“香穗会抛弃我吗？利用之后，就会抛弃我？”

香穗子分明听到了这玩笑一般的问句末尾的颤音。她流着眼泪摇头，使劲摇头，用尽全力抱紧他。

“不……就连想都……”

“那就好。那就没关系。不是康斯坦策没关系，香穗只要是香穗就好。可是为什么呢，香穗为什么会这么说，又这么难过呢？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在练习室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香穗就去……找加地学长了……”

志水误会了。也不能怪他，香穗子自己没有主动澄清流言，流言似乎就有了真实性。加上她一直避开他，他误会了也是没办法的事。香穗子主动把嘴唇贴了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没有去找加地君。虽然看起来好像是那样，但是我没有去找加地君。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喜欢的人是……”

“再说一次嘛……我很想听你说。拜托了，请再告诉我一次。”

他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故意要她说出口。可是明知如此，她还是满足了他。

“我喜欢志水君……我喜欢志水君……所以……”

他的手指进入了她的身体。一边被要求告白，一边被侵入，身体和精神突破了自身的极限，到达了极乐之境。他的手指很灵活，速度很快，在她差一点要去了的时候，他轻声提出了要求：

“……叫我的名字。”

她说不出口。她就连备注都要换一个代称，怎么可能直接称呼名字。可是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体里面，轻轻重重戳着最敏感的那个点，就是不给她一个痛快。

“香穗这样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啊……啊……别这样……不要……”

她羞得双手掩面，不让他看到，可是这个恶魔干脆停下来，闹起了别扭。

“给我看。难得这么性感又可爱的样子，怎么可以遮起来……香穗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表情，不给我，难道想给别的男人吗？”

她知道他非常在意。这两天她躲着他，和加地接触得更多，他不高兴，所以在明确了被爱着以后，开始对她撒娇了。虽然她很害羞，但并不觉得讨厌。她把手放下来，他马上凑上来吻她。

“我是真的……以为……就连香穗的音色都改变了……如果你拒绝，无法想象如果你拒绝我，去找别人，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给了她想要的。香穗子全身颤抖，闭上了眼睛。

“还有……就算……不是我……还有……康斯……坦策……啊……”

泪水涌出来。真是奇妙的感觉。肉体到达欢悦的顶峰，精神彻底放松下来，内心却如针扎一般疼痛。莫扎特最爱的人是康斯坦策，不是阿洛伊西娅。阿洛伊西娅抛弃了莫扎特，嫁给了朗格。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叫我的名字。”

“莫扎特……”

“不，叫我的名字。除非香穗想说，你爱的是莫扎特，不是我。”

她睁开眼睛。志水看着她，温和而严肃地看着她。

“叫我的名字。我是谁。好好地说出来。”

香穗子觉得她变成了幼儿园的小朋友，老师在问她问题，她需要回答。她上的那所幼儿园有男老师吗？有这么年轻，这么好看的男老师吗？她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

“志水……君……”

“叫名字嘛。”

他笑了，却仍然满怀期望——她知道他的名字，只要好好说出来就好。那双眼睛明亮而温柔。她向他伸出手，他抱住她。人类的身体又温暖又让人安心。她把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念出了那个音节。他抱得更紧了。

“我不是莫扎特。就算我是莫扎特，香穗是阿洛伊西娅，你没有妹妹，我也不会爱上别人。我会尽量做得好，不被舍弃掉。”

香穗子想起冬海。如果她有妹妹的话——她摇摇头。

“你……用别人的东西……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会在别人面前睡……那样的话……”

“相信我。”

他支起身体和她面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凝视她的眼睛。

“请相信我。”

她触摸着他的脸，他的一只手覆在她手上，引导她的指尖触碰他的脸颊和嘴唇。他微笑着，让她把空着的另一条裸臂绕在他的肩背上。

“我已经预支了本应该在我们成年后才向你请求的东西，也把我珍视的东西给了你。对我来说，这是誓约。所以我不会改变，只有你抛弃我，我不会离开你。香穗不抛弃我，我们就有幸福的未来。虽然我还太年轻，还不成熟，但是只要香穗愿意给我时间——你愿意给我时间吗？愿意等到那个时候吗？”

她点点头。

“我可不是为了……”

“我明白。是我提出来的。”

他笑了，重新躺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含住了她的乳头。

“真柔软……香穗这么好，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你这么好……这么让人喜欢……”

“我相信你……可是，我害怕……”

他用手指触摸着她另一边的乳头，她已经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也害怕。香穗对男人没有防备心，容易给人不该有的希望，而且啊……”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次进入她身体的不是手指。她使劲抱住他，尽力把他压向自己。

“不可以喜欢别人……绝对不可以喜欢别人……我……我不想……”

“我……和香穗……是一样的……”

他那么累了。晚上没有睡，没有好好吃午饭，只是靠着她睡了一小会儿。但是她一点也不想放手，一点也不希望他停下来。阿洛伊西娅是个坏女人，是伤害了莫扎特的坏女人，要受到惩罚——她在身体摇晃产生的恍惚中看到了莫扎特和阿洛伊西娅在一起。她什么也不了解，只能看书，查资料，而她的身体感觉是真实的。

“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志水君……志水君的……对不起……”

意识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在什么都没有的一片纯白之中，渐渐浮现出平假名写着的一个名字。她无意识地读了出来。就像等待着这一刻，他倒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真的……好累……可是……”

他安静下来，睡着了。香穗子抱着他，也睡着了。

香穗子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莫扎特和阿洛伊西娅相知相爱。阿洛伊西娅没有背叛，莫扎特也没有英年早逝。她成了出名的女高音歌唱家，他则是有名望受尊敬的作曲家。他为她写歌剧，写适合她嗓音的咏叹调，她为他而歌。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在莫扎特的肖像画旁边的，不是康斯坦策，而是阿洛伊西娅。两个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彼此，然后——

“还在想莫扎特？”

“嗯……”

她睁开眼睛。志水已经穿好了衣服，不过衬衫的领口柔和地敞开着。她伸手过去，指尖触摸着锁骨，他一脸闹别扭的表情。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总是想别的男人……即使我知道香穗其实想的是我，我也还是不高兴。都说过了，我不是莫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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