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第九章 所有的光芒,4

[db:作者] 2025-07-28 11:47 5hhhhh 2610 ℃

「是我自己誤會了。」就是所謂的懷抱著錯誤的期待的意思吧,知道自己也是有這個面向的是也挺有意思的。

「也沒有那麼嚴重,就只是需要時間調適而已。」隨著左肩上頭的溫度一起傳來的感受,好像還有什麼……很深層的東西。

「那既然誤會解開了,那就去吃宵夜吧。」隨著阿雅安將手移開,異樣就這麼消失了。

「沒有生氣了吧?」我在玄關蹲下綁鞋帶的時候他這麼問道,小小的綠色眼睛在鏡片後方,好像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擔心的樣子。

「我本來就沒有生氣。」沒想到阿雅安的反應是立刻噗哧笑了出來。

「哈哈哈,對不起,實在是太搞笑了。你那一本正經講幹話的樣子。」說到底,他還是大貓啊。真是討厭的性格。「你只差沒有直接撲上去張口就咬了好嗎?沒有生氣?哈哈哈……」他一邊大笑著,一邊打算搭上我的肩膀。但他突然停下動作,有點猶豫的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其實很討厭我碰你肩膀?」我綁好了鞋帶,起身。

「不會。」其實我……很喜歡,那種打破了隔閡的感覺。知道自己其實是可以很普通的和其他動物正常相互接觸,接受對方願意伸出的手,多少還是能讓我這個次殘品感到欣慰。但是那種很熟悉卻又很抗拒的情感到底是什麼?

「只是我自然動物的那個部分沒辦法控制的本能,只要被生命動物碰到都會讓我產生豎毛的衝動。」我們在樓梯間走著的時候,阿雅安一直來回碰觸著我的兩邊肩膀。

「真的欸,好神奇喔。」我感覺到我的毛不斷在緊繃豎起和放鬆之間切換狀態,有點疲憊。

「別玩了啦,你再這樣弄下去我真的會錯亂到不行。」阿雅安終於玩膩了,他加快了一點腳步,讓我們並肩而行。

「我看你和孟安好像感情也不錯啊,有沒有考慮一下更進一步相互坦承理解啊?沒想到孤傲的純白大灰狼居然是大貓控呢!」其實,要我對阿雅安生氣好像真的有點難,但我還是需要顧及我的名聲。

「你再這樣我要揍你了。」他無視我的警告,又把手搭在我的左肩上頭了,我想這次是故意的。

「不要啦,你這麼兇的樣子我真的好害怕喔。」阿雅安開懷大笑的時候,綠色的眼睛是會瞇成一條線的。稀疏的鬍子,隨著面部表情,微微擺動著。

他的笑容,影響了我。我能感覺到嘴角無法控制的上揚。

「真的沒有生氣了?」阿雅安第一百次問道。

「真的沒有。」我第一百次回答道。

「好啦,我不想也被你揍,總是要肯定一點。」據說大貓在和朋友開玩笑的時候瞳孔會放大,不過我現在也沒有辦法確認就是了。

「我要揍你之前一定會先跟你說的。」我們都將雙手撐在身後,在河堤的緩坡上坐著,迎面吹來的風,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沁涼。禾本科植物葉片邊緣的矽質尖刺偶爾會穿過毛皮,直接刮到皮膚。我擺了擺尾巴,嘗試把附近的草都壓平。

「孟安和我們大致說了。」阿雅安停頓了一段時間之後說道。他稍微長長了一點的鬃毛,跟著風,輕輕飄動著。「不過新聞都沒有怎麼報呢,主要都還是針對有毒動物管制的報導。」我清開了一小塊地之後躺了下來,看著稀疏的星星,思索著我的回應。

「畢竟總不能讓大眾知道,Beastar直接受到攻擊了吧。」這應該是中央市事件之後他第一次同意報導管制的樣子,雖然不知道詳細決定是誰做的就是了。「然後如果你沒有注意到的話,大概五百公尺和三百公尺左右,有兩匹大灰狼在盯著我。」這也不知道是誰的決定,但那應該是「愛爾蘭獵狼犬」的成員,我在黑市時有聞過他們的味道。雖然有點煩,不過有鑑於現在事情都變成這樣子了,我好像沒什麼立場反對,再丟了一隻耳朵可能就超過了可以接受的狀況。

「隨扈欸,這麼酷。」我對阿雅安的評價哼了一聲作為回應。「說認真的,你覺得那些荒唐的管制法案真的會通過嗎?」阿雅安也躺了下來,他身下的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我希望、我期盼、我相信,但是,我是怎麼覺得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害怕會通過。」好像嫌我的處境不夠尷尬一樣。我掏出身分證,看著塑膠卡片上頭的綠色註記。「你知道異種婚姻大遊行中,綠色代表的就是有毒與無毒生物不被承認的結合嗎?」我在身分證上的照片看起來好像有些無奈的樣子,可能早就知道會變成這種局面了吧。

「你有說過。」阿雅安說道。

「有趣的是,像我這種,所謂『無法從外觀上看出來』的個體來說,情況可不是普通的詭異。」搞得好像真的能用看的就把大家分門別類放好。再聽到誰跟我說我不像什麼,又像什麼之類的我大概會忍不住打斷他的鼻子。似乎還發明了什麼特殊的形容詞來描述呢,好像叫什麼……什麼樣的,算了這不重要。

「所以我的立場應該是什麼呢?是該裝作無毒生物,永遠像是異類一樣的在他們之間隱藏自己嗎?或是和我的有毒生物同胞同一陣線,然後總是需要解釋我是真的有毒嗎?」作為沒有社會性需求的個體,我的抱怨好像有一點太多了。可是,這還真的是頗尷尬的不是嗎?我想,阿雅安可能多少能夠理解吧。

「而且,現在所有對於公共事務討論的品質都嚴重的低落。只會很害怕得罪對方,又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是玻璃心,一堆小心翼翼卻只是講著屁話,根本沒有溝通的效果。」一隻蚱蜢剛好落到了我的胸口,我坐了起來將他移到旁邊的草上。

「失去了對客觀事實的一致認定,也讓對話或是辯論變成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這樣,現在這麼重要的議題,就只能看著聲勢比較浩大的一方不斷搖旗吶喊,不管那內容有多麼的空洞荒唐。」喀的一聲,蚱蜢跳得老遠,落進了遠處的草叢失去蹤影。

「而且因為無法溝通,不同陣營只要產生了誤解就永遠無法解開。基本上就是把所有自己討厭的行為都歸到屬於對方陣營,不管自己有沒有分類錯誤。反正所有的否認和澄清都只是詭辯,都是更深層陰謀的自我實現預言。」我微微弓起身,抱住膝蓋說道。

「那麼,這麼荒唐的世界,會不會通過這麼荒唐的管制法案呢?」我把下巴靠著膝蓋,尾巴上的搔癢感讓我又無法控制的甩了兩下。或許挑草這麼長的時候坐在這裡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少了一隻外耳,讓我精確定位聲音的能力變差了。不過今天,我們上方的中央大橋,顯得格外寧靜呢,和往昔的吵雜不同。我想,如果是我自己坐在這裡,應該是無法分辨出這種差異的吧?寧靜之間,我還聽到了阿雅安坐起來時,毛皮和青草相互摩擦的沙沙聲響。

說沒有注意到,肯定是在說謊。這一次,在他手掌底下的毛髮,是服服貼貼,沒有反應的。

「不知道的動物,大概會以為你在懊悔中認清了自己的無能,然後嘗試徒勞的奮力掙扎呢。」他沒有穿戲服,但是帶著阿德勒的面具,另一手拿著劇本。

「怎麼了,不喜歡我給你安排的結局嗎?」他還是沒有理我,可能在什麼收斂情緒之類的吧。

「還是說你仍然嚥不下那口氣,想要再揍我是也可以的,畢竟這裡只有剩我們。」我是有那麼一點點擔心才過來的,我最討厭做沒意義的事情了,給點反應好嗎。我雙手抱胸大聲嘆了口氣,不耐煩的左右擺動尾巴,希望他可以讀懂我的肢體語言。

迎新公演第一天結束,獲得滿堂喝采,劇組也十分滿意。但是那隻獅子在終幕時的眼神,一直困擾著我。那不是手下敗將該露出來的眼神。

「我本來以為,你只是……陰險又不擇手段的那種掠食者。」他終於轉過身來對我說道。「但是……對不起。」我比較想知道「但是」後面本來打算接什麼,可是算了,有些動物的詞彙本來就比較貧乏。「還有……謝謝你。」他肩膀垂下,好像終於放下了什麼一樣低著頭說道。

「有什麼好謝的?你沒有想錯,我有我自己的目的,我是為了我自己。」大貓都這樣的嗎?真是討厭的性格。

「不……這很……真誠。」他這麼結巴的說話,一點都看不出來這獅子可是戲劇部的當家主演呢。

「真誠一樣是武器和手段,不要對真誠有什麼奇怪的遐想。」我不是來開導你的,如果沒怎樣我可是打算早點睡,這幾天有點疲憊。我加大了尾巴擺動的幅度,並放緩頻率。我突然想到大貓可能是真的看不懂我的肢體語言。

「你怎麼發現的?」他的語句有些顫抖,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口。哼,我還怕沒有動物看懂我的伏筆呢,結果果然只有同族能夠理解嗎。

「你揍我那天,都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嗎?」我想他應該是太生氣了沒有注意到。

我用鞋尖輕輕點了點腳下的木質地板,感受著那在舞台上迴盪著的震動。不知怎麼的,有個非常戲劇化的想法自我腦海中成形。我抽出了腰間的小刀,割開了我的手掌,讓幾滴血液落在了舞台之上。這是致敬某匹討厭的獸的。

「這樣我很受傷呢,我的同胞。」我血液中的氣味,在空蕩的禮堂之中瀰漫著,將其中禁斷的秘密展現出來。我聞到了獅子訝異的情緒。「你那什麼態度啊,不覺得沒有好好打聽自己潛在競爭者,或是好好了解可能的敵人究竟是什麼身分,是很愚蠢的行為嗎?」雖然星風也常常說我很低調就是了,不過這也不是很重要。害我白擔心了,還以為他深受打擊之類的,差點都要產生罪惡感了。我覺得我一定要想辦法改掉這種喜歡多管閒事的性格,不然有天一定會後悔。我轉身準備從後台離開。

「你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你能……那麼在乎?在乎那些明明不關你的事情,只要保持沉默,絕對不會有動物能夠發現你有什麼不同,為什麼,」我是聽到哭腔了嗎,在開什麼玩笑,虧我還以為身為這屆唯二生命動物部長的我們是有著一樣覺悟的。抱歉,容我更正,至少是外型看起來像生命動物的我們。「為什麼你還是能那麼在乎?」好吧,就當作日行一善好了,既然他那麼想知道,偶爾分享一下訣竅也沒什麼不好。

「你誤會了一些事情。」我沒有回頭,繼續走向黑暗的後台。「我能做到這種程度,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我從來都沒有在乎過。」請包容我吧,那個世界上唯一像是家鄉一般不會讓我感到格格不入的地方。「我從來都沒辦法在乎,任何物品、任何事情,或是任何動物,包括我自己。」

「……所以簡單來說,現在已經不用傳統育種的方式來選殖性狀了。除了效率低下之外,現階段對於基本獸權的保障也讓那些行為顯得過於野蠻。」我等了一段時間,讓雷格西理解並消化剛剛那一大串資訊。

「在同源基因片段被詳細解析,還有基因編輯工具專一性有了突破性提升之後,事情就好辦多了。簡單來說我們就把需要的性狀先編碼完成,基因編輯的蛋白組就可以定位我們已經知道的同源調控片段上頭,把原始片段取代成我們需要的片段,就完成了編輯,將想要放入的性狀給導入。」之前解釋該怎麼設計春太郎的毒液抗性的時候雷格西也在的,他應該多少還記得一些。不過雷格西現在看起來還是有點震撼,好像世界觀被刷新了一樣。

「不要都不說話啊,真是的,這可就像是把自己窮酸的家底翻出來,在富家大少爺面前徹底細數過一遍那樣的丟臉呢。」絕對不會有品種狗有勇氣,和大灰狼談論這種事情的。實在是太……羞恥了。

「對不起,傑克……我都不知道品種狗是這樣被選殖然後培育出來的。」雷格西又用他那有些低沉的感傷語氣說著,好像替某些動物在道歉一樣。

「我也不太想讓雷格西知道這種事情的。」但是我知道你會理解的,只有你,會給出除了憐憫之外的神情吧。「所以,這是我蒐集了的各界品種犬請願書。」我將請願書放到桌上,推向雷格西。沒有想到許多有頭有臉的動物都簽了,像是大法官柏金,還有中央警察總局局長法蘭克福。「這並不是品種狗對大灰狼的請願,而是希望Beastars,還有期待摯友能夠理解。」雷格西靜靜的聽著,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希望你批准,停止品種狗的改良和選殖。」這是行政層級的命令,不需要通過評議會的投票。

「那些加諸於我們身上的期待,溫柔的、聰明的、合群的、穩定的、和善的、服從的、無私的、博愛的、領導力強的、有正義感的……等等,好像,是在量身訂做Beastar一樣呢。」這其中的諷刺意味讓我笑了出來。至少我可以理解並表達諷刺呢,真是好在沒有動物覺得拉不拉多犬不應該擁有這種感受。「所以我想,雷格西你能懂的。」我對上了雷格西的視線,希望能從中看見理解。

「我明白了。我會和路易說的。」雷格西修長的手指放在聯署書上頭,輕輕點了幾下之後拿了起來。「但是我希望傑克知道,你身上的所有特質,不管是不是被強加上去的,或是單純為了滿足某些動物心中的期望也好,那些特質,全部,都是我認為傑克最棒的特質!」偶爾,笨拙如此的大灰狼,也是會露出如同陽光那般燦爛的光芒的。「我最喜歡,傑克的樣子了。不管是不是被添加上去的,那都是傑克真正的、最棒的樣子!」

「血壓有點高呢。」春雄將右手自儀器中抽出,按了按手腕,我看了眼傳送到資料庫裡頭的數據。

「我昨天四點才睡,應該多少有點影響吧。」他說完了以後打了個哈欠。

「喔,這樣也太不健康了吧。」春雄對我的關心以白眼回應,原來我也已經到了會被晚輩嫌囉嗦的階段了。雷格西以前沒有那麼叛逆吧?不過話說回來,從某些角度看過去,真的很像。特別是那個眼神。

「那麼這次檢查就這樣了,還有什麼問題嗎?」我把最後版本的報告發出去歸檔,看了春雄一眼。和之前每一次立刻轉頭就走不同,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些許猶豫,而且不規律緩慢甩動的尾巴闡明了他內心的焦躁。

「傑克……叔叔……」長大了以後他就不再這麼叫我了。春雄的尾巴僵硬的擺動著,好像偶爾會卡住一樣。「你知道……他……」會讓春雄連開口叫出稱謂都幾乎辦不到的動物,大概就只有雷格西了。春雄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微微低下頭。「你知道我爸還剩下多久時間嗎?」我也不是很想談這個啊,真是的。但身為長輩,如果這麼沒有擔當,實在有點汗顏。最重要的是,我還真沒辦法對那張臉說不。

「我們其實不是很確定這些事情。因為這是全世界第一例,還有太多根本不明的因素參雜在裡頭了。」巨大藍鯨像是打啞謎式的回答,對了解情況一點幫助都沒有。其他國家也不願意和我們分享這種高度敏感的資訊,更別提大家現在都怕雷格西怕得要死,相關的學術研討會上只要有中央國的代表氣氛都會很僵。

「但是如果根據『力量』消長的幅度和速度來推測的話,我們之前計算出了個大概的公式。」當然很多都只能從雷格西主觀的感受,還有更多抽象的敘述作為參數。

「簡單來說……」我察覺到了自己聲音中的哽咽,我嘗試用咳嗽掩飾。「大概剩下兩年。」春雄是因為雷格西用了力量去救他而感到罪惡感嗎?仔細想想,稍早的時候,好像對雷格西太兇了。我怎麼有立場苛責,擔心自己兒子的父親呢?或是說,我怎麼會有資格去指責,面臨生死關頭時,向父親尋求協助的兒子呢?就像……我怎麼會覺得,雷格西應該要將我的願望,放在一切動物之上呢?真希望雷格西也能和我一樣自私。

「喔。」春雄好像不太知道該怎麼回應,看著地上,尾巴以十分不自在的頻率甩動著。他大概對此毫無感受吧,我想。因為對於知道了自己父親大概只剩下兩年的時間,卻豪無感受,但是又不想要為了讓自己顯得很正常而說謊欺騙我,或是表達出有任何在乎的樣子,所以結果就是如此不自在又尷尬的反應了。但我仍然將手放上了他的肩膀,嘗試傳達我的支持。或者其實需要支持的是我嗎?結果對於我的動作,春雄全身的毛髮立刻就豎了起來。

「啊,抱歉。」我將手抽了回來,而他只是斜眼瞥了一眼我剛剛碰到的地方。「春雄你很討厭我這麼做吧?那些……太多熱情的碰觸。」對雷格西發了脾氣以後,讓我終於坦承面對,遲早,他們都是會長大的。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如果一直幻想著能夠停留在那些已經不在了的時光,那就實在是太幼稚了。春雄沉默了幾秒鐘以後,點了點頭。

「抱歉我沒有問過你的感受。」我抓了抓頭,坐上辦公桌。「我只是希望,你能……盡可能的過著單純的生活,愈久愈好,像是普通的小狼崽一樣。」這好像也是某種將自己的期待,放在後輩身上的變形呢。「我從以前就注意到了,春雄你非常的聰明又敏銳,在相仿年齡的同儕之間根本格格不入。」除了將耳朵的方向轉向我之外,春雄沒有其他的動作。「我懂那種感受的。但是我可能因為更能夠融入大家,還有品種狗設定好的強大社交能力,所以並沒有真的感受到那種自己是多麼不同的寂寞。所以我才會想要盡可能的,讓春雄體會到作為普通動物的生活是怎麼樣子的。更別提,身為Beastar的孩子這種事情。」我一邊說著,他黑黑的眼睛,直直的對上我的視線。

「但是我低估你的韌性。我應該可以更客觀的去嘗試了解你,但我卻被自己的既定立場所局限,實在是欠周慮。希望你能體諒我們這些,因為開始失去了愈來愈多東西,而無比焦慮的長輩們。」我說完以後,春雄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深深吸了口氣,耳朵和尾巴微微低垂,對我點了點頭。

「我一直,很景仰傑克叔叔你的學術成就。」他的眼睛迅速的掃視過房間,不確定在看什麼。「只是從來沒有被你認真的正眼看待,一直讓我很受傷。」我其實是有注意到的,春雄的確展現了優秀的學術傾向,但我也是沒有認真的和他談過未來的規劃,或是給出任何有用的意見和指導。因為在我眼中,他永遠都是那匹有著大大黑黑眼睛的小狼崽。我想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中研院分子生物研究所有幾個暑期生的項目,我想你會有興趣的。」我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近年的幾個計畫,思考著哪些同事可能會比較能接受大學部的學生。春雄對我提議的反應是笑了起來。

「傑克叔叔這樣不行啦,你甚至都還不知道我的能力在那裡欸,這樣也太私相授受了吧?」哈,果然是十分驕傲的狼呢。你有幾兩重,能夠爬到我這個位置的角色一眼就能看出來了好嗎。自信是好事,但如果太多自信,是會變成阻礙的喔。

「我只是讓你知道項目的存在而已,有沒有辦法爭取到是要看你自己啊。」春雄點了點頭回應,稍稍放低了耳朵,而那輕輕搖著的尾巴,則是非常好解讀。

「為什麼春雄你,會對學術工作有興趣呢?」其實我好幾年前就應該要問了,如果能夠早點給出一些實際在這個領域工作前輩的建議,或許能讓那黑色眼中的抽離感少一點吧。雖然說我們同行的應該都會更傾向於,要求後輩自己去找到答案,但是作為看著春雄長大的長輩,沒有提供任何幫助好像有點……不厚道?

「理由其實有很多。有為了滿足自己的驕傲和野心、無法克制的好奇心、對於某種能未來的憧憬……等等,但是我想,最真切的理由,是不想再感覺到孤獨的隔閡。」這恐怕會是我聽過最特別的原因了,但是一樣,作為看著春雄長大的長輩,我大概能夠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我最討厭,被當成幼獸一樣看待了。」他又投過來了個稍縱即逝的埋怨眼神。「所以我總是很認真的對待周遭所有的動物,預設大家都是站在同一個高度的。」那十分受傷的語氣,實在是比較符合他年齡的形象。

「但是我換得到的回覆,總是好像那麼尊重其他動物,認真的對待大家,是我的錯一樣。『聽不懂啦』,就像我是說著遙遠異國的語言一樣,是無法融入的異鄉客。所以最友善的回應,就是哈哈笑個幾聲敷衍了。」我能從那苦澀的笑容中讀懂很多事情,包含春雄對於自己異鄉客的身分其中所蘊含的諷刺意味。

「所以如果我終於能找到一個,大家都能聽懂我在說什麼地方,不用再解釋我使用的每個詞語是什麼意思,不會再收到『看一下氣氛好嗎』的尷尬眼光,大概可以稍微不那麼寂寞一點吧?」偶爾,我會遇到那些真正天賦異稟的後輩,我得說,春雄還沒有到那種橫空出世的程度,但是那眼中因為渴求而躍動著的火光,則是更少見的。

「如果最後,和你的想像不一樣呢?」這或許有一點點太殘忍了,但是的確,不再應該把他當成是幼獸了。學術圈的世界,可是和你從外面看起來的很不同啊。

「那我想,最糟的情況不過就是和現在一樣吧?至少這應該是我很擅長的領域,不會更痛苦吧。」那種世故的苦澀微笑,出現在那麼年輕的臉孔上,總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滄桑感。

很多年長動物總是會對後輩說教著,認為他們歷練和見識都不足──或許更準確的說法是比不上自己──所以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忘記了自己當初那種不被理解的孤獨感。相互理解的第一步,大概是承認自己並不懂對方吧。

而根據春雄所說,我想這可能就是作為無法被理解的大灰狼,所能嘗試的最大溫柔。那種試著去相互理解所做出的努力,認真的對待所有他者,泯除掉自己先入為主的偏見。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完全不同面向的笨拙感,和雷格西真是一的模子印出來的呢。

「我想這些事情在沒有親身經歷過,是沒辦法有結論的。」我回憶了起早年職涯的一些事情,嘴角不禁上揚。「但是傑克叔叔很開心,春雄願意對我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或許逗著年幼小狼崽玩的長輩階段已經結束了,不過我想,我或許可以期待成為指導者,替後輩指出道路的角色。那就是我們新的開始的機會。

「既然叔叔都這樣說了,那我還有幾件事情要坦誠。」我應該沒有看錯,狡獪的光芒閃過春雄黑色的雙眼。真沒想過他是會有這種表情的。很像……普通的年少大灰狼會有的表情。「我還是很生氣,」他隨著身體重心的改變,以不同的方向微微歪著頭說道。「你第一次帶我去Beastrike玩的時候發生的事情。我想那是我們關係惡化的起點。」他的尾巴改成以非常緩慢的大幅度左右擺動著,並且直視的我的眼睛。作為其實親緣關係已經有一點遙遠的品種狗世代,如果不是認識了雷格西這麼多年,我應該是看不懂他想表達什麼的。但是我看懂了,所以笑了出來。

「我真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那件事呢。你願不願意詳細和我說說,讓叔叔了解一下啊?」帶著點期待的,我好像聽到了我的尾巴在辦公桌上摩擦的聲音之外,好像想起了什麼,一些以前的事情。一些,帶著午後陽光的回憶。

金色陽光自葉片的縫隙之間灑在我們身上,讓我們的毛皮上方好像多了層隨著風擺動的花紋。暖暖的空氣中,是青草的香味,還有各種昆蟲的鳴叫聲。

雷格西奔跑著的背影,最顯眼的便是那上下晃動的灰色大尾巴。和平常有些笨拙的樣子不同,雷格西揮動蟲網的時候非常有架式,一出手便俐落的抓到了我們追了一陣子的蝴蝶。他將蟲網收回來的時候,我看到蝴蝶闔上翅膀,停在白色的網子上頭。

「好漂亮喔。」雖然只能看到比較黯淡那面的翅膀,但是那繁複又奇特的花紋絕對是無庸置疑的漂亮。

雷格西沒有回應我,他好像很專心的看著蝴蝶,那偶爾搧搧翅膀的蝴蝶。然後,他翻過蟲桿,讓網子打開,蝴蝶便飛走了。

「不是說要做標本嗎?」我對雷格西說出我的疑問。他前幾天發現了一本,介紹怎麼做蝴蝶標本的書,連工具和材料都買好了。

「我剛剛發現,比起像是被凍住一樣,把那個最喜歡的樣子永遠保存下來裝進盒子裡面,我更想要看著蝴蝶繼續飛舞的樣子。」大灰狼用他那特有的低沉聲音,緩緩而有節奏,帶有一點悲傷韻律的說道,好像在唸著自己的獨白一樣。

雷格西抬起頭,臉頰邊的毛髮隨著動作和吹過的風微微擺動。大大的眼睛,盯著逆光飛舞的蝴蝶。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上下拍動著的蝶翼,讓金色的陽光,閃耀著。

「繼續成長、改變,那才是真正的樣子。」雷格西繼續看著漸漸飛遠的蝴蝶,那專注的目光和微微折下,指著視線方向的耳朵,讓他顯得有一點點呆。

我記得,雷格西好像有說過他喜歡悲劇。所以,即使必須面臨無法迴避的結局,也是會奮力的走下去,直到最後一刻嗎?

大灰狼仰望著遠方金色的太陽,那眼神還有表情,斑駁的樹蔭覆蓋的身影,還有隨風微微擺動著的衣服和毛髮,讓我對這姿態產生了某種我還說不上來的感覺。我只知道,我想把這一刻,這個畫面,永遠的留在我的記憶裡面,保存下來。

「傑克你幹嘛那樣看我?」好像終於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一樣,雷格西轉過來看著我,帶著那個溫暖的笑容。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能報以我最真實的情感,以微笑代替解釋。

我剛剛也發現了,我也很想繼續看著雷格西,成長、改變,和繼續在午後陽光下閃耀的樣子。以及那個,不可避免的結局到來的時候,我也會願意堅定的見證。

森林中,午後的陽光之下,除了偶爾傳來樹葉相互摩擦的沙沙聲響之外,我好像還聽見了那個,來自我身後的,尾巴和枝條相互碰觸的聲音。

雖然說過再也不來了,但我實在找不到什麼更好的地方,只好將就一點。我換上我最冷酷的表情,希望可以讓模里西斯不要趁機嘲笑我。我在吧檯前面坐下來的時候還暗自竊喜,策略十分有效,直到我發現到了異樣。

我本來以為是上方的電視螢幕,今天連開都沒有開,少掉那些無趣的背景噪音,好像顯得有些太過安靜了。不過我很快就注意到了,這是寂靜聲響的喧囂,不是單純缺少了熟悉的白噪音所導致的。整間酒吧的顧客,只有我。

小说相关章节:願望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