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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榊土】小夜嵐(中国語),3

[db:作者] 2025-07-29 22:11 5hhhhh 6330 ℃

Q惊讶于他应答的速度,又反应过来。“……好,我在大厅等你。”

从公寓到剧院骑车要十多分钟,榊打了一辆出租车,五分钟的路程也嫌过于漫长。

“土岐和同行的那些人,他们去二楼那摊了。” Q告诉他。

榊三步并作两步飞上楼梯,只见到W和一群西装男女在谈笑,宴会桌旁没有土岐的身影。他下意识左右探寻隐僻少人的角落,三两走动的人影后面,员工楼梯间旁边的幽暗走廊似乎蹲着一个人。

果然是他。

榊的脚步逼近,土岐仅能稍稍抬起头,向上看着他,眼神冷静然而眼眶发红。只有正式场合才会高高束起的长发已经凌乱,他勉力呼吸,但还是有些喘不过来气,努力压抑着发颤的声音。

“榊君,他们在水里添了东西。”

隔着汗湿的衣衫和皮肤,榊探了探土岐的体温,和有些过快的脉搏。

“药效应该还没来,我大概是,恐慌发作……” 土岐扶着他的手,一字一顿,字字打在榊的心上一阵生疼。

那双深邃的眼睛勉强自持,其实掩映着深深的恐惧。榊一把捞住他即将滑到地上的身体,抱起来冲向更深暗的走廊尽头,拿通行证刷开一间VIP等待室的门,让他两人暂时藏身其中。

榊没有经历过恐慌发作,但听说经历者有时会产生濒死的错觉。对于从小到大死亡的预感如影随形的土岐……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锁上门,打开灯,尽可能轻柔地把土岐安置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座。

“绝对不可以忍着,要马上吐出来。” 那样对恐慌症也会有所缓解。榊把垃圾桶放到土岐面前,替他摘下眼镜,放到自己口袋里。但土岐仅余的力气只够趴着喘息。

这样不行。“抱歉了,” 榊也在旁边坐下,左手绕在土岐背后帮他拢起头发,右手轻而果决地撬开他的唇舌。

土岐痛苦地垂下头,先前喝下的大概是柠檬水一类的液体统统吐了出来,没有别的。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这怎么听都像是不合时宜的责问,榊心里一揪,也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

幸好这样的等待室都有几瓶矿泉水备用。榊打开一瓶,递到土岐嘴边让他漱口。

眼见情况有所缓解,榊舒出悬着的一口气。他让闭上眼睛的土岐靠在自己肩上,静静坐在那里,听着对方逐渐重拾平稳的呼吸。圈在他身后的手也一直没有拿下来,只是缓缓地、无意识地梳理着一根根靡艳的、长长的发丝。

他想说,我很想你。他想说,生日快乐、成年快乐。然而今晚却是这般情状,怕是什么都不适合,什么都无法说出口了。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确定土岐的状况已经平复下来,榊掏出手机。

“回公寓吗?” 他这个样子回父母家,想必只会更麻烦吧。

“嗯。”

出租车后座上,土岐没有再靠着他。离开一段距离,土岐的脸朝向窗外,倚靠座位,不知道眼睛是闭上了,还是在打量流水落花向后飘逝的街灯。

回到家,眼见土岐自己行动无碍了,榊便知趣地退回自己房间,给Q发短讯道了谢,随后就那么靠在墙上,借着身后传来的一丝丝寒意令头脑冷静下来。

不知何时,土岐信手推门进来,榊方发现自己忘了关门。

“原来你没去睡啊——” 不止如此。对方连皱褶了的衣服也没有换,头发也依然是先前稍嫌散乱的模样。

榊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土岐幽灵似的飘到自己身边,直到前胸贴着前胸,他的头低下来欺上自己左肩。修长的手指雪藤一般攀附上自己的,引到唇边,印下唇迹。他动作很轻,被榊半心半意地挣脱。

“为,为什么突然这样。”

“你也想要吧……报偿。” 甜而醇的声音,一层蜜,化不开。

榊后退一步,打量土岐的脸色——苍白得几乎要与墙壁融在一起。“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

“榊君不是喜欢这样吗?” 土岐颇有耐心地笑了。也许是因为疲累,他的声音下一秒就可消散在空气之中,但他的说的每个字,榊不可能听错。

“病弱,之类的。是榊君的兴奋点呢。”

榊睁大眼睛,羞愧得涨红了脸。

原来他早已经看穿。又或,土岐一直在利用这一点。

一股深重的悲哀袭上心头。榊感到自己是一张薄薄的纸,被眼前这个人看得透透的,捏得死死的,而哪怕这张纸燃烧殆尽、化扬成灰,也不能在对方心上留下一丝一毫烧灼的痕迹——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怎么在上面留下痕迹?

榊别开脸,摇摇头。“快走吧。” 鼻子酸酸的,脸上的表情也要绷不住了。他咬紧嘴唇。

热水器的提示音刺破僵硬的空气。

“那,我先用浴室了。”

榊没有看到土岐讲出这句话的神情,也不知道对方怎样离开了自己的房间。直到四肢终于听了使唤,他躺倒在床上,把脸埋到枕头下。

他在黑暗中听到浴室那边,淋浴头“哗”地打开。随后,沉重的一声闷响。

“土岐!”

冲到浴室打开门,厚厚的水气也遮掩不住地上丝丝缕缕鲜艳的血迹。可是并没有什么碎片或者锐物。榊往里走了两步,不由得一下子跪坐在裸袒着倒在防滑垫上的土岐身旁。

他只觉得头脑被重重锤击,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模样,也不能移开视线。一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不敢触碰,只能眼睁睁看着。

……从背锯肌到腹外斜肌。人体解剖学课上背诵了无数遍的那些位置,在土岐背上的样子就像文具店用废了的一张试写纸。

雪白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刻写着长长短短的淫词秽语,仿佛吸扎在土壤中的葳蕤根茎。

除却仍然鲜红渗血的以外,有油性笔或记号笔的字迹,有……有不知什么东西刻下的红肿未愈的伤痕,徒劳无功地贴着创可贴;有已经结疤的,有结疤又脱落长出新的皮肤的。还有三个是刺青。有的轻飘,有的深如入骨。有狂乱的字,有审慎的字,有女性立场的,也有男性立场的。……这就是土岐之前为什么说“他们”而不是“她”。

朝着土岐缓慢伸出手去,被那肌肤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有些谜团开始在榊的脑海中消解:土岐为何喜欢侧着蜷卧,哪怕会给心脏增加负担;为什么会“嘶”地喊痛,哪怕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为什么从不许自己脱去他的上衣,或者从背后抱住他;为何他每次回到家时全身都缠绕着比以往更加倦怠的空气,为何连东金都要瞒着,为何近乎冷酷地阻止了自己的一再追问。

而自己,因为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昏了头,忽视了所有的草蛇灰线。

“土岐,土岐,” 开口用破碎的声音地喊着他的名字时,眼泪也无法抑制地滑落下来。不知道应该触碰哪里,只能拨一拨他的指尖,“喂……”

绀碧的双眼微微睁开。虽然他看上去神志并未完全清醒,榊还是觉得稍有一点力量回到了自己身上。半跪起身,手指停在土岐的脸颊上,“我现在去叫救护车。”

这话仿佛刺痛了他。“不要救护车……家里,会知道……”

榊摸了一把脸,试着理解那微弱话音的意图,无果。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在意这个?他将欲站起身,哪知土岐哀求似的抓住了他的脚踝,拼死摇了摇头,便全身脱力,再度闭上眼睛。

……

“可以上这里来么?”

土岐用微弱的声音叫他时,榊在床边的椅子上正欲打盹。既然本人尚且无法向他明明白白地解释,榊本来想要利用在旁看护的这段时间梳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坐下来后,紧绷的神经便不知不觉松懈了。

榊看看时钟,凌晨三点。又看看土岐伸出被子的细长手指所指的,空着的那半床铺。

榊探一探对方的脸。热度消减了些微。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土岐旁边躺下来。看他两人都这样侧卧有些促狭,便小心避开土岐的后背,让他半趴伏在自己胸前,隔着被子双手抱住。

“今年的生日不必在病房里过。多亏了你,榊君。” 声音挟着喘息,透过睡衣振动过来。

榊喉咙一哽,万千思绪当中抓不住一根线,不知要怎么回答。

土岐半睁开的眼睛缓缓瞥向他,又闭上。“就这样绑架滥用你的好意,很狡猾吧……”

这不叫好意,榊很想这样回答。但实在不是解释的场合。无论说什么,此时此刻土岐都会认为是在可怜他吧。

“……在说什么啊。再睡一会吧。” 在土岐察觉不到的地方,榊信手一下一下捋着他薄紫色的发梢,轻如蝉翼,听着那微热的呼吸侵染自己无法冷却的心神。

【土岐蓬生的八月 舛花】

是谁在拉琴,拉不响。声音那样晦暗,气力却疯狂,要把琴弓扽成气根一般随风飘散的细丝。

站在与夜同暗之地无数次倾眺的森之广场,笔直的光线穿透碧绿,幽幽的。

不由得伸出皴干的手指尖,藉由欲滴的绿色将其湿润。

整个森林却霎时间燃起熊熊烈火,紧窒的喉咙窜满碧绿色的烟尘。

摸索着颠倒的冷热感觉向后倒去,倒在竹鞭一样的肢体所撑起的沉黑网中。网的背面,光彩夺目的雪白倒刺争先恐后地破皮而入,释放乖张的尖叫,眼睛都刺痛得难以睁开。

网与刺熔成湖水,一滴一滴,向双耳中渗流,拉琴的弓也断了,弦也断了。没有手指拉动的骨架之琴。

屏住的气息如蚰蜒爬满肺的里侧。湖底片片溃烂的朽花婀娜地触碰着双颊。

湖水即将没顶了。放心将此身托付,直到口鼻都淹过封紧。在此度过严冬吧,夏天再不来临。静止的,无比轻柔。

最后他看到了头顶上浴室灯的明灭。

……

世界再次光明时,土岐的眼前一边是熟悉的光景,一边是凑到近前朝他伸出手的榊君。

【八月 櫨染】

土岐低低地“嗯”了一声,往回一缩。

“啊抱歉。高烧的原因,很疼吧。” 榊连忙收回手,“还记得备用药品放哪了吗?我翻了橱柜,没找到。”

“药我带走了……没在身上。”

榊带他回家时,土岐身上只有钱包、手机和那块手表。行李箱连同日程本、笔电、在练的乐谱还有琴,都没有带回来。

榊提出替他去拿行李。他翻出一张空便签,按照土岐说的地址刷刷记下来,读了一遍,拿呆呆的眼睛看他。“你这阵子没有住在父母家里?”

土岐如被针刺,皱了皱眉,随后缓缓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好,说错话了。辩解也是无功,榊把便签握紧在手里。“等帮忙的人来了,我就去。”

土岐最终只让他联系了东金。

“蓬生,不报警也不入院真的可以吗?” 以榊的印象,他以为东金一上来会更加霸道强势百倍,不禁被这几乎是温柔的话音惊了一跳。转念一想,他这番态度是对的。

“……我想听千秋的出道曲。”

土岐淡淡地看着东金,东金愣了一下,瞧着榊。

“还在我那。”

榊把碟连同自己的光驱交给东金,便快步走出房间,往大门口去。一来土岐的房间陈设不多,东西也很轻简,不够三个人坐;二来,他此刻听得那首曲子也只会胡思乱想W是不是那些笔迹的主人——或者主人之一。

他不知道土岐这样要求,是在做何想。

“等一下,榊!” 东金三两步追出来,“你有驾照吧?开我们的车去。”

对啊。幼驯染共有的那辆红色轿车最近都没有看到,定然是在东金那里。榊盯着他递出的车钥匙瞧,摇了摇头。

“车你留着比较方便。” 万一……

东金思忖一下,点头同意。“那我帮你叫一辆我家的车。”

榊刚要摆手,却因东金坚决近乎严厉的神情定在当场。

“我会告诉司机不要熄火,如果你五分钟内还没出来就报警。” 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榊握了握土岐递给他的陌生的房门钥匙,叹了口气。

【W】

到达午餐会的时间比预想中晚一点。进场后远远瞥见M正与下次想要合作的摄影师搭话,我不动声色地向反方向的自助餐台走去。

朝着最后一块馅蜜,和我同时伸出手的还有一个人。他只愣了一下,手在空中转成一个“请”的手势。

“甜食还是年轻人多吃点吧。” 我收回手,露出得体的微笑。啊,推推让让,多么麻烦。

“没事。”他顺畅地从旁拣起一把新的叉子,把馅蜜放进我的盘中。“这个好像不会再补的样子。”

对方湛蓝的眼睛里确实没有多少对点心的执念。我道谢,道出自己的名字。

“土岐蓬生。” 他回答。

“可以叫你蓬生君吗?” 几乎是冲口而出。

“可以哦。” 他低低地微笑。

成年人都戴了纸手环,方便酒保辨认。蓬生君手腕上没有手环,我心中微微一叹。

借着化妆间里浅绿色壁纸反射出的光线,我从手机网站搜出了土岐蓬生的资料。十八岁。太年轻了。除了和东金家的小少爷搭档之外,没什么背景。难怪,他虽风度翩翩、举止一副贵气,手机和手表却还是有些年头的平价款式。

我小时候有着喜欢破坏物件的恶癖。女校熄灯后的寝室里,摸黑剪断人家挂在晾绳上的内衣带,在日记本上洒满墨水,悄然无声,手到擒来。你的手很灵巧,小提琴老师曾经这样说。于是我没有停止拉琴,让蠢蠢欲动的双手一直劳碌。

可惜儿时的伎俩没有生疏,看人的直觉也没有偏差。蓬生君的衬衫袖口没有精美的金银铜扣,只有线缝的塑料纽扣,被我不动声色地挑落。

他孤立在人群中拿着那粒纽扣手足无措的时间不过数秒钟,却足以让我逃离作案现场,让M靠近他。这算不算我和M的默契呢,我说不上来。

“身上正好有针线包,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缝好吧?”

“露一手!露一手!M导很会缝纫的!” 什么人起哄道。

他把会缝纫当作自身的噱头之一,这么多年依然逗我发笑。我瞧见M结实可靠的手臂抬起来,隔绝开旁人的喧声,引着蓬生君向有沙发座的角落走去,

再跟蓬生君讲上话时,他和其他几个年轻人的余兴演奏方才结束。喝彩的人群涌上来之前,他瞅准了空当走下台,我迎上去。“蓬生君,结束后去我家的别墅一起练琴如何?”

“真巧哪。” 他微一眯眼睛,笑容很浅。“你丈夫刚才问我同样的话。”

我的心狂跳。不是因为秘密被发觉,而是为这奇妙的缘分。

“那正好。” 我笑逐颜开,“那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不是吗?”

看见蓬生君,心中便鼓动着要做激烈愚蠢的事情,来勾起他的反应。这和人看见白皑皑一片洁净的雪地就想去踩,是一般心情。

只有反应了,才能得知自己获得了他的注意。只有踩过雪,雪才能证明足到过这里。

“再叫来听听好不好?” 我啧嘴,全身最柔软的部分离脱雪白的被子,欺上他雪白的肩颈。

“那么,可爱的夫人想听什么样的呢?” 蓬生君把发梢含在嘴里,换成侧身在另一边,轻盈地歪了歪脑袋。

我信赖地转向M。蓬生君会意地,浅浅地笑了,“指导演员这种事,果然还是应当交给导演先生做哪。”

M拿出随身的针线包,在蓬生君夜空般的目光中勾起回忆的涟漪。

针脚游走在苍白纤薄的肌肤上,他那淡薄而疏冷的毫不挂怀的态度只能用优雅来形容。

他直直地、漠然地盯着最细的针头刺进他自己的皮肤。马上有红珠子一样的血滴凝出其上。蓬生君只是小小地“嘶”了一声,身体微微僵直了一霎那,躲闪却没有一下。

M先是疑惑后是了然地看了他。

“如果不任凭自己做出反应,就没有意义了哦。” 嘴唇轻轻拂上他的手指骨,打着圈,像是要把无形的精油推开。一点一点,同样是演奏家的久经磨砺但保育良好的手渐渐松懈下来。他与我手指相缠。

“……从小输液太多次,已经变作本能哩。”

我便下意识地摸索到他的手背。那上面还能看到依傍在静脉上的针眼残余。他不着痕迹地包裹着我的手,放到嘴边用舌尖湿润着。

作为回答,我把叹息和着亲吻一起刻入他的手背。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知道的事,蓬生君知道太多了。

猫不亲人。正因如此,它主动倚靠上来的时候,人会分外幸福。

多么愚蠢。

不太久以后,他极轻极清晰的声浪在虚室中白波一般荡开、荡开,与此同时M倾尽所有地射在我的身体里。

今天,榊君的突然到访为许多疑虑都补上了谜底。他也确实肖似从庆功会上搭救蓬生君的年轻骑士。如同初次见面时料想的一样,生活从未在他柔软潇洒的棕发间倾降过狂风骤雨。若不是有些僵硬,他故作成熟的笑容应当颇为可爱,此刻却教人拿不准是在蓄积情绪,还是在压制情绪。

他说,他是来替土岐收拾东西的。他对蓬生君用着那么疏远的称呼,却赢过了我和M。我接过他还回来的钥匙,寂寞地想。

但是有的道理,我清楚,这位榊君不清楚。死死捏住这一点,尚可以负隅顽抗。

一周的正当中,别墅分外冷清,大部分客房都紧闭房门。我给他指了蓬生君独享却鲜少踏足的房间,没让他坐,也没招待喝茶,深知他半分钟便能收拾好地上那几乎没打开过的行李箱。

如我所料,我送他到门口。没有料到的是,蓬生君不惜花费精力与我们争吵一架换回来的老旧琴匣,让他背在身上,竟然分外相衬。

“你有没有猜想过,蓬生君为什么一副护花使者的作派?” 我拿准时机开口。

榊君停在玄关。进来这栋别墅以后,他的步履第一次局促起来。

“他是在用自己想被对待的方式对待女孩子。” 我轻巧却坚定地吐出答案。

榊君转过头来,眼神中的惊讶与他的年龄终于相称。可是转瞬间迷雾就消散了;他竟然笑了出来。

“我不再猜想了。如果我想知道,我会自己问他。”

我和M从未如此宠爱一个人。

蓬生君的停留就是他给人的爱意。他度过人生的方式如同履于冰雪之上,滑向一个旁人谁也看不见的影渊。倾向得愈发深,我和M就愈发无法自制地想要推他。

蓬生君的父母应当与我和M年龄相仿,似是一对恩爱夫妻,在人前也牵手,不像我们,分赃之外的时候都若即若离。

除了琴匣的事以外,蓬生君还以他自己的方式与我们争论过一次。

“——最后一个镜头,她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你们两个致意一般放下琴,缓缓走出房间,完。”

“我做第二小提琴不行吗?我仰头拍出来不好看。” 我冲M嘟囔着,摩挲着蓬生君的头发。不知道蓬生君有没有在听;他的身体还有一点热。

“……我做不来呀。” 蓬生君轻声回答了我的疑惑。

“故事板都画好了,有什么难的?” 我温声道。

“第一小提琴。我不想做。MV什么的,也不想演。” 他脸埋在枕头里不紧不慢地说。

M与我对视,示意我帮他说两句话。

“这是为你构想的,不是你来就没有意义了。”

“不是为著名歌手构想的吗。” 蓬生君笑。

“发行公司都谈好了,合同正在我办公桌上放着,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可惜蓬生君不像置气的孩子一样好哄骗。他轻轻一翻手,“叫千秋来演吧,还能拉上东金集团做联合制片方。”

若真如此,预算确实能增加不少。M踌躇了。我的丈夫是名导演,更是以挥金如土堆砌绚烂场景而著称的名导演。

“千秋一直都是第一小提琴。你们看过他演奏的。”

这点说动了我,但M还心有不甘。一只惹是生非的手勾上蓬生君的脊背。

“即便如此,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呀。”

于是,纹身笔再次亲吻皮肤的时候,蓬生君以前所未见的力度紧紧抱住我的胸腰。

还可以更紧一点啊,我的秘宝。

【八月 柴染】

在主治医的坚持下,土岐最终还是入院了。等到榊终于说服自己不需要找理由也可以去探望,这一周已经将近结束。

打开单人病房门迎接他的是神南高中的芹泽。下周应当就是全国准决赛了,榊不禁有些惊讶。

“看来今天真繁忙哪。” 土岐坐在床上抱着手臂,听声音,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比平时稍显蓬乱的长发低垂,挡住了大半面庞,看不到眼睛。榊考虑着再走近些。

“你来得正是时候。” 东金不由分说,塞了一把中提琴在榊手里,报了一个曲名。“你还没忘怎么拉吧?已经调好音了。”

榊这才留意到一边架好的电子琴和小提琴。

“……只是稍稍支援一下的程度,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他踌躇了一下,接过琴,掂量着那陌生而熟悉的重量。错觉一般,土岐的视线越过洁白的房间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即将走上舞台面对全国大会的观众时一样,榊的心脏分外鼓动。

榊深呼吸,集中起精神。他深知疏于练习的自己此时并不能展现出多么华彩的表演,但是土岐就坐在那里,而肩上被下午阳光亲吻的金色的琴弦蕴蓄着比他口中词句更为成形的话语。东金的视线递过来,三人的手在小提琴、中提琴和键盘上同时起落。

榊很喜欢这首曲子。它在技术和节奏上并不复杂,星奏的大家经常用它在练习开头热身,或结尾提振气氛。东金演奏的同一段主旋律变换着调性曲折反复,像是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推动着演奏徐徐前进。顺风满载的帆船上,神南的王者把握着舵,气贯长虹,将浪花翻弄。

在神南二人琴音的稳稳托付中,榊凝聚精神,不作他想。如果稳健而明快的风暂还不能吹进土岐的心里,那也至少可以包围在他的四周。

在短暂的接触中,W试图告诉榊,毁灭是爱的一种形式。

那么榊便要证明,构筑与创造也是爱的一种形式。

停留在这里吧。哪怕痛苦,也请暂时停留在这一边,在我的身边。

最后一个音落地之后的静寂中,土岐抱膝而坐,仰起头来。他眉头轻皱,似乎一瞬间不清楚身在何处。

“……真奢侈啊。”

“说什么呢。我们天天都来演奏。” 东金翘起嘴角。芹泽随之点点头。

“至于榊君……” 土岐瞧向他,又不直视他。

榊把琴还给东金,一摊双手。“‘弱点’是吧,我自己也知道。”

“不是哦。我要说的是,榊君弓法没有忘得一干二净,都有点引人佩服哩。”

“什么啊。这算夸奖吗?”

“你说呢?” 土岐的微笑在榊眼中不怀好意。

……

土岐出院后,虽然仍定期去检查和治疗,但是在公寓的时间大大增加了,让榊的心情着实安稳了一些。尽管平淡,两人之间的气氛落入了短暂的调和之中。

榊这天从外面回来,到家楼下,正看见东金从车里冲他招招手。他说自己一会儿还要坐新干线去东京,没空上楼去,只是过来把车留给榊的。

“给我?为什么?”

“借你开一阵。” 东金一贯飞扬的神色沉了下去,觑了一眼榊手上拎的外带奶茶。“多带他去兜兜风之类的。我本想自己来,但是企划到了关键的地方,蓬生不希望我从那边分开神。”

钥匙在手上沉甸甸的。东金看向自己的样子几乎包含着某种希求和嘱托。榊想不太明白。

他进屋,土岐正披着一件外衣倚在床头看讲义。

“空调要调高一点吗?” 土岐回了一声“嗯”,也没抬头。榊放下空调遥控器,越过一摞纸张,把珍珠奶茶举在他眼前。

土岐的眼睛透过镜片睁得大大的。“给我?”

“正好路过了最近时兴的一家店。一半糖度的应该可以吧?”

土岐接过来。“多谢。”

或许这才是平常室友之间会做的事。榊掏出教科书,在书桌前坐下,搅动着自己那一杯无糖的,看着冰块的边缘悄悄融化。

“这个艺术史报告,好麻烦。” 土岐从背后静静抱怨。荧光笔划过书页画出一句句的高亮。

“什么主题?”

“意大利未来主义。”

“世界大战前后的那个吗?”

“对。”

“那个流派很推崇刚健和机械有力的风格吧。”

“只可惜,比起他们所吹捧的战斗乐曲,还是有关战后创伤的哀伤的曲调更加广为流传。”

“把这个作为报告探讨的问题,不就挺有意义的嘛。”

“嗯……” 土岐那边很快传来笔在纸上刷刷游走的声响。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榊也开始整理笔记,但是鲜明地感受着背后的人的存在。明明开着冷气关着窗,却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的热风拂过他的脸。明明是安稳的时间,但心跳却那么强烈。

注:

三人合奏的曲子是The Finnish Line。本来只是亲友推荐给我的一首小提琴钢琴二重奏,搜了一下发现Colm Mac Con Iomaire在爱尔兰国家美术馆主办的“勇气2020” 音乐会上演奏了此曲,感觉在鼓舞人心的场景出现更合适了。

【一年前的七月】

“……水嶋你也是,不要太顾虑其他人,专心把自己的音色发挥出来就可以了。”

被说的是一年级后辈,暗暗低头的却是榊大地。

若不是自己还没有练熟,同样中低声部的水嶋就不会被影响了。律把乐谱交给自己的时候就有些半信半疑地问“一周以后就合练真的没问题吗?” 为了打消他眼中的顾虑,榊凭他无人能反驳的微笑回答“放心交给我吧,”然而事与愿违,学塾加了三次课,将他摸琴的时间挤掉大半。熟练地背奏下来已稍显吃力,遑论与其他人合奏表演了。律应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多指摘。

“这个我来搬,你们快去食堂吧。下午寮里不是还要扫除吗?”

他支撑起令人信赖的声音说道。其他人先行离开,榊一手拎起椅子,一手扛着谱架,穿过草地向音乐器材室所在的综合楼走去。才走出几步,谱架底端就响起不自然的吱嘎声。调整高度的旋钮没有旋紧,管子随着步伐上上下下摩擦。他只好停下来,椅子搁在草地上,把谱架举起来检查。本来已经相当松动的螺丝脱落下来,滚入脚下茂盛的绿意之中。

诸事不顺。榊呼了口气,蹲下来寻着沾满泥土的螺丝,再抬头去搬椅子时,不期然一个人物抱着琴匣坐在上头,毫无客气。

“真是摆在了好地方。恰巧走累了。”

土岐蓬生拢了拢肩头的长发。榊忽然觉得热。盛夏还要穿两件套制服的拿腔拿调神南学生竟然比自己气定神闲这许多。他好容易才忍住了一声“哈?”

“您坐完了就自己搬回去吧。音乐器材室,综合楼一楼。” 话虽这么说了,他却心知土岐绝不可能插手这种体力活。本以为这么一说,对方自讨没趣便会走开,谁知道土岐拿一双秀目盯着他,冷静得与暑热格格不入。

“榊君手上,拿得太多了吧。”

他所指显然不是搬东西的事。

一滴热汗顺着脊背流下。从来只有榊大地看透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把他看透这一说。“比赛前大费周章过来扰乱对手,还真看得起我们啊。”他嘲道。收拾出一句反击的话可比收拾谱架来得简单。

土岐目光一凉,站起身。“跟比赛没有关系。事情,还是一件一件做为好。”

榊心里竟然有一丝委屈。我的立场,你哪里会懂。两人咫尺之隔,脚下却仿佛不是同一方土地。蝉鸣声催促着时间。“也就你这神南甩手掌柜还有空闲在这里讲别人的风凉话。”榊虽然这样说了,心里却很明白土岐也是刚下了排练。以这狼狈的模样与土岐对话实在违他所愿。

“榊君的真心,令人好奇啊。”土岐伸出手的同时,榊近乎粗鲁地打断他的话。“我先走了。一会儿要打雷了。”他霍然把谱架抡到肩上扛着,另一手拎起椅子,惊起草上三两只蜻蜓。臃肿的云彩瞬移着,吞灭了天光。

……

回家的路注定要被雨水侵满了。榊走过菩提树寮的门前,不意被廊上的某个物件吸引目光。怎么放在那里了。他踌躇了一下,离开石铺的人行道,往草地和树林的方向走去。

约莫十分钟后,要找的人影映入眼帘。他背靠着榉树,在天然形成的一片荫蔽下坐着,乘凉一般。裤脚打湿了。眼中的波光接连远处,似没有雨帘的存在。

“怎么没拿伞?” 榊问道。

仰起头讲话太像是落难者做的事。土岐一手攀着树干慢慢站起来与他平视。榊想伸出手去,最终没有伸。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外面?”

“琴匣。”

“什么意思?”

“你的琴匣还放在外面。你不可能把它撂在那,自己一个人回到寮里,何况还是下雨天。”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琴匣?”

“看多了都会知道的吧?这种事情。”

土岐神色微微一变。

“走了,回去了。”

走回寮的十分钟路程间,榊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为白天的气话道歉。他最终没有道歉。他似乎有更重要的话想跟土岐倾诉,但是那些话重重压在心口,就像雨水积攒在两人头顶的伞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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