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黑夜灯火

和晓告别，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

提前给阳介打了电话，所以进门就有热饭吃——虽然还是中午聚会剩下的菜吧。再吃一顿就差不多能清空盘子了。

凑见我回来了，打了声招呼，拿起他翻到一半的漫画，上了楼。阳介留下来陪我吃晚饭。

我心不在焉地喝了口味噌汤，扒着碗里的米饭，想着阳介明天下午的新干线……是不是得翘课送他？

“虽然我觉得吃饭时问这个不太好……你没对晓太过分吧？”

“嗯？”我回过了神，从炸物拼盘里往碗里夹了个炸鸡块，“不信我的技术？”

“……就有种连累了他的感觉。”

“……我也说过了，晓喜欢。”往碗里夹了一筷子素炒。

“嘛……就算亲眼看见了，也很难接受。”阳介抠着手指，“我以为总司是清纯那类的……”

“呃，”我偏了下头，又正回来，“你就当我是因人而异吧……”把味噌汤里的白萝卜吃掉了，“……既然知道我的过去，应该也知道我懂得比较多。我想让阳介保持清纯的状态，所以我也会向阳介展示清纯的一面。”

阳介想了想，“啊……像是切换人格面具？”

“嗯。”切成小块的炸猪排，需要沾一下调的酱汁才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很满意我的回答，阳介撑着下巴，笑了起来，因为下垂而显得温和的眼角更温柔了，“凑比原先好说话点了。”他换了个话题。

“他的生活乏善可陈……需要他出门的也就是固定时间的声乐班和吉他班。不用上班就能拿工资，还喜欢宅家里打游戏看小说，年纪轻轻的就过上了退休生活……”

“多带他出门逛逛啊？”

“我去超市和健身都会带着他的……凑已经是那种一个不注意就会想办法回家的性格了。”

“是社交恐惧症吗？”

“大概是作为两度濒死之人对生命活力的天生抗拒。太有活力了，不想靠近……这样的……”盘子里的菜被我吃得差不多了，米饭也见底了，汤也喝干净了，“啊，但他不反感美好的自然风光。”

“那不就是社交恐惧症么……见到很多生人会头疼，双叶那样的。”

“也许是单纯懒得应付陌生人。而且东京这座钢铁水泥森林的美感比较残酷，会让人产生渺小的感觉。”

“开始了，总司独有的文艺式表达。”

我笑着把用过的碗碟摞在一起，放到水槽去，撩起袖子。

阳介站起身，“那我去泡澡了。凑已经洗过了。”

“你先等一下。”见阳介要离开了，我叫住了他。

“嗯？怎么了？”

我拉开冰箱门，从上层的冷藏室拿出来一包什锦巧克力——是我平时在吃的，喂给晓的也是从这包巧克力里挑出来的，“巧克力。”我找了个摩卡口味的，撕开独立包装，咬在牙齿间，向阳介勾了勾手。

意识到我要求他做什么后，阳介脸有点红，“还搞这出……”

他走到我面前，略微抬起下巴，靠近了我的唇，咬住了巧克力的另一半。我松了牙关，他灵巧的舌头把巧克力带进了嘴里。

看阳介含住了还有些凉的巧克力，我稍往前倾了一下，在他的唇上压了一个轻吻，“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他的橙色眸子有些不安地看向一旁，又迅速地回到我的脸上，在等着我会说出什么。

“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可是我认为，我没资格要求你对我忠诚……”

他又忧虑地皱起了眉，显然是不认同我说的话。

“但是……”我想起晓问过我的那句话。

如果晓陷入情欲的迷乱样子让阳介和凑以外的某个人看见了，我只是这么想象一下，那该死的占有欲就在心底替我做出了拒绝的决定。不行，绝对不可以……

“我发现了，只是允许凑和晓而已……如果是我不熟悉的人……我会火大得不得了。”

他的眉眼又放松了，带着会让人感到温暖的笑意。

“阳介说的话，我有在听……如果你真的认为这也无所谓……认为这就是爱……”

“总司，我不想一句话重复很多遍。”他认真地说。

手指划过了他的脸颊，抚摸着他的锁骨，“抱歉……”

“……又习惯性道歉了你。”

“我应该向阳介道歉的。”再次强调，“如果不道歉，我就说不出口了。”眯起了眼睛。

“……什么？”

“我……很久以前就不是喜欢你了。向你许诺要对你负起责任时，就不再是了……但我一直没说出来，我没有自信……确定我正确地理解了‘爱’的概念。”本来能说出来的，但凑的出现让我对自己的感情又困惑了。

阳介的反应都在我的预料中。他的脸红透了，不敢再和我对视，攥着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呀……都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说！而且……总司这么……这么说了，那我不也要……向总司告白吗！”他偷瞟了我一眼。

我放下了手，“你可以不说，这是单方面的通知。”说出来了，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我又恢复了绝对自信且游刃有余的状态。

阳介努力着想要说出同样的话，但结果是脸都憋红了，也说不出来那句让他觉得很羞耻的话。

“行了，你别勉强自己了。我说过了，阳介有阳介的风格……”

认清现实，阳介的头发好像都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让我再想一个文艺式的表达……阳介是黑夜里的灯火，不管我走多远都能找到家的方向……嗯……”这话说出来，就算是我，也感觉有点肉麻了。

“别……别说了……”

“人家要亲亲（あたしキスに欲しい）。”我看阳介没意识到缺少了什么步骤，只能提醒他一句了。

听我换了自称向他撒娇，阳介叹了口气，微妙地笑着，搂住了我的腰，“你觉得你是十六岁JK吗，还人家……”

“我可以女装。”这倒不是玩笑话。

“别，放过我……想想都觉得屈辱……”

阳介的唇贴了上来，我轻柔地回应着他，也搂住了他的腰。

“怎么就屈辱了……”我轻笑着，顺着曲线向下摸去。

“……没什么……”被我摸着，阳介有点心猿意马。

“难道你想让我在床上穿女装？”

“没有。”阳介一口回绝，脸更红了。

“好像可以试试。”

“都说了不要了……”

“嗯，呵呵。”看阳介已经羞到一定程度，我就不逗他了。挪开了手，松开了他，“去泡澡吧。”

清洗碗筷、收拾厨房时我虽然干着手上的活儿，但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吧……希望如此就好了……

凑……

洗完碗，我去楼上看了一眼。

阁楼十分安静，听不到凑练吉他的声音——他早早地熄灯睡觉了。

平时他睡得就很早。今天这么累，就算是下午睡了一觉，估计也还觉得疲乏吧……

虽然也有可能是想给阳介留出空间吧。

我这么想着，又下了楼，去泡澡。

泡完澡，我换好睡衣，去阳介的卧室。

阳介卧室的主色调是浅灰色和橙色，东西不多，看上去有点像是高中生的卧室，很有朝气。每次他住的时间不长，他走后我又会仔细地清理打扫一遍，所以不像他在稻羽镇的家那么乱糟糟的。

阳介靠着床头，举着手机看视频。见我进门，他抬起了头，“凑呢？”

“已经睡下了。”我上了床，钻进了被窝，躺平了。

他又在看女子偶像团体的采访啊……我对偶像没什么兴趣，了解的内容也只是在理世面前不会一无所知到尴尬的程度——不，我不是讨厌女性……单纯对偶像这一职业的存在感到不解。

漂亮女生谁都喜欢吧……健康的体态，开朗的笑容，得体的礼仪……

但是，资本市场刻意迎合男性心理营造的“梦想中的女性”，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睡下了啊……”阳介若有所思地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我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阳介的侧脸。

“怎么了？”

我侧过身支着头，“一个月以后来吗？正好和晓告别。”

“三月二十号是吧，我会来的。”

我抿着嘴。吃晚饭时，觉得在饭桌上讨论房事不太好，所以我没提这个话题，“嗯……阳介想被……像晓一样吗？”

阳介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不，不是。”他有点痛苦地咧着嘴，“像晓一样？饶了我吧……”

“嘛嘛，我知道了。我也不想这么对待阳介……”我尽力压制笑容，“那么，为什么答应了晓？”在等阳介考虑好回答前，我又补了一句，“晓给我的答案是寻刺激。”

“呃……”阳介露出了内疚的神情。

我看出了阳介的犹豫，“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我短促地笑了一下，“按照正常的进程，谈了四年，早就应该见家长定结婚的事了吧……热恋期已经过了。”

“别说得好像我厌烦你了一样……”阳介又抠起了手指头。

“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害怕，你爸妈该怎么说我啊？先老实地告诉我，你觉得你爸会动手么？”现在挂在我脸上的笑容就是自嘲了。

“我不知道……你给他们的印象还挺好的。”

“当然，是在得知他们的儿子被我占有了且还有其他两位男生也跟他们的儿子一样遭遇之前，印象还挺好的。”我又想起了玛格丽特的忠告。

阳介不能反驳我说的话。他耸了耸肩，摊开了手。接着他想起什么事，“晓向我打听你之前的事了，再早一点的。”

我自然知道阳介指的“早一点的事”是那件事，“哦……他说什么了？”

“他理解你。”

轻出一口气，也获得晓的理解了，“看来我的选择还不算太坏。”停了一停，“还说别的了吗？”

“嗯……”阳介的语调变得有点奇怪，“晓很好奇……咱俩的初夜？”

“啊。”

“而且，”说到初夜，阳介忽然激动了起来，“总司，你怎么能那么对晓？威胁？还用了药？”他在指责我了——迟来的批评。

实际上比阳介说的还要糟糕得多。但是在晓的心里，除了戴上贞操锁那部分有点羞耻，后面的三天三夜也在记忆里变得美妙了，所以他才这么避重就轻地大概讲了一下……肯定没讲我想方设法逼晓屈服于他的本能。

我从被窝里撑起身，凑到几乎和阳介鼻尖碰鼻尖的位置，“我承认……手段是有些过火，不过效果很好，晓也喜欢。”

“那还有凑呢？凑当时也被你——”

我没让阳介说完他的话。吻住了他的唇，分开了他的牙关，用我的舌尖去感知他的舌尖……从晓那里学来的，带了些许渴望的若即若离，会让人难耐的挑逗。

阳介的呼吸乱了起来，他勾住了我的脖子。

“凑怎么了？”我的唇停在他的下巴上，继续问他。

“凑他——”阳介好像想不起来他没说完的话了。

唇向下移，“阳介是嫉妒了吗？是以为我和凑做了才答应晓的吗？我可没对你和晓做了生气哦。”呃，准确来说生气了，但是已经发泄完了，我在心里纠正了我的话，“但我还是挺震惊的。凑被勾走就算了，连阳介也……我还以为我的初恋会坚持得更久点……晓果然是煽动人心的天才啊……”

我又激起了阳介的内疚感。他没想出来怎么回答我，“呃……”他的手指伸进了我的头发。

埋在他的颈窝，我挖苦地笑了一声，“怎么样，晓？很爽吗？”

他终于说出了话，“晓说他不会问我关于你和他哪个比较厉害的问题……”

我挑着眉，“晓挺大度，不过我没他那么大度。”唇又回到了他的唇上，“我那该死的占有欲正在催促我无视身体上的疲劳……要抹去你对晓的感觉呢……”

“还说不生气，明明很生气啊？”阳介不满地嘟囔，“不过……”他的声音又忧虑了起来，“你今天做了几次了啊……”

问起这个，我叹了口气。无视起了反应的身体，重新倒在床上，往上拉了拉被子，“三次。”

阳介也跟着叹了口气，“下次别搞这种纵欲派对了……不管怎么着都好容易擦枪走火啊。”

毕竟年纪最大的凑只是二十三岁，都处在强烈的性需求阶段……

“知道了。”我乖乖地应了他的话，“……你满足了吗？”

“身体上满足了。”阳介放下了手机。拉过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下次我会好好陪你的。”

“我一定……半年内找到在东京的工作。”

“那小熊又要被丢在稻羽镇了。”我带着笑意，“他要是听说你来投奔我，肯定会吵着要一起过来的。”

阳介摁下在床头柜上方的开关，灯熄灭了。他也钻进了被窝，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靠到我身边，“啊……对，该怎么和小熊解释呢？”

虽然小熊耍嘴皮子的功夫厉害，但他也就只会耍嘴皮子了；稍微正常一点的人早就反应过来阳介为什么老往东京跑了——特别是情人节这三天。我觉得，他们好像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暂且不知道理世是否默默接受了，假设她接受了），除了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小熊。

“就跟他说，他来东京会找不到工作的。”我让阳介枕着我的右胳膊，靠在我怀里。

“嘛……小熊现在偶尔也需要我接济就是了……”

“他来东京会一分钱都挣不到的。”我笑眯眯地再次强调。

听出我话语里的胁迫感，“总司，你真的很不想让小熊跟过来啊……”

“那当然了吧，我家里住的人……我怎么和小熊解释啊？他虽然不懂怎么回事，但肯定会用糟糕且糜烂的说法问天城他们，到时候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保密工作会很困难的。”我摸着阳介的脸庞。

“倒也是……”

“赶紧睡吧……明天上午我有课，要让你和凑看家了。”我亲了亲他的鼻梁。

“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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