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可以有磨折，卻不會有死亡。

陰沉了幾天，難得來了個冬日快晴，特意去海濱慢跑散身悶氣的人著實不少。但沒有幾個人像他那樣顯眼。

正確來說，惹人注目的是跟在他身旁一黑一白兩頭大犬——就算四肢著地依然高及腰，健碩俐落的身段和漂亮乾淨的毛皮，令路人不是停下品足就是頻頻回頭。當然，也不是說在中間高佻的主人不養眼，黑色的短髮令偏白的皮膚更加凸出，即使藍色風衣較寬身也能看出是瘦勁類的身材，特別是挽起的衣袖露出的小臂上，肌肉和青筋的分佈剛剛好，散發著年青而健康的魅力。

男子開始減速，緩至競步急促踏了幾下才停住，抬手抹去額上的汗，讓秀麗的臉容更加整潔。兩頭大犬也乖巧地圍在腳邊。

掏出電話，這才發現有好幾個未接來電，趕緊回撥。

「喂，釘崎？」

『伏、黑、惠！該慶幸你電話原來沒有掉進海嗎？』

「沒有、剛剛在跑步沒看到而已。」他換了個重心，閒著的手撫上白犬的頭。「怎麼？你不是跟真希在逛街？」

『真希前輩就說要看看你個宅男死了沒，讓你來一起吃飯！』

「我只是比你們早幾天sem break⋯⋯」

『哈？你確定你要跟個昨天才考完final的人說下去？』

「呃。」離了離手看時間，蹙眉的樣子引來周圍不少女性的目光。「你們沒那麼快完吧？給我一小時，回去洗個澡來找你們。」

『敢遲到你就死定了！』

♦

「伏黑一小時後到，真希前輩要不要買杯手搖休息一下？」

棕髮少女掛斷電話，看著對面街的手搖店有點動搖了。正月那時才說好的減肥大計、還有一杯珍珠奶茶有六顆方糖的傳說在腦內交叉閃過。

「休息我是不用，想喝就喝吧！不用擔心，現在身材就很好了啊，不要刻意做些無謂的改變。」

身旁挽了好幾個紙袋、掛著眼鏡的少女甩了甩黑馬尾，嘴角擒著了然於心的笑容。

「真、真希前輩，好帥⋯⋯」

「說甚麼呢。」她用提著的紙袋推了推較矮的女生。「你沒看加茂和熊貓昨天的漫才嗎？今年實現了下年正月就沒有目標啦。」

「說起這個，狗卷前輩的梗還真是多⋯⋯他居然還來得及交電視台那邊的供稿，有夠神的。」

「那傢伙平日不說話儲著一肚子呢。畢竟是七海先生介紹過去⋯⋯還是他公司贊助，狗卷也很重視啊，可不能搞砸毀了七海先生難得的假期。」

「假期⋯⋯是去了馬來西亞吧，七海先生？」

「對，聽說機票訂很久了，價位很漂亮呢。陽光與海灘。」

談笑之間，終於等到行人指示燈的綠色小人亮起，趕緊滲入人群中，向對面街步去。少女抬頭，與多層百貨大樓外牆廣告上的男人對望了。

「等了這麼久，終於又出新碟了，這個人。」她說。

黑髮的女生順著她視線看過去，點了點頭。

「嗯⋯⋯不過，無論多久都會等的吧，畢竟是那個五条悟啊。」

為了國民偶像睽違兩年的EP，廣告商這次可是下足了本印刷，即使陽光直射也沒有太嚴重的反光問題，反而照得廣告上那雙淺藍的眼睛水晶一樣閃爍。

他整個人就像缺乏了某種色素似的，不單是散落的髮絲，連捲長的眼睫毛都是銀白色的，更加顯得那對淡色的虹膜，像白夜中清影晰可見的星體。有時在夜裡盯著這對被燈光映得深邃的雙眼，又會像看進了蒼茫宇宙的一角。

輪廓深刻、臉容姣好，聲音間或清澄間或低沉，轉音滲出成熟的韻味，讓感情在抑揚頓挫中自然流竄。光是這些不夠，上天還要給他作曲填詞的技能、羨煞旁人的190cm健美身材和日本最強之一的家世。

曲沒有一首不能賣、客串的作品沒有一部不紅。簡直就是，凡人永遠無法企及的天之驕子、上帝的寵兒。

他坐在對面，卻跟那個人——那個廣告——相隔一個世界。

肉眼在地上難以察覺的頂樓天台，黑色的身影正危坐在圍欄邊緣，雙腿在半空晃啊晃的。如果被看到了，肯定立刻報警說有人企跳。

可惜路過的人沒有一個會抬頭看——又或者，他們的注意力全都被國民偶像的廣告吸引過去。

就像他一樣。

茶粉色的短髮下，一雙暗金色的眼睛入神地看著對面，就好似他在跟真人對望似的，專注、認真，甚至好久才眨一次眼。

天空明明萬里無雲，欲探進他眼底的日光卻似被甚麼擋去一樣，只有很少幾束光線可以攪動空洞的深淵。但是悄然而幽深的微光，卻足夠滴落細膩的眷戀。

這恐怕是衣裝全黑、臉被疤痕劃開，身周縈繞著血腥味的男生，全身上下惟一一點滲出的柔軟。

『＊＊、＊＊＊＊，＊＊、＊＊＊——』

太久沒用，其實他已經不是很能辨清語言和字句了。惟耳邊聽著那把聲音，總覺得像被安撫了一樣，甚至會產生一種安全的錯覺。

當然，這個世界沒有地方是真正安全的。本來姿態相對放鬆的他突然坐正。

——聞到了。咒靈的味道。

『＊＊＊＊，＊＊＊』

拔下了那對舊得會漏音的耳筒，還能聽到婉轉低沉的男聲從小孔中傳出。

他抽出背上捆著符咒的鉈，朝目標一躍而下。

『＊＊＊⋯⋯』

♦

這裡可以有磨折，卻不會有死亡。

你要記得啊⋯⋯

你要記得啊⋯⋯

————

後：

神曲。煉獄篇。

維吉爾無法進入天堂。他只能把但丁送到天堂段階前。

這是他對但丁最後的幾句話，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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