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伊丽莎白没有看见都子阿姨。据待在楼下的爸爸说，都子阿姨做完饭就走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妈妈回到家里——要在平时，都子阿姨都要待到孩子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即使朋实姑姑来了也是一样。妈妈说要给都子阿姨休息的时间，可是都子阿姨那么喜欢伊丽莎白他们，才不需要什么休息呢。

“那今天晚上妈咪给讲故事吧？”

“好的，不过路迪和沃尔要乖乖的，如果淘气的话就不讲了～”

“我们肯定很乖很乖，我保证～”

“我也是我也是～我们都喜欢听妈咪讲故事，好不好嘛～”

“好，好，你们俩商量好讲哪一本，要达成一致。想不出来的话，妈妈可就要讲音乐妖精的故事了～”

“那就音乐妖精！”

“莉莉！好耶！莉莉！”

“你们就喜欢莉莉……好吧，我知道了……”

弟弟们很高兴。吃饭的时候也是，一个要坐在妈妈左边，一个要坐在妈妈右边，还是男孩子呢，一个劲儿腻着妈妈撒娇，要妈妈帮忙切肉拿面包，害得妈妈一直在照顾他俩，自己都没吃好。伊丽莎白就不像他们，她像所有的大姑娘一样自己坐好，不像弟弟们那样扭来扭去，淑女地自己吃面前的食物。都子阿姨做了好多菜，都是她喜欢吃的。

吃过饭，吃了饭后甜点的南瓜派，妈妈变魔术一样拿出几颗包着彩纸的糖果，分给姐弟三人。

“这是圣瓦伦丁节的礼物。今年实在太仓促了，只有这个。”

“哇，是巧克力！”

“谢谢妈咪！”

双胞胎剥开彩纸，把巧克力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吞下肚，然后贼眉鼠眼地四下寻找。妈妈苦笑着摇摇头，小声说“没有了”。伊丽莎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老师今天讲了圣瓦伦丁的故事，没说有送礼物的传统。这是日本的风俗吧？”

“啊……对，是日本的……”

可是没有爸爸的巧克力。爸爸什么也没说，并不介意在这个环节被妻子忽略。伊丽莎白努力回忆，似乎前几年妈妈给巧克力的时候也没有爸爸的份儿。或许这个传统是只给孩子，大人没有，或许只是因为爸爸不喜欢巧克力——每次都子阿姨给大家做热可可的时候，爸爸杯子里的饮料都是黑咖啡。孩子们尝过爸爸的咖啡，特别苦，难喝死了。

大概那是成熟的味道，伊丽莎白他们还无法理解。就像爸爸妈妈和朋实姑姑吃生鱼，伊丽莎白只尝一口就被芥末呛到。生鱼的味道也奇奇怪怪的，完全不明白哪里好吃。都子阿姨从来不吃，但是莲叔叔吃。伊丽莎白决定不再细究，大人也有各种各样的。

晚饭后大家依旧各忙各的。路迪说要继续画他的画——路迪的画作，和三只小猫里那只猫大哥差不多，不过叶介叔叔和朋实姑姑都夸他用色漂亮，所以他也是越来越爱画了。沃尔还是练习钢琴，他虽然和路迪一样吐槽爸爸，但伊丽莎白觉得沃尔其实很想走爸爸的路，吐槽只是在配合路迪而已。沃尔非常崇拜莫扎特，莫扎特五岁开始作曲，他已经在尝试作曲了——非常烂，就连伊丽莎白的水平也一目了然的烂。伊丽莎白总对他说，想作曲先把乐理学好，不要妄想一步登天，就连爸爸和莲叔叔都做不到，他不要以为自己能强到哪去。沃尔不像路迪那么狂妄，还是比较踏实的，能听进忠告，没有把自己当天才看——要说天才，爸爸才是真的天才。大家都说爸爸是天才，就连那个和莲叔叔关系不太好的、心高气傲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卫藤叔叔也这么说。妈妈也常说她不如爸爸，只是分工不同，但具体什么是分工，伊丽莎白就不知道了。

爸爸晚饭后就上楼去了，说是想要练琴——虽然爸爸不再以演奏家的身份出去活动，但他每天都很刻苦，从未因此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伊丽莎白帮妈妈收拾完餐桌，也去练她的小提琴。即使妈妈回到家里，每天的功课也必不可少。爸爸妈妈是这样，伊丽莎白和双胞胎也是这样。虽然路迪去画画了，但是他也还是要练琴，只是早练和晚练的区别——练习室只有三间，虽然在外面也不担心会吵到邻居，但没练熟就公开处刑还是太难为情了。尤其是伊丽莎白，要在妈妈面前拉小提琴简直就是班门弄斧，还不如在莲叔叔面前自在。她是死都不想让妈妈知道她连《小星星》这种曲子都还拉不好的。

练了一会儿，伊丽莎白觉得累了，夹着琴休息，听到门外有隐约的小提琴声。她侧耳细听，那是妈妈的琴声，温柔，甜美，却具有某种能吸引人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倾听的力量。就像是魔力，所以她的别称是魔女，东洋魔女——伊丽莎白不得不承认，妈妈也有过人的才华，这是单靠努力无法企及的、更高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她之前从没听过这首曲子，不知道是哪位名家的作品，还是爸爸写的——不论在哪里演出，只要是妈妈的专场，曲目单里就一定要有爸爸写的曲子，至少一首，否则她就不去，给再多钱谁来请也不去。妈妈总是很任性，可是身边的人都包容了她的任性，而且都喜欢她——包括伊丽莎白，小女孩其实知道的，妈妈是为了什么不能经常在家。就因为那个该死的分工，爸爸在家里，妈妈出去工作——虽然吃饭时妈妈一直顾着两个弟弟，但她还是会时常看向爸爸，然后笑得很温柔。如果爸爸正好也在看她，她就笑得更温柔了。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温柔，是和对待伊丽莎白姐弟三人完全不同的、特别的温柔。就像爸爸在妈妈耳边讲话，就像爸爸喂妈妈吃东西，就像爸爸上楼去之前把手放在妈妈肩上，妈妈自然地伸手过去，摸了一下他的手。那些时候妈妈的表情都很温柔。

“想着某个人的时候，你的琴声就会有特别的力量。”

妈妈曾经对伊丽莎白说过这样的话。据说是她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妖精教给她的。妈妈见过妖精，接受过妖精的指点，所以一定不是普通人。伊丽莎白尝试去想爸爸，想路迪和沃尔，想莲叔叔——妈妈心里想着的人是爸爸，女人演奏时想着有用的那个特别的人，一定得是个男的吧——可是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努力去想，反而忘记按弦，琴声比之前还难听了。

“根本就不行嘛……”

妈妈的经验大概不能直接套用在自己身上。伊丽莎白之前也问过爸爸和莲叔叔，爸爸笑着点头称是，莲叔叔则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大概每个人有自己的方法，方法多种多样，别人的方法不一定适合自己。伊丽莎白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只能按照钢琴和小提琴老师的指导，按部就班地练习，努力找能提升表现力的感觉。这很难，相当难，至少对现阶段的小小演奏家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放下小提琴，悄悄打开门，窥探楼下的演奏现场。然后就看见了路迪和沃尔。两个小男孩也溜出来看了。

“妈咪真好看……”

“好棒……比从电视上看更棒……不愧是她，我们的妈咪呀～”

妈妈就在那里。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扎成马尾，也没有化妆，但是她的表情变了，不再是一位母亲，而是作为小提琴魔女——她没有看乐谱，甚至没有看任何东西，闭着眼睛，琴弓和手指都动得很快。她在想什么呢？在想谁呢？一定不是伊丽莎白姐弟，妈妈在他们面前是没有这种表情的。她自由自在地表达着音乐，仿佛在歌唱，仿佛已经和小提琴融为了一体。伊丽莎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一曲终了。

“Bravo！”

爸爸站在书房门口，微笑着鼓掌，伊丽莎白、路迪和沃尔也赶紧鼓掌。妈妈抬起头，给了他们一个羞涩的笑容。

“抱歉，吵到你了。”

“没有的事。”

妈妈拿着小提琴匆匆上楼，钻进一间练习室关上了门。擦身而过的时候，伊丽莎白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抬头去看她就已经走掉了。她这才意识到妈妈那句话是对爸爸说的。在那一刻，妈妈的眼中只有爸爸一个人——她再次感受到爸爸妈妈之间的情感连接。在那一刻，妈妈什么也看不见，只看着爸爸，而爸爸也只看着妈妈。妈妈走后，爸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变回孩子们熟悉的温和的样子。

“都去做自己的事吧，过一会儿该洗澡睡觉了。妈妈很早就要去机场，不能睡太晚。”

“可是，妈咪占了我的练习室……”

“爸爸已经不用了，沃尔你去……啊，是不是没有乐谱？跟我来，我记得这里应该还有一本……”

“好的爸爸！”

沃尔马上跑过去了。伊丽莎白在心里吐槽，沃尔这家伙其实挺喜欢爸爸的不是么，还说不想成为爸爸那样的人，全是假话。虽然是同卵双胞胎，沃尔比路迪更像爸爸。那些日本人叔叔来家里玩的时候总是说，这个小志水最像志水了——而且沃尔还在模仿，他很善于模仿。就连朋实姑姑都说，和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路迪也去练习……茜茜，你今天的作业已经练完了吧？休息一会儿，别太累了。”

“啊，我再练一会儿……”

伊丽莎白赶紧缩回去，心脏怦怦直跳。爸爸这么严格的老师都说让她休息别太累，说明认可了她的努力，这比什么都令人愉悦。她必须要更努力，要早点像妈妈那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拿起琴就能变出舞台，每一次练习都像是一场演出——妈妈是怎么做到的？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练习了、失败了多少次？爸爸说，妈妈从高中二年级才开始学小提琴，而且是从零开始，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根本不可能考上音大，更别说成为小提琴家了。伊丽莎白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如果妈妈真的只用不到两年时间就掌握了小提琴的技巧，并将自己的水平提升到考取音大演奏专业的程度，那么她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天才。那样的话，能够吸引同样优秀的爸爸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爸爸妈妈都是天才又勤奋刻苦，伊丽莎白不努力怎么行呢？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才能，但是莲叔叔说过，才能不等于一切，努力才是成功者不可或缺的品质。莲叔叔已经是非常杰出的小提琴演奏家了，他说的肯定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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