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星期的時間眨眼間便過去，當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是帝統跟幻太郎約定好的日子。

因為已經事前知道Oblation餐廳的地點，所以帝統是依照約定好的時間剛剛好到來。

在距離一條馬路的大街上他遠遠見到在餐廳門外等候的熟悉身影，不過跟以往不同，幻太郎身上穿著的不是他向來的書生服，而是規矩合身的西式禮服，沒有寬身的和式長衫作掩藏，他瘦削的身形線條在合身的西裝下盡現，令帝統單從遠處看著便覺得很有新鮮感，加強起幻太郎是偏瘦體型的意識，想要拉近距離看清楚他。

餐廳的入口正門處掛著一盞彩繪玻璃燈，而幻太郎正站在燈下抬手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鮮麗的光塊在他臉上投下重重彩光，既有紅的熱情、藍的冷漠、黃的溫馨…像透明的多層面具蓋在臉龐上，把妍雅柔和的五官修飾得影影綽綽，模糊不真實。

正因為這樣才想要看清楚。

“喲！”停泊好摩托車後快步上前，帝統爽朗的笑臉與幻太郎沉著的表情形成了反差。

幻太郎點了點手機上的時間，語氣帶著不快，“帝統，跟別人有約的時候提前五分鐘到才是常識啊，你這不是掐著剛好的時間到嗎。”說到這裡，見到帝統有穿正裝到來，幻太郎輕皺著的雙眉這才鬆開。

要是帝統敢穿著他平常那身衣服，幻太郎保證他可以徒手扭掉那顆沒有常識的的頭來。

“反正沒有遲到，難得的晚餐開心一點啊。”跟笑得沒心沒肺的青年較真是無用之舉，幻太郎看著他雀躍的樣子，突然沒有氣他的心情，“真是的，那麼進去吧。”

拉開黃銅色的門手把，引入眼前的是古典整潔的店面，天花板掛著精緻閃亮的吊燈，橘黃色的燈光籠罩著整個大廳，而從大廳內部傳來了現場演奏的鋼琴聲，隱約可見穿著晚禮服長裙的女子正坐於鋼琴前彈奏，明明還未正式就座，只是拉開門一探究竟的二人已經感受到店裡流淌著的高雅氣氛。

正當他們步入門內打量四周時，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侍應立刻上前招待他們，“歡迎光臨，請問有預約嗎？”

“有，是預約了七時的有栖川。”幻太郎面不改色地取出招待券交到侍應手中，聽到自己的姓氏被偵探用來預約，帝統瞪大雙眼看向對方，不過他沒有出聲說話，只是跟著拿出招待券給侍應收起。

收下他們二人的招待券後，侍應帶著一本名冊過來，“因為本餐廳的規矩，使用招待券的客人需要留下姓名，麻煩你們了。”

翻開名冊的內頁，上面已經寫上其他客人的名字，看來真的是餐廳訂下的規矩，幻太郎先帝統一步拿起筆在空白位寫下名字…但他寫下的是「有栖川帝統」，而不是「夢野幻太郎」。

之後幻太郎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將筆遞給帝統，帶著笑意的雙眸滿是捉弄對方時的靈黠，“到你了。”

結果帝統在一看名冊時馬上怔了怔，心知這是幻太郎在一時興起下的惡作劇，他強忍吐糟的意欲用筆在「有栖川帝統」的下方寫下「夢野幻太郎」。

不過幻太郎寫下的「有栖川帝統」字型真是漂亮，顯得他整個名字特別風雅詩意。

這下子，在這間餐廳裡用膳的時間裡，他會是「夢野幻太郎」，而幻太郎則是「有栖川帝統」，這單方面的捉弄把戲倒變成了二人合謀的惡作劇。

“有栖川先生和夢野先生對吧，請到這邊就坐。”侍應收起名冊後帶到他們來到預留好的座位上，拉開椅子為他們端水服務，介紹起今晚的套餐內容。

“本餐廳以肉料理為主，客人可以選擇威靈頓牛排、沙朗牛排或者夏里亞賓牛排，如果選擇的是沙朗牛排的話，火候基本上是默認是三成熟，客人有火候要求的話請事先揚聲。”

一邊聽侍應的說明一邊翻閱起套餐的菜單，可以見到除了主推的肉料理主場外，還有各種前菜、頭盤、冷湯、甜品和餐酒可供選擇。

雖然選擇多是一件好事，但要立刻做決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不懂牛排分別的幻太郎忍不住低聲跟帝統討論起來，“小生不太懂...這些牛排有什麼分別...部位？煮法？”

本來只是一句平民對高級餐廳不理解的小小抱怨，誰知同樣查閱著菜單的帝統反而給出了認真的回答，“威靈頓牛排是將菲力牛柳塗上鵝肝醬、蘑菇泥和火腿後蓋上酥皮烤焗的菜式。沙朗牛排是指牛後腰脊柱兩側的肉。至於夏里亞賓牛排...偏好和食的幻太郎應該會喜歡的，它是用大量洋蔥結合壽喜燒的方式來烹調的料理，肉質很軟嫩。”

從青年嘴裡聽到了意外的解說，幻太郎眨了眨眼，先是笑著挪揄起對方老饕般的話，“真是熟稔呢，難道經常餓肚子的你對於美食也很有研究？”

帝統還是那副吃到免費晚餐佔到便宜的笑容，認為這不是一個值得深入的話題，他輕飄飄地將話題帶過，“只不過是以前吃過的程度略知一二而已。飲料你打算怎麼辦？紅茶...可以的話我不想要這個...或者喝點白酒也不錯。”

的確在這個氣氛下很適合點酒來伴菜，雖然不是喜愛酒精的酒豪，不過要喝的話幻太郎還是可以喝一點的，“如果帝統你能喝的話，那就點吧。”

討論好料理和飲料的選擇後，幻太郎將結果告知給待機中的男侍應，對方微微彎腰向他們鞠躬一下後便離開了。

“這裡的氣氛真不錯，很容易讓人產生期待。”

“是嗎？我覺得一直有人待在旁邊這一點倒是挺約束。”

“這一點的確無法否認。”被帝統一口直說了自己最在意的地方，幻太郎輕笑了一聲，不自在地壓低音量不想被他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

在偷偷懷疑著有人監聽的氣氛籠罩下，他們只能夠聊著不痛不癢的話題來打發時間，幸好片刻過後，料理依照次序端上桌面，總算讓他們有事可做。

擺在潔白盤子上的是點綴著鮮艷醬汁和綠葉的頭盤，精緻的外表首先讓雙眼感到了滿足，隨後帝統合掌說了一聲「我不客氣了」就開始用餐。

本來幻太郎以為他會像自己請客時見到的那樣狼吞虎嚥地進食，但跟事前只是搜尋了一下基本需知的他不同，青年居然有模有樣的利用桌上看得人眼花繚亂的餐具用膳，注意到幻太郎停留在臉上的視線，帝統抬起頭來疑惑地問，“怎麼了？食物不合胃口？還是你有食材過敏？”

見帝統皺起眉來，一副如果幻太郎開口說自己有食材過敏便要立刻喚侍應過來的樣子，他立刻搖搖頭，保持著平淡的笑容回答，“不...”這裡每一道菜都會在入口時浮現出驚人的美味，完全不負這間餐廳展示出的格調。

幻太郎會停下手上的進餐，只是因為別的原因。

“今晚的你，對小生來說特別像一名陌生人呢。”偵探垂下眼簾裝作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繼續手上拿起餐具切割食物的動作。

“難道不是因為你的惡作劇導致的錯覺嗎？「有栖川帝統」先生。”

“呵呵，差點忘了這件事，小生今晚是與「夢野幻太郎」先生一起進餐呢，難怪難怪。”既然決定了進行這場交換名字的惡作劇，自然要演飾到底，幻太郎的心情稍微變得明朗起來，雖然帝統在餐桌上展示出的禮儀讓他感受到陌生，但是性格、笑容、說出口的話...其他的一切都是如常的，不值得他為此感到心情陰霾。

而且...

“幻太郎你不喜歡的話，下次去一向光顧的餐廳吃也可以的，我覺得比起這種會有生人待在身邊看著你的高級餐廳，還不如家庭餐廳會更加好，那裡的飲料甚至可以無限添杯。”

真是奇怪又有趣的人，比起機會難得一見的高級餐廳居然更喜歡隨處可見的家庭餐廳。

聽到帝統說出這番話後，幻太郎已經顧不上去琢磨青年那些讓他覺得陌生的地方，他只來得及無奈一笑，臨時為對方改了一個新的稱呼，“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怪人賭徒，居然更喜歡家庭餐廳。”

“喂！誰是怪人賭徒啊！”

談笑閒聊間，主菜的肉料理端了上來。

熱騰騰地冒著淡煙的牛排烤得剛剛好，工整的格網刻在肉面上特別有種燒烤的實感，二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吃下了第一口的牛肉，入口即化的口感證明了肉質的鮮嫩，而醬汁的調配也沒有喧賓奪主，和溢出的肉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舌頭上舞出了濃厚的幸福感。

吃著吃著，眨眼間餐盤上的牛排已經消失無蹤，明明已經吃過幾道前菜和餐湯，甚至連主菜也已經享用完畢，但是幻太郎卻不可思議地覺得自己仍然有食慾，畢竟他本身是一個食量少的人，難得像這樣有胃口實在很少見。

“好奇怪呢，今天小生的胃口非常奇怪，按照套餐所給予的分量，小生應該會完全吃不下才對，結果一停下嘴來便感覺飢餓了。”

“你是那種會為了吃大餐而一整天不吃東西的人嗎？”

“小生又不是可以餓足整整三天的厚面皮男，或許是這間店的料理特別符合小生的口味吧。”在進餐的時候偵探一直都有適當地攝取酒精，當他為了轉移注意力掩飾那種飢餓感時，他會輕吮杯中的餐酒，奇妙地不止是食物，連入口的酒水也能有效抑制到他的「嘴饞」。

聽到幻太郎表示的違和感，帝統視線一移，看向手中冒著氣泡的餐酒深思起來。

知道這間餐廳內幕的他懷疑起幻太郎奇異的飢餓感是因為食材中混入了藥物，而這種迷之藥物是餐廳企圖讓來店的客人上癮，但是在沒有實質證據的情況下，很難一口咬定他們做出了這種事，而且帝統也無法憑空告訴幻太郎這間店有問題。

加上青年曾經做過的各種可疑打工裡，有一項是試吃藥廠還在研發階段的非公開新藥，不知道會不會身體受到這樣的影響或多或少對藥物產生了抗藥性，他沒有跟幻太郎一樣感覺到異常的飢餓感...

留了一個心眼，帝統將吃剩的餐包扯下一角藏起來，打算在晚餐過後找亂數，讓他找化驗室瞧瞧裡面有沒有古怪的成分。

正當他們圍繞著這個關於飢餓感的問題展開討論時，忽然有人走上前向他們搭話，看他的衣著和談吐，似乎並不是在這間餐廳內服務客人的侍應。

“晚上好，兩位新來的客人。請問今晚的料理合不合你們的心意？”雖然對方改變了髮型以及戴上了眼鏡，但帝統看得出他是自己這一趟需要殺死的對象，柳田一男。

欸，亂數不是說他是一個藏起來不見人的傢伙嗎？

帝統一下子察覺到對方是沖著幻太郎而來，而忽然被搭話的幻太郎怔了怔，似乎是把柳田一男當作是餐廳經理回以禮貌一笑，“料理非常美味，小生非常喜歡。”

“你能夠喜歡真是太好了，有栖川先生…失禮，忘記了作自我介紹。我是這間店的負責人，這是我的名片。”將名片遞給幻太郎，雖然覺得沒有收下對方名片的必要，但出於人與人相處應有禮儀，偵探還是接過名片收起。

被陌生人稱作有栖川先生一事實在過於有趣，認為沒有必要澄清交換名字的事，幻太郎默認對方把自己繼續認錯。

幻太郎這傢伙，對把別人耍得團團轉這種事完全是樂在其中…

因為柳田一男僅是單方面向幻太郎發起談話，帝統掛著譏諷的笑容默不作聲地喝酒，聆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下星期本餐廳有不定期的聚餐舉行，可以的話請你看一看。”不止單方面將名片交給幻太郎，男人還遞上一張活動傳單，設計和紙質跟招待券一樣充滿高級感，印上了聚餐活動的日期、時間及地點。

“聚餐的舉辦地點是與本餐廳隸屬同一集團的民宿，環境幽靜親近大自然，可以體驗到露營野炊的樂趣。屆時也有很多本餐廳的會員前來參加，是一個不錯的交友機會。”

“如果有時間的話，請務必要來參加，有栖川先生。你的身上具有我們渴望的會員特質，我們恭候著你的到來。”

對那些想要投身中上流社交圈子的人來說，這或許是一個認識權貴的不錯機會，不過幻太郎興致缺缺，畢竟他今晚會來這間餐廳只是想把委託人贈送的招待券用掉而已。

令人不自在的是，在他們結帳準備離開的時候，不管是柳田一男還是餐廳內的職員都一致地向他們鞠躬…

嗯…這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感。

偵探對接觸可疑事情的敏銳度觸發了身體的本能，打從心底裡決定自己不會再來這間餐廳，幻太郎頭也不回地捉起帝統的手腕快步離開，“走吧…”

推開門走到餐廳外面，街道上被投下的清朗月光緩和了幻太郎心裡的浮躁不安。

今晚他應該要感到高興的，和有趣的帝統一起享受美味的晚餐，而月色是多麽的美麗，隱約散發著妖艷的魅力，宛如勾引著他說出那句讚美月色的名言。

在免費吃了一頓晚餐後，帝統的心情好像不錯的走在幻太郎的前方哼著歌，隨性的舉止帶著符合自身年齡的蓬勃朝氣，注意到偵探的視線，他回眸看向了他，紫亮的眼瞳漫不經心地映出幻太郎小小的倒影，“幻太郎，你的委託人都是這麽慷慨的嗎？”

“不，只是這次的委託人特別感激小生，所以即使小生婉拒，他也要小生收下招待券。”

“你要去那個大叔邀請你的聚餐嗎？”

“麻呂對唐突的陌生人邀請沒有興趣呢。難道帝統你有興趣？”

帝統頗為不屑地笑了笑，雙手插在口袋裡倒著走路，“想要露營野炊的話去橫濱的森林就可以了，何必參加過家家的聚會，而且…那個色迷迷的大叔擺明是針對幻太郎你來邀請的。”

要說到露營野炊的話，最硬核的體驗當然是去橫濱森林裡找理鶯先生，加上身為前軍人的他還會教自己狩獵技巧，比起像高中生郊遊一樣的娛樂活動刺激不少。

聽到帝統這樣稱呼柳田一男，幻太郎抬手捂嘴微醺地笑著，“哈哈，色迷迷的大叔…該說你這個人是直爽還是胡鬧沒規矩。”

“哦，介紹工作給我的大叔也老是說我為人爽快的，謝謝你！”

“並不是在誇獎你啊。”

“幻太郎…現在喝過酒的可疑賭徒要坐摩托車離開，順便載你回家，你應不應邀？”

“你倒是很有醉酒駕駛的自覺，法外狂徒。”

幻太郎放空自己不去思考任何事情，只是在跟帝統說些沒有營養的戲言。

和青年一起渡過的時間總能驅散無聊，雖然深知這只是一段短暫地擺脫孤獨的時間，在分離後又會重回死寂的沉默裡，但他甘之如飴...畢竟纖細的脖子一直被繩索緊束著，以致習慣了窒息感，那怕僅有短短片刻能夠放鬆下來順暢地呼吸已經很好了。

為什麼不去期待繩索被解開？這可不行...如果套在脖子上的約束被解下來的話，他怕他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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