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遮天蔽日的树冠的遮挡下，月光都几乎不见了，偶尔轻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愈发显得阴森恐怖。

“……三哥怎喜欢从这种地方走？”子渊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走两步就要装作不经意的回头瞟一眼。

“自然是因为这地儿清净了。”永璋笑道，目光闪了闪，很自然的揽住子渊的肩，“这地上断枝石子多，小心看着莫要绊倒了。”

这地儿清净？子渊很是无语——这地儿确实是清净，如此阴森之处，怕是大白天都无人来此罢？

“从这儿走，再拐个弯就行了。”

两人又走了一阵，眼看着要出了树林，就听隐隐的哭声传来。

子渊耳力极好，把这哭声听得一清二楚，登时就僵住了身子，顿住脚步，惊愕的转头看向永璋。

永璋也被这隐隐约约的哭声给唬了一跳。

第三十四章

大晚上的，在阴森森的小树林里，隐隐约约听到有女人的哭声……子渊哪里经过这阵仗，抿紧了唇，面色忽变，甚至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惧浮上心头——他虽是敢手无寸铁的面对一头巨虎都毫无惧色，但不代表他不惧这个啊……

永璋虽乍一听见这哭声心底也有几丝发怵，却旋即就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大步上前，喝道：“谁在那儿！”

一声惊呼响起，哭声顿消。

子渊听见这动静，瞬间确定发出哭声的是人不是鬼，登时松了口气，平静下来，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一个低哑的男声道：“快走！”

一语未了，就见两个模糊的身影手牵着手想跑开。左边的身影高大些，右边的身形娇小，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对男女。

难不成是侍卫与宫女大晚上的来这偷情？子渊脑海里蓦地闪过这个想法，思绪间，脚尖轻点地面，闪身就拦在了那两人面前，抬手按住那男子的肩头，叫他动弹不得，口中笑道：“跑甚么？莫不是在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哥哥？！”话音刚落，那女子就惊呼出声，倒把子渊弄了个满面愕然。

“……紫薇？！”

永璋两步踏过来，借着月光打量了那女子几眼，也颇为诧异：“……原来是紫薇妹妹，紫薇妹妹这时怎会与男子在这种地儿？”

子渊是打死也没想到发出哭声把他唬了一跳的女人居然是紫薇……惊怒交加的朝被他按住肩膀动弹不得的男人看去，看到了一张带着几分惊恐，还算英俊的脸。

“你是何人？”

“福尔康？”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子渊一怔，回头看向永璋，“福尔康？三哥说他是福尔康？”这人就是那个西藏驸马福尔泰的哥哥，紫薇曾要他去为他向皇上求情的那个福尔康？

永璋瞥了紫薇一眼，颔首道：“我与他见过数面，自是不可能认错。福尔康，这大晚上的，你怎会与和安公主孤男寡女的到这种地儿来？”

福尔康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挥开子渊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朝着永璋拱手道：“原来是三阿哥。奴才与紫薇因有事商谈，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儿。”

“有事商谈？”子渊只觉得这叫福尔康的人极其不可理喻——大晚上与和硕公主孤男寡女的到这幽暗的小树林里来，遇到皇子问话时居然还能如此淡定的说他是与公主“有事商谈”方来此地的——照理说，被发现后就是不吓得跪倒在地，也得行个请安礼罢？还有他这妹妹——以公主之身独自跟男人来这黑灯瞎火的地儿——她现如今身份是公主，可与往日那小宫女的身份不同了，是怎甩开下人，独自与外臣到这鬼地方来的？！

“紫薇。”子渊目光一转，落到了面色发白，神色慌乱的紫薇身上：“你大晚上的与外臣来这儿……还哭成这样？你与他是何关系？”

他现在才发现紫薇脸上尚有泪痕。

紫薇方从突然遇见哥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子渊的问话给弄得胆战心惊，怯生生的道：“我，我自然与尔康是朋友关系了……”

“只是朋友？”

紫薇尚未来得及点头，福尔康就大声道：“紫薇，你不是说那日永琪都把我们的关系告诉皇上了么？既然如此，你还瞒着他作甚？你就是皇上新认回来的六阿哥罢？我与紫薇早已两情相悦，待她孝期结束后我们就成亲，自然是能孤男寡女的来这种地儿的了。”

“……你说甚么？”子渊皱紧了眉头：“成亲？皇上已下旨赐婚了？”他怎么半点儿都不知道这档子事儿？

“福尔康！”永璋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喝道：“你混说些甚么！你是不是觉着只被撤职不够？知情不报，混淆皇室血脉不说，现在居然还敢来败坏公主清誉？孝期后你们就成亲？和硕公主的婚事是你可以决定的么？”

凭他区区一个大学士之子，现在又无一官半职的，居然能如此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以后能尚公主？……不愧是与那永琪走得如此之近的。

被一个素来看不上眼的阿哥如此呵斥，福尔康的脸色倏地难看起来，刚想开口反驳，就被子渊不耐烦的打断。“现在先莫说别的，紫薇，我就问你，你这大晚上的跟一个男人独自来这小树林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个伺候你的人呢？不是还有甚么教养嬷嬷的么？你背着她们偷跑出来的？”

“哥哥，我……”

“六阿哥！”福尔康又道：“紫薇晚上与我到这儿来怎么了？你不是也与三阿哥两人在这小树林，没一个奴才跟着么？你就算是身为兄长，也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罢？”

“真真是胆大包天的奴才！”永璋满脸愠色：“我与子渊都是男人，又是兄弟，能与你们这孤男寡女的一样么？还有，敢与皇子这般说话……福尔康，五弟曾说他把你看做兄弟，难不成你就真以为自个儿也是皇子了？！”

陡然凌厉起的，铺天盖地般的威压让福尔康后退两步，惊惧万分的说不出话来，就连子渊的背上都窜起了一股寒意。——这般的威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无权无势又无圣宠的阿哥能有的啊……他这个三哥，可真真是奇哉怪也……

似是察觉到了子渊眼中的惊诧，永璋周身的威势倏然消退了个无影无踪，转头朝着已经浑身哆嗦的紫薇道：“四妹，你是背着嬷嬷们偷跑出来的？”

紫薇只觉得眼前之人比自家大哥还可怕，闻言半点也不敢耽搁，赶忙点头，低声道：“是，我，我叫她们都去歇息，然后就跑出来了……”

这还是托了后妃公主住所处无侍卫把守之福，方才能如此轻易的独自出来。

“那四妹妹还是快些回去罢。”永璋对着紫薇倒是挺和颜悦色的：“若是那些人找不见你，把这事儿告知皇后额涅就不妙了。皇后额涅素来重规矩，若是被她知道你晚上独自出来会外臣，不仅你自个儿会受到惩处，说不准还会连累到子渊呢。”

紫薇显然对皇后是极畏惧的，闻言脸色大变，惶恐不安的看向子渊，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子渊虽不知那皇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见永璋和紫薇似乎都如此忌惮她，怔了一下，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快些回去罢，要我把你送回去么？”

至于这甚么两情相悦之事，明儿得空再问也不迟。

“不，不必了……”紫薇显然是还想与那福尔康说甚么，踟蹰半晌，最终却还是未说出口，“那，哥哥，我先回去……”

“紫薇！”见紫薇低低的说了句后就扭身快步走远了，福尔康刚想追上去，就被永璋冷着脸抬手拦下，“放肆！公主的名讳也是你可唤的？”

福尔康抬首怒瞪向永璋，举止间竟无半分恭敬之色，似乎此时在他眼前的人，并非是皇子，只是个身份充其量与他相当的人。只是不大一会的工夫，就被永璋犀利的眼神给看的呐呐低下头去。

“……滚回去！”

福尔康显然是没想到永璋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了，怔愕了半晌，方才极不情愿的拱拱手：“奴才告退！”说着，带着几丝不忿的大步离开了。

见子渊眉头紧锁，永璋笑道：“若是此时惩处他，必会闹大了被皇上皇后知晓，皇后为人极是……严厉，若被她知道了四妹居然晚上独自跑出来与外臣见面，紫薇必是讨不了好的。反正来日方长，今日暂且放他一马，将来还怕寻不到其他由头？”

“我倒是未想到这层。”子渊一笑，转瞬间脸色又阴云密布，“我还真真是没想到，紫薇居然会跟一个男人晚上跑到这林中来幽会……”孤男寡女的晚上跑到这地儿来“有事商议”？谁信呐？“难怪她那日要我去求皇上，把那个甚么福尔康官复原职呢。”

“他们之间的情意估摸着是在紫薇妹妹尚是宫女时生出的罢？”想到方才福尔康说的话，永璋也有几分疑惑——那福尔康说，皇上也知道了？难不成弘历那小子真有意让福尔康尚公主么？那福尔康算是令贵妃的侄子，弘历又被那令贵妃给迷得神魂颠倒的，况且依他那不着调的性子，这种事儿不是做不出来。

他哪里知道，永琪虽确是对乾隆说过紫薇有情于福尔康的话，只是那是在乾隆刚知道紫薇是自个儿亲生女儿的情形下冲口而出的——乾隆当时已被那“恐怖”的事实给冲击的极为震惊，哪里还能记得那句话？

子渊一面在心里盘算着明儿定要找紫薇好好的问个清楚，一面突然想到了甚么抬眸笑道：“不过没想到三哥居然如此关心紫薇啊，比我这个孪生哥哥还要替她着想。”

永璋呵呵笑道：“我哪是关心……”话到一半硬生生的转了个弯：“紫薇如今也是我的妹妹，做兄长的关心妹妹不是理所当然么？况且哪是比你还要替她着想？你只是对宫中之事不了解，方才一时想不到这一层罢了。好了，我们也赶紧出去罢，可别让那些奴才以为我们出甚么事儿了。”

“……哦。”

第二日子渊就去了紫薇的住处，挥退所有下人，叫无翼在门口守着，细细问了紫薇所有关于福尔康之事，说到最后，见紫薇一副乾隆必会同意她与福尔康成婚，憧憬着日后他们二人美好生活的模样，颇为无语。

“紫薇，咱们先不讲你孝期就与男人谈情说爱之事，我只问你一件：你觉得皇上会同意让你与那甚么福尔康成亲么？”子渊皱眉打量着两腮绯红的妹妹，“你不知道自大清开国以来，大部分公主都是下嫁蒙古的么？就连固伦和敬公主都不例外？”

“……可是，哥，和嘉公主不就是被指给了富察家的福隆安么？”紫薇顿了顿，有些不服气：“这是尔康与我说的，那个福隆安可不是蒙古人。”

“那他跟没跟你说，皇上就是为了让那福隆安尚公主，这才把和嘉公主留下的？”

“甚么？”紫薇怔愣住了。

子渊扫了她一眼，淡声道：“三阿哥与我说，若不是和嘉公主的年岁刚巧与那福隆安相配，待她再大些，毫无疑问的会被指给蒙古。那福隆安乃是傅恒的嫡长子，富察氏一门极受恩宠，又与孝贤皇后有亲，论身份尊贵，不输蒙古王公，自是配得起和硕公主的。你觉得……那个福尔康能与他比么？”

紫薇先是满目茫然惶遽，好一会儿方咬唇低声道：“怎，怎么不能……尔康的阿玛也是大学士啊，他们也与令妃……不是，是令贵妃娘娘有亲……”

声音愈来愈小，显然是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觉着心虚。

“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子渊本想再说些甚么，转念一想却把本要说之言咽了回去。“夫人生前最是疼你，现在好歹两年孝期尚未过，让你在孝期内先与那福尔康断了关系，不过分罢？”

紫薇脸色陡变，急声道：“哥，我，我不是故意在孝期内与尔康，我只是情不自禁罢了……”

“那你能否在孝期内先收收你那情不自禁？待孝期过了，你若不嫌丢人，大可亲自去找皇上，求他为你和福尔康赐婚。”

紫薇咬紧唇，沉默半晌，委委屈屈的点头，“我知道了……”

守孝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怎么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知道夫人见了她这般，是会怒斥她不孝，还是会感动于她与那个福尔康的爱情？

子渊几乎可以断定是后一种。

他不想再与紫薇说甚么，便找来金锁，吩咐叫她看好了紫薇，万不能让她再单独跑出去与福尔康见面。——以和硕公主的身份在孝期内与男人谈情说爱，若是被三阿哥口中那个极其严厉的皇后与极重规矩，现在还在五台山的皇太后知道了……他可不想再被他这妹妹连累一次。

第三十五章

七月中旬，皇帝再次起驾，率数万人马，由热河行宫前往百里之外的秋A圣地——木兰围场。

这次乾隆倒是说到做到，并未带五阿哥永琪前去不说，还特意下旨命福尔康与其父福伦留在热河。此旨一出，皇后与其他几位妃嫔暗中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令贵妃对着外人时笑容温柔，私下脸色可是灰败的紧——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而倘或不必趁此机会与蒙古和亲，随着圣驾前来热河的公主通常都是留在行宫的，故而紫薇这个和硕和安公主与和嘉公主都只能留在避暑山庄里，不能跟到木兰来。紫薇本就喜静，又想着留在行宫里还能与福尔康更近些，倒颇为高兴；胤i就是满腹怨气了，在心里早把乾隆诅咒了八百遍，就差没去扎小人儿。

乾隆于帐中宴请诸蒙古王公，众皇子因不必陪同，故而有空三两成群的骑马在草原上溜达。

“四哥，您骑慢些……”

四阿哥永珹哈哈大笑：“十三弟，你可得抓紧了！”

子渊略显诧异的看着永珹与永璂同骑在一匹马上飞驰而过，半晌方道：“四哥素日不是与七弟走的最近么？怎突然与十三弟的关系如此好了？”

原本乾隆是打算把永瑆与永璂两个小阿哥留在热河的，永璂却不知怎地，在出发的前两日突然去求了乾隆一遍又一遍，死活要一起跟来，还表演了一把骑射。乾隆被他缠的无法，加之又看着他的骑射大有长进，一高兴，不仅把他，就连永瑆也一块儿带了来。

永璋见他两人突然这般亲厚，也颇觉莫名的摇头，心里又隐隐多了几分惆怅之感——方才乍一听他们这般称呼对方，还以为又回去了呢……莫非四与十三这两个排行生来就会是关系好的？不然怎么永璂是十二阿哥时与永珹关系平平，成十三阿哥没几日，就突然与永珹感情大增了？还是……他蓦地想起了一种可能，握着缰绳的手都因霎时太过用力而指尖泛白。

永骑在马上，无精打采的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哀怨，嫉妒，酸涩，郁闷在心里五味杂陈——九弟十弟……我几时才能找到你们啊？

“三哥这是怎的了？”见永璋的神色隐隐怔然起来，子渊奇道。

“……没事。”永璋回过神，展眉一笑，“对了，子渊，我知道前头有处极美的湖，要不要去看？”

“这地儿还有湖么？”子渊笑道，“那就有劳三哥带弟弟去了。”

永璋笑容不变，心里却是莫名对这称呼愈来愈不喜。

翻过一座矮草坡，眼前豁然开朗：近乎清澈见底的浅湖波光粼粼，静静的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宛如一颗银色明珠。

子渊翻身下马，口中笑道：“想不到这儿还有这样的景色哪。”

“难道你以为这儿只有草和树不成？”永璋也笑了：“这儿有几处景色，可是半分也不输给热河的。”

正说着，就听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奔腾声与呼喝声，抬眼望去，就见数匹马风驰电掣般的往这边奔来，马上之人的打扮，仔细瞧瞧，不似随行的八旗子弟，倒像是蒙古人。

“这估计是那些蒙古的贝勒爷罢。”话犹未了，那数匹马就在约莫一丈远的地儿被硬生生勒住缰绳停下。

“……子渊？！”略显生硬的汉语响起，惊喜与难以置信交织。

子渊诧异的看过去，也怔愣了一下，满目愕然：“……哈丹巴特尔？”

那骑在最前头一匹马上的人，身形高大，英姿焕发，浓眉虎目，五官如刀削般深刻，虽并非有多么俊美，通身的气派却叫人过目难忘。

“你……你真是子渊？！”哈丹巴特尔做梦都没想到本该待在杭州的朋友此时竟会出现在草原上，脸上难得露出了张口结舌的呆样。

“子渊？”哈丹巴特尔身侧的一名年轻男子也颇为惊讶，“他就是你的那个朋友？”这人的汉语说得还不如哈丹巴特尔，一字一顿，生硬至极。

子渊虽与哈丹巴特尔曾相处三月有余，两人也算是好友了，却一直对哈丹巴特尔的身份都没有细问——如今看这模样，他的身份，似乎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尊贵几分啊……毕竟能有底气在这地儿纵马飞奔的，绝不会是甚么默默无闻的小人物。

哈丹巴特尔终于反应了过来，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直接掠过永璋，一把搂住子渊，惊喜的上下打量着，还有几分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是随圣驾前来的了。”乍一见到本想着可能要数年之后才会再见的朋友，子渊惊讶之后也很是高兴，眼角都带上了笑意：“当初来时我就想着，说不准还会在这儿见到你呢，竟还真是见到了。”

“子渊，他是谁？”哈丹巴特尔还没来得及说甚么，永璋就冷冷的开口，似是隐隐有几分找茬的味道。

哈丹巴特尔一转头，微微一怔：“三阿哥？”

永璋好像现在才看清他的样貌，稍稍顿了一下笑道：“原来是哈丹巴特尔世子。”

那名年轻男子看到永璋后赶紧下马，两步跨过来，行了个蒙古族的礼节，垂首道，“查干巴拉给三阿哥请安。”用的是蒙语，似是为了告诉身后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永璋的身份。果然，那几人听了他的话后，赶紧依葫芦画瓢的行了个礼。

“查干巴拉贝勒也在，不必多礼。”

两句话就向子渊点名了眼前两人的身份。

哈丹巴特尔松开搂着子渊肩膀的手，回身行礼道，“哈丹巴特尔给三阿哥请安。”用的却是汉语。

永璋却是笑道：“哈丹巴特尔世子，六阿哥也在呢。”

六阿哥？哈丹巴特尔与查干巴拉均是一愣——以他们的身份，以往自是见过六阿哥的。查干巴拉不知想起了甚么，瞳孔一收，暗中扯了哈丹巴特尔一下，用生涩的汉语向子渊道，“查干巴拉给六阿哥请安。”

身后那几名蒙古侍卫听不懂他们的话，不敢造次，只得低首不语。

“子渊，你是六阿哥？！”哈丹巴特尔却是差点跳了起来，拉着子渊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震惊的不行，复又满腹疑惑，“不对啊……六阿哥我见过，你怎么会是……”

“想必这位就是皇上新认下的六阿哥了。”查干巴拉艰难的说着汉语，语速极慢，显然是在斟酌组织词汇，“哈丹巴特尔，你忘了？前两天，有人来报，说是皇上找回了流……流落民间的一位皇子，按年纪，正是六阿哥。”

一段话说下来，费了他不少力气。

哈丹巴特尔惊讶中又多了恍然，“……那子渊你就是皇上流落民间的皇子？！”

子渊笑眯眯的点头，“对啊，我就是——你有必要如此惊讶么？嘴都快合不上了。”

哈丹巴特尔下意识闭上了嘴，顿了顿，哈哈笑道，“原来你竟是皇上流落民间的皇子？我就说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你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商贾的后代，想不到你竟是皇子！”

“我也想不到你竟是世子爷呢。”两人竟是抛下了站在一旁的永璋和查干巴拉话起了家常：“如此看来，我们都对彼此的身份有所隐瞒，倒是扯平了。”

哈丹巴特尔只是嘿嘿笑。

永璋愈来愈看哈丹巴特尔不顺眼了。“子渊，你怎会认识哈丹巴特尔世子的？”

“是这样的，去年五月份哈丹巴特尔来杭州游玩，我们偶然认识的。”子渊偏过头，笑着解释道。

永璋突地想起了甚么：“我记得你曾说你的蒙古话是一位蒙古朋友教的，莫非就是哈丹巴特尔世子？”

子渊刚点头，哈丹巴特尔就插言笑道：“子渊可是最聪明的学生！不过区区三个月，他的蒙古话就说的一点也不比土生土长的蒙古人差了！”

“哪有这么夸张？”子渊抿唇笑道：“不过就是能简单对话罢了。况且蒙古文我可是一个也不认识。”

“三个月能说的如此好已是很了不得了。”永璋也笑道：“你又不必用蒙古字写文章，只要能听懂会说，认不认得都无所谓。”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两名似乎也是侍卫的蒙古人策马飞奔而来，行过礼后，说是王爷叫世子爷与贝勒爷过去，让哈丹巴特尔与查干巴拉快些跟他们走。哈丹巴特尔虽有几分不大情愿，还是只得先行离开了。

待他们一行人走的没影儿后，子渊才问道，“三哥，哈丹巴特尔是哪个王爷的世子？”

“他是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卓力格图亲王唯一的儿子，也是嫡子。”永璋温温的开口道：“那位查干巴拉贝勒若按辈分算，应是哈丹巴特尔的远房堂兄，他的父亲于三年前病逝，他以嫡长子的身份承袭了他父亲的贝勒爵位，与哈丹巴特尔关系极好。”

“我记得蒙古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的罢？”子渊笑道：“想不到他还是个未来的王爷呢。”

永璋稍稍一顿，道，“科尔沁的亲王，这个身份算是极高了，你若是能与哈丹巴特尔世子交好，皇上应该会很高兴的。”

子渊怔了怔，旋即恍然，却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第三十六章

不多时，乾隆也派人来把他们找了回去，说是固伦和敬公主与其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其子额勒哲特穆额尔巴拜；和硕和婉公主与其额驸德勒克到了。

“三姐姐的固伦额驸也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的。”永璋一面走一面与基本上是一头雾水的子渊介绍，“算起来与哈丹巴特尔世子还有亲呢。和婉姐姐的和硕额驸是巴林的博尔济吉特氏，祖上算起来应是也与哈丹巴特尔世子有亲。”

子渊慢吞吞的颔首，以示意自己听懂了。

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与巴林的博尔济吉特……他记得科尔沁是蒙古各部落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罢？如此说来，虽都姓博尔济吉特，和敬公主的额驸想必要比和婉公主的额驸身份高上一筹不止。

经太监通报进了大帐，就见皇帐内济济一堂，坐满了人。

乾隆高坐于上。弘昼坐在他的左下首，依次是一位文雅秀丽，却隐隐有几分病弱之态的年轻女子；一名蒙古打扮，约莫而立之年上下的男人；中间空了两把椅子，再往外坐的是皇四子永珹与皇七子永。

右下首坐的是一位端庄大气的华服美人，身侧站着一个八九岁，模样却已极是英挺的男孩。随后依次坐的是一名同为蒙古打扮的高大男人，素日沉默寡言的皇九子永璇，皇十二子永瑆与皇十三子永璂。

见他们进来，众皇子额驸赶忙起身。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乾隆笑道：“都起罢。永瑾啊，来见过一下，这是你三姐姐，这是你和婉姐姐。”

子渊赶紧走上前见礼。

和敬对他的态度可称得上是不冷不热，不过是敷衍几句而已；倒是和婉公主似是对他颇有好感，还笑盈盈的夸了他几句模样生的好。

和敬除去对她夭折的两个兄弟——端慧太子永琏与七阿哥永琮外，对其余皇子均是态度冷淡，加之子渊的身份讲起来又颇有几分尴尬，她怎可能对子渊有好脸色？而和婉公主本为和亲王弘昼亲女，她这皇帝四伯就是在外头有一百一千个私生子女，也与她无关，她自是能对子渊和容悦色。

众人只是随口聊了一会儿后，便就各自告退了。

翌日，将持续二十余日的秋狝正式开始。由皇帝头射，随后诸皇子射箭，紧接着就乃大范围的围猎。——八旗子弟齐上阵，声声呼喝，震天动地，尽显勇武男儿本色，听的人热血沸腾。

子渊素爱弓马骑射，当年每日在杭州所习，比之诸皇子宫中所练甚至更胜一筹，十四岁就以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而博得义父龙云的大加赞誉。加之他打小就要凡事尽全力而为以脱颖而出博得义父的注意，因而完全不知道“谦让”之类的词儿怎么读怎么写——所以，在乾隆下令诸皇子比试射猎后，他仍旧下意识的尽力而为，毫不客气的拔得头筹。

比试完毕清点猎物，皇六子永瑾夺得头名桂冠；皇三子永璋只比他少猎两件猎物，故屈居第二；皇七子永瑢位列第三；皇九子永璇排名第四；皇十三子永璂为第五名；皇四子永珹垫底——皇十一子永瑆托病未上场。

这排名，最叫人大跌眼镜的，当属三阿哥与四阿哥了。——三阿哥永璋素昔体弱多病，骑射功夫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以往都是做垫底之用的，这次没想到居然会一跃成为第二名？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四阿哥永珹——往日他可基本上都是只稍逊五阿哥永琪一筹的，怎这次连刚满七岁的十三阿哥也不如了？！虽说两人的猎物件数一般多，但十三阿哥好歹还猎到了几只狍子，四阿哥就只有兔子之类的巴掌大小猎物，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乾隆虽被永珹突然一落千丈的水平给打击的不轻，却旋即就被子渊意外的好功夫，与永璋，永璂二人的神速进步给抚平了创伤，对原本不甚喜爱的两个儿子也顿时看顺眼了不少。赏了子渊一柄玉如意，对永璋永璂也有颇多赏赐，还难得把他二人夸奖了一番。皇后与纯贵妃知道后，激动的差点儿热泪盈眶。

“你笑甚么！”帐篷里，永珹终于被永璇戏谑的笑容给弄得拉下了脸，狠狠把茶盅H在桌上，沉声喝道。

永璇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摸着下巴：“四哥，弟弟真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连七岁的小孩子都比不过了……真不知道那些个蒙古王公会怎么看？”

见永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心里顿时大为畅快——叫他以前说自己丢了六……不对，是七阿哥的人，现今看来，不知是谁丢的人更大一些？自己那个好歹也只有身边人知道，他这个倒好，丢人都丢到蒙古人跟前来了！

“八哥，也不能这么说。”永璂对永珹来说是个一等一的好弟弟，见状赶忙笑着打圆场，“四哥素来都是喜静不喜动的，不似弟弟打小就喜欢骑马射箭，加之又过来没多久，还没用这个身子打过猎，一下子没控制好也情有可原……”

他可能也知晓这理由着实牵强附会，说到最后干脆呐呐的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永珹与永上辈子是死对头，这辈子也没有和好的打算，加之现在永也抓到了永珹的一个弱点作为把柄，因而两人吵起架来更是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永璂叹了口气，头疼的看着两个哥哥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对方，把上辈子小时候的旧账都给翻了出来，颇有几分乐此不疲的意味。

那边，永璋与子渊正在问一个三等侍卫的话，相较之下，他们周身的氛围完全称得上是其乐融融了。

这名今年不过十九岁的侍卫英秀挺拔，样貌之俊美丝毫不输子渊，言语间不亢不卑——永璋此时分外庆幸胤i没跟过来，否则让他见了，十成十会色心又起。围猎时，他于众八旗子弟中脱颖而出，甚至乾隆都亲口赞了他一句。方才偶然又遇见了他，永璋万分自然的撺掇子渊把他提溜出来问话了。

“我记得你是方才说，你是钮祜禄氏的？”因上次乾隆的谎报家门，子渊就对这个姓印象深刻。

“回六阿哥的话，奴才正是钮祜禄氏的。”那身着三等侍卫服的少年垂首肃立道。

“你叫甚么？”

“回三阿哥的话，奴才原名善保，入学后改名和珅|。”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的皇帐前有一阵骚乱，似是还有人在嚷嚷着甚么。

永璋眉尖微挑，颇有几分诧异，“怎么了？——子渊，你听没听清那人嚷嚷的是甚么？”

“好像是……”子渊沉吟半晌，方不确定的道：“听着好像是甚么加急？六百里加急？”

“六百里加急？”永璋微皱起眉——若非紧急军情，是绝不会用上这六百里加急的，莫非是边陲战事又起？细细想想，似乎又不大可能……那就是回疆那边的战情了？

惦记着那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到底是甚么，永璋也无心再问话，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善保后，刚想打马朝皇帐而去，转念一想又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弘历那小子的小心眼儿比起他阿玛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巴巴跑去问与战情有关之事，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

子渊莫名其妙的见永璋刚催马走了两步又停下，“三哥怎的不走了？”

“……没有。”永璋顿了半晌，方笑道：“走罢。”却是调转马头，朝皇帐相反的方向而去。

子渊心里更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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