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週開始，都心六區內所有偏差值65以上的高中、部分私立中學都進行了全校性的Rc值快篩，在CCG的協助下，相繼抓獲三十多位潛入校園的喰種。

此次驅逐行動由S1班負責，涉及到國內數個升學名校而備受關注。除了近期處在輿論風口上的CCG，文部省也受到譴責，過去不夠重視、防範戶籍捏造的問題，使喰種得以蒙混過關。儘管數年來鮮少在校喰種犯案——他們幾乎是無聲無息地躲在人群裡，不曾亦不敢張揚，家長們仍激烈聲討應更全面地剿滅校內喰種，那支作為導火線的霸凌錄影就這樣被模糊焦點，身為受害者的喰種學生，在影片上傳至Twitter的第三天也遭到搜查官逮捕，移送奎庫利亞。

董香早在新聞曝光前便看到這則錄像，她沒察覺對方是喰種，當時心中的憤怒甚至波及到那個在廁所被傷害的男生。氣他在頭部受到攻擊時沒做出任何應有的防衛，一味地承受多人的拳打腳踢。無論對方做了什麼，都不該把人拖去廁所毆打。雖然有這樣的認知，在街頭流浪過的董香不可否認，要是自己或朋友在學校出事了，她也會以暴力解決。

想必是那樣挨打的反應太不正常，錄像被人逐幀分析，找到了赫眼露出的瞬間。

對同族共情的喰種其實不多，他們太了解彼此了。新聞報導後，董香首先想到的是對方肯定做了什麼惹人厭的事才被討厭，是殺人後的腥臭沒去除徹底，是仗著喰種的身體不懂得在必要時示弱，是本來就沒受過多少教育而理直氣壯當個笨蛋。她是在後來依子指出「霸凌本身就是錯的」才意識到人心也能存有一層連喰種都包含在內的道德。

「我覺得……是霸凌先於喰種問題的，就算他是喰種，也不該以這種方式對付他……」

依子沒察覺這是董香的試探，真心誠意訴說她對這件事的看法。

「況且那個人也沒做什麼啊，如果有連老師也解決不了的問題，那是老師太無能了。」

「校方的效率太慢了。」

「總之，反對暴力。」話題過於沉重，午餐也食之無味了，「董香也不能對別人使用暴力喔……就算我們遇到了不幸的事。」

「那如果我知道對方是喰種……有喰種找麻煩的話，妳會要我忍著挨打嗎？」

「還是不要硬碰硬啦，喰種這麼可怕，我擔心妳會受傷……遇到喰種就交給搜查官處理吧。」

「依子。」

「嗯？」

「校園暴力和喰種，哪個更可怕？」

「唔，都很可怕呀，我都不想遇到。」依子露出溫柔的苦笑，夾了塊肉到董香面前，「我希望我們都能好好的，張嘴，啊——」

董香銜過她的餵食，作出咀嚼的模樣，囫圇嚥下。

那怕依子比想像中得理智善良，她還是捨不得讓依子承受這個秘密，包庇喰種是刑事案件，嚴重者將判以死刑。

中央不願把資源用在清巳高中這樣的郊區學校，董香逃過一劫，她並未對那些被驅逐的喰種幸災樂禍，她甚至不擔心自己的問題，唯一讓董香產生焦慮與罪惡感的，是賦予她校園生活的那個人。一旦露出馬腳，被驅逐、就地正法都是理所當然，不過是將借來的生活提前還給現實。董香抓起水壺狂灌，想把嘴裡剩餘的爛肉和不安沖進體內，她不想與依子他們分開、不想放棄學業，這樣的留戀，遠不及擔心琲世受到牽連的那份恐懼。

當CCG將與校方合作、進行大規模普查的決定下來，琲世要她保持鎮定，至少現在不會去查二十區。過去之所以不重視這塊，是因為搜查官算準了他們不敢作亂的心理，在國內，僅僅百分之五的喰種有能力取得就學資格、並順利完成義務教育。喰種天性殘暴，並不適合待在這樣充滿心機又規矩繁多的環境，很容易暴露身分。入學是道門檻，同班同學又是更險峻的考驗，有那麼多雙脆弱的眼睛不懷好意，那麼多張小嘴閒言碎語而不可侵害，喰種想一路升至大學需要莫大能耐及運氣，那些頂尖學校裡的學生更是萬里挑一，他們會為了人類身分刻苦耐勞，就像那名被霸凌的學生，面對多數暴力也不敢做出任何抵抗。

琲世會被董香他們視為怪物，是因為他既擁有人類的社會地位，同時具備比一般喰種更強悍的赫子，所以理應承受遠超於常人和喰種的苦難。置氣時董香會罵他活該，自作自受，她倒想看看琲世受到制裁的模樣，如今這場校園喰種的討伐浪潮淹沒每個小心翼翼躲在制服裡的年輕喰種，沒人能無動於衷，事實上，快篩的成本沒他們想像中的高，大可讓分局的搜查官執行普查，董香不敢多問，琲世也不多說，一如既往用輕鬆的語氣讓她迴避那些巨大的危險和壓力。

「你當初為什麼想送我去學校？」

「妳沒去學校之前都在幹什麼。」

「殺人、偷竊吧……」

「那樣像話嗎？」

琲世拿著遙控器隨意切換，果然沒有一家新聞台在討論校園霸凌。

明天的小考複習完了，董香坐在他身旁，看電視時她有把手放在琲世身上的習慣，但這氛圍不太適合。

「其實不光是喰種，任何妳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去上學、在外面遊蕩，都容易造成問題。」

「但也不是所有家庭都有能力送小孩去學校啊。」

「是這樣沒錯，也有不少職業是不看學歷的，可太早出去工作，就會吃沒讀書的虧。」

琲世隱約猜到她想從自己口中聽的說法，但他實在不想去說那些目光短淺的情話。

「妳知道吧，我沒有二十歲前的記憶。」

「嗯。」

「那妳肯定不知道，我曾經的理想職業之一是當女高中生。」

「什麼嘛！」董香笑著貼近他，手不自覺地搭在琲世腿上，「你根本就是個變態。」

「我把妳送進高中，是想找回我失去的青春，看著妳每天上學放學，哪天說不定就能想起我讀高中的記憶了。」

她腦中迅速閃過金木的臉。

「你騙人。」

「騙妳幹嘛。」琲世向後靠去，同時伸手摟住董香，「妳就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別胡思亂想，就算查到二十區，我也會想辦法讓妳躲過的。」

「……嗯。」

「……這麼說好了，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就算妳我只是朋友關係，我也想讓妳進入人類社會。」

要是董香再大一些，就能懷有更堅定的心態去領悟這句話的涵義吧。

她只有十六歲，琲世不強求她，或許她還把待在他身邊看得比順利畢業重要，直到現在，她仍被身為喰種的自責束縛，害怕自己會毀了他的工作和人生。

有這份心意是好的。琲世怕自己的笑意太冷，會讓她受傷，他的一切早就被董香毀了，勉強維持隨時會崩解的狀態，她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平時不願去想，琲世也看開了，他由衷喜歡這個孩子，想養育她，自己也時日不多了。

「與其一天到晚擔心會給我帶來麻煩，不如努力證明妳值得我去冒險，好不好？」

痴人說夢，所以特別溫柔，為了看到董香完全獨立的那天，必須假裝自己能活得更久。就算放董香自由，她也不見得會過得比現在難受，她可能會遇到更好的人給她更好的家，不必放棄學業。誠然，大多數喰種連穩定的住所都搞不定，無法享受網路、水電正常供給的生活，迫不得已去狩獵人類，必然性地迎來搜查官的緝捕。以前怎麼冷落也沒能趕她走，說是深愛著自己，倒也不盡然吧，琲世將董香對物質的貪戀看得透徹，這都是小事，他對董香慷慨不過是將錯就錯中的仁心罷了。

躺在沙發上的董香將雙腿伸至琲世肩上，將上衣撩至鎖骨，讓正在替她口交的琲世同時愛撫乳房。她揉著對方的頭髮，撫摸耳廓，四條手臂交錯在同一具身體上，像兩株互相絞纏的肉色植物，在客廳的燈光下緩慢生長、難分難捨。這次是琲世配合她，今晚他是疲倦的，但她還是傾身吻住對方，利用琲世來者不拒的性格缺陷，再次遷就於她的熱情。

董香騎在他身上，帶了點征服的快樂，她的汗水從下顎甩到琲世的鼻樑，時不時俯下身來舔拭這張臉，在此刻覺得琲世脆弱是她浪漫的假想之一，對方隨時都能殺死她，不費任何力氣，這雙驅逐了上百隻喰種的男人的手能迅速貫穿她的腹部，扭斷她的脖子，它們正溫柔地扶住她的腰，絕望又性感。

「我們一起去跨年吧。」

還停留在對方體內時，琲世忽然冒出這句話。

他現在挺清醒的，躺著看落地窗外的黑暗，雙手環抱已經好一會沒說話的董香。

「我想去溫泉會館，可以看煙火的那種。」

「……我跨年好像連放三天的樣子。」

「嗯，我跟妳剛好都有時間。」

董香稍微移動身體，讓他的陰莖滑出。兩人同時要去拿那枚還卡在她私處的保險套，手撞到一塊去了。

琲世隨意打了個結，扔在地上，他抱著董香坐了起來。

董香沒有回答要不要去，因此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瞧。

「不願意嗎？」

「我在想去年那個時候，我在幹什麼。」

「妳已經在我家了吧。」

「你當時好像不在家。」董香替琲世扣好衣服，自己仍光著身子，「一定是跟朋友們出去了……」

琲世也試著回想去年的跨年夜自己在哪，很快便有了與朋友們歡聚一堂的畫面。當時他的心，是否已逐漸放在董香身上？肯定仍懷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敵意吧，所以選擇將她獨自留在家中。

董香慢慢地、慢慢地棲在他懷裡，雙腳也從地板收了上來，將自己縮得很小，小到像顆能隨意踢遠的石頭。

這次我想和妳待在一起。

用了多久的時間，才等到這句話？董香模糊地應了聲。十五歲的夜裡她哪都去不了，並非琲世囚禁了她，是她害怕一旦離開，這裡的門就會重重闔上。

董香想像自己被剝奪學生身分的模樣，不過是披著羊皮的狼現出原形，接著想像離開這裡、回到原生活的日常，也不過是喰種們習以為常的漂泊，可她想像了琲世因藏匿自己而遭到通緝、被當作喰種驅逐的畫面，便止不住地在他胸前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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