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風龍

　　自那日藍曦臣夢中與江澄辭別，春去又秋來，一轉眼，又過了三個年頭。

　　當初的大旱，在藍曦臣消失後也隨之結束，雲夢總算又迎來了屬於他們的和平。

　　江澄依舊當著他的雲夢江氏宗主，和他的髮小兼下屬魏無羨一併管理著一干新進子弟，時不時接接村民的委託，驅趕野獸、除除邪祟，偶爾也外出夜獵，和其他仙們百家交流交流。

　　對於落井那日發生的事情，魏無羨十分識相地沒有多問，只是隱約知曉江澄定是經歷了些什麼……但既然對方不願告知，他也不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給對方平添煩悶。

　　日子便這麼平平靜靜，沒生出什麼風波。

　　──直到某日，一名不速之客出現在蓮花塢內。

　　魏無羨才剛從外頭領著一班弟子夜獵歸來，打老遠便看見那名長相出塵的俊雅公子乘水路前往蓮花塢。

　　小小的輕舟上，站著個仙氣飄飄的來人，背上背著把老長的古琴，腰間懸著柄銀亮的長劍，一身素白簡約的服袍，加上額間長帶隨風飛揚，看在魏無羨眼裡，宛如披麻帶孝。

　　「哪來的孝子……」魏無羨無聲嘀咕，繼續望向來人。

　　明明沒有來風，可在那人身周，卻彷彿自帶旋風般，總會掀起清幽的涼意。

　　看著來客，魏無羨不知為何突然對那人特別感興趣，趁對方還沒上岸，已先行奔至九曲蓮花廊上。

　　藍忘機方靠岸，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一張熟悉的面容出現在自己面前，朝他笑道：「這位公子不是雲夢人吧？來蓮花塢是為了找誰來著？」

　　魏無羨本是對那人好奇，刻意主動攀搭，沒想到對方見了他，反而瞪大了一雙琉璃色的眼眸，更是主動伸手抓著他的手腕，驚道：「魏嬰！」

　　這一聲叫得魏無羨一頭霧水，歪著腦袋，指著自己問道：「你認識我？」

　　可那名男子卻是怔愣了一會，彷彿想起了什麼，接著慢慢放開自己的手，轉頭捏著懷中一只赤色錦囊，似認清了什麼，悶聲道：「不認識。」

　　如此發展可讓魏無羨更加匪夷所思了，眼前長得好看的男子可是連他的名都叫出來了，卻說不認識？

　　魏無羨心中頓感不悅，立即纏了上去，在那上了岸的男子身邊轉悠嘮叨個不停：「可你剛剛分明叫了我的名字！我看你也挺眼熟……為何裝作不認識我？難道……你欠我錢？」

　　藍忘機沒搭理他，彷彿早已習慣他的聒噪，逕自往蓮花塢大廳走去。

　　看門的弟子見魏無羨跟著，便未多加攔阻，兩人一路暢通無阻。

　　可奇怪的是，走在前頭的藍忘機分明是初來乍到，卻彷彿對此處十分熟悉般，熟門熟路便來到了大廳，而此時，像塊狗皮藥膏般死死黏著他的魏無羨，還在連珠砲般地說個沒完沒了：「不是欠我錢的話，那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難道是……搶了我的邪祟？偷了我的褻褲？還是拐了我家媳婦？」

　　藍忘機本對魏無羨的胡言亂語沒半點反應，甚至在對方誣陷他「偷他貼身衣物」時都不為所動，可下一句「拐了我家媳婦」，卻讓藍忘機雙目一凜，周身突然泛起一股厲風，吹得魏無羨瞇了眼，被對方一把抓住，問道：「你已成婚？」

　　魏無羨見這人總算有了反應，心下有趣，便故意逗對方，明明未婚卻仍驕傲地笑道：「那是自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都二十有三了，討個一、兩房媳婦也是正常！我媳婦兒不但人長得美，還是雲夢地界最會釀酒的巧婦……」

　　那無中生有扯謊的模樣，讓一干雲夢弟子看了皆是啼笑皆非，唯獨藍忘機卻是臉色極差，青一陣白一陣地聽著，未等對方說完，已是一掌拍了過去。

　　「背信忘義！無恥！」藍忘機十分憤怒，似是真動了氣，主動和魏無羨過起了招。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勢，魏無羨卻也不落下風，一邊躲一邊還手，還不忘調侃：「怎麼突然翻臉了？難道真被我說中了？你真拐了我家媳婦？」

　　兩人一個追一個跑，在蓮花塢的大廳內打成一團。

　　因為忘羨二人過招速度極快，身邊一干雲夢弟子們不敢貿然出手相助，只得派人去請江澄出面。

　　當江澄皺眉從內院走出，看見的便是一抹和記憶中重疊的身影，頓時便說不出話來。

　　從他的方向看去，只看得見藍忘機飄逸的身姿，長髮、長帶、翻滾的青白衣袍……他胸口一緊，立即衝了上去，大喊：「住手──！」

　　江澄的加入，讓整個局勢頓時混亂了起來。

　　魏無羨本以為江澄是來給他幫把手，還在洋洋得意，想讓這名漂亮公子嚐嚐他們「雲夢雙傑」的厲害！可江澄下場後卻一股腦往自己攻來，立刻嚇得他滿地打滾、哇哇大叫：「我操！江澄你這是窩裡反啊──！胳臂向外彎！沒這麼玩的！」邊說還一邊叫喚著東跑西竄，咤咤呼呼地沒完沒了，最後還把自己給絆在大廳內的蓮池倚欄上，身形一歪，直接往池內栽去。

　　「魏嬰──！」

　　說時遲那時快，本來還氣憤填膺的藍忘機，眼見魏無羨即將摔下蓮池，反而一個箭步向前，伸手將人給拉進懷中，可僥倖逃過一劫的魏無羨，卻以為藍忘機是想趁勝追擊、推他下水，心下不甘，便伸手攥著對方領子，將藍忘機給一起拉入了池中。

　　唰唰聲作響，忘羨二人便這麼一起落入了池子內，成了落湯鴛鴦。

　　也是這時，江澄才終於看清，眼前這名白衣飄飄的男子，壓根不是他心中所想之人，頓時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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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番折騰，落水的藍忘機和魏無羨，被下人帶去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當藍忘機再次返回大廳時，江澄才得以支開魏無羨，向對方釐清所有事由。

　　聽了對方的自我介紹後，江澄有些錯愕，問道：「你說你是……」

　　「藍忘機，藍曦臣之胞弟。」

　　聽到眼前之人說自己是藍曦臣的弟弟，江澄壓根不信，可藍忘機的裝束和那人又如此相像，容貌也有幾分神似……但藍曦臣是水龍、是河神啊！若這樣說來，眼前之人豈非……

　　人的一生難道真能如他一般，頻頻遇見神仙？

　　江澄皺眉，環胸問道：「渙哥乃是水龍，掌管水事，那你是……？」

　　面對江澄的質疑，藍忘機也是直白，轉身幻出半龍身姿，回道：「我乃風神，主掌四季變換。」

　　看見對方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半龍身姿，江澄這才信了藍忘機說的話。

　　若眼前之人真是藍曦臣的弟弟⋯⋯

　　一思及此，江澄二話不說上前，急道：「那你是不是知道渙哥的下落？」

　　三年了，夢中一別，藍曦臣已經在江澄的生命中消失了三年。當初承諾的「柳枯即是歸期」，也成了全無兌現的空話。

　　他眼睜睜看著那棵垂柳，青了白，白了黃，黃了青，目睹一千多個日夜交替，卻依舊沒等到良人歸來。

　　好幾次，江澄忍不住捫心自問，那些和藍曦臣相處的曾經都是真的嗎？是不是如同那場情事一般，都只是他在白日天光中做的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而如今，藍忘機的出現，不啻於給江澄投了一顆定心丸。

　　幸好，一切都是真的。

　　藍忘機看著眼前的江澄，眼中神情複雜，似乎在斟酌如何開口，最後才說道：「你本不該存在於世上。」

　　「什麼？」江澄皺眉。

　　「兄長過去為了救你，打破了神規，被降刑困於川河之中，已是負罪之身。但，二十三年前，兄長為了你再次觸犯天規，成了待罪之人。」

　　藍忘機看著眼前茫然的江澄，道：「他躲藏了二十年，直至三年前，天界為了抓他，天降大旱削弱他的神力，並派出神官來拘，我雖來救，卻已來不及……」

　　想起那日，藍忘機還有些膽戰心驚。他趕來時，藍曦臣已被打散了七成神格，就差那麼一點便會灰飛煙滅……他毫不猶豫出手打退那名神官，自己卻也落下了罪名，被拘到此時才得以放出。

　　為了不給弟弟添麻煩，藍曦臣於是自願伏誅，他給自己打上了罪印，並同藍忘機一齊返回天界領罰。

　　臨行前，始終惦記江澄的藍曦臣，擔心對方來此會尋不著自己，便在楊柳樹下留下了自己的一縷殘魄。

　　「那日，你帶回此處的兄長，其實只是一抹神識。」藍忘機冷冷地說著：「之後，兄長便被關押進水牢之中，需受足千年的牢刑。」

　　「……千年？」藍忘機的一席話，聽得江澄目眥欲裂。

　　原來終究是他害了藍曦臣……

　　一想到那人因為自己而遭受非人對待，江澄就恨不能手撕自己。他垂下腦袋盯著地面好一會，最後再抬起頭，已是滿臉堅決。

　　江澄雙目如電，手捏紫電戒，咬牙開口：「他被關在哪？我去救他出來！」

　　可藍忘機聞言，卻是冷哼一聲：「就憑你？」

　　江澄自己也清楚，他區區一介凡人，膽敢對抗天上眾神，可謂以卵擊石，說不定只會討了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可要他明知藍曦臣有難而不試著拯救，他卻怎樣都做不到。

　　他已負那人太多太多……江澄心中悲慟，笑得淒厲，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聞言，藍忘機冷著臉，和江澄對視許久，兩人皆無半點退讓之意。

　　最後，藍忘機彷彿終於滿意了般，扭頭不再看向江澄，只是收了氣勢，冷聲道：「不必了。兄長被關在冥府之中，以你凡人之軀，一但躍過生死門便是重入輪迴之事，別說救人，反而會自顧不暇‧」

　　江澄還想爭論，藍忘機已再度開口：「況且，人間一年，冥府百年，他為你甘受千年刑罰，你難道連等他區區十年都做不到？」

　　這話終於讓江澄安靜了下來。

　　「等吧。」藍忘機冷冷說道，隨後拂袖離開，他還有個人要處理。

　　只留下空無一人的蓮花塢大廳中，一抹簌簌顫抖的單薄背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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