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家今天的饭

黑田矢代 | 秋山靜弥 | 赤星透也

在顶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光滑细腻质感的金色蛋黄软趴趴地从碗里流出，倒进油锅当中。

待慢慢晃荡流转的液体凝固成有弹性的蛋清白，铲子刮过锅底发出摩擦的声音，黑田矢代熟练地握起平底锅的木柄向上扬起回勾，在锃亮的锅中来回晃曳的荷包蛋就跟着腾起来翻了个面重新扣下去。

清晨的客厅敞开着窗帘，温和的银色阳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穿过窗框投下一格一格的方块。黑田从收纳柜里拿出成叠的碗筷放到一边。当电子灶的自动定时刚好走到头的时候，伴随着“叮”一声轻响，趿着拖鞋的脚步声也停在了客厅前。

黑田转过头去看向他：“早安，靜弥。”

“嗯……早安，黑田先生。”

黑发的少年用明显还带着起床气的沙哑声音回应着，抬起眼镜揉着眼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黑田从冰箱里拿出牛奶，顺手按下了一边咖啡机的开关，从开放式厨房里绕出来，把盛着三个荷包蛋的瓷碟放在了餐桌中央。

凉牛奶注入了玻璃杯，醇厚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钻入鼻腔之中。荷包蛋形状规整的椭圆之上抹上一层模糊的油光，鼓起的蛋黄也一同浮现出了诱人的颜色。黑田解下套在身上的围裙叠好放回原处，瞥了一眼走廊的方向。

“赤星呢，怎么还没出来？今天他应该送你去开学典礼。”

“透也哥哥好像昨天谈工作到很晚，我刚刚就没敲门。要去叫醒他吗？”

“去吧。再晚的话，一会儿早餐也要冷了。”

得到应允，秋山靜弥迅速打起了精神，踏着轻快的步伐跑进了走廊里。敲了敲走廊尽头客房的门，他侧身靠过去一点朝里面喊话：“透也哥哥，起床了吗？”

里面模模糊糊地传来几声模棱两可的哼声。靜弥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似的，重新叩了两下起居室的门：“不起来的话，我要进来了。”

等了几秒钟之后，他按下门把轻轻推开了一个缝。道一声“打扰了”，靜弥走进了客房之中。

虽说是客房，但这里常年只有一个人会居住。房间里也放了一些充满生活味道的个人用品，温暖的气息充斥在安静的空气中。一隅的单人床上，赤星透也才刚刚从床上撑起手臂，顶着一头有点凌乱的短发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啊……靜弥。早上好。”

“早上好，黑田先生叫你一起去吃早餐呢。”靜弥掩上门走过去到他的床边，替他拨开了凌乱地掩在额前和脸颊边的头发，“透也哥哥会睡过头真是少见。因为昨晚谈工作的事情吗？”

“嘛……的确是。抱歉哦，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的事。我只是在担心透也哥哥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

赤星稍微眯起眼睛任他呼噜着自己的头发，闻言才睁开一双赤色的眼睛，展颜露出了爽快的笑容，也伸手按在了他的发顶上狠狠地揉了一把：“我们靜弥真是又温柔又贴心。”

靜弥被拉得往前踉跄了一步，不住发出“啊、”一声惊讶的短声，双手撑在床上。叹了口气捋开好不容易梳直了的头发，因为感到些不好意思地，他带着些嗔怪意味地眄了赤星一眼，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情绪：“又说这种话……透也哥哥就知道开我玩笑。”

“才不是开玩笑呢。”

“哎……好啦不要再摸我的头发……早饭要凉透了！”

隐隐约约的笑声穿过走廊传进了黑田的耳中。他把马克杯从咖啡机下拿出来，深沉的咖啡香气从桌前开始蔓延，逐渐慢慢飘向了每一个角落。夹带着惬意的生活气息，让这个平淡的清晨的每一刻都变得活络起来。

浓郁的深棕黑被乳白的牛奶冲淡了颜色，相互包裹旋转最后溶解在一起的色彩变得赏心悦目起来。黑田的唇边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抿了一口醇香的咖啡。靜弥也终于拉着穿戴好衣服的赤星出了走廊，两个人拉开凳子，在黑田的对面坐下。

“趁热吃吧。”黑田把盘子往他们两个的方向挪了挪。

两个还散发着暖呼呼热气的荷包蛋放在了两人的盘子中。赤星也为自己倒了杯咖啡，加上牛奶，将马克杯放在了一边。三人一起闭上眼睛，双手合掌。

“我开动了。”

对于黑田家来说，晨间的时光总是这样一如既往。

身为搜查一课组长的黑田矢代作息也十分规律，向来做事雷厉风行。在两人起床之前就已经早早穿戴打理好，快速解决完早餐之后就和二人道别出发去上班。同样身处搜查一课的赤星透也要稍微轻松一些，待黑田离开家之后，就去厨房的水池边收拾好用过的碗盘。

靜弥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自己的碗筷也端到厨房里放下。赤星把他的碗和杯子也放进洗碗机按下了开关，用毛巾擦了擦手。

“报道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准备好了。”

“那好。我也去收拾一下东西，然后送你去学校。在学校和新同学新朋友要好好相处喔？”

“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

“是啊是啊，我们靜弥已经有成熟的魅力了。”

“透也哥哥……”

赤星一边傻笑着蒙混过关，一边迅速脚底抹油回到了客房。

靜弥又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也回到了房间里。从衣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制服，他把它平展开铺在床上，手指轻轻地抚摸过柔软的布料，收敛了脸上轻松的神情。

脱下睡衣把白色的衬衫挎在身上系好纽扣，绸质的领带压在领子下绕过圈拉直，将西装制服外套的扣子扣好，穿上藏蓝色长裤的皮带收紧。靜弥重新戴上眼镜，站在半身镜前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短发，一只湖蓝色、一只宛如褪了色一般变成灰蓝的眼睛，看起来就不太平易近人的一张习惯性板起来的脸——要说的话，是个再平凡不过的、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罢了。

来到黑田家，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虽然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样平凡充实的日常，但每当像现在这样往新的阶段踏出一步的时候，微妙的心绪就会涌上心头。

自己真的可以这么理所应当地享受现在的日子吗？真的可以这样就朝着自己的目标一路前进下去吗？真的会有想起过去的回忆解开疑惑的那一天吗？真的可以对此释怀吗？——无论是哪个问题，靜弥都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许诺。

他望向窗外。秋日颜色正好的枫树，正逐渐褪去深沉的沈绿色向浓烈的红涌去。远处长街的人行道上，生活在这里的人与仿生人正在快乐地交谈同行着。

这便是这个世界“理所应当”的规则。如果不喜欢、如果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话，就会被当成异端，是奇怪的人。唯二的选择是，要么学着去接受、要么永远不去触及规则。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叩门的声音。赤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靜弥？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你换完衣服的话来客厅找我吧。”

“啊，嗯。我已经换好了，这就来！”

靜弥被唤回了心思，连忙提起昨晚收拾好放在椅子上的背包打开门。赤星一如既往地穿着警署的制服，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包。然后站在门口欣赏似的上下扫视了靜弥一番，欣然地点了点头：“很适合靜弥啊，西装制服。”

他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低头捋了捋额发以此来遮住脸上的表情：“是吗，透也哥哥觉得好的话那就好。”

赤星一边迈开脚步向玄关走去，一边不忘偏着头说：“等黑田先生回来，也让他看看你穿校服的样子，肯定也会夸你的。靜弥穿起制服来真的很好看。”

提到这个，靜弥的心又有些雀跃起来，点了点头：“我会的。”

坐上了赤星的车，靜弥关上副驾驶的车门，把他递过来的书包抱在腿上放好，系上安全带。赤星在驾驶座上启动了车辆，回答了公立高校的名字后，车辆导航便自动开始运作启动。

驶出了居民区，鳞次栉比的高楼便开始排列在街道两侧。高大的楼房像是倾斜着从斜上方睥睨着下面一样，车辆行驶在见不到阳光的阴影中。晨间电台中正介绍着流行音乐的历史，开始播放25年前曾经发行的专辑。贝斯搭配电吉他奏出了富有怀旧电子感的乐曲，主唱性感而富有立体感的声音也随之从车载音响中流淌而出。

“会紧张吗？第一天开学。如果感觉到不安的话，随时找我谈谈心也可以。”

靜弥透过后视镜看向了他。二人的目光短暂地于那里相聚，靜弥稍微展颜回答道：“说不紧张那肯定是骗人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跟新的同学相处，但总归是要习惯的。有透也哥哥这句话、再加上黑田先生的支持的话，我想不管是什么困难都一定可以克服过去。”

赤星爽快地笑着：“是吗，那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偶尔向我和黑田先生撒撒娇也是可以的。”

“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我……”

靜弥还没说完，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赤星比以往玩笑时都要认真的目光。

的确作为养子，他几乎没有主动对黑田和赤星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即便看到了心仪的东西，当被询问“你想要吗”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摇头否认。寄人篱下，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不能再任性了。

“我……”靜弥停顿了一下，到嘴边的话绕了个弯收回了喉咙中，“我会的。”

“真是好孩子。”

赤星重新满意地微笑了起来。趁着信号灯变红的功夫，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这样的温度让靜弥感到了安心和信赖，便也稍微安下心来冷静了不少。袖口处，同自己一样款式的香氛的味道钻入鼻腔里。拂过发尖的那股轻轻的酥痒感似乎传递到了心里那般，从那里十分清晰地传来并不平静的心跳，让靜弥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如果要用某个名字来命名现在的心情的话，那又会是什么。

靜弥撑着脸颊看向窗外，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玻璃模糊透明的倒影中。倒映着自己和赤星的面容的玻璃，成了遐想的底板。电台中的音乐也因为这段短暂的沉默而成为了喧嚣的主题曲。

“再见，你的命运之人并不是我

难过却无法否认，但也同样难以割舍

指尖略微拂过你的发梢，心中便感痛楚

——那么，我对于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鬼使神差地，靜弥收回了目光：“……透也哥哥。”

“嗯，怎么了？”

开场的话已经说出口没法再收回，靜弥犹豫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指尖：“虽然不是学校的事情，但我的确有一个事情、或者说烦恼，一直都很在意。今天回家之后……能听我说说吗？”

“靜弥的烦恼吗？当然了，我会听你说的。”

“谢谢。”

“哪里的话，别客气。”

得到这样的回答，靜弥松了一口气。车辆也恰好缓缓地停在了校门附近，结伴而行的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中。赤星转头向他笑了笑：“到了。要加油啊，靜弥。”

靜弥打开车锁拉开车门，点点头：“我会的。晚上见，透哥。”

“嗯，晚上见。”

他下了车，赤星探着头朝他挥手。靜弥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招手，然后也下定决意向校门内走去。

少年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纷杂的人群中不见踪影，朝着远方的未来快步走去。所以自然也无法看到，车里的赤星放下手后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看着身边变得空无一人的位置沉下了目光。

车辆重新启动，掉头向着警视厅的方向开去。电台中的歌曲播放到了结尾。

“如果这些那些都是命中注定，那也不算太差

即是没有海枯石烂海誓山盟，也还是——”

“——‘如此的美丽啊’。”

END

小说相关章节：とうし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