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溟与五位公主车轮大战虽无成果，未能从中选出自己的王后，但他想来日方长，倒也并不在意，出了宫殿，由戚氏诸女伺候着在温泉中栉沐了一番，便即出谷，继续忙碌政事。谁知五位公主固然因他而动情，又因未能受孕而欲求不满，而他虽未至动情之期，却因接连数日被五位公主撩拨挑逗，又饮凌云酒，又吞甘露散，亦弄得心猿意马，隐约又有动情的迹象。只不过十年前那次动情乃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发乎于自然，这次却是受外力干扰，因人为刻意而起。彼时他腹中魔精翻涌，全身燥热，液囊鼓胀而预液流出，魔尖时而勃起，时而软伏；此时却觉得四肢百骸皆无异状，只腹部深处灼烧般疼痛，液囊鼓胀甚大，却无预液流出，魔尖白天还好，每到夜阑人静之时，便会无端端勃起，久久不能软伏。十年前他一心想与凌波交合，为此不惜舍命千里送魔精；这时却并无强烈欲念，只想再见到她，和她说一会子话，听她用温柔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未进御龙宫之前，与爱人别离的痛苦本已被岁月抚平；从御龙宫出来之后，他深埋在心底的思念却又悄然复苏、疯狂生长起来。

这晚他在自己的寝宫紫宸宫中来回踱步，躺下又坐起，听着城外军营里传来的刁斗之声，心想：我已熬过了十年，此时再去见她，岂非功亏一篑？我对她这般难以忘情，想必她也同样牵挂着我，不知这十年中她是否会有一闪念的后悔，后悔当日执意不肯随我同回夜叉的决定？

不，我深知她的为人，她绝不会后悔。他又想。听大长老说，这几年里阿幽往来人魔两界颇为频繁，她但凡有一丝悔意，定会乘他的越行术来魔界与我相见。她既无此意，可见心志甚坚。她在人界潜心修道，我又何必再去惹她，扰乱她的心神？

他向来行事果决，这时却忍不住徘徊思量，这一刻想要不顾一切去人界找她，下一刻又找出诸多理由克制住自己毫无意义的冲动，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不知不觉间日出的钟声已然响起。

他披衣起床，信步走出王宫，来到贵族区的通衢大街上，道路两边的宅院中传出臣民们黎明即起的说话声、洗漱声、婴儿的啼声、女子的笑声、老人的咳嗽声、魔兽的嘶吼声、冷冰冰的打磨兵器声、热腾腾的烹饪早膳声……和家家户户门外河渠中潺潺的流水声。他从这些声响中穿过，一路向西行去，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咦？哥？”

他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地走到两界通道的入口处，三五步开外站着一人，正是弟弟龙幽。

“大清早的，老哥你上哪儿去？”龙幽问道。

“你刚从人界回来？”龙溟不答反问道。

“是啊。”

“人界……”龙溟喃喃自语着，缓缓转过身，向王宫走了两步，又停下，深深地叹出一口气，问道：“你是去见小蛮姑娘？”

“是啊，还有小姜。”龙幽笑着审查着自己的神情语气中可能露出的破绽，“还有蜀山派的众位。”

“小蛮姑娘还好吗？”龙溟背对着弟弟，双手交抱于胸前，“自当年一别，我还未有机会亲自向她道歉。”

“她很好啊。”龙幽笑道，“她已恢复了人形，个子也长高了不少，现在是满世界吃喝玩乐，早不介意当年你干的缺德事儿啦。”

“那就好。”

龙溟沉吟片刻，又问：“你与她……可曾行过周公之礼？”

“没有。”龙幽正色道，“哥你也知道，她是女娲族人，我若令她有了身孕，等于要了她的命。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嗯。”龙溟柔声道，“你若是喜欢人界，便在那边长居也是无妨。夜叉有我和大长老在，你无须担心。”

龙幽望着兄长的背影，摇摇头，耸耸肩，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不问。”

“……”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于心不忍。”龙幽心想，只要我不说出两个孩儿之事，便不算违背承诺，“你想知道的，我来告诉你吧：凌波道长在蜀山过得很好，而且……她也还爱着你。”

“……”

“哥，我能说的就是这些。这是你的私事，其中的利弊得失，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只希望你能够不留遗憾。”

龙幽说罢，大步朝东走去，走出数十步，回过头，只见兄长仍站在原地托腮沉思。又走出数十步，回头再看，兄长的身影却已然不见，想是进入了两界通道。

他虽已猜到比起待在魔界两地相思，兄长跑去人界找凌波师姐夫妻相会的可能性更大，但臭老哥素来十分注重仪表，若要去见嫂子，理应先好好休整打扮一番，却不料他说走就走，连那件紫色大氅也来不及换上，只穿着夜叉王的便服就跑了。

他又想自己虽并未泄露秘密，但臭老哥此去人界，自己亦有推波助澜之功，蜀山派诸人并不知道他将要去找凌波，定然猝不及防，自己应该给她们报个信才是。于是赶回王子府，提起那只鸟笼——自那天收到姜云凡的短笺之后，他便收养了这只玄鸟，这几年来他常常往来人魔两界，困在人界地缝里的那只玄鸟也已被他找到，一同养在府中。而凌波一来忙于育儿，二来龙幽常来常往，已不需要借助玄鸟传递信息，因此也并未将鸟儿索回——携至通道入口，亦写了一张短笺，缚于鸟爪之上。心想臭老哥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他能连使越行术，玄鸟肯定追不上他。于是将玄鸟捧在手中，叮嘱道：“鸟儿啊鸟儿，你若真有灵性，进入两界通道后便往神魔之井那条路飞，直接上蜀山找凌波道长，可别绕远路去那神魔之隙啊，切记切记。”

说罢双手一扬，那只玄鸟在空中扑扑翅膀，“啊”的叫了一声，飞入两界通道，消失无踪。

龙溟越行至御风台上，走进传送法阵，来到蜀山七宫，只见青松巍巍，白云依旧，与十年前一般无异。他做了个深呼吸，悄悄走近摇光宫，探得宫内无人，又登上二楼，只见凌波凌音姐妹的卧室中间多了两张小床，床上各有一套小号的青色被褥，不由得心中一动：这是谁家的孩儿与她俩同居一室……难道是……

他不敢往下深想，出了摇光宫，沿着七宫的长廊来到开阳宫外，侧耳倾听，宫内亦是无人，再仔细听，前方似乎传来几声清脆的童音，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却让他心生亲近之感。他继续前行，一颗心怦怦直跳，到得玉衡宫外，走过一道藤索桥，只见宫外的药圃中蹲着一个身穿青布道袍的小道童，正在用小铲子挖掘泥土，花丛中数只斑斓的彩蝶翩翩起舞，一只纯白的蝴蝶停在那道童的发髻上。忽然高处窸窣一声，又一个小道童跃下树来，胳膊上挎着一只小竹篮，篮中装着几枚松果，他走到前一个道童身后，双掌一合，捉住那只白蝴蝶，随即蹲下身子，将双掌递到对方面前打开，笑道：“明月，你看。”

“别闹我。”那个叫“明月”的小道童头也不抬地埋怨道，“你脚下留神，别把草谷婆婆的仙草踩坏了。”

便在此时，那捉蝴蝶的道童忽然发现了不速之客，忙站直身体，上下打量着龙溟，问道：“尊驾是谁？来我蜀山有何贵干？”

那叫“明月”的道童闻声忙也站起，转过身来，二童并肩而立，龙溟一见之下，心头大震，只见两个道童约莫四五岁年纪，不仅穿着清一色的蜀山道袍，连相貌和身形也是一模一样，粉雕玉琢，玲珑剔透，都像极了弟弟龙幽小时候。右边那个捉蝴蝶的道童长着一对魔族特有的尖耳朵，左边那个叫“明月”的道童耳朵虽不很尖，衣领旁的脖颈处却有几道殷红的魔纹，显然都身具魔族血统。

他当即确认，这两个道童定是自己与凌波的孩儿，只觉得心中一阵狂喜，头脑中天旋地转，几乎立足不稳。他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凌波如此割舍不下，因为她并非只是与他有缘无分的异族女子，而已是他的孩儿的母亲；他和她早已不是“我”和“你”，而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我们”。

他望着这对儿女，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温柔爱怜的神色，心中急欲上前去抱孩儿，身体却似僵住了动弹不得，只见那叫“明月”的道童忽然双眸一亮，笑逐颜开，甜甜地叫道：“……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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