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晚上九点整，他们收拾好行装决定出门。

　　行李箱实在太重了，德拉尔克没力气把它推到门外，他干脆直接放权，把运输工作交给罗纳德处理，只要那危险的大猩猩不对它做出破坏行为，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红色的退治人与紫色的吸血鬼，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超绝可爱的丸，是相似又不同的组合。

　　他们坐上电车，新横滨的夜景在眼前闪过，城市灯火通明的，把大半个天幕映照得格外亮堂。如同烛火在窗纸上烫了个洞，灯光向上延伸，在黑暗的角落占据一席，企图将夜的全部吃干抹净。可惜，这并不是北极的春分至秋分，也不是南极的秋分至冬至，极端的昼夜在北纬35°的新横滨是不存在的，人类与吸血鬼共享着这片土地，他们插科打诨，暂时忘却了昼与夜界限，度过了无数多漫长的夜晚。

　　“真是一模一样啊。”

　　德拉尔克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灯光时而消隐时而现出，在他的侧脸勾出一条鲜亮的弧线，约翰被他抱在怀里，咬着他漆黑的领巾，小红帽子戴在头上，显得很是俏皮可爱。

　　“你到底在怀念什么？”罗纳德随口问道，他的一只胳膊肘架在腿上，用那只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电车上人很少，他抬头凝视着车窗外边的霓虹灯，五颜六色一闪而过，让他有点儿头脑发涨，吸血鬼不是很喜欢灯光，那双眼睛是为了黑夜而生的，所谓昼夜的界限，正是如此。

　　“怀念？既然事物还存在着，又怎么能说是怀念呢？”德拉尔克咧嘴笑了起来，他下意识按住头顶的红帽子，视线悄悄挪移到别处去，“我想的是，那边的新横滨，还有白昼的孩子。”

　　“是人类的我吗？”

　　“是呀。”

　　“为什么？吸血鬼的我就不行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说的，年轻人。无论你是吸血鬼、人类、半吸血鬼还是外星人、改造人，这都无关紧要。”

　　“关键是记忆，是经历……！我确实拥有着这里的记忆，却对这里的存在没有任何实感，你就像是那边的五岁儿一样容易害羞，是一只无可救药的暴力大猩猩，却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因为我是半吸血鬼就不会对我动粗，也不会爆粗口，是被我的香蕉蛋糕引诱的五岁小孩，而不是删除我的游戏存档、破坏了我的城堡的，我的罗纳德君！”

　　“但是，德拉尔克！”

　　“不要激动，好好听我说。我知道我是德拉尔克，也知道你是罗纳德，或许事实确实如你所猜测，我被其他世界的记忆所影响，产生了自己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幻觉，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拥有不同经历的你，就算有相似的容貌、声音和体臭，也无法成为我的罗纳德。”

　　“……”

　　“我已经玩腻了，是该把你的德拉尔克还回来了，罗纳君。”他小声说着，声音遂被电车的疾驰吞没。或许是对长久的沉默感到窘迫了，德拉尔克抱着约翰和它亲吻，约翰软绵绵的腹毛使他一时感到安心。

　　“呶呶呶，呶呶呶……！”

　　“真对不起啊约翰，让你担心了，等到火车站了我给你买小零食吃好不好？卡路里太高了吧？水果怎么样？”

　　“呶呶！”

　　“德拉尔克！如果以后……那个幻觉依然存在！你要怎么做？会去寻找那个世界吗？”这时候，罗纳德突然抬高声音，一把抓住半吸血鬼的手腕。德拉尔克猛一哆嗦，他再次抱紧约翰，眼睛游离不定地转着圈，无论罗纳德怎么拨弄他的手，他还是没有回头看他。

　　直到身边的动静平息，德拉尔克轻触了下脖颈上的创口贴，伴随一声吃痛的呜咽，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喉中传来。

　　“我很害怕。”

　　“如果忘记了该怎么办……”

　　“你想吸就吸吧！随便你了，臭沙子！”

　　红衣的退治人朝他伸出一只手，像是个等待护士抽血的小孩子，别扭地移开脑袋。目光在角落里徘徊着，游离不定的，从左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视线遂被杂鱼吸血鬼的正脸挡住了。他们的鼻尖一时贴得极近，德拉尔克像在怀疑什么般抬了抬眉，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揣摩着退治人此时五味杂陈的神态。

　　“我可没说过我准备咬哪里～”尔后，德拉尔克慢慢将手臂搭在罗纳德的肩膀上，他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挑起嘴角露出尖牙。罗纳德死咬着牙，差点就要把挑事的吸血鬼打死，最后他终于忍住了杀意，在放下手臂的瞬间，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一起颤抖。

　　“快——点——”

　　“很快就好了！放松一下，大猩猩，就像是抽血一样，把我想象成大胸的护士姐姐。”德拉尔克调笑般的咧开嘴，压根不在意罗纳德多变的情绪，他变本加厉地贴过来，细指在退治人的脖颈上来回捋动着。“五岁儿的童贞血是什么味道呢？让德拉德拉姐姐评鉴一下吧？”

　　“废话少说！你这家伙！”罗纳德果断拽过他的手，同时一把扯下领子，将自己干净的脖颈露了出来。德拉尔克于是笑眯眯地把脸贴过去，双臂抱住罗纳德的两肩，双唇在离脖子几厘米的地方停下，淡淡的热气从口中呼出，这是个格外亲昵的姿势。罗纳德的手臂无所适从，只要一往上拉，就会触碰到德拉尔克精瘦的臀部和后腰。

　　他颤抖着手，迟迟不敢推进，直到德拉尔克的嘴唇抚上脖颈，像是在亲吻，伸出尖长的舌头，在他的脖子上来回划圈。罗纳德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把将他抱住了，温热的掌心一个不小心抓上了吸血鬼的薄臀，德拉尔克登时发出一声惊呼，尖牙在罗纳德的脖子上咬下了几毫米，只带出了一点点血丝。

　　“在干什么啊？罗纳君！”

　　德拉尔克松开口，用略带哭腔的声音质问着他，罗纳德的手已经爬升到他的后腰上，见对方根本没有放手的样子，德拉尔克狠狠朝罗纳德的裆部踢了一脚，反作用力使他溃散成沙子，终于脱出了五岁儿的掌控。

　　“罗纳君，回答我的问题！”

　　“……”

　　“好像。”

　　“像什么？”

　　“这不就和AV一样吗？！”

　　“你到底看的些什么啊？！年长的吸血鬼护士姐姐咬住病人喉咙的黄色故事？真是太离奇了！小德拉在哭泣！我说让你想象护士姐姐，又不是真把我当做小电影的女演员！我可是瘦骨嶙峋的吸血鬼大叔，发情期的大猩猩赶快回归现实吧！”

　　“哦……”

　　“哦什么？”

　　“脖子上的血漏出来了，你要吸就赶快吸！给我舔干净！我赶时间贴创口贴！你这臭沙子！！！”

　　“……那，多谢款待了。”

　　“说什么！我才不是你的备用食材！”

　　“我要开动了！罗纳君～”

　　电车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一双手在拍着他的肩膀，德拉尔克睡眼迷离，他倦怠地揉了揉眼睛，罗纳德和约翰提醒他到站了，他喏喏地应了几声，从车窗上看到了一张格外疲惫的脸。

　　自己原来长成这副模样？失去了龙之一族特有的标志，吸血鬼的红眼睛变成了半吸血鬼的金色，无法变成沙子、害怕着疼痛的脆弱身躯，脖子上的咬痕……咬痕？就像猎物一般可笑！荒诞不经！人类从被咬噬中得到了快感，自己却为了验证快感的存在，伏在同族身下感受啃食？！

　　捕食者变成了被捕食者，一切都颠倒过来，黑变成白，白变成黑。很多东西，甚至连自己都逐渐混淆。

　　真正的屈服在什么时候呢？

火车站中人来人往，德拉尔克抱着约翰，跟在五岁儿身后急匆匆地跑上来，避过拥堵的人群，从左边转到右边，再径直向前，最终在第八号月台停下。

　　火车终于到站，铁轨和列车接触的咔嚓声逐渐平息，鸣笛呼哧呼哧地哆嗦了几下，随后是车门开启的哐铛声。是时候该上车了，一张儿童票两张成人票，像是父母带着孩子去外地旅游，当然，现在的他们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德拉尔克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车厢里，和约翰小声说笑着，打开了包间的门。

　　“2号包间？是这里啊！咚咚咚，里面有人吗？打扰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脑袋探了进去，罗纳德也紧跟着他的步调、抓着门缝挤进头来，软卧上方的女孩子抬头朝他们瞄了一眼，有些震惊地睁大那双红眼睛，她穿着一身有名牌子的洛丽塔裙，托着腮帮子趴在卧铺上，嘴里甚至还嗦着拉面。见他们进来，她紧急把面条吞入喉中，然后故作优雅地擦嘴，将身子坐得端正。

　　“呶，呶呶？”

　　“吸血鬼吗？！”

　　“里面有女孩子？！”

　　“咳咳，欢迎光临……呃，这里不是便利店，职业病先放放……半吸血鬼和吸血鬼吗？怎么办？！交流模板上是怎么说的……？”少女自顾自地嘀咕起来，抓挠着那头紫发，仿佛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中。等她余兴过去，迎着众人呆滞的眼神，她突然转换声线，抬起手，用大小姐般语气打了声招呼。

　　“呀！晚上好～”

　　“晚上好，这位美丽的小姐。您的名字是？”德拉尔克同样优雅地鞠了一躬，抓住她探出卧铺的手晃了一晃。罗纳德在后面嘟着嘴，气冲冲的越过他，正准备一脚跃到上铺，德拉尔克却振声制止了他。

　　“别上去了！大猩猩的体重会把床压扁，然后床下的小德拉就会彻底死去，变成半吸血鬼土豆泥被微生物吃掉！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希望它们因为小德拉肉太难吃而放过我……！啊啊？好浓的蒜味？！我的手！要死掉了！”

　　“说起来确实有股蒜味，是在那里啊！”罗纳德抓着床铺的金属梯子，他用尖尖的指甲朝少女那边指了一下，然后很顺溜地滑下了床。“德拉公，我想吃面条了！”

　　“呶呶！”

　　“我知道你们想吃，等下车了找地方让你们吃个够。”

　　“但是我更想吃……”

　　“我知道！你的脑回路真的太明显了，根本不需要解释。呀！我家大猩猩是不是太吵闹了，没麻烦到您吧？这位小姐。”

　　“最吵闹的明明是……哎呀！当然没关系，你们随便用哪个绰号称呼我都可以哦，我完全没问题，哦吼吼，吼吼吼吼——”少女强行开腔假笑了一会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整个身子缩到卧铺的角落里。见德拉尔克他们没有反应，少女又尴尬地移开视线，将脸深深埋在裙摆中。对着黑暗喃喃自语道。

　　“你们……对大蒜面条怎么看？对吸血鬼来说很可怕吧！明明是吸血鬼却在吃人类的食物……吃大蒜面条的吸血鬼女人是不是很恶心？想吐了吧？想吐了吧？”

　　“没这回事！我很喜欢吃大蒜面条啊！约翰也喜欢吧？”罗纳德果断回应她，顺便舔了舔流到嘴角的唾沫，约翰也呶呶叫了几声，欢快地举起小手。“瞧！约翰也喜欢大蒜面条！大蒜得两票！”

　　“我宁愿把我的票数投给芹菜。”德拉尔克顺着约翰软绵的胸毛，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开口。罗纳德吓得连忙躲到角落里，用披风包裹住自己全身，像是只受惊的大狗，神情异常恐惧的，真让人无法想象他是个强大的高等吸血鬼。少女一时也显露出恐惧的表情，她神情低落地垂下头，正准备陷入无止尽的自我批判深渊，德拉尔克的话语却再次传来。

　　“要我说，这不就和性癖一样吗？”

　　“性，性什么？！”

　　“喜欢美少女的脖子，喜欢年长姐姐的大胸，喜欢腋下的毛，喜欢穿着迷你比基尼或者喜欢穿着网袜对人张开大腿！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性癖，也有自己难以妥协的雷点！关键是寻找双方间的共同点，回避对方厌恶的话题，包容每个人的不同性癖！唯有如此，涩涩事业才能达到可持续性发展！”

　　“那，你的意思是？”

　　“你喜欢大蒜的愿望是合理的，我不喜欢大蒜同样合理，但是，如果要我为你妥协，谎称自己也喜欢大蒜那是不可能的！正如你也很难为了他人的看法让自己讨厌大蒜！我能做到的是尊重你的偏好，捍卫你喜欢大蒜的权利！蒜香小姐。”

　　“……谢谢你！我明白了，半吸血鬼老师！”少女热泪盈眶地抹着眼泪，捧起大碗干了一大口汤汁，她拿起筷子将面条塞入口中，一把泪一把汗地嚼烂了吞下去，大快朵颐的、让人不免担心她娇嫩的肠胃。罗纳德下意识地咽了口涎液，肚子在咕噜咕噜叫唤着，他死死盯着少女的饭碗，看对方一口一口将拉面吃干抹净，就连汤汁都不剩下，使他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呜咽。

　　“半吸血鬼老师，你们知道平行世界吗？”吃完拉面后，蒜香小姐（暂且这么称呼）突然开口，她优雅地擦干嘴，用那双红眼睛凝视着他们。

　　“请叫我德拉尔克～这位是罗纳德，你可以称他为大猩猩，还有这只犰狳是约翰！”

　　德拉尔克咳嗽一声，故作严肃地说，“平行世界即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可能存在的、与我们认知的宇宙类似的其他宇宙，它代表着在我们的世界并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性。比如薛定谔的猫箱，当猫箱打开时，从我们这边世界看，猫是死掉的！但在另一边世界，它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真不愧是德拉尔克老师，那么，我就实话实说了。”

　　“我能够看到与我们这个世界相对的平行世界的事情，那边的我是个喜欢芹菜讨厌大蒜的吸血鬼，有着比现在的我更加开朗的性格，我曾经很羡慕那样的自己，但是……就算是那个世界的我，也具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就算是平行世界，也不是绝对完美的。”

　　“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我存在于那个世界，真的会得到快乐吗？我是否就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呢？”

　　“小德拉觉得顺其自然就可以了！平行世界的我有着不同的经历和记忆，我自身也被这种经历和记忆所塑造，虽然有着相同的灵魂，但本质毕竟是不一样的，就像是一对克隆大猩猩，即使他们有着相同的基因，我也无法……”话语戛然而止，德拉尔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凝视着罗纳德，他阖起眼睑，将视线转到另一边的角落去。

　　“果然还是原来的世界更适合自己呢。”

　　“是这样吗？啊……对了！德拉尔克老师觉得血味糖果怎么样？还是要这个香蕉味珍宝珠？”

　　“啊啊啊！把香蕉味的给我！！！”

　　“不行！这是给德拉尔克老师的！”

　　“多谢款待！我要血味的～”

　　蒜香小姐拿出了棒棒糖，德拉尔克顺势接过它，在罗纳德的眼皮底下拆开包装，把它塞到嘴里舔了一舔。

　　“血味赛高！真是对不起啊罗纳君！这是我应得的奖励！”他咧开嘴巴嘲弄着五岁儿，还煞有其事地贴过去，从嘴里拿出棒棒糖，轻轻碰了一下罗纳德的嘴唇，罗纳德登时一哆嗦，满脸通红地瘫倒在墙上，这时候，咕噜咕噜的肠鸣又响起了。

　　“我快饿死了！！！”

　　“饿了吗？明明前几个小时才刚吃过饭啊。”德拉尔克将棒棒糖再次含在嘴里，从行李包里掏出小面包扔给他，罗纳德一把将它接过，用尖牙扯开袋子，顶着那张涨红的脸、对着面包狼吞虎咽起来。“慢点吃，怎么搞得要把自己噎死一样，便利店的面包有小德拉做的好吃吗？”

　　“这是不可能的！”

　　“那还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我饿了！”

　　“你吃过饭吧！还喝了小德拉的血，真是个直肠子吸血鬼猩猩！”

　　“打……打扰一下，吸，吸血？”

　　“不是我想吸，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

　　“吸都吸了还在这里狡辩，真是个毫无人性的吸血鬼，被欺骗的小德拉要哭泣了呜呜呜～”

　　“我才没有！你不是说你也是——”

　　“别说了，你太让小德拉心寒了，小德拉要心寒死了！”

　　“你才没有心寒！”

　　“罗纳君怎么知道我没心寒呢？要摸摸吗？摸摸吗？”

　　“呜……！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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