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春日的某一天晚上，原早早就和我上了床，到了第二天，他又早早把我叫起来。因为脱离队伍，加上我们以前也并不是那种正式的士兵，我现在每天起床的时候已经有点赖床了，所以我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恼怒，但是想到今天是我们入学的日子，我还是打了个哈欠，准备起床穿衣服。

“诰，我都和你说了，上学要穿校服的。”原朝我丢过来在柜子里存了一个冬天的蓝色运动校服，布料穿上去第一感觉就是有些不透气的劣质品，和我们衣柜里的衣服相比，就像是我们在市场上看到的地摊货，上了身之后我看着镜子前的我，本来就有些偏瘦的身体也被这宽松肥大的衣服遮掩住了。就连原那健硕的身材穿上校服之后都开始有些不明显了。

“怎么样。”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两个站在镜子前，总的来说，没什么爽朗的感觉，比起第一天要上学的学生，有点像是连环画里的街角混混。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原看上去完全没有18岁，倒是看着比我还要小。

“我感觉到了学校你还比较好蒙混过关，我看上去就像是个偷偷混进来的流氓。”

“不错，越来越会开玩笑嘛。”他笑嘻嘻地说着，看上去真的很像个开朗的高中生。“不过你可是货真价实的高中生，毕竟高中生正好是你这个年纪。”

“嗯。”我牵着他的手，想和他一起走出门口。

“不行，上了学以后，除了在家我们都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记住了吗。”他甩开我的手。

“有点难适应。算了，我会记住的。”

“还有，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到处打架，千万不要给我惹麻烦，有多少来挑事的都要忍着。老师上课的时候不要因为太无聊就睡过去，装也要装出样子，我给你的校内时间表你都背下来了吧。”

“背下来了。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耳朵出茧子了，我开始后悔说上学这件事了，没想到这么麻烦。”

“以后会觉得好玩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开了学之后的学校附近，到处都是车和人，很多父母都选择把孩子送到学校，那白色和粉色的花也开始渐渐落下，在这一片春日盛景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构成了我梦中的画面。

我突然想起兰仲和我说过他也想上学，毕竟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以前是上过学的，虽然也只不过是初中而已，我经常在一旁无聊的时候听到他说那些上学的故事，总觉得他说的时候激动的很，好像学校对他来说是什么很重要的地方一样，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想念过去的生活了吧。

看到眼前那个升起国旗的台子，上面是我们国家第尔第斯的旗子，我曾经为这个国家而战斗过，我本来应该是很光荣的战士，为了国家流血，他们理应尊重我。

但我只是从书里了解到的，为了国家作战的士兵是很伟大的职业，但我毫无实感。我看到那面旗子，我只是想起了兰仲，兰仲是在坦尔斯加入我们的孩子。我把他绑过来的前十分钟，我刚把炸弹放在了他们学校的升旗台下面，起因只是因为这个学校被上面判定为有宣扬不良思想的嫌疑，我只是刽子手，那时被炸死的学生与老师对我来说并无实感。

我确实感到了落寞，看着身边那些有父母送的孩子，大家都在欢声笑语中打招呼，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我和原没有父母，从以前开始就不知道父母的感觉，唯一的父母算是长官，不过那应该是全天下最恶心的父母了吧。逐渐对这个世界有了了解的我，反而渐渐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本该有的东西，和不该做的事。为什么原要让我明白的这么透彻呢。

算了，我也开始有点多愁善感了。我看着原的表情，他背着书包，似乎并不像我有那么多情绪，周围的人看到我们的个头，还是忍不住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眼光，我也慢慢把视线下移看向地面。

原带着我走进了我们的教室，和我在连环画中看到的样子差不多，明亮的大房间，排列整齐的单排课桌，周围坐着各种种族的兽人，他们对我们两个新加入的同学上下打量，一个成年斑羚女性站在讲台前，她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好了，同学们，静一静。这两位就是今天开始加入我们班的新同学，原同学和诰同学，接下来让他们两个人介绍一下自己，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大家好，我叫做原，从今天开始加入这个班级，之前住在隔壁市，因为父母的原因搬到这边来，以后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大家多担待。”

原似乎很商场应付这种场面，他上来就很热情地说完了。他宝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似乎让我不要紧张。

“大家好....我是诰....我从今天开始，在这个班上学习...说完了。”我低下头，大家看着我的表情和看着原的表情明显不太一样，甚至台下我还看到有几个女生在对着原交头接耳，我突然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原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因为我们两个都比较高，我们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很快第一堂课开始，我坐在座位上听老师讲课，确实以我的水平很难跟得上。不过我看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的，我都开始有些犯困了。

就算下了课，很快大家就聚在一起去上厕所，原也被一些男生女生团团围住了，我翘着二郎腿，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原同学你原来住在哪个市呀？”“原你会打篮球吗，看你个子这么高，要不要午休和我们一起去打球。”“原同学你平时会出门吗，平时都会去哪里啊？”

好吵闹，我突然感觉这群人聚在一起就像是苍蝇一样围着原，我有点受不了，原也不让我和他有过多接触，我只好跑到外面假装去厕所。

厕所的闲杂人等很多，似乎很多人就算是不尿急，也会选择把厕所当闲聊的地方，我真是不理解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好聊的。我站在小便池前，小便池是长条公用的，没有一点遮挡，我脱下裤子，从龙缝里掏出我的两根龙根，周围的人立刻露出很不可思议的眼神，开始纷纷看向我这边。我甚至好像还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他到底会从哪根尿出来啊？”

忍住，要忍住，原告诉我不能动手。

我的两根龙根一起排出了尿液，是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缓缓尿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学校几乎没什么龙兽人或者其他有缝的种族。我第一次感觉这么羞耻，明明以前在军队的时候都不会觉得怎么样。

“他收回去了诶，那个东西居然能收在缝里。“，“你见过吗？不不，我连那种像是蜥蜴的家伙都很少见。外国人？”

真是受不了，这群小孩子，但是不行，原让我忍耐，我要忍耐。

回去坐到座位上，原还在被那群人围住，仔细端详原的长相，我才感觉原确实要比那群人长得好看很多，特别是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并非是什么种族优势，只是觉得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人。原会在这边交到很多朋友吧？但我不会。

到了午休时间，我们的饭是从食堂送过来的盒饭，原的桌子被好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班里的几个男生似乎经过了几个课间已经完全把原当做他们的一员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原的人群包围圈外吃饭，愈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吃过饭，原也理所当然地和他们去打球，我坐在一旁的花坛边看着原一开始笨拙地和他们在球场上打球，很快原就发挥他那出色的运动神经已经开始各种炫技了。

虽然是我一开始提出来要上学的，但是原明显比我更适应这里的生活，说起来不管是在哪里，也似乎总是原比我更快地做到最好。我躲在花坛的时候，点了一根烟给自己解解闷。

“喂，你是哪个班的混小子！”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一个男人从我背后出现，把我手里的烟头打到地上，然后狠狠地踩了两脚。“在校内还敢抽烟，你胆子很大啊，跟我过来！”

我看着来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便装的成年牛兽人，他抓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拉着我走。

“放开我！”本来就有些心烦意燥的我，用力甩开了牛兽人，但是他似乎因为我的反抗更加暴怒。

“好小子，居然还敢顶撞我？你给我到教导室报道吧，今天你父母不过来你别想走出教导室的门了！”

我感觉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正在我忍不住想要动手的时候，原走了过来，他死死地瞪着我，是叫我不要动手。

我坐在那个人的所谓的教导室里，他盯着我，在我的黄头发上做了一个暴扣。我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我的手掌中，真的，按捺不住，好想杀了他，他当我是谁！

在兰仲的学校，我举着枪盘腿坐在办公桌上，下面全都是抱着头的老师，现如今我却要在教导室听一个中年男人一直教训我。

“你这家伙，仔细一看...”牛主任突然端详起我的脸，他把我的手臂拿起来。“你是坦尔斯国家的人吗？龙人，黑色鳞片，黄色的头发。你怎么会在我们国家读书呢？你父母是坦尔斯人吗？”

“主任！主任！不好意思！”我们的斑羚老师急急忙忙地跑到办公室。“我听说我们班学生被您带进来了，怎么了？”

“抓到这混小子在公共场合抽烟，我想让他父母来领..”牛主任拉着斑羚到另一边去谈话，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尽量听着。

“坦尔斯那边不是刚和我们国家签署和平协议吗，他很明显是坦尔斯的孩子，现在叫他父母来会不会很敏感，现在外面的非议挺多的，要不我教训教训他，你多费点心，看这小子五大三粗的应该也不会让人欺负到，就是不太守规矩。”

我是...坦尔斯人？是我们一直以来敌对国家的人？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呢，而且至少被我杀过的坦尔斯人也从来没说过。

牛主任回来，我赶紧回到座位上坐好，他又锤了我的脑袋一下。“下次不要让我看见你在外面抽烟，听到没有！”

我被斑羚老师领了回去，回到教室的时候，我才发现同学们的眼睛下面都有一种奇怪的阴影，不像是我杀了谁的恐惧，更像是...敌视。

回到家里，结束了一天的学校生活，学校里的学生又是扎堆走，就算是原的身边，也有一些勾肩搭背等着他的男同学。

“原老大，再打一场吧，中午那个投篮太刺激了，第一天又没什么作业，我们约了隔壁班打球啊。”

“不了，下次下次。我家里人在等我吃饭呢。”原快步走向校门，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看着我，但是又避着我，似乎就像是不认识我一样。直到我们走出很远，来到一个小巷才碰面。

“上学第一天好玩吗，我都告诉你不要在公共场合抽烟，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原从我书包的夹层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然后点燃一根。“抽吗。”

“你觉得很好玩吧，大家都围着你转，上学确实很有意思，又可以打球，又有人陪着吃饭。然后呢，我呢。我既听不懂课上的内容，也没有人过来接近我。”

“好啦，别像小孩子一样，我们说好了，上了学互相装作不认识，放了学没人看见一切照常。走吧，还要去市场买菜呢。”

“是因为我是坦尔斯人吗？”

我观察着听到这句话的原的反应，但是他就像没事人一样，把烟塞到我的手指缝里。“嗯，你是坦尔斯人又怎么样，那不是我们之前烧杀抢掠的国家吗。”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我们在边境的孤儿院，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你是龙兽人我是鲨鱼兽人，没有爹妈，没有出生证明，你现在知道了你是坦尔斯人又怎么样呢，坦尔斯的士兵拿枪杀了兰仲，杀了大个，杀了蛋头，阿将....这么多小孩，我们都不算士兵，只是会开枪的小孩，他们有放过我们吗？或者说，我们难道没有开枪杀了他们吗？”

“我杀了我自己国家的人，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而且我们不是士兵，但是我们做下的恶事一样不少！”

原突然笑了，他被烟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两下，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诰，虽然不知道是谁告诉你这些还是你自己领悟的，但是你终于不像以前一样，只是跟在我旁边一直拿枪不停杀人的蠢蛋了。”

我有些生气了，我攥紧拳头，印象中我很少对原发这么大脾气，他看着身体不停颤抖的我，克制住自己的笑。

“对不起，不过你不懂吧，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真的很高兴，毕竟我感觉你成长了。你总是因为你自己不懂的事情暴怒，但是发泄完了也不会去寻找答案。但是看到现在的你我觉得很好，就像兰仲的入队仪式那种事，比起那个时候，我觉得现在的我们更有血有肉一些。”

“兰仲....”

原还是像以前一样，我的眼神飘向哪里，想了什么，他就像有读心术一般说出了我所想过的事情。

“不怪你。”原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都是长官的错，是战争的错，不要让自己为那些道歉。”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难揣测原的想法，我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很多，可以跟得上原的步伐，但是原只是故意停下来等我而已，他想的，了解的知识永远在我前面，我自觉对于他来说会让他吃惊或者羞愧的底牌，在他眼中都只是云淡风轻。结合了上次的生气，让我觉得自己只是在无理取闹。

“那个...原。对不起，我会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那我们一起去买菜吧。”原拉着我的手。

就像弥补早上没有牵到一样，暗自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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